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卿以为她会大哭大喊,没想到女子只是不停地流泪,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似乎被吓傻了。
“恒姬恐怕没办法收拾了,你帮着看顾一下,莫误了下午的时辰。”赵子卿不想再瞧见她脸上的泪痕,对着花聆叮嘱了一句,就转身离开了。
“主子。”男人刚挑着帘子出去,花聆就扑倒在阿九的脚下,哀戚地哭喊了一句。
阿九回过神来,抱着她哭出了声音。
赵子卿的脚步一顿,抬眼瞧着芙蓉院。这院子是王府里最精致的别院了,就连舒兴阁都要逊色几分。阿九刚被抬进府,他就顶着老夫人的压力,执意要阿九住进这所院子。
曾几何时,这芙蓉院是最热闹的,每回宫里赏下的东西恒姬都得到的最多。不是她想要,而是他想给。现如今伴着主人的失宠,这里的花花草草也没人打理了,变得萧索异常。
情到浓时,他恨不得掏心掏肺,用整个天下换阿九的回眸一笑。情到淡时,他已经变得冷心冷肺,阿九的喜怒哀乐在他眼里都变得无所谓。
面对着他和阿九住了五年的院子,赵子卿轻叹了一口气。里屋传来的哭声哀切而深沉,他的心情也只有沉重没有疼痛。他抬脚走出了院子,身后紧紧地跟着玉石和元宝两个。
最后回眸忘了一眼芙蓉院,匾额上的字迹依稀可见他当初年少轻狂时的爱意。他知道时家倒了,他和阿九之间所剩的情意也尽了。
阿九搂着花聆狠狠地哭了一场,主仆俩都变得极其狼狈。红肿着眼眶收拾东西,阿九取出匣子里仅剩下的几张银票塞进了花聆的手中。
“主子。”花聆有些不明白她要做什么,看着手里的银票,嗫嚅地开口。
“等到父亲和时睿斩首之后,你找个有良心的人替他们收尸,买两副好棺材。如果还有剩下的,就替我打听一下母亲的情况,我......”阿九说不下去了,却是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时景只是七品小官儿,被人拿来做了傀儡挡箭牌。就要时家一家子陪葬,但是她明白这件事儿绝对是王妃参与了,不然时景也懂得为官之道,把上峰也伺候得不错,不会就这么倒霉。
下午元宝来接人的时候,就瞧见阿九穿着一件紫红的罗裙,在阳光的照射下极其扎眼。比火红色还要深沉,还要炽烈。恒姬的脸上描画着精致的妆容,根本瞧不出是去牢狱里探望,仿佛只是去参加哪家的喜宴一般。
元宝低着头默不作声,带着恒姬让她上了轿子。王爷已经和刑部打过招呼了,由元宝领着去,王爷还要陪着将军们谈事情。
元宝给了狱卒足够的银两,就退到了一边替他们盯梢。阿九拢了拢发髻,快步走了进去。
死刑犯的待遇是极差的,就连铺在地上的干草都是潮湿的,甚至还带着一股子尿骚味儿。好在时家父子俩关在一个牢房里,瞧见那个心心念的女儿,还是一如曾经的明媚鲜艳,时景的心放下一半。
“好孩子,为父最后能见你一面,也是没有遗憾了,只苦了你母亲和弟弟。”时景仿佛一下子苍老十岁,两鬓斑白,瘦骨嶙峋。早已没了当时半仙的飘逸。
阿九拉着老夫略显粗糙的大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爹,我后悔了!女儿知错了,不该嫁进王府做妾......”女子哀切而委屈的哭声震响了整个牢狱,沉重的回音像是一道枷锁一般扼住听者的耳朵。
在外面守着的元宝听到之后,轻叹了一口气,却只能装作没听见。
时景瞧着面前娇养大的女儿哭得稀里哗啦,心里也是一疼。却是扬起手,朝着那张细嫩的脸颊上猛地扇了一巴掌。
“胡闹!王府是金银窝,你能进府是时家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好好的,好好伺候王爷和王妃,日后你生个孩子傍身,下半辈子也就衣食无忧。时家毁了,你得活着!”时景似乎是气得狠了,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但是打了她又觉得心疼,偏过头去不看女儿。
阿九更是被打傻了,从小到大爹爹还不曾舍得碰她一根指头。
时睿瞧着心疼,却也知道父亲的用心良苦,连忙上前来拉住阿九的手,轻声道:“姐姐别气爹爹,时家注定不成了,只剩下你一个。都怨我年纪小,没能让姐姐挺起腰杆儿,平白的让人作践!”
