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一洵垂眸,将小电筒竖放在地上,一手被她死死,紧紧地攥住,另一手轻轻地按在她背脊上,拢住她的身体,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想要爸爸?”他低声说,“爸爸就在这里。”
她的神情微微一滞,随即更用力地攥住他的手。
六分钟后,救援人员赶来,打开了轿顶的安全窗,顿时天光乍现,他们放下了安全梯子。
在慕一洵的帮忙下,曾好先上了梯子,她惊魂未定,走得不太稳,不小心就踩空了一阶,幸好慕一洵在后面及时托了她的腰臀:“没事,你尽管上去,我在你后面。”
两人成功上去后,曾好接过其中一个救援人员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两口,才觉得整个人舒服了一些。
慕一洵正在和另一个员工谈电梯故障时候的情况。
她余光看见他的左手背上有两道红色的指甲刮痕,很深。
待他们成功抵达一楼,出去的时候,曾好向他道谢,并要求检查一下他的左手背是否被她抓伤。
他那只被她抓得不轻的手正缓缓取出汽车钥匙,闻言垂眸看了一眼,淡淡道:“没事。”
“我看一看。”她小心翼翼地拉过他的手,认真检查,发现他手背上一共被她的指甲划出了两道口子,其中一道还划破了表皮。
“对了,我带了那个。”她立刻翻出包里的药用OK绷,帮他贴上。
他接受了,只是在她贴完后,后知后觉地发现:“粉红色的?哦,谢谢。”
的确是粉红的OK绷,上头还有一只又一只迷你的小猪头,是她用来贴在脚踝处的,防止穿新皮鞋时被磨破皮。
“我刚才真的太没用了。”曾好不好意思道,“吓着你了吧?”
慕一洵顿了顿:“我有个朋友也有电梯幽闭症,有一次电梯断电,他当场就在里头晕过去了,相比他来说,你表现得算不错,至少坚持到了最后。其实这就是一个心理障碍,可以解决的方式就是平时多参与户外有氧运动,保持情绪轻松,慢慢地会好的。”
曾好点头。
“还有一个最直接的办法。”
“嗯?”
“如果你怕有下次,不如就改楼梯。”慕一洵突然笑了一下,黑眸深邃悠亮,映照出她此时此刻的模样,“二十二层,上下两趟,走完出一身汗,就当是锻炼身体了,这总比你在电梯里缩得像只可怜的小动物要好。”
“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他说完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曾好留在原地,心想:慕大师你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开玩笑?
*
后面几天,也许是因为“电梯惊魂”留下的阴影,曾好采纳了慕一洵所谓的最快最直接的消除恐惧的方式—爬楼梯。为此,她还自带了一双平底球鞋。
只是,当慕一洵撞见她从楼梯口上楼,目光有些意外:“你走上来的?”
“对,就当是锻炼身体了,这也是最直接的防止电梯幽闭症的方式,即彻底远离。”曾好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因为运动,两颊浮现年轻姑娘那自然的红晕,笑容如窗外的阳光一般灿烂,明媚。
慕一洵侧过身,径直朝前走,边走边说:“你觉得没问题就行。不过,那天我说让你走楼梯是开玩笑的。”
…
阳光很好,气温直窜三十八度。慕一洵依旧安静,专注地工作,曾好认真,努力地配合他,通常工作时间他们各做各的,交流很少。
楚嬴倒是隔三差五地过来“插科打诨”。
这天中午,曾好要去“缘来是你”茶楼相亲。这事说起来是赵浅“搞”出来的,她所在的公司,技术部的好青年赵理帮她挡下了一个客户的投诉,她感谢之余,还认他做了哥哥:“赵哥哥,你人真好啊,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本家,以后小妹就认你做大哥了,你有什么吩咐就交代给小妹我,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赵理刚满二十五,却已经成了标准“相亲狂人”,维持一周相亲一次的好记录,无奈每次都因双方某些问题达不成共识而告终。连着好几周,他都是踌躇满志地去“缘来是你”相亲,然后怅然若失地独自回来。
作为干妹妹的赵浅自然不忘在他每次相亲失败后表示关心,在得知他想找一个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相貌端正,性格温柔,善解人意的姑娘为伴,其他方面不作特别要求后,她立刻推荐了曾好。
曾好起初不愿意,但经不住赵浅每天撺掇,就同意见一面,不过事先要求赵浅将自己的家里情况向对方报备,如果对方还愿意见面,她就赴约。
结果,赵理表示没问题。
“好好妹妹,中午我们一块去城中的海鲜楼吃大龙虾怎么样?”楚嬴对她挑眉,“当然前提是慕一洵请客,我琢磨了一个办法,必须要你配合,才能不动声色地宰到他。”
“今天不行,我要和朋友去吃饭。”曾好看了看时间,提醒自己得赶紧出发,否则会迟到。
“和谁啊?去哪儿啊?”
