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华言明白她是为自己着想,便也不勉强,用目光扫过秦义、二师兄、师父、老姜这一票和九念同吃同住的男子们,道:“无妨,左右你晚上也要来我这里。”
...
夜半,九念躺在大通铺的最边上,右手边躺着秦义,秦义旁边是二师兄、师父、老姜,红笺和其他女眷睡在隔壁的下等间里。
这房间挨着马房,窗外不时传来一股马尿的膻味,让本来有上等房住的二师兄睡不着了。
“我说小师弟,人家洛国公都说了给咱要个上等房去住,你一口就给回绝了,你说说你,你是不是傻?”
秦义正和衣而眠,此时睁开了眼:“你才是傻。”
二师兄眉心一皱眼睛一挤:“去去去!你个抱着刀睡觉的木头,你当然睡哪儿都一样!”
秦义再次闭上眼睛,不理他了。
九念其实也没睡着,她总想着姒华言让自己去他房里的事,本打算着等大伙儿都入睡了,她自己悄悄溜出去赴约,可等来等去也没等到二师兄的呼噜声,她也不敢动。
二师兄“唉”了一声,嘟囔道:“不过啊,小师弟,你跟这洛国公有啥渊源?为啥他这么器重你,回京也要带上咱们?”
他一直以为,保护秦义和九念的这队人马是姒华言的人。
九念道:“二师兄,旧相识而已。”
二师兄换了个姿势,趴在枕头上,越过秦义的身子朝九念张望着,问:“这一路我都在听你这么说,旧相识旧相识,你怎么那么多有钱有势的旧相识,小师弟,你以前是干啥的?”
秦义闭着眼睛把手里的宝刀向上窜了窜,那刀从鞘中伸出了一点,在月光下露出寒光。
二师兄老老实实的躺回去,嘟囔道:“你这劳什子的东西能不能拿远点!”
九念翻过身来,眼前是秦义宽大的后背,她叹了口气,道:“二师兄,睡吧,好不好?我都困了。”
“嗯...”二师兄哼哼一声,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外偶尔传来马儿的嘴里发出的“突突”的声音。
二师兄再次睁开眼睛,话痨似的嘟囔道:“哎?你们说,这洛国公到底有啥能耐?年纪轻轻竟然被皇上封了个这么尊贵的国公?”
“...”
“你们看那奉宁驿的驿丞,就像供祖宗似的招待他,我们住着破马房,人家洛国公那可住得一整层楼!”
“...”
“...”
“你说他一个人住进去,干嘛整层楼的房间都要空出来呢!这不是浪费吗?”
九念无奈了,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二师兄,睡觉吧!”
二师兄又答应了一声,没了动静。
九念刚翻过身去,面对着墙壁,静静的等待着大伙儿入睡,却没想到又一个人说话了。
这回说话的是老姜。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知道我们这位年轻的洛国公是谁吗?”
二师兄答:“我听传闻说,是个绍兴的郎中啊!”
“呵!”老姜嫌弃的笑了,道:“那你知道为何圣上将洛国公捧到一个万人敬仰的位子上,像个神像一样供着吗?”
二师兄突然压低了声音,贱兮兮的笑了:“我听说呀,是因为这洛国公皮相好,先前不是有个防火烧明堂的薛怀义吗?那薛怀义风光的时候,不比这个洛国公差。”
“呵呵,”老姜又笑了,摆出一副你愚钝你肤浅的姿态来,道:“我给你说一段,你听着啊,别打断我。”
二师兄一个骨碌坐起来:“老姜你说!”
九念一听,眼睛翻了上去,完了,老姜要是讲起故事来,那是长篇大论没完没了,不比街头那些说书的差。
...
老姜做了一辈子捕快,街头巷尾,坊间市间,他是耳听八方,见闻颇多,官场里的趣闻,民间的传说,没有他不知道的。
老姜道:“我就给你讲讲这姒华言,到底厉害在哪里!”
老姜这样一说,就连九念都开始好奇起来,她与姒华言萍水相逢之时,他便被风火教追杀,后来进了洛阳,他扶摇直上成了洛国公,可每每与他接触,九念都只觉得他再寻常不过,除了医术不错,并没有任何稀奇,唯一特别的,也只有他姓姒,说是大禹的后人。
九念听着老姜神乎其神的讲述,竟也入了其中情景。
.“相传啊,大禹的母亲,因为吞食了薏苡而生了大禹,
苡同姒,所以大禹姓姒,叫姒文命,后来姒文命治水有功,人们便称他为大禹。”
“大禹治水你听过吧?”
“听过听过!”二师兄答。
“你想想啊,这黄河的水患,多少部落首领都没办法解除,为何大禹去了,就给治住了?”老姜故意停顿了一下,二师兄已经听得入迷了,九念也悄悄地听着,却还是听不出和姒华言到底有什么关系。
老姜又道:“发大水,和什么有关?龙!龙王要是不给你面子,这水谁也治不好。直到现在,每年各地有水患的时候,圣上都要亲自祭天,祭龙。那你想想,为何大禹的父亲治了九年的水患,都没能成功,大禹去了,水患便解除了?”
“你看大禹的出生和死去的地方:出生在北川,死去葬在会稽,这北川与会稽山相连,便是一条盘着的龙,正是龙脉所在!而大禹生在龙头葬在龙尾,恰恰说明了大禹是这条真龙的使者,是龙派他来到人间治水,消灾解难。”
“几千年来,有这么一群姓姒的人,他们划姓为族,世世代代隐居在浙江绍兴的会稽山一代,他们是大禹的后人,生来的职责便是为大禹守灵,而这姒华言呢,便是姒氏一族最有威望的宗主也就是姒仲华唯一的嫡子。”
“大禹是真龙的使者,那么如果连大禹的后人也要向当今圣上俯首称臣,做她的使者,你想想,咱们圣上,是什么?”
二师兄听得瞠目结舌:“那圣上就是...是真龙天子啊!”
“哎!”老姜在精彩的停顿了一下,点点头。
...
老姜又绘声绘色的讲了许多,什么姒家掌握着龙脉的秘密,什么大禹留下了治水时用的神器就在药王府,这些九念便没有听到了。
她越听,觉得的心惊。
这些神乎其神的传闻,既在老姜的口中说出,那必定是坊间传开了的,姒华言入京时圣上刚刚登基不久,正需要舆论造势,姒家父子便成了她取代男子掌控天下、自诩为真龙天子的一杆幡旗,难怪...
难怪姒华言会成为众人瞩目高高在上的国公,也成了反武党徒的众矢之的...
想到这里,九念的心像是被人揪了起来。
当初在药王府前,阿言送走了圣上的轿撵,于辉煌灯火之下对她投过来的那一瞥黯然,像个寂寞的傀儡。
他拿着剑指着她时探寻过来的目光,质疑、伤心,满目的疮痍,看她与看那些处心积虑接近他的人并无两样。
还有他来寺院时被迫要做仪式,他木然倦怠的神情。
以及脸上的那道长长的疤痕...
九念这样想着,眼睛忽然一片温热,她已经许久都不曾流过一滴眼泪。
...
夜色如沼,众人在洛国公的故事中渐渐入睡。
九念听到了二师兄和老姜的呼噜声,慢慢的坐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这些安静沉睡的男人们,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大通铺,本想穿鞋出去,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又转回身来,低头看了看秦义。
秦义背对着她,似乎已经睡着的样子,然而她知道,他没睡。
她方才穿鞋的动静,足够将他吵醒。
她低下头去,唇靠近秦义耳边,小声说:“我去找姒华言。”
果然,秦义的喉间很快便发出了一声回应:
“嗯。”
.