时睿不负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身破旧的囚服上还带着血迹,偶尔可以瞧见鞭痕。那张白净的脸上也带着巴掌的痕迹,阿九心里更疼,她那个恣意的弟弟,因为她的缘故竟会沦落至此。
“阿睿,你的脸怎么了?还有这身上的伤?”阿九说着抬手就要掀开时睿身上的囚服。
时睿的脸色微红,按住她的手不让她看。抿了抿薄唇嬉笑道:“姐姐无事,那些坏蛋想侮辱我,但都被我打跑了。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少年脸上害羞的神色一闪而过,转而变得严肃。阿九却是心里清楚,这看守牢狱的人腌臜的很,看到身子娇嫩的少年,难免会起了龌龊心思。或许这里还有王妃的功劳。
“苦了你了!”阿九摸上他的脸,眼眶又红了。
时睿却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苦,死了之后一了百了。苦的是姐姐,没有家里人支持,姐姐你要在王府立足将更艰难。若是有下辈子,弟弟一定把文武状元都考回来,当大官儿。让那些人再不敢拿时家当踏脚石!”
少年坚定的声音里,依稀可以听出曾经的意气风发。三人执着手,千言万语都哽在心头,却已经无从说起。外面的元宝催促了一句,阿九便依依不舍地话别了。
她含着泪水瞪大了眼眸,一步三回头,想要把父亲和弟弟的模样刻在脑海里。最后一次回头,她看见爹爹也红了眼眶,冲着她挥了挥手。弟弟朝她笑了笑,高声说了一句:“姐姐,你要好好的!”
第二日,时家父子于午门斩首,不少人前去观看。王府里也自有落井下石的姬妾派人去打探,阿九却关紧了大门呆坐了一天。
日子还在不紧不慢地过着,阿九却觉得度日如年。她成了王府里一件摆设,占着最精致的院子,却成了最冷落的姬妾。
下人们都是狗眼看人低的,她的日子也越发难过。为了有银子打点厨房吃口热饭,她和花聆开始做起了绣活托人出去卖了。曾经千金难求的恒姬刺绣,现如今几两银子就可以买到一块帕子。
这日,她正在刺绣,却被一帮气势汹汹冲进来的婆子绑起来了,拖到了舒兴阁。
王箬芝裹着披风歪坐在院子里,正一脸阴冷的淡笑看着她,那是一种胜利者的姿态。
“恒姬胆敢谋害我肚子里的小世子,给我杖责六十!”王箬芝朱唇轻启,直接下了命令。
阿九还没反应过来,连一句辩驳的话都未出口,就被人堵了嘴。按到了凳子上,开始接受杖刑。
“啪——啪——”板子落下沉闷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阿九没有坚持到二十板子就已经晕了过去,被人用冷水泼醒之后,又接着挨板子。
等到她再次被冷水泼醒的时候,院子里的婆子都已经退了下去,她还是保持着趴在凳子上的姿态。王妃歪在椅子上,身边的立夏正在殷勤地端茶送水。
“时阿九,你知道吗?我等今日等了整整五年。你从王爷的心上人变成我随意打骂发泄的弃妇,我好得意,我好开心!本妃几乎都要去国光寺上香感谢老天开眼,终于见到你如此狼狈的模样!”王箬芝几乎要仰天大笑了,只是她脸上阴狠的表情,证明了这五年来她所受的痛苦。
看着王爷在她面前和时阿九郎情妾意,她一忍就是五年。现如今她终于可以翻身了,再没有人比她更恨时阿九。
阿九看着王妃狰狞的表情,虚弱地笑了笑。她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爱情,如今也不过是一场笑话。时家倒了之后,她也没准备活多久。只是为了弟弟那句好好的,她才没有选择自杀。
“王妃昨个儿刚诊出喜脉,时阿九你的死期到了。”立夏站在阿九面前,还冲着她吐了一口唾沫,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阿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柔弱地说了一句:“是吗?胎还没坐稳,就急着做这种腌臜的事情,你们王妃也不怕日后生出来的小世子是个阴阳眼?”