曾好略过和谁吃饭的重点,只说吃饭的地点是“缘来是你”茶楼。
“相亲是吧?”楚嬴促狭地笑,“那地方最俗了,一堆的老太太老头儿拿着大龄儿女的照片,不要钱一样地四处吆喝。我说你好歹也才二十二岁,怎么急着去那里同流合污?”
正好慕一洵走出来,楚嬴转过来对他说:“我们的小好好佳人有约,直接抛下我们去吃相亲饭了。”
(楚大哥,你活腻了么,竟然当面刺激慕大师…)
曾好顿时有些尴尬,视线不禁地往慕一洵的方向看了一眼。
慕一洵微微低头,金色的尘埃在他宽挺的肩膀处飞舞,逐而盘旋在他冷峻完美的侧脸,修剪整齐的鬓发。他专注在动手锁门上,冷闻言只是低哑的“嗯”了一声,也没接话,神情平常,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
第9章 chapter9
“缘来是你茶楼”在湖景区,风光不错,只是人很多,略显嘈杂。
赵理是典型的技术宅男,穿着休闲随意,个子不高,身材偏瘦,皮肤有些白,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声音轻柔,看你的时候眼镜会浮现一些害羞。
一开始,曾好对他的印象不错,疑惑为何这样的大男生相亲无数次还没将自己推销出去。
渐渐地,她似乎找到了原因。和赵理交谈的时间越久越会发现他温和的外表下,骨子里是有很强的占有欲,譬如当谈及某些问题—
“你准备考研?你学的是行政管理吧,我有个朋友的妹妹也是这个专业的研究生,说读研完全是浪费时间,她研究生毕业后找的工作和本科生的没什么区别,薪资待遇差不多。”赵理依旧在微笑,但眼眸里传递出很认真的光芒,“你是女孩子,何必将自己的目标定得那么高?女孩子找一份简单,轻松,稳定的工作就好了,等结婚生子后,精力用在家庭上,会更有成就感的。”
曾好:“是吗?”
赵理点头:“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女孩子不用在事业上有多大的目标。这个社会本来就是倾向男性的,女性如果要获得认可很难,有时候还需要另辟蹊径,做些特殊的交易。这又是何必呢?社会固来有对男女的分工,赚钱,获取社会地位是男人的事情,照顾家庭是女人的事情。作为女孩子,为什么要出去逞强呢?”
“所以,你觉得女人就应该乖乖在家做饭做菜,生儿育女,为男人打理好生活的一切,是这样吗?”
赵理沉吟了片刻,微微笑了一下:“我是这么想的。”
曾好沉默。
“当然也不是说被关在家里,你也有出去见朋友,聊天,打牌,喝下午茶的自由,前提是将家里的一切照顾好。”赵理说,“也许我现在这么说,你会觉得我有大男子主义,等你再大几岁就会明白,我说的都是大部分男人心里想的。男人打心里希望有个温柔,善解人意,全心全意照顾家庭的妻子,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得为家庭做出妥协,总之,一切以家庭为先。”
曾好拿起茶杯喝了口热茶,脑海里浮现,往后的数十年,她日复一日地在家做饭,洗衣服,哄怀里的孩子。
“我尊重你的想法。”曾好说,“不过我暂时做不到你要求的那些,我会考研,也会有别的追求,我认为女人的价值并不只是体现在照顾家庭上…总之,我们的想法差得挺多的,不适合做男女朋友。”
赵理耸了耸肩膀,轻笑了一下:“没事,我觉得相亲就该诚实,将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来,省的以后大家为此产生分歧,闹出更大的不愉快。”
后来,就没什么可聊了,象征性地坐了二十多分钟,赵理结账,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缘来是你”茶楼。
赵理还挺有礼数提出送曾好回公司,曾好婉拒,说自己想走一走。
午后的阳光炽热,投射在脸上,整张脸都烫起来,眼皮沉沉得有些睁不开。曾好漫无目的地走在湖景区的石道上。
她为什么如此果断地拒绝赵理?是因为自己压根没有做好恋爱的准备,还是因为其他的?
赵理的那番言论的确是大男子主义,但也是他个人,值得尊重的想法,为什么听他说话的时候,她心里不可控制地反感?
