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做作业时,他俯身,握着铅笔在她簿子上写公式的样子;她喜欢他刚修剪完头发,鬓发犀利如刀锋的样子;她喜欢他教她怎么玩天文望远镜时,薄唇弯起一个饶有兴致的弧度的样子;她喜欢和他坐在地毯上,背对背贴着各自读书的惬意;她喜欢偷看他仰头靠在皮椅上午睡,沉静好看的睡颜;她喜欢偷偷嗅嗅他运动后换下的贴身T恤,上面有他热乎乎的汗味…
除此之外,他对其他女生都很冷淡,给她一个错觉,她是最特别的。
有了这样的底气后,她果断对他表白。当时他们坐在江边的休闲椅上,他听后温柔地抚摸她的发顶,认真地说:“好好,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等你考上大学,我会亲自和你父亲说我们的事。”
“真的?”
“当然。”他凑过去,以额抵额,声音轻而宠溺,“我的小公主,你才多大,我又多大呢?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她抬眸的时候,看见他灿若星辰的眼眸,那清亮璀璨的瞳孔里有一个属于她的缩影。
“还有一个重点。”他扶了扶她的腰,将她稳坐在自己腿上,微笑,“我现在不够有钱。”
“这个没关系。”她说,“我不在意这个。”
“我在意。”他收敛了笑意,认真地说,“我不想输给你身边的那些男生,无论是哪一方面。”
那时候,因为父亲的关系,她结交的都是富二代,某某公子,X家的小少爷,他们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身体里流动着虚华,浮躁的因子,曾好觉得他们举手投足间做作到不行,半点接近的冲动都没有。
她只喜欢越锡廷,她的越哥哥。
“我从没有将他们和你比过。”曾好坚定地说,“我压根就没有想过他们。”
他闻言将她抱起来,放在沿江的花港岩护栏上,双手圈住她的身体,笑着看她。江风吹乱她的短发,毛茸茸的头发刷得她脸颊痒痒的,一个没注意,他突然作势放手,她整个身子凌空向后,吓得尖叫出来,幸好下一秒,他及时拉她回怀,安抚地轻拍她的后背,戏谑地威胁:“你以后不能再看他们一眼,更不能和他们出去玩,如果被我发现一次,我立刻将你丢进江里喂鱼。”
他低头看她,眼神镇静有力,像是辽阔沉静的冬日天空,声音很沉:“我说的是真的,你喜欢我的话就只能有我一个。”
她惊魂未定,贴在他宽厚,灼热的胸口,看着他肃然的神情,慢慢发现手心满是汗水。
他突然笑出来,亲了亲她的唇:“胆儿这么小啊。”
第7章 chapter7
曾好没有再接话,慕一洵也没有再问,他挪开了目光。
正好绿灯亮了,前面的车子陆续挪动起来,他安静地目视前方,就此结束了闲聊。
不远处的出租车还放着蔡琴的那首《渡口》
让我与你握别
再轻轻抽出我的手
知道思念从此生根
华年从此停顿
热泪在心中汇成河流
热泪在心中汇成河流
*
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工作任务也不算紧张,慕一洵仅接了一份私人邀约,为一位低调的富豪作画,该为富豪在随行人员的陪同下亲自来工作室见慕一洵,曾好第一眼看见这位老人家就觉得面熟,在脑海里搜了搜,立刻有了答案,他不就是那日在艺术馆剧场和慕一洵亲切拥抱的老人吗?
为了更好地完成作品,慕一洵延长了每天下午作画的时间,从原来的两点到四点变成了两点到五点,有时候到了下班的点,曾好看隔壁的门还是关着的,那块“请勿打扰”的牌子依旧挂在门口。
她不敢打断他的创作过程,轻手轻脚地走出办公室,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不过会在公车上发给短信给他,说明自己先走了,让他别忘记吃晚饭。
楚嬴也常来工作室,不过大多数时候碰上慕一洵在作画,他吃了闭门羹就跑到曾好这边闲聊八卦,顺便偷吃曾好桌子上的零食。
“好好妹妹,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慕一洵的远方表亲?”
