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室内发出森森的哭声,杨小娇的脖子上插着一把刀,凄厉的笑着,从她的眼前飘过。
九念大叫一声,不停地向后退去,另一个血淋林的身影再次扑了上来!
窗棂外面突然又响起了打雷的声音,暴雨将至,阿芙在门外关着栅板,他的义父突然转过头来,嘴里淌着血,怨恨的望着九念。
“对不起...”她恐惧的向后退着,而那杨瘸子忽然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伸出双手想要来掐她的脖子!
“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啊——”九念猛地坐起来!抽上一口气!
一场噩梦!那些恐怖的血淋林的嘴脸还在眼前挥之不去,九念将手捂在脸上惊魂未定的喘息着,整个身子在这青天白日之下是彻骨的冰寒!
一双大手伸过来,覆上了她的手掌,九念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用力去推,双手却落入了一双温热的掌中!
“做噩梦了?”
第58章
【“将士死,是为国,为百姓,若是百姓也死了,将士又为谁而战?”】
九念抬起头,便坠入了阿言的那双深邃的眼眸。
她的眼中尚有惊恐残存,黑亮的瞳眸如同受惊的小鹿,来自他手掌的温度渐渐将她带回了现实,使她的呼吸稍稍平缓了许多。
姒华言很识礼的放开了她的手,目光清澈的问道:“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九念轻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吞咽下一大段情绪,闷闷的说:“没什么,只是噩梦而已。”
...
军帐中王孝杰召集了众将领和谋士,正在商议着处理孙万荣的办法。
吉云战和姒华言不在,清边道行军副总管苏宏晖说:“圣上派来的这两个白面书生,一个指手画脚,一个事不关己,实难胜任军中之务,不如趁此机会让他们回到朝廷去,做他们的清闲面首。”
张说道:“吉将军虽傲慢,也是机敏过人,洛国公心系冀州百姓,主张以孙万荣性命换取冀州百姓免于被被屠,有何不对?”
清边军监军孙承景道:“洛国公与我同为监军,我本应与他意见一致,但放了孙万荣一事,孙某不敢认同,圣上痛恨这孙万斩,若是知道我军俘虏又将之放还,惹怒了圣上,你我头颅皆要离身!望王将军三思。”
苏宏晖又道:“不如六百里加急快报,让圣上来定夺。”
王孝杰冷哼一声,看向苏宏晖:“六百里加急?明日就是最后期限,我平日说你蠢都是抬举你了!”
上达天听,以圣上生杀予夺的作风,绝不会为了一城百姓的性命而放过一个契丹首领,圣上常说,打仗,总归是要死人的...
苏宏晖低下头,表面顺从,却是暗咬牙冠。
这时,王孝杰的军师房遗说话了:“参天大树必有其根,环地之水必有其源,你们不要小看了这个小小的‘姒’姓,那是大禹的后人,世代在会稽山为大禹守陵。连秦始皇都要去禹王陵拜祭,高祖在位时更是每年春秋都遣使去禹王陵拜祭。圣上对姒氏一族也是恩宠有加,姒华言如此年轻便享此尊位,如今又为我军监军,他在这军营之中就代表着皇权,洛国公的决定,王将军不能不从。”
房遗的话说完,看向王孝杰,王孝杰也吸了口气,沉重的点了点头:
“将士死,是为国,为百姓,若是百姓也死了,将士又为谁而战?”
...
“噩梦?”姒华言坐到床边,看得出她对自己的躲避,却并不起身,而是替她将腿上的被子向上拽了拽,轻声问道:“什么噩梦?”
九念低下头,心有余悸的双手交握,指甲陷进肉里,让自己清醒过来:“梦见许多人向我索命...梦见阿芙...梦见阿芙的义父...”
提到阿芙的时候,姒华言的眼里的温度骤然冷掉了几分,似乎是想到了向城,他的眸里闪过一丝痛楚。
九念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一丝微小的情绪,她的心头一紧,知道有些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始终也无法消解,便又低下头去。
姒华言从没见过九念这般沮丧的模样,便眉头一舒,像是哄骗团儿一般哄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这里是将军帐,鬼都不敢进来的。”
这是他与她决裂之后,他第一次对她笑,九念不知为何,就呆呆地愣住了。
这时阿芙走了过来,端着一碗药汁,道:“娘子睡了一天,头上的热还没有退,快将这碗药饮下吧!”