第61章

【但我要提醒你的是,你的那个师父,不该再带回洛阳城。】
从下等房出来的时候,正是夜半。
一轮明月当空,前方是秋雨积蓄的小水坑,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九念路过那小水坑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蹲在地上看看倒影中的自己。
男冠、荒眉、不施粉黛、唇上因为干燥的天气有些干裂,她舔了舔唇站起来,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随身带一点胭脂,起码能在见阿言的时候涂上一抹,不至于这样狼狈。
姒华言大概是早已吩咐了侍卫,以至于九念走上这二楼的上等房,侍卫们都恭敬地施礼,并未阻拦。
他的房间里还点着灯火。
九念轻轻的敲了两声门,房间里便很快传来了一个温润的声音。
“进。”
九念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房间实在是大,好几个套间,他穿过了正厅来到侧室,才看见姒华言正走过来。
他穿着布料微薄的白色长袍,外罩银灰色皂纱衫,干净素雅,浑身散发着低调却华丽的气质。他看到她,寂寥的眼眸猝然亮起一抹星火,随即亲和的笑了笑,说了句: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九念有些尴尬,站在那里搓了搓手,这样一来姒华言倒像个深闺里的大家闺秀,而她却像个愣头青,性别都调换过来了。
九念道:“哦,他们总是闲谈不肯睡,好不容易等到他们都睡了,就溜出来了。”
说话间,姒华言已经信步走到了她的面前,拉起了她的手,柔声说:“随我来。”
九念任由他牵着,他的房间里充满着甜腻的味道,丝丝缕缕飘进九念的鼻息里。
侧室是一张雕花大床,几盏落地烛台,窗棂前挂着金丝钩边的纱帘,一张双人座榻中间摆着檀木矮几。矮几上有个小火炉,小火炉上正煨着一只小砂锅,袅袅热气从锅盖的孔里冒出来,九念猜想,这屋子里甜腻的味道正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团儿呢?”九念脱了鞋子,在座榻上跪坐下,有些拘谨的问道。
“在隔壁的房间,已经睡下了。”姒华言见她跪直坐着,像桩木头一般,便挑了挑眉,道:“你紧张什么?”
九念眨了眨眼睛,将跪坐着的腿换成盘坐的姿势,手伏在矮几上:“没有啊,我才没有紧张...”
跪坐是一种礼仪,盘腿坐着便是不拘小节了。
姒华言也在榻子上坐下,两人面对面坐着。
他将桌上摆着的一只青花瓷碗拿在手里,打开了炉上煨着的盖子,舀出一勺晶莹剔透的羹来放入其中。
空气中甜腻的香味占据了她整个神经,九念眼看着他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一勺一勺的舀着汤羹,一声不发。
自从重逢后,她与姒华言便鲜少这样平静的独处过,在军营里第一次见他,便是那样的酒醉迷乱,恍若南柯一梦,天亮她便匆匆离去。后来也有几天她是在他帐内度过的,可姒华言总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九念也不知该和他说什么。
久而久之,她和他之间,仿佛有一道难以逾越的生疏,竟比见陌生人还要尴尬。
而自从她冒死将俘虏了孙万荣归来,姒华言对她的态度似乎一下子好了起来。仿佛他们之间,从没发生过那些事情。
“这是什么啊...”九念眼见着他将瓷碗推过来,问道。
姒华言说:“曲驿丞送我的桃胶,煨了些桂花银耳桃胶羹给你。晚上可吃东西的习惯?”
九念以前在冀州的时候,每年都会有求曾家办事的百姓送来这种桃树上分泌出来的桃脂,家里又只有她一个女子,父亲便命人熬给她喝,有滋补美容的功效。
算起来,已经好些年都没有尝过这样上好的东西了,近年来的日子清苦,饮食上多半也是对付。
九念竟真的有些馋了,道:“有时候晚上也会饿,但也找不到东西吃,你竟然会做这个?”
姒华言见她不好意思动手,便将碗拿回来,放在手心里舀了舀,去掉热烫,将勺子递过来。
九念看了一眼他清俊的面孔,再看了看他脸上的疤,乖乖的将嘴凑过去,尝了一口。
姒华言定定的睥着她因为汤羹而氤湿的唇,喉结滚动了一下,将空空的羹匙又收了回来。
九念吞咽下那剔透的桃胶羹,嘴里嚼着银耳,眼巴巴的望着他。
“甜么?”他问。
九念点了点头,一双乌黑的眸子望着他,弯了弯:“甜...”
姒华言原本绷直的嘴角瞬间漾起一抹笑意,整齐白皙的牙齿露了出来,随即又舀了一勺给她。
九念将脑袋往前凑了凑,在勺子是吹了吹,一口喝了下去,咀嚼着。
姒华言道:“唇干肤躁,以后多喝一点桃胶羹。”
“哦...果然是郎中啊...你这样,让我不自觉地想起了一个场景。”九念调皮的笑了笑,终于放松了一些。
“什么场景?”姒华言又喂了她一勺。
“以后若是谁嫁给了你,你会不会经常要给她煨各种滋补养颜的汤羹?”
姒华言的手顿了顿,又舀了一勺给贪吃的她,盯着她的眼睛说:
“那你要不要嫁我?”