曾好扑哧笑了,摇头:“我说了好多遍了,真不是。”
“之前也不认识他?”
“完全不认识。”曾好说,“来这里是我们朱老师推荐的,朱老师是我原来的班主任兼就业指导中心的老师,负责我们这届的就业问题。”她想了想继续说,“因为我有考研的任务,本来计划去短工,一边工作一边复习,不过朱老师说这里的工作量不大,工作内容也和行政管理沾边,比较适合我,就鼓励我来试试看。”
“工作内容不多,高薪,还可以吃这么多零食。”楚嬴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慕一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慷慨,大方了?”
临走前,楚嬴留下两张演唱会的门票:“帮我交给慕一洵,让他务必去捧场。”
曾好看了看门票,是北方的一个摇滚乐团的演唱会,乐团名字叫做:第七日。时间是后天晚上七点整,地点在市体育中心。
等慕一洵结束创作,洗完了手出来时,曾好过去将演唱会的门票递给他。
他接过后低头看了一眼内容。
“楚先生说让您务必去捧场。”
他点了点头,随即将两张门票放在桌子上。
到了后天下班的时候,曾好拎着包出去,正巧慕一洵也走出来,手里握着汽车钥匙。
“慕一洵,别忘记去看演唱会,七点整,在市体育中心。”曾好微笑地提醒。
慕一洵点了点头,反手拉上门,修长的身材在走廊暖色的壁灯投射下,映在白墙上呈现完美的剪影。
“你是和朋友一起去吧?”
“没约朋友。”慕一洵的声音有些哑。
曾好猜他今天又抽过烟了,他是典型的一抽烟,声音就会变得沉沉哑哑的。
“你想去看吗?”他很自然地问了一句。
曾好还未反应过来,慕一洵继续说:“如果你对摇滚有兴趣的话。”
*
赶到市体育中心的时候时间是六点二十分,慕一洵在体育中心门口的众多餐馆里挑了一家看上去环境最干净的,带曾好进去吃东西。
等到六点四十五分,准许进场,曾好就跟在慕一洵后面,随着人群慢慢地,有秩序地前进。
他们找到座位后坐下,慕一洵将手里的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曾好喝了口水,笑着说“摇滚的话,我就听过齐柏林飞船和鲍勃迪伦,还有…我想起来了,读书的时候教数学的女老师很迷崔健,常常课间的时候拿出小收音机播他的歌给全班同学听,其中有一首花房姑娘,里面有句歌词是,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她说着,手托起了下巴,闷声:“不过我还是不懂摇滚,感觉摇滚很复杂。”
慕一洵将自己的矿泉水放在座位边上,叠起腿,双手交叠在膝盖上,背脊很挺:“先听听看吧。”
曾好低头翻了翻入场时赠送的一份属于第七日乐团的简介:“说实话,我第一次听说这个乐团的名字。”
“他们很年轻,起初是以实验性乐团的性质凑在一起的。”
“你认识他们?”
“他们之前在英国的地铁卖唱,每次去画廊交作品,都会碰到他们。”慕一洵解释,“因为都是中国人,碰到了就会聊几句。不过算不上很熟,只是见面会打招呼的朋友。”
演唱会从七点整正式开始到十点整结束。
结束的时候曾好的耳膜有些疼。她第一次现场听摇滚乐演唱会,整颗心几乎被那怒放的音乐击得支离破碎。她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摇滚的震撼力,尤其是结尾翻唱的那首she’s gone让她在不知不觉中眼眶湿润起来,而慕一洵递过来的纸巾让她有些被识破的尴尬。
“谢谢。”
黑暗中他侧了侧身子,似乎很低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笑声并没有淹没于巨大的音乐震动中,反而很有存在感。
只是她侧过头看他的时候,他神情沉静,完全专注在音乐中。
那刚才的笑声,真的是她的错觉?
