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比以前宫廷里做的差。”老太太吃着,“慈禧都老吃这个。”
“那时候可是十文买一黄琼。”男人笑,“虽然是些平常点心,倒真的好吃。”
玉麟心里喜滋滋的。
“这个我们打包一盒。”男人吩咐。
“好。”小秋忙着去打包。
这顿饭吃得悠悠闲闲,伴着早晨暖洋洋的阳光,玉麟有种错觉,那阳光里有小镇的气息。
男人吃相很好,处处露着优雅,拿着筷子的手一抬一掷间都合着卓而不凡。
吃了一个多钟头,男人吩咐把所有剩余的菜都打包,一点都不浪费。
走之前,男人回头对玉麟说:“很好吃,下次还来。”
“真的?”玉麟脱口而出,有点怀疑这个气度不凡的男人还会来这个小餐馆吗。
“怎么,不欢迎?”男人笑笑。
“不,我很欢迎的。”玉麟急急地说,说完有些脸红。
男人伸手拍拍玉麟的肩膀,“谢谢你的帮忙,今天又让我们吃得那么好。”
玉麟一楞,摇摇头,又点点头。
男人低头笑笑,眼角轻轻溢开丝丝皱纹。
玉麟一直看着男人走进车里,那抹温和的灰色消失在视野外,心里暖暖的,具体原因也说不上来。
这天玉麟心情很好,回去的路上踩着沙砾地上的小石子,喀嚓喀嚓的声音分外悦耳。
老远却有一个熟影。
走近一看,是小莫坐在石阶上,托着下巴,一脸焦躁。
“小莫,坐在这里呐,为什么不进去啊?”玉麟也蹲下身,问他。
“烦死了烦死了,回家就听老母鸡唠叨,又要做作业!”小莫称姨妈为老母鸡。
“那就在这里坐会,等心情好点再进去。”玉麟也坐下,伸直长腿,望着湛蓝的天。
“烦死了,烦死了,生活真没意思。”小莫扯着手里的书包,咬着牙。
“呵呵,你还小着呢,怎么说这样的话?”玉麟笑着看他。
“我不想读书!不要考试!我好烦!”小莫大叫。
玉麟转转眼珠子,小声地说:“这样吧,趁妈妈还没回来,带你玩会。”
“玩什么?”小莫睁大眼睛。
“你等着。”玉麟起身进了屋子。
不一会儿,玉麟捧着一些粽子叶出来。
“玉麟哥哥,你拿这些做什么?”小莫纳闷。
“给你做个蚂蚱好不好?”玉麟坐下。
“你会做吗?”
“恩,以前做过。”
玉麟双手灵活地折着粽子叶,一叠一抽,一会儿就完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蚂蚱。
“哇,好漂亮。”小莫眼睛发光。
“送给你。”玉麟递过蚂蚱。
“玉麟哥哥,你好棒,什么都会做!”小莫小手掬起蚂蚱。
“这个是简单的,像以前我父亲会编龙呢,不过要用蒲草叶编才好,那样的鳞片很漂亮。”玉麟说着说着又想起父亲。
父亲的草编技术可以和民间专业技术媲美,编的蛟龙活灵活现,熠熠生辉的眼珠子绿得如翡翠。小玉麟很喜欢父亲为他编的小草鞋,夏天时候常拖着下河抓鱼,有一次,脚底一滑,草鞋冲走了,小玉麟还哭红了眼睛。
“玉麟哥哥,以后给我做个蜻蜓好不好?”小莫打断了玉麟的回忆。
“哦?哦,好啊”玉麟摸摸小莫的头,“不过你要听话,好好学习。”
小莫撅撅嘴,半天才吱唔,“好。。吧。”
玉麟笑笑。
“小莫,你怎么坐在这里?”姨妈拎着一袋东西回来。
小莫别过头去。
“小莫,快进屋子里去,快点吃饭,吃好后去看书。”姨妈拉扯着小莫。
小莫闷闷不乐地起身,手里还握着那只蚱蜢。
晚饭后,玉麟帮着姨妈收拾桌子。
姨妈正在削苹果,一块块工整地放在碟子上。
“玉麟,小莫这孩子不懂事,这个时候还想着玩,你别由着他。”姨妈轻轻地说,“要晓得现在是什么时候,都倒计时了,分分秒秒都要抓紧,容不得懒散。”
