也是,福柱家里有些小钱,有个大哥一直在城里做生意,自己爱收集一些新奇的玩意,自诩是不落俗套的文艺青年,算是小镇里见世面较广的人,身后也有一帮小土包子跟随,自得其乐,但紫时来后,村镇上的男男女女谈及他总是带着一种对城里人隐隐的尊重,这多少让福柱有些嫉恨。
“我觉得紫时说的有些道理,我们是没见过,看着新奇,他是见过的,所以比较好评价。”林月儿立刻为紫时辩解。
“他懂什么啊?!凭什么说飞鸟不好?!”福柱的的声音越来越高,突兀地呈现在一曲奏毕后的空档中。
周围人有些小惊讶,飞鸟乐队那个领唱的红发男人微微睁开眼睛,轻蔑地看了紫时一眼。
紫时有些后悔说了自己的想法,转过头看剧院天花板上缀满的星星,那是用银箔纸做成的。
“瞧,没话说了吧,不懂就别放屁。”福柱得意地笑笑。
“你闭嘴!”林月儿喝斥,“谁说紫时不懂,他很懂音乐的,还和我说过莫扎特。”
周围一阵嬉笑,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
飞鸟领唱的红发男人忽的一笑。
“那这位小兄弟也给我们弹弹莫扎特吧。”乐队的两个伴唱笑着提议。
林月儿的脸一下子红了,显得窘迫。
“有本事你去啊,让我们开开眼界,别天天戴着城里人的高帽子。”福柱不依不饶。
林月儿有些紧张地抓住紫时的手臂,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
“弹弹吧,让我们看看。”边上一些好心人也笑着鼓励,让气氛到达一个沸点。
紫时缓缓垂下头,半晌后笑笑。
“好啊,反正是一些互动的节目,大家都可以参与。”
说完,紫时离开座位,走上台,坐在那架电子琴前,轻轻地调着音。
“怎么?行吗?”红发男人轻笑。
“我试试,平常弹的都是钢琴,电子琴不太上手。”紫时说。
红发男人撇过头,撩撩额头上垂挂下的长发,冷哼了一声。
林月儿显然是很紧张地看着紫时,手心里沁出冷汗。
紫时着手弹了几个零散的音,清脆的,单调的。
乐队的人发出嘲笑声。
紫时笑笑,没有在意,下一秒,手指下便缓缓地倾泻出莫扎特的小夜曲,不同与夜晚的静谧,这曲子有些嬉戏,有些顽皮,像是一群午夜的精灵在夜空中飞扬,将快乐的小音符撒向世人。
一曲奏罢,满座发出感叹,掌声四起。
林月儿急急得拍着手掌,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我没说错吧,紫时真的会,他真的懂音乐!他没有不懂装懂!”
福柱一脸灰茫茫的,连飞鸟乐队的一干人都有些吃惊,这样娴熟的指法,这样轻扬的音乐,还有弹奏者不慌不乱的神情。
夜晚,走出剧院,林月儿显然是未从兴奋中回过神来,她满面崇拜地看着身边的紫时。
“没想到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紫时有礼貌地说。
林月儿点点头,指指木桥。
“我们往那里走吧。”
木桥下的河上有一只只点着火的荷花盏,随波缓缓移动,流光四溢。
“紫时,你真厉害,没想到你这么会弹琴。”
“小时候学过,后来一直练,我的确是比较喜欢弹琴的。”紫时笑笑。
“你真棒,什么都会。”林月儿红着脸看着紫时。
紫时微微笑笑,他不是没发现林月儿满面的红润。
“紫时,什么时候到我家去坐坐,我爸爸妈妈都很想见你。”林月儿一手绞着衣角,低着头,好不容易才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
月色撩人,冬日的村镇夜晚寒气凛冽,林月儿不知觉地向紫时的身子靠去。
“月儿。”紫时不着痕迹地推开她,“我想你有些误会了。”
“误会?”林月儿嗫嚅。
紫时想了想,还是直言:“我只把你当成妹妹,亲妹子。”
林月儿的脸瞬间由红润慢慢褪色,变成青白,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什么…意思?”