夏季的夜晚温度很高,慕一洵和曾好出来的时候,立刻感觉一阵热浪扑过来。
曾好正说“好热”的时候,慕一洵的余光瞟见了她鼻端下的一道红色,她自己未发现,依旧拿着主办方赠送的一片塑料扇子狂扇风。
“曾好。”他轻皱眉头,“快坐下,别动。”
“啊?”
他示意她坐在身后的花坛上,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鼻翼往后脑勺的方向按她鼻翼的两侧,因为有点用力,曾好觉得疼。
“你流鼻血了。”他离得她很近,她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铺开在自己脸上,有些痒痒的。
曾好一听本能地要抬头。
“别抬头。”他阻止她,“流鼻血不能抬头,否则鼻腔内流出的血会流到咽喉部位,胃会不舒服。”
他让她保持稍微前倾的姿势,持续按压她的鼻翼。这期间,曾好的眼睛和他的眼睛离的很近,慕一洵晶莹,璀璨的晶状体就在她眼前,比通透的裸钻还好看。他按压她鼻翼的指腹微凉,和清泉一般,擦过她热乎乎的肌肤腠理,瞬间带来了薄荷般的凉爽。
三分钟后,他松开她的鼻子,才微微抬起她的下巴,借着路灯检查她鼻腔的状况。
“等一等。”他松开手,起身,快步走向另一边,似乎去买东西。
半分钟后就拿着一瓶冰水和湿纸巾回来,俯下身,手轻按曾好的后脑勺,示意她低头,然后拧开冰水的瓶盖,拆开湿巾的包装纸,拿出湿巾,将冰水倒在湿巾上,再用冰凉的湿巾帮曾好擦了擦脸。
完毕后,才低声问:“舒服点了吗?”
曾好点头:“嗯,舒服多了,刚才真的太闷了。”
“坐一会我们再走。”
他们并排坐了一会,慕一洵低头拿出手机,开机后发现有几个未读短信,一一回复。
曾好不敢抬头也不敢低头,生怕再次流鼻血,只好保持前倾的姿势,一动不动。
咔嚓一声,一片叶子擦过她的耳畔掉在她的腿上,她伸手捏起来,转了转叶柄。慕一洵在她身边轻咳了一声,又伸了伸长腿。随着他的动静,曾好的心尖泛起了细细的涟漪,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是突然间的,发现待在慕一洵身边,挺有安全感的。
他似乎很会照顾女生,他似乎很值得信赖…他似乎很强大,什么都懂,什么都可以处理得很好。
“好好?”
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曾好回过神来,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竟然是夏奈。
“奈奈。”她举手挥了挥。
夏奈快步朝她和慕一洵的方向走来,似乎已经认出了坐在曾好身边的男人的身份,她脚步匆匆,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忐忑,甚至连耳廓都泛上一层潮红。
“好好,你怎么在这里?”夏奈问出口的同时,慕一洵抬眸看了她一眼,就这一眼,她分明感觉自己的心脏骤然就停了一下。
一直以来,她的精神偶像,她的艺术信仰,她的神,就在她面前。
“哦,我们刚才在体育馆里看了场演唱会。”曾好起身,为他们互相介绍道,“她就是我和你提过的那位你的铁粉夏奈。奈奈,他就是慕一洵。”
“您好,我是夏奈,我一直很喜欢您的作品。”夏奈伸出手,声音有些发颤,“我收藏了您所有的画集,一直在学习和研究。”
“谢谢,这是我的荣幸。”慕一洵伸手,和夏奈轻轻地握了握。
夏奈怔怔地看着慕一洵,心跳快蹦出胸口,她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而不远处习焕文的车子已经停在路口,他摇下车窗喊了夏奈的名字,夏奈听到他的声音,才意识到他已经取了车开过来了。
“那我先走了…好好,我们手机联系。”夏奈对曾好笑了笑,然后又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慕一洵,“很高兴有机会见到你本人。”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慕一洵回应。
*
习焕文送夏奈回家,一路上,夏奈的头微微靠在车窗上,安静地垂下眼眸,没说一句话。
到了公寓楼下,习焕文停车熄火,凑过去帮夏奈解开安全带,并照例贴过去亲吻她的脸蛋。
夏奈却及时侧过头,躲开了他的吻。
“怎么了?奈奈,心情不好吗?”习焕文温声。
“习焕文,我们结束吧。”
习焕文强笑:“什么意思?”