九念忘记去接,那药碗便被一双手接了过去。
瓷勺撞击在碗沿的声音响起,姒华言拿着汤勺在唇边吹了吹,将药递到了她的唇边去,见她的唇不动,姒华言眉头挑了起来:“你在晨雾中受了寒,正在发热。”
九念依旧不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探究的望着他,她垂目看了看这药,再看看他永远是淡漠而良善的眼,忽然冷笑了一声:“你这也算,医者父母心吗?”
姒华言的手一滞,微微低下头,也看着这勺子里的药汁,默默的答:“不算。”
四目相对,药香袅袅。
一旁站着的红笺见姒华言端着碗,手僵在空中给九念喂药,而九念却纹丝不动,红笺忽然轻咳了一声,给九念使了个眼色,九念瞄了红笺一眼,便不情愿的把嘴凑了过去,可是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一丝许久不曾有过的温暖喜悦。
九念喝了一口药,问道:“你说,他们会同意用孙万荣去换冀州百姓吗?”
姒华言收回勺子又舀了一些,摇头吹了吹,再递过来:“我猜会。”
九念道:“你是清边道监军,你还用猜?”
姒华言苦笑了一声:“很快就不是了。”
...
姒华言猜得对。
孙万荣被俘的第二天,王孝杰便将他作为人质与契丹谈条件,以他一人性命换取冀州城百姓免于屠杀,契丹人虽凶残,却是守信用的,两军正面交锋,并未屠城。
不到两日,孙万荣的事便上达天听,所有的责任都落到了姒华言一人头上,圣上一道赦令便将姒华言召回洛阳,兴师问罪。
九念尚在病中,看着这些兵卒随从进入帐中,为姒华言收拾东西,她不禁心急如焚。
圣上究竟会如何处置姒华言下令放走孙万荣的罪过,尚未可知,而姒华言又总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仿佛就算被杀了头,也认了。
姒华言动身回京的前一日,军营外,秦义带着一伙人马,求见王将军。
红笺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回来。
“红笺,发生何事?”九念披着衣服下了床,望着她脸上焦急的神色,以为是姒华言出了事。
红笺的表情很复杂,有些高兴又有些疑惑:“娘子,军营外有一拨人,说是来接你出去的,协商之下,王将军已经答应放了你和你二师兄,还有我!”
九念皱皱眉:“谁来接我?”
红笺说:“说是娘子的父亲派来的人!”
“父亲...”
九念与曾泓已经失去联络好几年了,自从曾泓去了雍州之后,她在洛阳城中自身难保,处境艰难,只能靠着来俊臣的关系,拜托官府的驿差帮忙和雍州的曾泓通信,而来俊臣出事之后,九念便再也无法给父亲寄信,也就失去了联系。
那么红笺所说的,自称是她父亲的人...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姒华言便进来了。
他换上了一身秋衣,是庶人的淡青色袍子,素雅清致,面容清俊白皙,比往常看起来轻松许多,他步入将军帐,见九念杵在门口,便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接下来替她罩上了,平静的语气与红笺的焦急形成了鲜明对比,道:“来俊臣的人马在军营外面,要接你回去。”
九念一下子握住了他的小臂,心里有些发慌:“来俊臣不是被贬到同州了吗?”
姒华言看着她的双眼,似乎在辨析那之中是关切还是害怕,用手掌覆上了她的手,说:“来俊臣被圣上召回了洛阳,升为洛阳令,任司仆少卿。”
“洛阳令...司仆少卿...”
洛阳令虽只有四品,然而洛阳是大周京都,能被封为洛阳令,足见圣上对来俊臣的信任,然而少卿虽是副职,但圣上还是让他重新执掌刑部,这也是很大的职权。
九念忽然想起三年前出事一别,来俊臣曾对自己说——
“念儿,你别害怕,圣上不会杀了爹爹。”
“你先跟着秦义,等爹爹再回到洛阳,定会来接你。”
这酷吏果真东山再起!
而他刚一复职,便查到了九念下落,竟追到了前线的军营来要人,这着实让九念震惊。
女儿...
念儿...
念儿你不吃饭怎么行...
九念忽然陷入了一股莫名的恐惧之中,这恐惧一直埋藏在她心底许久许久,九到她早已刻意去忽略,可是来俊臣独独对她才露出的慈祥面目和亲切的话语响在耳边,与曾泓的声音融合在一起,已然叫她分辨不清...