这几句嘲讽自然又惹来立夏几巴掌,但是她已经无所谓了,这辈子注定她死得萧索。
王箬芝听到她的奚落,脸上的神色莫测,转而低声笑开了,娇声道:“你还不知道吧?你用银子打点的好娘亲,可是卖了个好价钱,本妃亲自安排人把她卖去了官窑,听说当晚就有人去宠幸。不过貌似第二日就上吊死了,真是晦气!”
阿九的面色瞬间惨白,“哇——”的吐出了一口血。王妃竟然这样狠毒,一直瞒到今日就为了看她脸上绝望的神情。
“你知道吗?本妃用了王家鼎力支持王爷作条件,才换来可以活活折磨死你!不过,还是很值得的。王家不支持王爷又能支持谁呢?”王箬芝甜腻的声音依然在耳畔回响,阿九却已经痴呆了一般,不再理会。
“罢了,把她拖去柴房等死。”王妃对着这种生无可恋的人早已失去了兴趣,挥了挥手就让人把时阿九拖走了。
冬天的晚上,总是冻死人一般。柴房四处都在冒风,她已经知道今晚就是她的死期。迷迷糊糊中,听到屋外似乎传来花聆求着送水的声音,当然那两个看门的婆子,是不会让她进来的。
第二日,有个婆子进来,手探向女人的鼻尖,已经气息全无。骂了一声晦气之后,就去传话。回来后手里拿了一张草席,将这位盛宠了近五年的恒姬裹了起来,和另一个婆子将席子一抬就扔到了后山里。
明国二十年年末,赵王府再也没有恒姬,芙蓉院也随着这位宠姬的消失而被封了。花聆也禁不住王妃的磋磨,投井自杀。
赵子卿于恒姬死后半个月,带着军队和王家的支持,杀进皇宫称帝,正妃王箬芝也被封为皇后。
明国崇高元年三月初一,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新皇总算是处理好一切,得以喘息了一口气。带着影卫回到了赵王府,玉石和元宝守在这里看着,亲自替新皇开了芙蓉院的大门,然后悄悄地退下了。
赵子卿看着越来越凋零的院子,眸光里流露出一丝缅怀。耳边依稀还是他哄着阿九出来放风筝的声音。
“阿九,快出来。再不出来风筝就要飞走了!”他当时欢喜和讨好的神情似乎历历在目。
“来了。”春风带来女子清雅的微笑,她就站在院子里,看着趴在墙头的男子,轻启红唇吐出这两个字。
鼻子一酸,眼眶红了,赵子卿捂住脸不让泪水滑落。王箬芝死活都不肯说出阿九葬在哪里。
他在心底轻轻说了一句,曾经带着我全部爱意的阿九,下一世投胎别再那么傻了,遇到男人的海誓山盟别再跟着他走了。
天色渐晚,皇上坐在院子足足大半日,滴水未沾,只为了缅怀这位恒姬。他大跨着步子离开,沉重的大锁落下的声音冲击着耳廓,他知道这辈子他把那仅有的爱意,全部都给了一个叫时阿九的女人。即使少的卑微,他也不会再爱上别人。
崇高十年,皇上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将朝中的人全部变为他自己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册封了一位恒贵妃入玉牒,还赐了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只是后宫中却未有此女子。满朝文武皆震惊,细细探查过后,有那没有眼色的上奏反对,皆被拖出去打了板子,自此众人都承认了这位民间称为“鬼妃”的恒贵妃。