玉麟擦着桌子,笑笑,“学习是重要,但是逼得太紧会适得其反的。”
“呦,那难道还由着他,你不知道他的学习状况,他人是很聪明的,就是懒,没耐心,容易受外界干扰。”姨妈停了停水果刀,抬头看着玉麟,面容有些严肃。
“孩子总是需要娱乐的。”玉麟想了想,还是直说。
“要娱乐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不行,现在是决定一生的关键时刻,他能不能上个好大学就看现在了,绝对不能够分心的。”姨妈嘴唇一蠕一动,嘴角还粘着菜渣子。
玉麟低头,想说什么,但还是沉默了。
姨妈起身去给小莫送水果。


聪慧

第二天早晨,玉麟在院子里刷牙,眼角瞟到垃圾筒里绿油油的东西,走近一看,是那只小蚱蜢。
玉麟很失落,想想还是伸手将那只蚱蜢拣回来,放进口袋里。
在陶大叔菜馆里工作快一个月了,那个男人没有再来过,玉麟心里微微地难过,不知为什么,总是想再见着他。
最近餐馆里的生意是越来越惨淡,陶思仁整日眉头紧锁。
中午,只有两三桌客人,服务小姐歪着身子,倚在门上,一脚脱了皮鞋,勾在另一脚跟后慢慢搔搔,嘴里打着哈欠。
“叫你们老板出来!”一位女客人声音尖锐。
陶思仁立刻走过去,低头弯腰,“小姐,有什么事吗?”
“你们做的这是什么?”小姐捞起一块糖排,“像黑炭一样,又焦又硬,完全嚼不动。”
陶思仁凑近看看,那块排骨果然漆黑如碳,整盘碟子底也是黑糊糊的。
“不好意思,帮你重新做过好吗?”陶思仁谦卑地说。
“不用了,给我退钱就好了。”小姐一脸不耐烦,“还有这汤里白白的恶心东西是什么?”
陶思仁再凑近一瞧,鱼汤上浮着几点白白灰灰的东西,像是头皮屑。
“这,这。。”陶思仁尴尬不已,手搓着裤子。
“真是倒胃口,不追究了,快退我钱。”小姐手指一点,快戳到陶思仁脸上。
陶思仁大汗淋漓。
“小姐,您先喝杯茶。”玉麟端上一杯菊花茶,“钱会退您的,但是请允许我再为你做一道排骨。”
小姐转过头,一看,这个男孩长得倒俊朗,那杯热热的菊花茶里透着沁人心脾的香味,无原因的,心头气消了一半。
“不用了,我不吃炸的东西。”小姐还是摇摇手。
“您等等,不给您炸的。”玉麟说完就小跑进厨房。
正巧姜子布去外头买烟。
玉麟将排骨冷水下锅,加上姜片至水开,撇去排骨上的血水沫子,加上蒜头,冰糖,料酒,加盖烧至水开,出锅前加上生抽,蚝油,略炒收汁。
非常快的速度,玉麟端着盘子来到小姐面前,“请用,没有炸过。”
小姐狐疑地看看,这道排骨红红亮亮的,皮脆肉盛,又散着香味,让人食欲大开,拾起筷子拣了一块放进嘴里。
“还不错,比之前的象样多了。”小姐耸着胸,矜持地端坐,细细地嚼着。
玉麟朝陶思仁笑笑。
陶思仁拍拍玉麟的背,默默嘉许。
小姐最后还是掏钱结帐,陶思仁很感激,直夸玉麟聪明又能干,对这个孩子的好感又多了一分。
没多久,姜子布懒懒地进门,嘴里叼着烟,依旧抬着下颔,两撇胡子微微上翘,根根分明,像是用小梳子仔细梳过似的。
“子布,你过来。”陶思仁叫住他。
姜子布一楞,走过去,微微低下头,稀疏的头发一看就知是好几天没洗,油腻腻间缀着白白厚厚的屑片。
陶思仁耳提面命一番,姜子布起初还摆着谦虚姿态,后来头越仰越高,咬着香烟,烟雾缭绕中,狠狠地回头瞪玉麟。
回到厨房,姜子布将菜刀重重插在一鱼肚上。
玉麟被声音惊了下。
“年轻人不务实,只晓得耍心眼,溜须拍马。”姜子布冷笑。
玉麟转转头,厨房里没几个人,两个大妈正在洗着猪肠,一个大叔正搬着河鱼。