“我还没想过交女朋友。”紫时直言。
林月儿震在那里,半晌后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哦…这样啊…其实,紫时,我请你到我家去没别的意思,就是做做客,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林月儿语调艰涩,话绕来绕去,眼珠子也转来转去,不敢看紫时。
“月儿,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没什么好抱歉的。”林月儿赶紧摆手,费力笑笑,“我没别的意思,真没别的意思。”
紫时站在木桥上,看着这个眼睛逐渐湿润的女孩,心里不由地内疚。
“我先走了,你别送了,太晚了,你也早点回去。”林月儿说完,立刻转头。
“还是让我送送吧。”
“不!”林月儿忽的提高声音,但头依旧没回,背对着紫时,垂着头,随即有些柔声道,“真的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你…千万…别跟着我。”
紫时隐约地听出了这个女孩语调里微微的哭腔。
“好。”紫时轻轻地说,“那我先走了。”
林月儿点点头,下一秒,立刻小跑下木桥,奋力地向对面的一排平屋跑去。
紫时看着林月儿慢慢地消失在影影绰绰的树木后。
隔天清晨,紫时的门被叩响,一声响过一声。
打开门,原来是林正国,只见他满面阴沉,目光里有隐隐的血丝。
“你不要我妹子了?”
紫时一怔。
“林大哥,你说什么?”
“我问你,你是不是不要我妹子了?”林正国重复,两眼怔怔地盯着紫时。
“我已经和月儿说清楚,若是以前造成了误会,我很抱歉。”
林正国的双手握着拳形,抿着唇,满面阴戾,两目死死地盯着紫时,鼻翼微微煽动。
错觉一般,紫时觉得他非常愤怒。
“成,那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各不相干。”林正国声音沙哑。
说完,林正国便转身骑上那辆有鱼腥味的自行车,歪歪扭扭地驶向清晨的薄雾中去。
紫时站在门口,内疚之情越来越浓,这个有些粗犷的男人满眼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眠,赶着清晨来找自己确认事情是否有转圜的余地。
但是感情的事情,永远是说一不二的,紫时不喜欢拖泥带水。
之后的日子,林月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话越来越少,整日低着头,做什么事都是恹恹的,偶尔碰到紫时也是尴尬地笑笑,不多说一句话便绕道离开。
紫时本想再找林月儿谈谈,但事到如今,也许多说多错,想了想,还是少去叨扰她的好。
一个冬日很快过去,春日的时候,村镇里有了大事情,由于近年来前来的游客越来越多,许多房地产,开发商都开始觊觎这山清水秀之地,开发改建想来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想到吊车,起重器将在这里轰轰作响,紫时有些惋惜,毕竟他是非常喜欢这里粉墙黛瓦,琴韵书声,不想这里的一寸土地商业化,但从另一方面想,这也是向致富迈进的一大步。
村镇的人有人喜,有人愁,这件大事牵动着每个人的心。
紫时坐在房间里看着书,偶尔瞟一眼窗外湛蓝的天,那棵香樟树上栖息的小鸟,鸟声啁啾,十分悦耳。
如果可以,宁愿物质贫乏些,也想保全这片桃源之地。
chapter56
没多久,起重机,铲土机,压路机在村镇上出现,訇然一片,惊飞了香樟树上休憩的小鸟,人们远远看着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不知会被改造成什么样子,几个幼童躲在父母身后吮着手指,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片尘土飞扬。
“妈妈,他们在做什么?”一个小女孩拉着母亲的衣角,大声地问。
那位母亲俯下身,耐心地解释。