为什么父亲曾泓一再的说他和来俊臣是旧识?为什么父亲不顾她的反对要让她认来俊臣做义父?为什么自从她做了来俊臣的女儿,曾泓就刻意的对她疏远,最终消失在她的面前?
这一切的一切,像一个包着薄纸的谜团,仿佛用手轻轻一戳便会戳破,可她却不敢去戳破。
当她从这些繁杂的思绪中狠狠地抽出身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正被拥在姒华言的怀里,原来不知何时,姒华言已经将她轻轻地拥入了怀中。
下人们在帐中收拾东西,红笺也在忙着收拾她的行囊,而他就这么旁若无人的抱住了她,他的身上那股熟悉的药香钻入了九念的鼻息里,让她清醒了几分。
“你要不要跟我走?”他的声音在头顶上方,那温柔恍如隔世。
“你...”九念头脑一热,忽然间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了,问道:“你不是还怨恨我?我可是...来俊臣的女儿。”
姒华言始终保持着拥抱她的姿势,九念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吞咽了一声,那情绪很复杂,仿若重千金,忽然又化作一潭深水,平静的回答:
“我只知道你现在是我的女人。”
他们之间,不仅有过婚约和承诺,如今也有了夫妻之时。
九念很想就这样答应他,可是再一想到他即将回京获罪,便心生担忧。
九念轻轻的推开他,望着他略显孩子气的执拗脸颊,忽然有些不认识这样的姒华言了,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违心的说:“圣上还不知道要如何责罚你,你即使带我回京,也是让我跟着你受罪,不是吗?”
姒华言的两腮处动了动,眼睛看向别处。
九念柔声问:“阿言,你可相信我和来俊臣之间,有污秽之事?”
姒华言对上她的眼睛,坚定的摇摇头:“从来不信。”
九念心脏一松,舒缓的笑了:“那就好...我不便与你解释更多,我还有许多事尚未弄清,来俊臣既派人接我,我便要随他回去,回京之后,若是圣上下罪于你,我才能替你出一份力。至于我和你...”
她觉得自己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原来人的心真的会变得越来越硬。
“我想现在并不是谈论男女之情的时候...你路上小心,我会跟在你后面保护你。”
第59章
【姒华言忽然笑了,手搭上她的脸,指腹在她的唇角摩搓:“从我一开始认识你,你就在保护我,如今也还是一样,我怎么那么傻...原来你始终未曾变过...”】
九念和华言离去的时候,王孝杰携众将领亲自在军营外为二人送行,秦义带来的来俊臣的人马就等在军营外。
王孝杰这个人与她虽有过节,不过这些日子以来,这个暴躁将军似乎对与九念的态度改善了许多,由一开始的充满敌意,到她立功后的敬重,虽接触不多,但九念还是对他十分敬佩,且她看得出来,王孝杰很喜欢姒华言,大概是心里还是缅怀着已故的义子向城的缘故。
“这次的事,是我害贤侄你背负了一切罪责,以这样的方式将你送走,我实在是心中有愧。”王孝杰立在军营口,眼中的不舍并不是装出来的。
姒华言无所谓道:“王将军不必愧疚,华言最多是被褫夺封号,左右这虚名悬在高处不胜危寒,早些罢了去也正合我意。”
王孝杰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叮嘱道:“你厌倦官场,不争名利,我明白,可你有宗族,是族长嫡子,圣上又倚重你的人品,实难逃脱这俗世繁华!”
吉云战闻言,说道:“王将军也不必为华言兄担忧,他如今正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之时,圣上又怎么舍得真的降罪于他,正所谓‘赐金分帛奉恩辉,风举云摇入紫微’,华言兄的前途还长远着呢!”
“吉将军说得是。”王孝杰迎合着说。
一直站在姒华言身侧不出声的九念,忽然冷笑了一声。
吉云战上前一步,狭长的眼睛眯起来,眼底含笑的盯着九念看:“娘子笑什么?”
九念没理他,姒华言却接过了吉云战的话,冷冷的说:“宋少连这等媚流之诗,恐怕她听不顺耳。”
吉云战的表情变了变,倒也不觉得恼,只是意味不明的看着九念。
王孝杰大笑一声,给三个人的尴尬对话解围,他看向九念,对她说道:“小娘子,你回去告诉你那爹爹,我王孝杰是看在你的面子。若是换了别人,他来俊臣就是来一个军队的人马和天底下最善辩的白衣说客,都别想从我这里要回人去!”