九念脖子一僵,心跳骤停了一拍。
他竟然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如此自然地将这句话说出了口,接着凝视着她,看得她心如鹿撞。
九念不说话,沉默,心事重重。
姒华言的目光又在她僵硬的笑容上停留片刻,眼底划过一丝受伤,但很快便若无其事的再次拿起勺子,温柔的喂她饮羹,也不再谈论这暧昧的话题。
九念低头看着他干净的指尖,乖巧的喝下一口又一口。
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温柔的照顾过她了,他的平静与温柔,似乎让九念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小动物。
终于喝完了一碗,姒华言将汤碗放在桌子上。
见姒华言的面色有些冷然,九念忽然有些心疼,弯了弯眼睛:“还要喝...”
她是贪恋这温暖的甜蜜的,忽然很想任性一次,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没有资格对他任性。
姒华言把碗又拿起来,衣袖浮动,又舀了一碗晶莹剔透的桃胶羹,将勺子递到她唇边去。
“在那个小小的宝应寺,粗茶淡饭,吃不到好东西?”姒华言问道。
九念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在宝应寺...”
姒华言冷笑了一声:“来俊臣居然以为自己能够藏得住你。”
九念错愕,难怪,他见到她的头发一点都不惊讶,难怪那一夜他醉酒的时候,他便说什么“我本以为你死了”...
原来她在宝应寺的这三年,他一直都知道?
九念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来俊臣明明买通了那个住持。”
姒华言喂给她桃胶羹,她却不喝了。
他把勺子放进碗里,沉了沉:“这不重要,但我要提醒你的是,你的那个师父,不该再带回洛阳城。”
“我师父...为什么不能带他?他不跟着我和师兄,他无处可去啊!”九念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明白为什么姒华言会这么说。
姒华言见她站起来,怕她要走,便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阿九,坐下。”
九念听话的坐了下来,这一次她的心里像是生了火一样,不安起来。
“阿言,我在寺里与师父相处了三年,师父待我很好,我很尊敬他。”
姒华言打断她:“可你知道他在出家之前,是谁吗?”
九念摇了摇头,这个她怎么会知道。
姒华言叹了口气,将汤羹又拿起来,喂给她,九念机械的张开嘴,已经无法察觉这汤的味道了。
姒华言娓娓道:“十二年前,武后临朝称制,独断朝纲,激起了唐室大臣的愤怒,李敬业起兵反叛,一呼百应,掀起了一场动荡。”
九念点点头,李敬业反叛后来又被镇压的事,天下皆知。
姒华言将碗放下,炉火里热气袅袅。
他继续说道:“当时有一篇震惊天下的檄文,出自一文人之手,叫《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此檄文慷慨陈词,长篇大论,历数当今圣上伪临篡位,罪不容诛,你今日所听闻的风火教教义,皆摘取自该檄文。而你的师父,正是这檄文的著者。”
檄文...反武...风火教...
九念猛然间抽上一口气!
不可能!师父怎么会是...
心底一直压制着的疑惑忽然间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他们逃出寺内的那一天...
大火吞噬着寺庙,火光冲天...
她和几个师兄去劝师父逃走,可师父的表情十分诡异,手边放着一封展开的信。
后来在山下的土地庙里,借着熹微的晨光,九念拿出那封信,无论如何都读不懂。
“阿言,你有笔墨吗?”她猛然回过神来,脸色一片苍白。
“有。”姒华言起身将笔墨拿来,探寻的望着她。
那封书信虽然九念还留着,却没带在身上,她凭着记忆草草的在纸上写了几行,最后一笔勾画完,皱起眉头看着这首诗:
战马各争鸣
家邦百万兵
雄主惊回首
天下长安宁
姒华言见她兀然沉思,便将她手里的纸拿过来,放在自己眼前。
他眯起眼睛,鼻息间发出一声轻轻的担忧,仿佛早就看过一般,朝她摊了摊手:“阿九,笔给我。”
她将笔递给他,就见他在纸上勾勾画画,将“马”和“各”圈在一起,将“家”上面的“宀”和“兵”圈在了一起,又将第三句中的“主”削去了头,剩个“王”字。
姒华言画完,将那张纸又推给她,面色有些凝重,却仿佛早已了然于胸的样子。
九念不禁哑然。
这第一个字是“骆”。
第二个字是“宀”加“兵”,并不成字。可兵的意思是须眉,“宀”加须眉便是个“賔1”字。
那么第三个字,便是“王”。
骆宾王...
九念的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在梦里一脚踩空,坠入了深崖。
1賔:唐代字,同“宾”。