紫时看着那个一直摇头的小女孩,心里莫名一动,像是共鸣一般,又看看那笨重的铲土机,忽的觉得那是个张牙舞爪的怪物,硬生生地撕裂,牵扯着本是宁静祥和的生活。
隔天天未亮,一些群众自发聚集在此地,拿着扩音喇叭,展着条幅抗议开发商。
一个鼻梁上架着玳瑁眼镜的八旬老人拿着喇叭颤巍巍地抗议土地商业化,身后还有几个须鬓皓然的老人也一脸正义凛然,手里持着给政府的倡议书。
开发商起初没将这些人的举动放在心上,但随着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密密地围成一堵墙,工程根本不能展开。
终于在午后派出一名代表和这些镇民谈判,谈判很不顺利,带头的那个八旬老人被气得脸皮涨紫,气喘吁吁,一口血直往上冲,摇摇晃晃后猝然倒地,慌乱中,几个年轻力壮的镇民抬起老人直送医院。
镇民的情绪更加激动,几个小孩还拾起地上的小石子砸向开发商,那个胖胖的开发商浑身狼狈,急急退身。
僵持了四五天,第六天早晨,一辆豪华的轿车驶进村镇,下来几个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的男人。
镇民们明白他们的抗议终于有了效果,工程的总头目来了。
紫时远远地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驶近,然后下来的男人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目光停留在男人身上一会便知道他分明是莫俊生,他穿着笔挺的西服,远远看去丰神俊朗,举手投足间显示出从容和闲适,即使是面对这样的困境。
只见莫俊生脱了西服,露出白色的衬衣,一个身子跳上一块石头上,手举喇叭,随即是熟悉的声音,洪亮中不失优雅。
说的大都是安抚的话。
“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镇民质疑。
“我保证任何工程会在不破坏人文底蕴的基础上进行,一切都是朝着和谐,发展的目标前进,我和大家一样,都喜欢老祖宗的文化,崇尚自然,所以我的理念,我的队伍不会违背和谐自然这个主题。”
镇民们依旧窸窸窣窣地讨论。
莫俊生又是真诚,坦白地说了自己的心声,终于几个带头的镇民情绪平稳下来,人群渐渐驱散开来。
紫时远远地站着,没有上前一步,只是静静地看着莫俊生用手慢慢拂去额头上的汗渍,俯下身,捡起落在泥沙堆里的西服外套,轻轻掸掸,顺手从外衣口袋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唇里。
他没有点火,只是轻轻咬着唇里叼着的烟,然后眼睛凝视着很远处的青山绿水,若有所思。
下一秒,错觉一样,莫俊生转过头来,冥冥中注定一样,他的目光穿过众山,众水,众人,落在了那人的身上。
紫时的目光对上了莫俊生的,轻轻勾起嘴角。
原来你也在这里。
莫俊生愣愣地看着紫时,半晌后拿下嘴里叼着的烟,露出迷人的笑容,轻轻举臂挥动。
慢慢走近,紫时才发现几月不见,莫俊生像是变了许多,皮肤黝黑了许多,显得成熟不少。
“你的发言,你说的话是个惊喜。”紫时笑着说。
“你在这里才是个惊喜。”莫俊生笑得露出森白的牙齿。
话毕,莫俊生伸臂抱住了紫时。
紫时微微一怔,随即微笑。
“几月不见了,还好吗?”
“很累,很辛苦。”莫俊生的下巴搁在紫时的肩膀上,轻轻地说。
紫时倒没料到莫俊生会这样说,小小惊讶了下,随即伸手在莫俊生的背上轻轻拍拍,完全是朋友间的举动。
没有更多的语言。
当晚,莫俊生来到紫时住的屋子里。
做了一些简单的菜,粉蒸肉,红烧鲤鱼,笋干四季豆,还有两瓶黄酒。
“喝点酒暖身子。”紫时为莫俊生倒上酒。
莫俊生握住紫时的手。
紫时一个不适,本能地要抽出手,却被莫俊生牢牢按住。
“怎么了?”紫时问。
“我还在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在这里。”莫俊生将紫时的手平展,细细地看着他每一个手指。
“难道我是鬼吗?”紫时笑笑。
莫俊生也笑起来。
“我很想你,真的。”
紫时不语。
“为什么要离开?”莫俊生问,“还走得那么突然,是因为姓冯的?”