夏奈转过来,看着他,轻声地说:“我试过了也努力过了,但我真的没办法喜欢你,我无法投入和你的感情里去。所以,我们到此为止。”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在你没有找到意中人之前,我有追求你的资格,也有留在你身边的机会。”
“如果我说我已经找到了那个人呢?”
习焕文一怔,本能地摇头:“不可能,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夏奈的声音轻而急切,“我遇见他了。仅仅一眼,我就确定他是我要找的人,我看他的时候,和他说话的时候,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我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习焕文沉默。
“以前他离我太远了,现在他就在我看得见的地方,我不能错过。如果错过,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夏奈挪开视线,看着窗外的夜景,“趁着现在年轻,我要争取一下。”
“可是这个人喜欢你吗?”习焕文眼眸里流露出的情绪十分难堪。
夏奈的目光一顿,随即说:“他现在还不了解我,但是既然我决定要去争取他,我就必须有信心。我夏奈绝不是会认输的人。”
夏奈娇美的容颜此刻如同一颗夜明珠,在夜色中发出柔亮的光芒,这是属于少女动情的光芒,习焕文从没见过这样的夏奈。此刻他心里的痛楚无法形容,自己一直努力追求,为之奋斗的女孩竟然轻易地说,她要去争取一个仅仅一眼就动心的男人。
“那好,我接受。”习焕文叹气,“但我说不出祝福的话。”
他伸手拢了拢夏奈乌黑柔亮的长发:“算我小心眼吧,我说不出违心话。不过,奈奈你记住,不管怎么样,我都在你身后。”
*
曾好睡前发了一条短信给慕一洵。
“谢谢你请我看演唱会,我被第七日的声音震撼到了,不知道如何形容,有种情绪被宣泄出来的快感。总之,我想自己以后也会喜欢摇滚乐的。”
发送完毕后,曾好就等着慕一洵的回复,谁知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回复,她时不时地拿起手机,打开短信文件夹,却一直没有新信息提示,情绪有些失落。
凌晨一点多,曾好从睡梦中醒来,下床去洗手间,余光突然扫到床柜上的手机屏幕在发亮,随即就是一声短信提示。
她立刻拿过来打开一看。
“摇滚不死,乐与怒永在。”—慕一洵。
经典,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无数人被感动过,无数人铭记在心且为之奋斗。
曾好的心就这样不受控制地暖了起来。
她久久地看着屏幕上慕一洵三个字,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出现了。
睡前赵浅还开她玩笑:“哟,和慕大师约会去了?”
她否认说:“不是,他只是带我去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摇滚。”
“那是不是只有你们两个人?”
她默认。
“一起共进晚餐,浪漫地看演唱会,还体贴地送你回家。”赵浅笑得更乐了,“这不就是标准的约会流程吗?”