第62章

【二师兄啃着鸡腿,嘴里含糊不清的问:“小师弟,你是洛阳城中哪家名门贵族的公子啊?”】
骆宾王,这个消失在朝野十二年的名字,再度被提起,九念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自己的师父与这个名字联系到一起。
在九念八岁的时候,便会背诵骆宾王的诗。那时候,几乎刚刚念书的孩子都会背诵骆宾王的那首《咏鹅》,后来的某一天,父亲突然就告诉她,以后骆宾王的诗,一首都不能背了,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九念就问父亲:“爹爹,为什么?这个骆宾王又是哪个王?也被杀了吗?”
父亲沉下脸,责怪道:“念儿,不要乱说。这个骆宾王并不是什么王,可他写了一首辱骂天后的檄文,和叛党一起被处死了。”
“爹爹以前和念儿说,骆宾王九岁就能写出《咏鹅》这种诗,是个有灵气的诗人,可是连一只鹅都会赞许的诗人,为什么要辱骂天后呢?”
曾泓道:“不仅因为这天下姓李不姓武,也是因为天后是个女子,女子管天下就要被人骂。”
九念又问:“那念儿也是个女子,爹爹为何让我读书管家?”
曾泓默不作声,假装恼怒却又喜欢的样子看着她。
那时九念八岁,尚未被灌输什么王朝思想,童言无忌道:“天下姓什么有何妨?男子女子管家又有何分别?这个骆宾王真该多养养鹅,闲来无事骂什么人嘛!”
曾泓被她逗笑了,怜爱的摸上她幼细的发:“你这个小机灵鬼儿,和你娘一样刁钻!”
...
关于骆宾王的那篇反武檄文,一直以来是天下禁阅。可是风火教在民间猖獗,在各地都有人偷偷抄印骆宾王这篇檄文,有时候散布于闹市,有时候又洋撒到贵族文人的庭院里。在武曌临朝的这十几年,屡禁不止。
九念也曾在曾家的大门缝里捡到过这样的手抄,有的是字迹潦草,有的是字迹工整,九念是个谨慎的人,守护着曾家这么大的家业,哪里敢读这种东西,皆命家奴焚之,可骆宾王的这篇关于讨伐圣上的檄文不知被风火教的人抄了多少份,散布于坊市间,十几年来,朝廷抓了无数教徒,却依旧缴不尽这样的现象,久而久之,人们在地上看到躺着一张被踩脏的檄文时,便不觉得奇怪了。
九念从姒华言处归来,在角落里坐下,秦义睡了,二师兄和老姜发出一串呼噜声,最西边躺着的师父,静静的,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
骆宾王,骆宾王不是已经被处死了吗?如何又成了这小小宝应寺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法师?
九念心事重重的想着与师父认识以来的过往,睁着眼,不知不觉便到了天明。
...
翌日,洛国公的人马离开奉宁驿,赶往洛阳,九念依旧和来俊臣的这一队人,跟在后面,从日出赶路到现在,姒华言都一直坐在车撵里,直到午时,随从提醒他用膳,他才下了车,透上一口气。
此时已是深秋,沿途草木干枯,满目萧肃。
姒华言向队伍后面望了望,忽然眉头一皱,对送餐来的随从问道:“曾公子的人马呢?”
一个贴身侍卫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呈上:“回主上,曾公子一队在岔路与我们分离了,走了去洛阳的另一条路,这是他让我交由主上的信。”
姒华言惊愕,一把扯过那信封,拆开,九念的几行小字呈现在眼前:
“阿言,师父若真是风火教之人,在你身边恐不安全,我于他路去洛阳,免你危机,恕我不能仅因疑虑而抛弃师父,路上小心,洛阳见——九念留。”
姒华言将那信纸攥紧,无奈的吸了一口气,脸色又恢复了平静:“曾公子一队走了有多久?”
“两三个时辰了。”
姒华言望着来时的路,想必他们早已走远,他的脸色并不好,立在车前好久。
“主上,请用膳。”随从将食盒呈了上来。
姒华言用手挡了挡,收回袖子,什么也没说,转身上了车。
坐在车上,他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即使知道那老和尚身份可疑,她却执拗的不肯丢下他,为了保护他,她将自己的队伍与他断开,姒华言不能不生气她的自作主张,可是她做的决定,谁又能挡得了她?
...
九念的这条路,虽也能到洛阳,却是绕了个远,一路上她是提防着,暗中审视着师父,可是她依旧看不出师父有什么异样,他还是那个寡言的老头,偶尔会训教二师兄两句,读一读佛经。
一路平安。
当他们到达洛阳城的时候,九念猜测,姒华言已经比他们先到了好几天。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城门,九念、秦义、老姜、二师兄各自牵着一匹马,师父穿着棉鞋,带着草帽,默默的跟在他们的身边,也进了城。
一进洛阳,二师兄指了指离城门最近的这间酒肆,对师父道:“师父,小师弟说,就在这家酒馆先落个脚,喝口水,再安排咱们的住处。”
“好。”师父随着他走。
二师兄这个人,平日里看起来痞里痞气的,待师父却是相当恭顺。
“小师弟本事大,您就放心吧!您看那酒肆,可是官家开的!啥吃喝都有!要不然能开在这城门口吗?”