提起冯裕庭,紫时的心像被刺了一下。
“真是为他?”莫俊生问。
“是我自己的问题。”紫时终是抽出手,撇过头,看窗外乌云密布,“快要下雨了。”
莫俊生怔怔的看着紫时。
突然一声春雷,忙不迭地,脆生生的。
“你还是喜欢他。”莫俊生的眼睛看着紫时,似笑非笑。
“你说什么?”紫时像是没听到一样,转过头来,表情恍惚。
“你在逃避。”莫俊生伸手过去,握住紫时的下巴,凑近他,“你还是喜欢姓冯的。”
他们俩之间只隔着一瓶酒,黄酒醇厚的香味氤氲在空气里,两人的脸上都有些醉意。
紫时心里一阵阵发痛,像是一直深藏在心里的事实被揭示出来。
“只是你自己不想承认罢了。”莫俊生松开手,放开紫时,缓缓地靠在椅子上,为自己倒上一碗酒。
紫时不语。
“不过你们没希望的,趁早结束也好。”莫俊生笑笑,看着紫时一脸强力维持的漠然,“他真的那么好?好到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念念不忘?”
紫时笑笑,赶紧为莫俊生倒酒,夹菜。
莫俊生又按住紫时忙碌的手。
“你想避开,我今天非要刺痛你。”莫俊生倾身,“告诉我,他到底好在哪里?你这样痴心于他。”
紫时垂眸,又慢慢地抬起眼睛,对上莫俊生的。
“我也不知道,也许,只有他,最像是亲人。”
像亲人,像生活中的一部分,牵扯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这样到底算是什么感情,也许不用追究,就是那么份感情,无论是不是爱情。
莫俊生忽的笑笑,顺手捞起黄酒瓶,猛往口里灌,边喝边笑,像已醉了一般。
窗外的雨悄然地打在窗户上,幼嫩的秧苗被雨水润泽,雨帘边的燕子有些惶然,欲破帘而出,窗台边的一叠宣纸被一滴滴雨水侵染成一个个圆晕,默默的,无声的。
后来两人没说什么,莫俊生一个劲地喝酒,紫时也觉得心里空空的,便也举杯喝着,直到清晨。
紫时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只结实的手臂搁在自己的胸口,一看正是莫俊生,心里一跳,看看自己与他还穿着整齐才微微松了口气。
近看莫俊生,实在是英俊,细长的睫毛下垂,高挺的鼻梁,还有性感的嘴唇。
紫时可以感受到莫俊生从鼻翼里呼出的热气,痒痒地扑在自己脸上,转过头去,将他搁在自己胸口的手臂轻轻挪开。
下一秒,莫俊生已经睁开了眼睛,两眸子全然没有醉酒后的迷离恍然,只是清朗。
“你醒了?”紫时问。
莫俊生不答,又是一个瞬间,他一翻身,将整个颀长的身体压在紫时的身上,两眼炽热地看着他。
未等紫时缓过神来,莫俊生低下身,带着酒香的热唇落在紫时的唇上,不容抗拒一样,将滚烫的舌头一点点撬开紫时的唇,像条滑润的小蛇一样窜了进去。
辗转,缠绵,这个吻又长又深,紫时只感觉浑身没力气。
“你清醒点!”紫时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莫俊生,气喘吁吁,用袖子揉着唇。
“不准擦!”莫俊生立刻拉住紫时的手,笑起来,笑里有得意,有决心,像头刚嗜血后精神充沛的兽。
“我喜欢你。”
紫时分明感到那个声音,粗噶,低沉地在耳边徘徊。
“我喜欢你。”莫俊生又重复。
“别说了,我不喜欢你。”紫时蹙眉。
“你会的,你会喜欢我的。”莫俊生自信满满。
“我不会再喜欢男人。”紫时奋力起身,立刻离开床,“你也别开这样的玩笑。”
“你觉得我是开玩笑吗?”莫俊生一手撑在床上,看着紫时,“要玩的话,我不会找你。”
“你醒醒酒。”
“我现在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对感情一向是这样随便的吗?”紫时转过头来,“随便说喜欢一个人,然后玩弄之,最后抛弃?”