崇高三十年,皇上驾崩,按照遗诏,皇上独自一个墓穴,只是他的腰间系了一块鸳鸯戏水的白脂玉。那是他送给恒姬唯一留下的东西,其余的被皇后派人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需誓言。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两行字是引用其他地方的,需要已经烘托。
写得我心里堵得慌,果然不喜欢虐的,糟心
108 认母养病
“娘娘,三皇子也着实弱了些。在娘胎里养出来的肉,这几日可都瘦下去了。奶水也不怎么吃,也不大哭。”花聆端着一碗燕窝过来,嘴里难免还要说上几句。
雅嫔生了孩子之手撒手人寰了,倒把一个皇子扔了下来。一听说这个小皇子没了母妃,倒是有不少妃嫔闻风而来,不知在皇上面前吹了多少枕边风,要把小皇子抱在身边养着。
皇上不甚烦扰,给谁都要闹上一阵子,就先把孩子抱到了凤藻宫,由皇后看顾着。那些上蹿下跳的妃嫔,一瞧这架势立马偃旗息鼓。从赵王府一起出来的女人,剩下没几个了,都惧怕皇后的手段。
“这孩子如果不是性子乖巧的,估计就得跟大皇子......”阿九欲言又止,雅嫔拼着最后一口气剩下的小皇子,这几日脸上的褶皱褪去了,倒是瞧着白净。
只是生出来沉得很,现如今到吃不下奶水,明显瘦弱了不少。也不怎么动弹,倒着实把阿九吓着了,连忙请太医过来。太医不敢妄下论断,只让做好准备,恐怕小皇子的智力受损。皇上知道之后,愈发不待见这个孩子。
秀贵妃倒是从来不搭理三皇子,就连来了凤藻宫,也从不主动提出要抱孩子。每回其他妃嫔争抢着要抱三皇子,她都处于冷眼旁观的状态。
等到筹备三皇子满月酒的时候,太后亲自督促着,倒让原本准备取消满月酒的皇上稍微重视了一下。叮嘱皇后操劳了一番,满月酒倒是办得热闹异常。
当阿九陪着各家命妇说完,头昏脑胀地回了凤藻宫的时候,就感到四周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这是?”阿九翘着长长的金质护甲,声音里带着几丝疲惫。
守在宫中的红鲤走了过来,悄悄靠在阿九的耳边嘀咕了两句:“太后派人把三皇子抱走了,说是您日夜操劳,她正好晚年寂寞,让三皇子陪着她。”
阿九的眼皮一跳,沉着脸将手中的茶盏扔到了桌上,眸光渐渐变冷。
这个时候偏巧曹公公就走了进来,向皇后传达了皇上的意思,既然太后愿意照顾三皇子,索性就留在坤宁宫,皇后有二皇子和大公主要照顾,正好省下心思。
“哼,太后娘娘还真是宝刀未老,手始终伸得这么长!”待曹公公走后,阿九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的笑容。指甲微微攥紧,掌心里就带着几分酥酥麻麻的痛。
“娘娘,太后总和您过不去,还爱拆台不给您留情面,长久下去也不是法子。”一旁的玉叶也凑了过来,声音虽压得低,但是其中的愤恨十分明显。
太后实在是欺人太甚,仗着孝义压在头上,三番五次争对皇后。
阿九轻哼了一声,掏出锦帕擦了擦嘴角,脸上露出几分冷笑:“太后既然等不及了,本宫自然不介意送她一程。玉叶,你安排刘昭仪和皇上偶遇吧。每回都是宫里头这些美人和皇上偶遇,这回让个亲娘偶遇,也不知皇上是何滋味?”