“…”
突然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是和慕大师约会过了…
第8章 chapter8
虽然按赵浅的言论,曾好和慕大师已经正式“约会”过,不过当事人显然没有这个“约会”的概念,依旧保持上下属,BOSS和员工,大师和小白的相处模式。
工作闲暇之余,曾好安静地翻看慕一洵的画集。
最早期的时候,是一些临摹维列坦的风景画,接着是更简单的人物画,譬如《静思》里的男童,虽以写实为主,但融入了电影式的特写镜头和变形的视角,通过戏剧性的张力和铺展,呈现出男童独孤,内心封闭的生命状态。
再下去是那副被收藏列入中国美术馆的《西安寻遗》
千年沧桑之古城通过焦黑尖锐的笔锋,写实的表现手法融入国画的写意,呈现出强有力的视觉冲击力的同时又不失悠远深长的意境。画的左下角是闲站在古城下抽烟的老人,他背景佝偻,整个人像是一个圆点似的定格在那里,存在感很弱。显然,对比经历千年沉浮丧衰的古城墙,耄耋老人也显得渺小。让人不禁想起那句“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
《人与石》里的人在和石头做了漫长的较量,经历了彷徨,挣扎,焦虑后,达到一种妥协,人卸下了英雄梦,呈现出对脆薄如纸的生命的认同,诚然,这样的认同被称为是一种“滑稽的酸楚感”。
《神像》里对宗教,哲学的图解,用弧线环绕的新颖方式呈现人类内在的欲望,痛苦在苦刑中逐渐被引渡。
《石窟》组图是一系列的石窟佛像和佛教圣地的风景画,以油画,水彩,雕塑三种表达形式完成。作品没有刻意地传递出个人情绪,没有恐惧,没有兴奋,没有特意的表现欲望,完全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以一种敬畏的心情去完成,呈现出原始的真与美。

慕一洵的作品不太多,但每一副都是艺术品,其中大多数被国内外知名,对外公开的美术馆列入收藏品,少部分列于顶级收藏家建立的私人美术馆中。
曾好手中这本画集里的作品也并非全部。
她虽然是艺术方面的“门外汉”,但作为一个大众个体,还是可以直接感受到慕一洵作品中呈现的力量。
尤其是想象这些顶尖的艺术作品的创作过程,仅靠那么简单的一双手,一笔一画,一心一意地化腐朽为神奇,传递给看者无限的想象,震撼和顿悟,牵引看者走入一个未知的深远世界,这样无形中的操纵力…曾好由衷地膜拜。
最重要的是,她似乎能感受到慕一洵的艺术表达方式和别人不同的在于,他对作品里描绘的万事万物有种敬畏,谦逊的心态,他不炫技,也不会刻意地用一种表现形式传递自己的个人情绪,他会在平和中给你带来一种深刻,他给你留有一定的空间,让你自己去感受,去经验,这是他给看者的尊重,他会引导,会牵引,但不会用自己大师的身份来主宰你的判断。
合上最后一页,曾好静坐着发呆了许久,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她好像有些理解为何夏奈每次提到慕一洵,眼神都会迷恋而炽热,只要是认真欣赏过慕一洵的作品,或多或少地,都会被他的作品“影响”到。
午休的时候,曾好跑去“求教”。
“油画的门槛是不是很高?”
慕一洵正在洗手,听到她的问题,轻轻拧上水龙头。
“不高,只要你有素描绘画的功底。”
“是这样。”曾好点了点头,“那素描要学多久才能学油画呢?”
“三年左右。”
“原来要这么久啊。”曾好意识到就算是当业余兴趣,自己都不够格。
慕一洵取下一块雪白的方巾擦手,转过来看她:“其实不学素描也可以直接上手,油画偏重的是对色彩的掌握和运用,如果只是兴趣的话,随时都可以开始。”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幼儿园开始就喜欢涂涂画画,小学一年级正式学国画,直到初中才接触油画。”慕一洵将方巾放回原处。
“果然艺术启蒙要从娃娃抓起。”曾好微笑,“我自己是晚了,我想以后如果有下一代,一定要早早培养他的艺术兴趣,给他买蜡笔和水彩笔,陪他画画。”
“让孩子自己决定吧。”慕一洵说,“如果他不喜欢的话,也不能勉强。”
“你一直一直都非常喜欢画画吗?”曾好脱口而出,然后就后悔了,这不是废话吗?如果慕大师不喜欢画画,会一直坚持吗?还是她其实想问,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商业环境下,他现在作画的初衷有没有改变过?