知道姜子布是在说自己,玉麟感到有些委屈,但依旧麻利地磨着豌豆。
“切,花头经不少,不值得推敲。”姜子布边说边搔抓着头,油腻的一绺头发滑下来,遮住那张长长的马脸,他狠狠抬手一撩。
“姜师傅,你是在说我吗?”玉麟嗫嚅。
“哟,哪敢说你啊,老板都夸你聪明能干,要我好好学学。”姜子布转身盯着玉麟,手里的菜刀没搁下,明晃晃的。
玉麟吓了跳。
那条鱼尾在砧板上跳了跳了,洒起水珠子,沾在姜子布的脸上,他鼻翼煽动,鼻毛外冲。
“呦,姜师傅,你好几天没洗头了吧,都出油渣子了。”洗肠子的大妈抬头笑笑。
姜子布顿时神色窘迫,搁下菜刀,双手插进头发拼命地全往后拢,发间的雪花飞舞,纷纷扰扰。
晚上餐馆打烊后,玉麟还在收拾着餐桌。
“小薛,你过来坐。”陶思仁意玉麟。
玉麟坐下。
“小薛,你真勤快,人又能干,真庆幸有你在。”陶思仁推推眼镜。
“哪里,我只是做本职工作而已。”玉麟摇摇头。
“小薛,你做事认真又妥帖,明天开始你就掌勺吧,别做这些打杂的工作了。”陶思仁看着卷着袖管的玉麟,有些心疼。
“真的吗?我可以掌勺吗?”玉麟很开心,露出一个大笑容。
“是的,是的。”陶思仁被笑容怔了怔,真是明亮又可爱。
“我一直都很期盼呢。”玉麟低着头,又抬起,眨眨眼睛,“没想到这样快,我有些紧张了。”
“不要有压力,我相信你。”陶思仁叹叹气,“只是现在的生意越来越差,弄得我也没什么信心了。”
“恩,恩。。”玉麟转转眼睛,“我们设计些新菜行吗?”
“新菜?会有风险的,我这小馆子就只能做家常菜,来的也是些老客,菜式一变,这些老客人也要走咯。”陶思仁苦笑。
“可以试试吗?”玉麟小声地说。
“搞得不伦不类的话更没生意了。”
“如果我保证会好吃呢?”玉麟笑着,眼睛里透着慧黠的光。
陶思仁被这样直接纯和的自信心感染,顿时移不开眼。
“陶大哥,我给你烧个尝尝吧。”玉麟雀跃地站起来,系上围裙,小跑进厨房,又从缦子里探出头,“等着哦。”
陶思仁坐在那里,默默看着玉麟这孩子气的举动。
缦子轻轻摇曳垂地,缦子后隐隐的轻盈身姿,锅碗瓢盆清脆的声音像可爱的小音符跳动着,陶思仁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心里缓缓涌上一种欣慰。
不一会,玉麟端着一碟橙香鸭脯出来。
陶思仁看着油润透亮的鸭脯,金灿灿的橙子片,浓郁和清甜奇妙地相融。
“陶大哥,你尝尝。”玉麟有些迫不及待。
陶思仁的眼镜被热气氤氲得蒙上一阵水汽,雾里看花。
玉麟夹起一片,送近陶思任嘴前,像一个考了满分的孩子急着向父母邀功。
陶思仁一楞,张开嘴,咬了口,顿时觉得好吃,酸甜滋味萦绕心头。
“这个水果菜式现在很流行的,也受年轻人的欢迎。”玉麟说。
“的确好吃。”陶思仁赞许。
“而且原料成本不高,就只是用了一些鸭脯肉和闲置的橙子。”
“很不错,小薛亏你能想到。”陶思仁笑。
“我常常去一些饭店偷师的。”玉麟笑笑,眨眨眼。
“哦?”陶思仁疑惑。
“就是到一些餐厅里去喝杯白开水,翻看他们的菜单,不过去得多了,也会被赶出来。”玉麟微微撅嘴,“但也值得,学到不少。”
陶思仁大惊,这个孩子在背后做了这么多功课,这般用心良苦,虽然小手段有些拙劣。
“陶大哥,这个菜可以吗?”玉麟睁大眼睛,一脸期盼。
陶思仁嚼着鸭脯,又摘下眼镜,揉揉眉心,“可以上,也许我的确胶柱鼓瑟了,菜式上是应该有些改革了。”
玉麟欣喜。