也许和他面对面坐着,公事公办地谈彼此即将履行的义务,遵守的规则的时候,她不由地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有自己的梦想,他专注,执着,眉眼耀眼如日食。他不会说“我需要一个妻子帮我打理后院,她得为家庭做牺牲,女人本来就不需要在事业上有所追求”,他绝对不会。
他会尊重你的意愿,他会告诉你,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对面走来的大人和小孩的欢声笑语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眸看到一个扎着辫子,胖乎乎的小女孩握着一只风车,鼓起腮帮子使劲地吹,拉着她的父亲低头,十分宠溺地看着她微笑。
曾好突然发现,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成双成对的,或者是情侣,或者是父子,或者是好姐妹,只有她形单只影。
她加快步伐,很快走出了湖景区步行公园,抵达出口,她想打车回写字楼,却很不巧,这个时间段仍处于出租车交班的高峰,大部分车子都拒载。
她只好去找公车站。
离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一辆阿斯顿马丁因为超速被吃罚单,交警正在开单子,车里的越锡廷懒洋洋地等着,余光瞟见了走在对面的曾好。
曾好走路时,微微低头,像是可以在地上捡到金币似的,那会她背双肩包,双手会扶在两侧包带上,步伐轻盈。现在她依旧微微低头,斜跨了一只浅色格子的小包,一手扶着包带,一手轻轻晃着,步伐轻快。
她成熟了不少。
离公车站牌还有几百米的路,曾好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一点,只要顺利赶上车,就不会迟到。
她没察觉,身后的那辆阿斯顿马丁缓缓地跟上来。
“曾好。”沉稳,清凛的声音。
她一怔,随即缓缓侧过身。
越锡廷一手缓缓地扶着方向盘,一手搁在车窗棱上,短发硬朗,眉眼刚毅。
他近距离地看她,发现她真的瘦了很多,以前的婴儿肥完全没有了,五官深刻了,神色也镇定,成熟了许多。
“如果你有困难,可以找我帮忙。”他说,“我的手机号是—
“没这个必要。”曾好挺直背脊,目光平静,倔强地对着他的脸,情绪很紧张,但思绪逻辑却非常清楚,“我永远不会找你帮忙。”
这么多年后,她第一次正式和他面对面,如果说之前还误以为自己没放下,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她傻过一次,绝对不能再傻第二次。
当年,父亲的企业一夜倾塌,她不相信那是他的策划,她跑去他的公寓楼下等他,他避而不见。一天,两天,三天,整整一个月,她雷打不动地在那里等他,等他出现,对她说一句“傻瓜,那些当然不是真的,我怎么会骗你?”
结果,他没有出现,默认了他的所作所为。
直到离高考还有一周的时间,她再次见到他,隔着一条街,她拼命追上去,他当时和几个朋友谈笑风生,她费力跑,唯恐速度慢了,他就消失不见了。她边喊他的名字边跑上去,到了他面前,本能地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气喘吁吁:“越…哥哥…”
越锡廷一怔,冷漠地垂下眼帘,扫了她的脸:“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我找不到你,你手机关了,你也不回公寓!”曾好急得眼睛都红了,“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依旧眉目如画,沉静地看着她,随即嘲笑似的口吻:“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怎么还来粘我呢?”
说话的同时,冷静地撇开她抓着他的手,有些羞辱性地用手背轻撩她的下巴,冷瞳黝黑犀利。
“曾好,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我真的喜欢你?你这样乳臭未干的孩子,哪里值得我喜欢?”
一句话就是一个重创,曾好再傻也明白了,父亲公司里的几个叔叔说的是真的,作为职业经理人的越锡廷,和竞争对手里应外合,挖了一个坑,让父亲公司的运作陷入了瘫痪,他趁机紧锣密鼓地收购二级市场的股票,最终达到了控股的目的。他精密部署了两年时间,步步为营,最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成为公司第一股东。
达到目的后,她曾好就不再是他温柔以待,千哄万哄的“小公主”了。卸下面具,他露出了城府极深,有手腕,有谋略的一面,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他根本不屑理会。
曾好以前不相信人和人相处得久了,会完全没有真情,直到越锡廷身体力行地“教育”了她。在她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愿意宠她,哄她,她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法子摘下来,待她没有了利用价值,他立刻视如敝屣。
后来,她又辗转知道了越锡廷早有心上人,是一个单纯,美丽,优越的女孩,也是他真正的“小公主”,他整颗心都在那个女孩身上,除了她之外,不会多看别人一眼。
回过头来,再看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他的脸上早没有了当年大哥哥对小妹妹的温柔相待,他冷峻,莫测,难以琢磨。
“曾好,你何必再逞强。”越锡廷说,“想想自己老家的爷爷奶奶,想想自己现在住的地方,穿的是什么。”他加重了语气,“你确定自己一个人可以?真的不需要任何帮助?”