紫时语调平静,不是诘问,像是真的疑惑。
“错了,你没听说过吗?表面越是浪荡的人对感情其实越是珍视。”莫俊生依旧躺在床上,笑嘻嘻地说。
“我看不透你,我看不透任何人,我不擅长这些。”紫时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不用擅长。”莫俊生指指自己的左胸口,“这里是认真的。”
“你这些花花段子还是留着说给别人听吧。”紫时笑笑。
“冤枉,我多久没和人讲了,自己也生疏了。”莫俊生故作委屈。
“喝完热茶,你就回去吧。”紫时为莫俊生倒了杯热茶。
“为什么每次都要赶我?我就这么不受待见?”莫俊生说着,懒洋洋地走到紫时身后,伸出手环住他的腰。
紫时立刻跳开。
“行了,你现在不能装醉了。”
“我本来就没有装。”莫俊生笑笑,“我就是喜欢亲近你。”
“尊重点。”紫时冷冷地说。
莫俊生笑笑,捧起桌子上的热茶慢慢喝起来。
“你要在这里待多久?不会是想一辈子住在这里吧。”
“你问这个做什么?”紫时蹙眉。
莫俊生慢慢地看着瓷杯里舒卷的茶叶,短短的,有些发黄。
“突然觉得粗茶淡饭的日子也不错。”
“你…”紫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撇过头去,淡淡地说,“别来打扰我,我想一个人清静点。”
莫俊生但笑不语,心里已经落实了自己的主意。
窗外的雨停了,万物被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莹润之色,小燕子在轻轻啄着自己的羽毛,戴着草帽的农夫牵着水牛下田,几个幼童顽皮地踩着水洼玩闹。
一切都被洗净一样,清澈透亮,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味道。
大家的生活又和往常一样,没有了聚集抗议,没有了争议龃龉,工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那个八旬老人被及时抢救回一条命,正躺在医院里,戴着氧气罩,面色平静。
chapter57
工程进行得如火如荼,镇民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开始想象最后这里会是怎样的焕然一新。
紫时老远就看见了莫俊生,他穿着白衬衣,披着外衣,头上还戴着安全帽,正认真地审查每一个细节。
明晃晃的太阳挂在高空,莫俊生的前额沁出微微的汗渍,中午时分,一箱子盒饭运到,饭菜的油渍味和暖暖的阳光融合在一起。
莫俊生也和一群民工席地而坐,打开盒饭,大口大口吃起来。
“给。”
莫俊生回头,看见紫时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拿着一个水瓶子。
“你的都没水了。”紫时指指莫俊生身边那个空瓶子。
“谢谢。”莫俊生露出笑容,“你还挺关心我的么。”
“毕竟你的工作很累。”紫时看着莫俊生有些疲惫的神色。
“还行,以前走南闯北的时候还去过沙漠,吃了半个月的黄沙,连澡都没地方洗,身上都发臭。”莫俊生拣起盒饭里的肉片吃,又笑笑,“你以为我的工作都很轻松?整日应酬即可?”
紫时笑笑,不可否认,之前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其实,也可以那样,但我不愿意。”莫俊生说,“我喜欢享受生活,不代表在工作上松懈。”
紫时抬眼看看满地的泥沙,半眯着眼睛:“这个村镇很美,真不忍心破坏。”
“适当的商业化是必须的,物质发展也是不可少的。”莫俊生看看在一边堆着沙,满面尘土的顽童,“以后这里的孩子可以看到更广很大的世界,这不好么?”
“你说得也有道理。”紫时顿了顿,又问,“工程要多久结束,你什么时候走?”