“还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陶思仁笑笑。
“还有,我们可以做些药膳,现在的人都很注重食疗的。”玉麟说。
陶思仁点头。
在玉麟提议下,餐馆改弦更张了一番。新季度主打的水果菜很有新意,尤其是橙香鸭脯,苹果炒鸡柳,樱桃肉汁煎银鳕鱼很受年轻人的欢迎。药膳之类的当归鲤鱼汤,参芪红枣乳鸽汤也颇讨老年人的喜欢。
生意逐渐好起来。


雨夜

玉麟越来越受陶思仁的器重,姜子布气得直咬牙。
厨房里的气氛尴尬,姜子布占着大大的灶台,留一个小的缝隙给玉麟。
哗哗,姜子布翻着那条在锅里煎的鱼,一个翻身,鱼皮一撕,脱离鱼体,粘在锅底。
姜子布皱眉。
“用这个在锅底涂涂。”玉麟递过一块生姜,“那样鱼皮就不会粘锅了。”
“我用得着你教吗?你少抖些花哨的料子,做菜靠的是真本事,老经验!”姜子布放下锅铲,直眼盯着玉麟,倾身逼近,怒气冲上,鼻毛因有些激动而外翻。
“没有,我只是。。”玉麟后退。
“我在这里也有些年了,算起来也是你的长辈,你这个年轻人心比天高,要爬到我头上来!?”姜子布啐一口。
“姜师傅,我。。”
“少一副虚伪相!你肚子里多少虫子我会不知道吗?”姜子布大吼,抬起下颔,眯着细眼,一手疯狂地在空气里划划,像个蹩脚的交响乐指挥家。
“诶,让让让让。”厨房大妈般着一盆大虾挤进来。
姜子布居高临下,又欲发号时令,一只大虾哗得从盆中弹起来,又直又准地跳在姜子布脸上,透明的虾身弯曲地伏在他眼睛上,长长的尾扇扫着他的脸庞,鞭状的触角扎在他的眉头里。
“诶呦,什么东西,又滑又粘!快给我拿下来!”姜子布叫着。
厨房大妈连忙举起肥厚的手掌一下拍在姜子布的脸上,那只虾扁扁地滑下来。
姜子布铁着脸,回头,锅子里的鱼全黑了,焦焦的目珠凸出。
餐馆的生意越来越好,高峰期都要排队拿号,可以说人声鼎沸。
玉麟在欣喜的同时有些微微的失落,那个男人至从上次后就再也没有来过。玉麟有时候呆呆地看着窗外,直到落日余晖,低着头,一脸失意。
这天,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餐馆快打烊了,服务小姐打着哈欠,浮上倦意。
门打开,一个黑色身影健步进来。
是那个男人,他今天穿了黑色双腓扣呢子大衣,宽肩上落着星星碎碎的雨点,颗颗晶莹饱满。
玉麟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按捺住心头的喜悦,迎上去。
“还有蟹肉汤喝吗?”男人笑笑,大手抖抖身上的雨珠子。
“恩。。。有的,有的。”玉麟赶紧点点头。
男人犀利的短发被雨丝淋得微微塌落下来,在灯光下,蒙上湿润的光泽。
玉麟为他倒上热茶,男人喝一口,“外面冷了很多。”
“是啊,下雨的原因吧。”玉麟笑着。
“是该下下了,下完了世界就清朗许多了。”男人扣开衣服,随意地翘起腿。
“用这个擦擦。”玉麟递过一块干毛巾。
“谢谢。”男人朝玉麟笑,拿起毛巾利落地擦拭头发。
“这里还是湿的,我来帮你。”玉麟靠近男人。
“好。”男人爽朗地说,递给玉麟毛巾。
玉麟拿起毛巾缓缓地擦着男人的后脑勺,男人的发丝里蕴藏着香味,那种香气是广藿香,豆蔻,麝香的混合气味,前味清爽,中味辛辣,后味沉静,透着深沉却温暖的气息。
玉麟忍不住凑近男人发丝间闻闻。
“小薛。”男人突然说道。
玉麟一个紧张,屏气敛息。
“有些痒。”男人笑笑。