说话间,九念、老姜、秦义等人已经到了那酒肆的门口了,师父走得慢,二师兄就耐着性子跟着他慢慢往酒肆走。
因为进城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城门口又不让开店,只有官家盈利的一间酒肆,九念看大家早已饥肠辘辘,便找了离城门最近的一间酒肆,准备点些吃食好好犒劳大家一顿。
这十几个人,一进门,店家便给开了一个大桌,九念也不分尊卑,让随从们纷纷落座。
此时正值午市,酒肆很大,有二层楼。来往行人颇多,店里挤满了外来人,有胡人商队,波斯商队,他们这十几个人也并不算显眼。
“秦义,”九念道:“我们应该先给师父和二师兄找个住处,安顿好他们再回来府。”
秦义点点头:“是。”
二师兄啃着鸡腿,往师父手里塞馒头,撇撇嘴,学着秦义的口气:“是!”
秦义瞪了他一眼。
二师兄啃着鸡腿,嘴里含糊不清的问:“小师弟,你是洛阳城中哪家名门贵族的公子啊?”
九念看了他一眼,再看看秦义,没言语。
二师兄最看不惯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转头对秦义说:“清止,我猜,你是他们家的家奴,所以才对小师弟不离不弃唯命是从,对不对?嗯?你是他们家花多少钱买的啊?”
秦义冷冷的瞥了一眼:“本来想给你留几个钱度日,但我这个家奴的钱,恐怕你也不屑要。”
二师兄立刻谄媚道:“师弟!师弟!都要分别了,说两句玩笑话都不行吗?我还是不是你师兄?”
“呵。”秦义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目光随意的一瞥,却忽然定住了,喃喃道:“师兄...?”
二师兄满意的点点头:“哎!这就对了嘛!”
“大师兄?”秦义忽然大声说道。
正在吃饭的九念一听到大师兄,立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秦义已经站了起来,望着不远处正朝他们走来的男子。
清学一身利落的庶人打扮,头上戴着幞头,正喜出望外的朝他们快步走来,隔着好几米便惊喜的说道:“等了你们好几天了!我就来酒肆里讨口水喝,便叫我遇上了!万幸!万幸啊!”
说话间,清学已经走到了近前。
“清学小兄弟。”老姜抱拳道。
“清学,你怎么在这里。”师父问。
二师兄叫了一声大师兄后,九念也高兴凑上去,一拳捶在清学的肩上,很亲昵的同他打招呼:“大师兄!真的是你啊!没想到回到这洛阳城的第一天,便又碰上了你!”
故人重逢,瞬间将旅途的奔波抛到了脑后,九念伸出手臂,想与他相拥。
没想到一向同她熟络的大师兄不太自然的抿了抿嘴角,低下头,竟做了个下级的姿态,道:“小师...不是不是,娘子,小奴在城门口恭候多日,终于等到了您。”
众人皆是一愣。
二师兄上来就凑到大师兄面前,将他帽子摘下来,像看猴子一样看着他还未蓄长的头发,确认此人正是与他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大师兄,便道:“清学,你脑子没病吧?你这是哪一出啊?什么小奴?什么娘子?”
清学略显尴尬的笑了笑,将幞头从二师兄手中拿过来,从新带上,然后低下头去,对愣怔中的九念施了个礼。
九念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大师兄...你...你这是...”
清学看得出很开心,可是又似乎有什么顾虑,又把头低下去,道:“小奴戟天,奉洛国公命,在此等候娘子。”
九念一滞,不禁眯起眼睛:“你说什么?洛国公让你在这里等我?那你跟洛国公是什么关系?”
清学抬起头,方才重逢时的喜悦渐渐收敛,应道:“小奴名叫戟天,是洛国公身边的一名近侍,三年前娘子刚刚入寺,小奴便被洛国公安排到了寺里保护您。”
戟天?
这个名字很陌生,却又觉得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戟天...
她好像听到过姒华言唤过这个名字...
不过那次她夜闯药王府,病得太重,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随从,后来有一阵她客住在药王府,也没有见过这个下人。
九念猛地抓住了戟天的手臂,左看右看,怎么看都是那个不动声色照顾着她的老好人大师兄,便问道:“你是姒华言的人?”
戟天也不慌不躲,点点头:“正是,大火之后,我坚持留在洛阳城正是因为想去给洛国公报平安,没想到刚回到药王府,却得知主人已奉命去了冀州。”
九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做梦一样,一时间还是有点不相信,心中的疑问像是被人劐开了一个大窟窿。
姒华言是如何知道她在寺里的?
她的记忆忽然跳到了那一晚,他在酒醉之下抱着她的身体,失控的呢喃:
“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