她嘲讽的笑容越发明显,又细细叮嘱了玉叶一番。皇上生性多疑,这偶遇还得安排的巧,而且还不能和凤藻宫牵扯到任何一丝关系,否则只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后宫里的妃嫔,冷眼瞧着三皇子被太后抱去了,皇后却没有反击。虽然关于三皇子是天降灾星的流言一直没断过,但是在太后雷霆手段之后,那些奴才也不敢再多嘴了,只私底下议论。
“姐姐,这几日去请安,你有没有瞧见皇上的脸色十分不好看?”秀贵妃坐在凤藻宫的椅子上,手里正吃着桂花糕,状似不经意间地问道。
这几日请安的时候,她们偶尔会遇到皇上,只不过都看不到一张好脸色。而且皇上在坤宁宫待得时间也渐长,起初许多妃嫔见了,都趁机去坤宁宫尽孝道,结果有几个被撵出来之后,就再也无人敢进去打扰了。
阿九眉头一挑,轻轻吹着茶面上飘得茶叶,淡淡地笑了笑。
“皇上面色不好,又不是恼了你,不用害怕。有什么好戏等着瞧呗!”阿九抿了一口热茶,脸上的笑意渐浓。
秀贵妃低着头默默地吃茶,心里却已经在猜测这回倒霉的是谁。
一直到三月底,皇上都未翻过牌子,众位美人都伸长了脖子派人打探,却都一无所获。四月初一这日,皇上来了凤藻宫。
凤藻宫早就收拾停当,熏香点上,热水等都烧好了。皇上一进来就先屏退了众人,独留阿九一人伺候。
“坤宁宫里那些人手脚不干净的,你着手换上自己的人。”皇上低头看着女子纤长而白皙的脖颈,有些突兀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阿九的手一顿,面上不显半分,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为难地低声道:“母后宫里臣妾不好插手,只怕找人换了,母后会心里头不舒坦。”
皇上直接搂住她的纤腰,把她往床上带,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你只管把人准备好,由朕来打发人。后宫最近可能不安稳,你多费些心思。”男人细碎的吻落在她的脖颈间,声音有些模糊。
阿九抬手搂住他的后背,嘴角也跟着露出一抹笑,终于开始了。
“那是臣妾分内的事儿。”阿九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热吻吞了下去,内殿传出一阵情、欲的声音。
第二日一早,阿九挣扎着起身替上朝的男人穿上龙袍,正踮起脚尖替他整理龙冠的时候,男人略显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
“光明殿住了一位贵人,你多加照看一二。莫让其他人惊扰到她的休息。”皇上叮嘱了这一句,就转身离开了凤藻宫。
阿九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明媚,不用刻意打听,她都知道这位贵人是谁。又陆陆续续过了几日,皇上每回去了坤宁宫,总有那么几位宫人因为触怒天威被杖责罢免,不过几日太后身边伺候的就都换了个遍。
好在那些宫人都是阿九特意挑选的,手脚勤快有眼色的,一时之间太后倒是发作不得。只暗暗和王嬷嬷抱怨了几句,也就作罢了。
四月中旬之后,后宫又传出太后生病了的流言。太医也三天两头被皇上传召到坤宁宫把脉。倒是把太后弄得一头雾水,狠狠发落了几个宫人,流言却是屡禁不止。
对于皇上亲自请来的太医,她也不好撵出去,只有耐着心思。但流言却越传越离谱,直接变成了太后凤体违和,已经病入膏肓了。
“太后,该喝药了。”一个俏丽的宫人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走了进来,柔声劝道。
“哀家没病,不喝!”太后歪在床上,冷着声音拒绝道。
那宫女也不动,就端着一碗药站在床边,任由着太后脸色难看就是不离开。这几乎是每日都要上演的剧目了,药是太医开得,帝后亲自吩咐一定要太后喝下。
“你下去吧,我来劝着太后。”一旁的王嬷嬷走了过来,接过宫女手中的碗,几乎是强硬地把她推了出去。
直到内殿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太后才转过身来,愤愤地开口:“也不知时阿九那女人心里打着什么鬼心思,拼命叮嘱着哀家喝药!”