玉麟红红脸,他的确是这里擦擦,那里抚抚,手势不敢有一点重,让男人感觉酥酥软软的。
“还有蟹肉汤吗?”男人问。
“有的,你等着,我去做。”玉麟小跑到厨房。
平复下自己少少激动的心情,玉麟开始做蟹,用小锤敲开蟹壳,蟹舱拦腰一刀,用挑针细刮舱内蟹肉,又剪下八只蟹脚,用挑针刮下蟹肉,一步步都不容马虎。玉麟边做边偷偷瞟瞟缦子后的男人,男人正悠闲地看着窗外,一手搁在椅背上,嘴角上是似有似无的笑。
待玉麟将蟹肉汤端出去,男人正靠在椅背上,微微合着眼。
“做好了。”玉麟有些蹑手蹑脚。
“恩,很香。”男人不急不慢地睁开眼睛,“真是饿了。”
玉麟勺了碗蟹肉汤给男人。
“谢谢。”男人笑着,喝着。
玉麟看着男人,心跳有些快,男人喝汤细碎的声音轻轻叩着玉麟的心。
“给我碗饭吧。”男人吩咐。
“哦,好的。”玉麟赶紧盛来一碗饭,亲力亲为。
男人笑笑,大口地吃饭,“真是饿了,这饭很好吃。”
“煮的时候放了绿茶包,所以比较香。”玉麟说。
“小薛,你真是心灵手巧。”男人看着玉麟。
“没有。。哪里。。。”玉麟一手搁在背后绞着衣角,有些害羞。
“呵呵。”男人笑,又突然咳了声。
玉麟赶紧递过热茶。
“气管炎,老毛病了。”男人苦笑。
“那应该少吃蟹啊。”玉麟说。
“呵呵,还不是你做的太好吃了,我也管不住嘴了,先贪鲜再说。”男人温柔地笑。
“真的那么好吃吗?”玉麟低着头,小声地问。
“非常好吃。”四个字铿锵有力,对玉麟来说是最大的肯定。
玉麟笑着,笑得纯净漂亮,露出细细白白的牙,眼睛弯成小月牙。
男人楞了下,这样的笑容实在有些蛊惑人心。
“就算好吃,也少吃点,你在咳嗽。”玉麟忍不住关心男人。
“好。”男人拣起滑滑的豆腐,“那就多吃点豆腐,滑滑嫩嫩的,味道也好。”
玉麟有些脸红。
“别小瞧着豆腐,朱元璋云游化缘的时候,遇一高人赐一块豆腐,后来终生难忘,后来那道玛瑙白玉也成了名菜。”男人笑着。
“是吗?你吃过吗?”玉麟惊奇。
“在安徽时吃过,挺不错的。”
玉麟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菜名。
餐馆里只剩两三桌客人,男人吃着饭,喝着汤,玉麟觉得这样的感觉塌实稳妥,像小时候守着父亲吃饭的情景,心里暖暖的。
雨越下越大,男人结帐完出门时,已经是倾盆大雨哗哗倒泄下来。
男人的车子停在对面。
“今天要成落水鸡了。”男人笑笑,扣紧衣服。
“等等。”玉麟拿来一把伞,哗得撑开,“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这点路。”
“要的,你在咳嗽。”玉麟说。
男人看着玉麟正色面容上可爱的固执,忍不住笑。
玉麟为男人撑上伞,护送男人到对面的车前。
“你怎么都湿了?”男人看着浑身湿露露的玉麟。
玉麟指指雨伞,有些尴尬,那伞后面有个洞。
男人顿时有点心疼,这个孩子一心为他遮雨,全淋着自己了。
“快回去吧,别站在这里,很冷的。”男人坐在车里,向玉麟挥挥手。
玉麟笑笑,微微耸着肩膀,那双白球鞋睬在水坑里。
“快,快回去。”男人朝玉麟挥手,“千万别感冒了。”
玉麟点点头,对男人招招手,转身回餐馆,却一步三回头。
男人在车窗后看着玉麟修长瘦弱的身影,雨刷缓缓挪动,雨点一阵又一阵溅过来,玉麟的影子模模糊糊,像水中望月一般,男人没有急着开车,只是坐在车里,打开音乐,合上眼睛,却恍然又出现玉麟那个美丽的笑容,那个孩子真是有些让人忍不住怜惜。
玉麟回到家已经很晚了,走上阶梯时被破木板磕着脚,一个踉跄。