 

 第63章
【“你还会喝酒?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御史台。

“主人,娘子一行人已经到达洛阳城了。”秦正从外面回来,拱手禀告道。

来俊臣刚刚送走来贺礼的客人,笑逐颜开的表情忽然有了一丝阴沉:“哼,还知道回来!怎么还没到家?”

秦正道:“回主人。娘子带着一个老者和一个年轻人,跟着洛国公的家奴去了一所民宅。”

“老头?”来俊臣皱了皱眉:“曾泓早已烂在了棺材,她带着的老头又是谁?”

正说着,家奴来禀报,说是娘子回来了。

来俊臣冷哼一声:“知道了,我这就回府。”

时隔三年有余,九念再次踏入来府,仰头望着府门上的牌匾和灯笼,以及门口站着的面孔陌生的阍者,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只记得初入洛阳城的时候,她是为了救父亲,是阿言替她行的成人礼。路过来府的时候,阿芙的言语犹在耳畔——

“我算看出来了,就算在皇帝身旁做个妃子也不如在娘子身旁做个婢女舒坦,再说句没良心的话,娘子她日定是大富大贵,阿芙就是觉得跟着您有奔头,阿芙哪儿也不去,就跟着你!”

“那好,以后我吃肉你吃肉,我要是死了,你要好好活着,给我烧纸。”

“呸呸呸,娘子净说不吉利的!话得这么说:以后你吃肉给我口肉汤就行,你吃糠我便也随你吃糠!娘子要跟我击掌为盟!”

“阿芙,我答应你。”

红笺望着她踟蹰不前,问道:“娘子怎么了,好像不大高兴。怎么不进去?”

红笺不认得字,更不知道什么来俊臣,九念恍惚的笑笑:“红笺,我只不过是想起了一个姑娘,我欠她的,更欠你的。”

红笺愕然:“娘子竟说没正经的话,你如何欠我?”

重回故地,往事浮上心头,九念道:“等我有了时间,慢慢告知于你。”

红笺点点头,又急急地补了一句:“娘子就是红笺的命,也是红笺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嗯。”九念点点头,望着阍者和下人们恭敬的样子,面色一冷,迈步进了来府。

...