莫俊生放下饭盒,喝口水,凝视着紫时。
“你就那么希望我走?我就那么招你厌?”
紫时不语。
“在这里时间越长越觉得好,我倒想在这里买栋房子,每天早晨去河边那棵树下打太极拳。”
莫俊生向紫时眨眨眼。
“又说笑了。”
“你觉得不可能吗?”莫俊生反问。
“你不属于这里,只是贪一时鲜罢了。”紫时苦笑,“你要知道,这里没有酒吧,没有舞厅,没有夜生活。”
莫俊生不置可否,只是笑笑。
晚上,紫时走回去的路上,看到一抹身影伫立在木桥上,细细一看,正是林月儿。
走近一看,林月儿正在抹眼泪。
“月儿,你怎么了?”紫时问。
“啊?啊,没什么没什么。”林月儿立刻擦拭了脸上的泪痕,满面黯然。
“怎么在这里?有没有吃饭?”
“吃过了,没事没事。”林月儿勉强笑笑,“我正要回去呢。”
“哦。”紫时应着,隐隐觉得林月儿心里有事。
林月儿又抹抹脸,立刻躲避似的离开了。
隔天早晨,紫时正要开门出去买早点,却见莫俊生站在门口,他今日穿了深蓝色的运动外套,和一条白色的休闲裤,双手插袋,手腕上露出一只精致的电子表,十分闲适。
“你怎么来了?”
“今天没事,难得轻松,想去四处逛逛,你有空吗?”
未等紫时回答,莫俊生就抢话。
“陪陪我吧,陪陪我吧。”
语调有些孩子气,紫时微微苦笑。
“你想去哪里?”紫时问。
“随便,都可以。”莫俊生笑笑。
“想去爬山吗?”紫时喝了口水,笑着问。
“好。”
这里的山怪石嶙峋,奇松遍布,因为天色很早,还有些雾气缭绕,有些仙境的意味,莫俊生跟在紫时身后,两人慢慢地上山。
“累吗?”紫时转身问莫俊生。
“这算什么?”莫俊生说得颇为自信。
周围绿意朦胧,爬到半山腰,看见一大片鲜嫩的杜鹃花,团团簇簇,开得很令人惊喜。
“这里还挺漂亮的。”莫俊生心情大好,很快赶上了紫时,走在他的前头。
紫时不紧不慢地爬着。
很快,两人爬到了山顶,看着山下一片绿色的梯田,层层叠叠,颇为壮丽,到处盛开的油菜花,黄绿相间,和远处白色的小屋子融合成一幅清新的油画。
两人随意地坐下。
“坐那么远干嘛?”莫俊生一把拉过紫时。
紫时只能是依着莫俊生坐下。
“这里空气真好。”莫俊生缓缓阖眼,轻轻吸气,再吐出。
“是城市里没有的。”紫时看着山下的梯田上有几只憨憨的水牛。
“你想一辈子在这里?”莫俊生睁开眼睛,看着紫时。
“有什么不好么?我喜欢这里。”
“你还那么年轻就想着学陶渊明隐居山林?太可惜了。”莫俊生笑笑,发出啧啧的声音。
“没什么可惜的,每个人想过的生活不同,这里物质的确匮乏,但在这里时间长了,心境日益清朗,人也会很充足。”
“是吗?”莫俊生问,“你真的不问世事了?心无欲念了?”
紫时微微一怔,随即点点头。
莫俊生笑笑,随即躺下,两手抱在头后。
“没说实话。”
“什么?”紫时问。
“你没说实话,明明心里还有人。”莫俊生悠悠地说,语调有些发酸。
紫时微微垂头,心里有些烦闷。
“你别告诉我,此时此刻,你还在想姓冯的。”
“没有。”紫时起身,“好好的,你说这些做什么。”
“急了?我说中了?”莫俊生依旧躺在地上,嘴角勾起一些讥讽的笑容,“所以说,你想这里更大的原因是想逃避。”
“我没有。”
“是吗?”莫俊生静静地看着紫时,然后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