“玉麟,你轻点,小莫正在复习。”姨妈披着毛衣,眼皮从厚重的眼镜片里吊起,斜着看玉麟。
“哦,好的。”玉麟轻轻地走上去。
姨妈又转身到小莫房间里,门一关,四周乌黑一片。
玉麟叹叹气。慢慢上楼,倚在窗口,看着那盆玲珑可爱的海棠,用手去逗弄着,椭圆的小叶子,锔齿尖尖的,覆着细细小小的绒毛,摸着心里痒痒的。
外面下着大雨,玉麟没开灯,躺在床上,整个屋子香雾空蒙,雨帘悬挂,狠狠地打在窗上,黑沉沉的天像是要塌下来似的,但玉麟的心里却异常明亮,他笑着入睡。
他梦到小时候,也是个大雨天,父亲一手抱着自己,一手撑着油纸伞,走过悠长寂寥的雨巷。玉麟紧紧地蜷缩在父亲怀里,小手捂着耳朵,惟恐天上突降雷声。


欢喜

第二天的中午,男人再次来到餐馆。
玉麟正在处理海鲜,姜子布冲进厨房。
“你们瞧,那位贵客,那边,那边,居然来咱们餐馆!”姜子布半掩在缦子后,探出尖削的脑袋。
“都来过好几次了。”小秋说。
“真的?那是乔岫蕃啊,城东的那大片写字楼都是他的。”姜子布两撇胡子左高右低,意气风发地抖着。
“怪不得,我瞅着眼熟。”小秋又看看那男人。
“那个叫作什么来着的,财经周刊采访过他,还有城市人物也有他。”姜子布对成功人士有份仰慕,羡艳的情怀,也算是少年情怀。
玉麟低着头,继续处理着河鱼,耳朵却竖得很直,听着他们的谈话。
“好家伙,看他那辆车。”姜子布吞吞唾沫子,利马系上围裙,“今天我要露两手,给乔老板瞧瞧。”
乔岫蕃静静坐在窗口那位置,合着眼睛,隔离了周围的喧嚣。他是不喜欢人多繁杂的环境,也知道中午来这里是不明智的,但心里莫名地惦记着玉麟,还是抽空过来了。点的菜还是老三样。
姜子布一边哼着歌,一边大展拳脚,用大火炒着菜,一只褐色的皮鞋抵着地,在地上画圈圈,扭着身子,兴奋不已,像浑身长着虱子。
烧好菜,姜子布一挑眉,端着盘子走出去。
越走越近,姜子布有些紧张,抬抬下颏,咳了两声,一手摸摸喉结,吞吞口水。
“呦,这不是乔老板吗?您能来这里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啊!”姜子布搁下盘子,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来来来,乔老板,交个朋友,本人姓姜,名子布,都说我这名文艺。”
说着姜子布欲给乔岫蕃点烟。
乔岫蕃笑着摇头,轻轻用手推开烟,“不了,谢谢。”
“也对,也对,抽烟对身体不好!”姜子布夹着那根烟在衣服上搓搓,“咱不抽。”
乔岫蕃看着眼前有些油腻的菜。
“来来,给乔老板上酒。”姜子布喝着服务员。
“不了,中午不喝酒。”乔岫蕃说。
“也是,也是,中午喝酒对身体也不好。”姜子布端着笑脸,龇牙咧嘴,头上那撇油腻的凝发又滑下来。
乔岫蕃笑笑。
“来来,乔老板快吃菜,尝尝我子布的手艺。”姜子布言语中有意无意地拉进彼此距离。
乔岫蕃拣起一块蟹肉吃。
蟹肉有些老,明显是蒸的时间长了,但腥味却依旧残留,和玉麟做的味道大相径庭,玉麟总是很细心地用紫苏叶包着蟹肉慢慢清蒸以除去蟹醒味。
姜子布凑近头去,微微张着口,两撇胡子翘得老高,一脸期待,“乔老板,味道怎么样?”
乔岫蕃不语,只是淡淡地笑。
姜子布立刻为他又勺上一碗,直放在乔岫蕃的面前。
乔岫蕃微微皱眉,姜子布手上的腥味生涩烘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