来俊臣已经先她一步回了来府,备了一桌菜肴,特地吩咐庖厨长不加醋,坐在饭桌前等他,听到九念进门,来俊臣板起了脸,盘腿而坐。

九念远远地就在堂下施了一礼,叫了一声“父亲”。

“嗯,回来啦...”来俊臣严肃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完全没有往前的慈爱和热情。

九念在榻子上跪坐下来,身板直直的,望着这一桌菜,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破绽,恭恭敬敬的:“父亲特地在等念儿吗?备了这么多酒菜。”

来俊臣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看着她,一双深邃的眼像是掉进了漆黑的山洞里。

九念抬头看他,猛然发现他苍老了许多,不过依旧掩盖不住他俊美的容貌。

来俊臣的目光也在她的身上打转着,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你怎么瘦成这样?”

九念道:“经历了太多事,风里来雨里去的,自然是长不出肉来。”

来俊臣没说话,夹了一块最大的肉扔到了她的碗里:“多吃肉!”

九念听话的加起一块,放进嘴里,嗅了嗅,突然又放下了,没敢吃。

来俊臣眯起眼睛看着她,似乎在跟她憋着一口气:“怎么?怕我给你下毒啊?”

九念道:“这肉...”

“圣上的禁屠令早就解了,放心吃肉!”

“不是,我是说,这肉是...牛肉?”

大周律法,主人不能擅自屠宰自己的牛和马,更是禁止食牛肉,否则要服一年的刑,就算是来俊臣这样的官员,每月也只有羊肉发,哪里弄来的牛肉。

来俊臣倒是满脸的得意,道:“牛肉怎么了,就是亲王的肉,在这洛阳城里,你要是想吃,你爹也能给你弄上一块来。”

九念心里冷笑,好大的口气,看来这三年后的东山再起,来俊臣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气焰嚣张了。

九念勉强将牛肉放进嘴里,品尝之下,的确觉得牛肉味道最香。

她从小到大都很少吃到牛肉,只记得十岁生病的时候,郎中诊脉说她太瘦了,需要多吃肉,尤其是是强健身体的牛肉,父亲听了郎中的意见,特地让下人偷偷的杀了一头牛,谎称自家的牛病死了,炖了一阵子牛肉给她补身体,打那之后,九念小身板便健壮了许多。

想到这里,九念忽然很相念父亲,沉默许久,便撂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来俊臣板着脸,用眼睛瞄着她。

九念笑了笑:“念儿想给远在雍州的父亲写一封信,三年多没有联系,实在不孝,也不知爹爹身体如何了。”

来俊臣向后仰了仰身子,挑起一边的眉头打量着她。

“爹爹,怎么?不可以吗?”九念问。

“啊,可以,可以啊!”来俊臣的语调是上扬的。

九念高兴极了:“好,那念儿今天就写,一会儿就写!爹爹让官家的邮差帮我送达爹爹那里!”

“行啊!”来俊臣的语调又是上扬的。

九念想了想,夹了一块牛肉到他的碗里。

“您也吃。”一别三年,她嘴上哄人的功夫倒是长进了不少。

来俊臣把肉又丢回了她碗里:“我不吃!”

九念一愣,有点捉摸不透这个酷吏了。

来俊臣沉吟一声,悠闲地说道:

“你跟我说说吧,你暗中帮助狄仁杰搞垮你爹之后,这三年,都发生了哪些事啊?”

九念又是一愣,筷子差点拿不稳。

她帮助狄仁杰的事,这酷吏都知道了?

也对,他那样神通广大,她的那些小伎俩,瞒得了一时,也瞒不过三年。

九念不知作何反应,竟笑了。

“那就从我入寺庙讲起吧...”

避而不谈出卖他的事,一副“有本事你杀了我”的赖皮,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吃定了来俊臣拿她没办法...

...

第二天,给父亲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利用来俊臣的权力,托去往幽州的邮差送达到父亲的住处,九念心情大好,吩咐厨房炖了一锅牛肉,带着两个下人,提着食盒,给师父和二师兄送去。

秦义去找哥哥秦正了,两兄弟久别重逢,也有说不完的话,只剩下红笺跟着九念,往师父和二师兄落脚的民宅走去。

红笺说道:“清无肯定乐坏了,估计他长这么大都没吃过牛肉呢!”

九念掸了掸身上新做的男装,也笑了:“其实像二师兄这样的人,很容易满足的,只要对他好一点,他就会开心得找不着北了。”

红笺道:“我说嘛,娘子身边的朋友,论文论武都有两下子,偏偏这个二师兄,什么也不会,娘子却依然对他很好。”

九念沉默半晌,羡慕的说道:“其实二师兄也不是什么都不会,记得我在宝应寺里出家的时候,一开始经常睡不好,做噩梦,精神恍惚。后来二师兄发现我不开心,就带我去后院偷偷喝酒,我们后院放了许多酱缸,酱缸之下被二师兄挖了好多洞,用来藏酒,那时候就觉得,那时候觉得二师兄惬意极了,举着酒杯对着月亮,对我说,他说清境,人活一世就图个乐呵,愁也一天笑也一天,既来之则安之,想那么多做什么。”

九念幽幽的叹了口气:“我真羡慕他,活得那样平凡,自在。”

红笺道:“我记得娘子十来岁的时候总是对我说,要做个像花木兰一样的女英雄。现在倒是追求平凡自在了。”

九念说:“那是年少轻狂,我现在唯一的心愿,便是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了...”