王嬷嬷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讪讪的,轻声劝慰:“太后多心了,无非是皇上孝顺,怕那些传言是真的,担心您的身子才开了药方,皇后也不过跟在皇上身后,想显示几分孝心罢了。”
太后被她说得,一时愣了片刻,转而又气红了眼。
“也不知子卿是怎么了?最近来了坤宁宫,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把哀家身边的人发落了一通,好在还念着你的情。要不然哀家这到老了还真是孤家寡人一个。”太后想着儿子最近跟自己不亲了,肯定又是受了谁的挑唆,心里盘算着等过了这阵儿的风头,就得找人撒气。
王嬷嬷连忙点头应是,嘴里难免又替皇上说几句好话。
“哀家让你查这药有什么问题,可查出结果了?”太后挑着眉头看了一眼药碗,沉声问了一句。
“没有问题,奴婢特地问了相熟的两位太医,都没查出问题。”王嬷嬷摇了摇头,就见太后脸上虽露出不乐意的神色,但却接过碗来几口灌了下去。
主仆俩还待说些什么,就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走了进来。
“母后难道还怕朕害了你不成?”男人带着几分嘲讽的声音传来。
王嬷嬷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请安。太后听了他的话之后,眉头却是高高皱起。
“皇上,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哀家不过是怕其他人下了毒手,你这样说,没得寒了我们母子情分!”太后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微怒地看向皇上。
“母子情分?太后请放心,即使我们不是亲母子,朕也不会要了你的命!”赵子卿嘴角勾出一丝冷笑,脸色露出嘲讽的神色更甚。
一旁的王嬷嬷眼皮忽然跳了跳,忍不住抬眼打量这位器宇轩昂的皇上。总觉得往常那个恭敬有礼的男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太后也听出了皇上言语里的不妥,惊得满身冷汗,一下子从床上挑起,手顺便勾过一旁的拐杖,颇有几分魄力。
“让太后见一个人,就自然明白朕的意思了。”皇上轻轻拍了两下掌,自然有两位宫女搀扶着一位中年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就是刘昭仪,经过阿九连日悉心的调养,她的面皮倒是好看了不少。只是经历岁月和整日为了生存而提心吊胆的洗礼,她的脸上还是瞧出了许多皱纹。
那两个宫女把刘昭仪搀扶着坐下,就轻巧地退了出去。
太后眯起眼眸细细打量这个女子,记忆里并不曾见过她,不由得冷声问道:“哀家不认识这个人,皇上恐怕是病了吧?竟然说出这种不孝的话来!”
皇上不说话,只对着刘昭仪温和地笑了笑,顺便点了点头。刘昭仪站起身,先冲着太后行了一礼,转而面向王嬷嬷,面带笑容轻声问道:“二十二年前,嬷嬷曾经带人去太子府换过一个婴儿,可曾记得?”
一语惊起千层浪,内殿里久久没人说话,太后和王嬷嬷犹如被定住了一般。看着刘昭仪仿佛看到了鬼魅,一句话都说不出。
刘昭仪瞧着她俩这副模样,心底微微痛快了一把。朱唇轻启,慢慢地将尘封已久的往事说出,语调低沉。经过这么多年的洗礼,那份不甘和愤恨似乎也沉淀的越发浓厚。一旦喷发,将无法阻挡。
皇上冷眼瞧着这二人惊诧和惶恐的神情,心底更加信了一分,也恼怒了一分。
刘昭仪的话音落下,内殿还是没有人说话。皇上却已经等不及了,他敲着桌面嘲讽般的说道:“太后果然是女中豪杰,无怪乎能够搭上先帝,再暗中弄死了老王爷,最后登上这太后之位!”
太后抬起头,看着不远处那个出口讽刺的男子,心如刀割。
“皇上,你是哀家的孩子。当初哀家的确是想换了你,但是又换了回来,刘昭仪养得孩子是她自己的。当时你出生的时候,身子虚弱得狠,太医多说你养不大。先帝怕我伤心,正好他府上有个通房生了个康健的男孩子,就抱了过来。后来哀家又后悔了,让王嬷嬷去换了回来......”太后的声音开始变得急切,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道。
一旁的王嬷嬷也从震惊中醒了过来,连忙跪倒在地,哀声哭道:“皇上,您体谅一下太后。母子连心,太后当时就后悔了。两次换孩子都是奴婢亲自去的。刘昭仪身边那个孩子康健的很,本就是她自己的孩子,难不成哪位母亲还愿意把自己健康的孩儿换成虚弱的?”
皇上冷眼瞧着她们哭,刘昭仪的嘴角也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容,轻声道:“当初我是太子妃身边提拔上来的通房,以后若是太子妃把我的孩子抱去当嫡子养,前途自然不是一个世子身份可比的。”
太后一听刘昭仪的声音,几乎要发狂,猛地冲过来似乎要撕扯她,尖声吼道:“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哀家根本没见过你!却来破坏我和皇上的母子情意,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刘昭仪往后退了两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愤恨。这么多年她苟延残喘地活着,就是为了能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