“我就算需要帮助,也不需要你的帮助。”曾好说,“我上过你一次当了,不会傻到再上一次。”
越锡廷笑了,眼角漾开浅浅的笑纹,像是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一般。
“你还是不够成熟,如果你成熟,就应该懂得向我索取点什么,而不是还记着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拿不起,又放不下。”他的目光清锐,带着高位者对底下人的怜悯,“你如果现在提出需要我做什么,我会答应你,就算是利用我心里那点小愧疚,你都应该对我直言,你需要什么帮助。”
“别赌气好吗?小姑娘,你得考虑清楚了。”他继续说。
“我不需要。”曾好冷然,“我可以过得很好,完全不需要你的怜悯和施舍。越总,我不是你的下属,也不是你的后辈,你没必要对我谆谆教诲。”
越锡廷闻言轻挑眉峰,目光一折:“看来是我多事了,我总觉得你很需要我的帮助。”
他故意加重了“需要”两字,目光逼人,带着一种威慑力。
曾好无动于衷。
他嘴角弯起一个优雅的弧度,收回手臂,看了看腕表的时间,然后摇上窗,开车走了。
第10章 chapter10
和赵理的相亲失败,曾好如实向“小媒婆”赵浅汇报。
赵浅觉得有些可惜:“其实赵理他挺不错的,他是本地人,父母一早就为他准备好了房子,工作稳定,有前途,除了大男子主义外,其他方面也挑不出毛病。你真的不要他啊?”
“嗯,感觉某些问题上达不成共识。”
赵浅轻声叹气:“真可惜,当时我对他说了你的家庭情况,他一点也不排斥,立刻说没有问题。”
曾好知道赵浅在暗喻什么,现在这个社会,她这样父母双亡,一点家底都没有的女孩要谈恋爱是件难事,赵理这样条件的都不挑剔她,她反而还拒绝人家,这在旁人眼里的确有点不知好歹的意味。
赵浅恢复了笑容:“那你和姐们说说,你理想中的恋爱对象到底是怎么样的?”
“可以理解我,尊重我,至少在大问题上彼此间没有分歧,性格合得来。”曾好说。
“那就等缘分呗,反正我们还年轻!”赵浅伸手揽过她的肩膀,“保持心情愉快,别受影响。”
隔天是月中旬,曾好趁午休的时候,去了趟银行,给老家的爷爷奶奶打钱。
当年父亲的企业一夜倾塌,负债累累,爷爷奶奶心疼儿子,卖了在滨江的房子,帮他还债,转而回老家守着祖屋度晚年。这些年,两老的身体都不好,心肝肾都有毛病,光一个月的治疗费和药费就要三千多块,生活拮据,幸好曾好在大二时就钻营赚钱之道,四处打杂工,最多的时候一个月有五千多的收入,她自己留三分之一,其余的都寄回老家。
办理好转账手续,曾好转身出去,巧遇了站在队伍末端的朱学弈。
“朱老师,您在这里办事?”曾好微笑地打招呼。
“曾好?”朱学弈穿了一件POLO衫,整体显得文质彬彬,也笑着解释,“我是来帮女朋友办张卡,她的工作单位就在附近。”他说话的时候微微打量了曾好手里的银行卡,“你呢?”
“我给老家的爷爷奶奶汇款。”
对于曾好家里的情况,朱学弈或多或少了解,闻言后笑意不减:“你真是又懂事又能干。对了,在老慕那边做的还愉快吗?”
“挺好的,现在越来越适应了。”
“他要是敢为难你,你就打电话向我告状,我会去说他的。”
曾好立刻摆手:“不会的,他不会为难我的,他人很好。”
朱学弈挑了挑眉,看着曾好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随即点了点头:“那你加油,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我帮你想办法。”
两人又聊了几句,曾好告别,她走出银行,朱学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慕一洵发了条短信。
“多照顾一下曾好。”
*
回到工作室,慕一洵正在洗手,曾好走过去的时候,他抬头说了句曾好,你进来。
曾好进去,慕一洵擦完手,走到办公桌前,指了指眼前的一叠资料:“听说你英文水平不错,考验你一下,今天下午将这些翻译好。书柜里有两版牛津词典,你拿去参考。”
“好。”曾好拿过那叠资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腾出一手摸出手机,看了看屏幕,竟然是赵理的电话。
犹豫片刻,她接起。
“曾好?”赵理的声音很温和,“我赵理。是这样的,那天回去后我好好想了想,自己的确有些急,不该在第一次见面就向你提这么多要求,你一定会有压力,这点上,我得向你说一声抱歉。还有,其实你挺符合我想象中另一半的样子,我对你蛮有好感的,我的意思是…我们能不能再保持联系?”