红笺忽然换了个暧昧的笑脸,逗她:“娘子说是过日子,和谁过日子啊?”

九念拧了一把她的腰,红笺咯咯的笑了起来。

“娘子想一起过日子的那个人,是洛国公吧!”红笺笑着说。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怎么听见有人提到我?”

九念和红笺一回头,便看见姒华言正立在坊间的青石路上。

他一身庶人的衣裳,头戴玉冠,白色锻袍,正笑意盈盈的望着二人。而身后跟着两个贴身侍卫,左后方站着戟天。

红笺赶忙收起嬉笑,施了个礼。

九念望着他,淡淡的笑了。

“好巧,在这里碰见你。”九念道。

姒华言走过来,俊朗的眉目微微波动:“巧么?这来俊臣的地界,我还从没来过。”

九念被他毫不避讳投过来的目光,看得绯红了脸,说:“我是想去药王府拜访来着,可是怕令尊不高兴,我也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去,所以回来便没有来得及联系你。”

姒华言道:“嗯,你这是要去哪里?”

九念看了看他身后的戟天,亲切的叫了一声“大师兄”。

戟天走上来,在姒华言面前,不得不对她恭敬以待:“娘子有何吩咐。”

九念特别不喜欢自己一向熟悉的大师兄清学变成了这副疏远的样子,嘟起嘴,走上前来:“有何吩咐?大师兄,三年,三年了你居然一直知道我是个女子。还让我挑水?你真是瞒得我好苦啊!”

戟天依旧是好脾气的笑了:“我不是一直在帮娘子挑水吗?若是我照顾不好你,主上要怪罪我了。”

姒华言微微侧头,嫌他话多。戟天便识相的向后退了一步。

九念见戟天唯命是从的样子,不愿意了,拉住戟天的袖子向前拽了拽,对姒华言说道:“你不许欺负他。”

姒华言挑了挑眉:“哦?我为什么不能欺负他?”

九念道:“他虽然是你府里的,可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我大师兄。”

姒华言轻笑一声:“除非他也变成我的大师兄。”

戟天被九念扯着,尴尬的杵在那里。

一句话,九念来不及反应之时,红笺却已经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啊...”九念回头看红笺。

“没...没什么...”

九念转回头来,就看见姒华言也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除非他也变成我的大师兄。

“你也想出家么?”她愣愣的问。

姒华言一怔,笑意在唇边扩大。

红笺为了不让她丢人,赶紧扯了扯她的袖子。

从前觉得娘子是绝顶聪明的女子,可为什么在男女之情上面,这般迟钝。

九念依旧不依不饶的拉住戟天的手臂,道:“大师兄,我带了些牛肉去看师父和二师兄,给你也拿一些,你尝尝?”

姒华言一直在她身侧看着她,越是过于平静的眉眼越是暴露了他心底的不快,她现在对待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一个男子,都要亲切自然,偏偏见到他,不知说什么,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他很吓人么?

戟天终于不再拘谨的叫她娘子,而是说:“小师弟,主上在...我还是改日再吃吧?”

九念终于正眼面对着姒华言了,倒是换上了拘谨的语气,少了似男儿一般的爽快,柔柔的征求道:“阿言,让戟天跟我一起去师父家里聚聚,如何?”

姒华言道:“他想去就去好了。”

戟天高兴的与九念互相握着手,欢笑着,像是得了天大的恩赐。

姒华言瞥了一眼两人的动作,轻咳一声。

“咳咳!”

戟天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姒华言道:“你们聚吧,我先回去了。”

他说完,板着脸,转身就走。

红笺赶紧上前对九念贴耳道:“娘子!你有好吃的难道都不让洛国公尝尝吗?你看他,明显生气了!”

九念一看他远去的背影,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追了上去!

“阿言!”

姒华言停住,转身看着她。

“怎么了?”

九念走到他近前,脸上绽放出一个漂亮的笑容:“阿言,你要不要也跟我一起去?”

姒华言俯下头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孩子气:

“你终于想起我了?”

九念眨了眨眼,怒了努嘴,眼神不知往哪里放:

“我一直想着你啊...”

姒华言忽然笑了,脸上的阴霾瞬间变了晴天:“好啊,去做什么?”

九念憨厚的笑笑:“兄弟在一起,往往就是就是喝酒吃肉,彻夜长谈啊!”

姒华言点点头,跟在她身侧,随着她的脚步走:“听着倒是有趣,不过我不会喝酒。”

“无妨,我替你挡着。”

“你还会喝酒?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