要坚持喜欢一样东西,其实是很不容易的,任何情感随着时间都会发生变化。
慕一洵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就在曾好意识到自己问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时,他才开口:
“不只是喜欢,应该说我一直都非常迷恋油画这种艺术形式。”
曾好抬眸看他,他清隽的眼眸,眉弓间无形中折射出一道细微却璀璨的光芒,他在说“迷恋”的时候,整个人的神情都变了,不似平常的清冷,凛冽,倒像是在说情话似的,沉醉在自己独占的那份情感中,熠熠生辉中带着一种难言的执着,坚定以及温柔。
她突然觉得能遇到慕一洵这样的人物,可以和他共事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他是个有很感染力的人,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
他可以影响你。
*
这天的工作顺利结束,慕一洵因为要和几位圈内的朋友聚餐,到了时间点就放下手头的事情,没有和平常一样继续留在工作室。
曾好和他一起坐电梯下去。
然后出了一个意外,电梯徐徐下行到第十五层的时候,轿厢里轰的一声,震得曾好的耳膜发胀,随即尖锐的摩擦声响起,灯光突然灭了,电梯就停在了原处。
曾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电梯出了故障。
慕一洵已经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电筒,对着轿壁上的紧急救援专线一照,然后拨了电话。
等待救援的过程对曾好来说很是漫长,因为她有恐惧症。自从父亲过世后,她对黑暗非常不适应,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留一盏小灯,有一回,半夜醒来,发现小灯坏了,眼前一片黑漆漆,她心跳骤然加速,手心立刻有了一层薄汗,喉头有种无可名状的窒息感。
就像是此时此刻,这样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自我暗示,没事,很快灯就亮了,救援人员赶到了,就开门了,可以呼吸新鲜空气…没事,忍一忍,不过几分钟而已…但心跳依旧不受控制地加快,手心越来越多的汗,喉咙像是被一只手扼住一般,呼吸不通畅,整个人像是往深海处不停地坠落。对未知的恐惧一阵阵地袭上来。
她本能地蹲了下去。
脑海里浮现当日太平间失火,父亲的遗体被烧得一干二净,那熊熊的火光像是窜到了她的面前,她看见了熟悉,亲切的父亲被火魔吞噬地什么都不剩。
“曾好。”黑暗中,慕一洵将手伸过来,“你很不舒服?”
她捂着脑袋,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的手指碰到了她的手臂,她“啊”的一声,不可控制地叫了出来,下一秒却本能地去抓他的手,像是救命的稻草杆一样,紧紧地攥住。
他贴过来,俯身,弯下腰,安慰的声音:“深呼吸一下,然后看着我的眼睛。”
她依旧在发颤,没有抬头,手死死地攥住他的手,像个溺水的孩子一般。
“只是几分钟的暂停而已,维修人员会很快赶来的。”他一边说,一边用空着的手拿出小电筒,往她的方向照了照,声音坚定,“光在这里。”
“我很难受…呼吸难受…”
“跟着我,这样。”他又贴近了她一些,教她做深呼吸。
她纤细的身子蜷缩在角落里,胸口起伏得剧烈,背脊一直发颤。
“慢慢地,大口吸入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来。”他说话的同时,抬臂轻轻拍她的后背,“很好,再来一次,我们一起。”
“我…想要…”她一边呼吸,一边急着脱口而出,“想要…爸爸。”
黑暗中一束微弱的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他看见她眼眸微红,带着潮湿,唇不停地翕动,神色惶恐脆弱。
很快,她急促细微的呼吸传到他的耳畔,让他想到小时候养过的一条小鱼,濒临死亡之前也发出类似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