慕一洵坐下,喝了口茶,轻轻咳了一声。
他的咳嗽声很直接地传入曾好的耳朵。
电话那头的赵理在等待。
“还是算了。”曾好轻吸了口气,认真地说,“该说的都在那天说清楚了,我们并不合适。其实你的想法无可厚非,也值得尊重,没必要为了我将就。”
“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赵理的声音有些涩,“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挂下电话,曾好本能地往慕一洵的方向看,正好慕一洵也抬眸对着她。他面前放着一杯热茶,袅袅白烟就在他脸庞晕开,他的眼眸在湿气下显得特别清锐。
“是那天认识的朋友?”他低声问。
指的分明就是那天曾好去“缘来是你”茶楼和赵理相亲的事情。
“我和他没成。”曾好笑得有些尴尬,“在一些原则性的问题上达不成共识,所以没必要继续来往,徒徒浪费彼此的时间。”
慕一洵“嗯”了一声,视线继续在眼前的学术报上,神色很自然。(装淡定?)
“对了。”
“什么?”
曾好不知自己怎么了,有个念头突然窜上来,她几乎就是顺着本能问出来:“你觉得我这个年纪去相亲是不是有些可笑?”
“不是。”慕一洵抬起头来,看着曾好,态度成熟,“你二十二岁,完全有恋爱的资格,相亲其实就是一种寻找恋爱对象的形式,没什么可笑。”
“但经过这次,我不想再去相亲了,总觉得不太自然。”曾好说,“就像是在做交易,你需要什么,对方需要什么,你能不能满足对方的条件,对方又能不能满足你的条件,这样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结束,什么美好的感觉都没有了。”
慕一洵微笑不语。
曾好又大着胆子问:“你相亲过吗?”
慕一洵没有直接回答,单手翻了一页报纸,扫了眼汇集论文的版面,似乎思考了一会才说:
“没有在外面相亲过,但家里人介绍过一个。”慕一洵说着,换了个话题,“你先去休息会,养养精神,下午的工作很繁琐,到时候别在工作过程中打瞌睡。”
曾好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立刻闭嘴,去书柜取下牛津词典,回自己的地方去了。
但她丝毫没有睡意,脑袋枕着那本厚厚的牛津词典,一直在想:慕一洵的家里给他介绍过对象,他接受了吗?不对,楚嬴说他身边没有出现过女性,那就是说他没有交过女朋友?但这不现实,就算他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艺术大师,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到了这个年纪不可能没交过女朋友,难道是他对于感情处理的方式太低调,低调到连朋友都不了解他真实的感情状态?
想来想去,回到一个重点问题上:他现在是单身吗?
虽然她没问过,但潜意识默认他是单身,既没见他煲过电话粥,也没听他吩咐过自己去打电话订个餐厅,或订束花什么的,他工作时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作画的时候保持关机,从不夹杂自己的私事,至于私下有什么娱乐活动,她就不得知了。
曾好越想越具体了,直到有个声音从脑海里冒出来:他是否单身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转了转脑袋,伸手摸了摸鼻子,一个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的感觉上来了。
那就是:她曾好不太希望慕一洵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她自己都被自己这个陌生,诡异的念头吓了一跳。
下午,曾好专心翻译慕一洵交给他的文献,因为文献上有很多专业名词,她翻的速度很慢,一边打字,一边翻词典。
直到下班的点,曾好才翻译了不到三分之二,她抬了抬发酸的手臂,慕一洵已经推门进来。
“没做完?”他扫了一眼她桌子上摊开的东西,又看了看时间,“剩下的明天再继续吧。对了,现在帮我打个电话到XX花店,订一束花,大概明天早晨十点左右送达目的地。”
他又报了地址。
曾好的心咯噔一下,中午的时候还在“庆幸”慕一洵从没吩咐她处理过私人事件,过了几个小时,就来了。他要订花?八成是送给女朋友,原来他是有女朋友的,只是作风比较低调罢了。
“好的,你要订什么花?”
“十朵康乃馨,十朵百合,十朵石斛兰。”慕一洵说,“顺便让他们帮我写张卡片,大致内容就是祝母上生辰快乐。”
他说完转身出去了。
瞬间,曾好失落的心情又不禁地上扬起来,原来是送给母亲的花,不是女朋友的。
曾好打了电话,预订好了花,继续留在办公室将手头的翻译完成,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走动到了八点四十分,待慕一洵锁门的时候,余光看见隔壁的曾好依旧在俯首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