九念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权当玩笑话听,不卑不亢的说:“小女子谢过王将军照顾之恩。王将军以百姓安危为己任,不以军功为重,晚辈佩服之至!”
王孝杰赞许的笑看着她,对姒华言道:“贤侄,这女子深明大义,难得,难得啊!”
姒华言点点头:“愿王将军凯旋回京,早日回来喝华言的喜酒。”
他说这话的语气是再平常不过,却有几分坚定,让九念不禁惊住。
王孝杰也是一怔,继而心照不宣,不羁的大笑:“好!贤侄你定要将这宝贝从来俊臣那老贼手里抢过来!”
九念低下头去,有些窘迫,自己就这样成了男人们口中的谈资...
她拱了拱手,施了个礼,打断王孝杰和姒华言的对话,道:“既然吉将军方才用了宋之问的诗,我也来引一句...”
王孝杰看着她面红耳赤的模样,知道她害羞了,便收起笑声故作严肃道:“好好好,你来说。”
九念这就准备告辞了,便客套的说:“‘绿柳合复开,红尘散还聚。’九念祝将军凯旋回京。”
宋之问的这句诗,本是“绿柳开复合,红尘聚还散”,然而九念却将这“开合”和“聚散”都掉了个儿,将凄然变成了美好祝愿,实在应景。
王孝杰道:“好一个‘绿柳合复开,红尘散还聚’!妙哉!二位,送别难舍,你们快些赶路吧!”
...
姒华言被召回京,路途遥远,恐有危险,随身也配着宝剑,又带了三十个带刀护卫,一支队伍浩浩荡荡,走在前面,而九念和秦义的人马就跟在他们的后身。
九念的队伍也不小,来俊臣派来的高手包括秦义有十一名,还有一名白衣说客,加上二师兄、师父、老姜和红笺,十七个人的队伍为姒华言断后,倒也平平安安的出了河北。
出了河北,没有了契丹人,众人便松了一口气,吃住都有朝廷的驿站招待,一行人行至郑州,已是夜晚。
郑州的奉宁驿,以郑州军号奉宁命名,是闻名天下的驿站。由于郑州地处漕道咽喉,交通通达,来往的官员、商人、驿车、驿马络绎不绝,城门常常在夜间开启,这使郑州成了一个“无宵禁”的开放之城,虽然已是夜晚,但城内依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你二师兄我活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见这么热闹的晚上!小师弟,你说,这么晚大家都在街上瞎逛,武侯不来抓人吗?”
九念牵着奔宵,走在这热闹的街上,道:“国有国法,城有城规,每个地方的情况不一样,这郑州城确是有宵禁的,但地处要塞,经常要开启城门迎来送往,宵禁实行起来十分困难,久而久之便有了夜间的繁华。”
二师兄眼前一亮:“那赌馆现在开不开?”
师父道:“清无啊,你休要惹事,老老实实的去驿馆休息。”
秦义道:“这郑州开放异常,也是凶险异常。”
老姜道:“我们还是赶紧跟着洛国公的车马去驿站落脚吧,我这肚子都快饿扁了!”
正说着,前方的尊贵车撵停了下来,姒华言下了马车,朝这边走了过来。
九念微微低下头,其他人也跟着低头行礼,齐刷刷的尊称道:
“洛国公!”
“洛国公!”
姒华言略过众人,低下头看着九念:“我看你今日脸色不太好,离驿站还有一段路,你要不要坐我的马车?”
九念恭敬地低着头,道:“多谢洛国公挂念,我骑马习惯了,坐不惯马车。”
姒华言拧眉:“你非要这样客气疏远吗?”
九念抬起头,见他似乎生气了,便眨了眨眼,语气放软,小声解释道:“可这里是郑州城啊,不比荒郊野岭,你是洛国公,身边那么多护卫,我礼数还是要遵守的...”
姒华言一时语塞,顿了顿,终究是没说什么,黑着脸回到了车上。
洛国公的车马缓慢,九念的人马跟在后头,二师兄依旧在和姜竹内聊着什么,秦义不说话,跟在九念身边,师父年迈,只能骑在马上,身子微微弓着。
他们说了什么,九念都没有听,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过了片刻,就快到奉宁驿的时候,姒华言的车忽然停了下来,一个贴身护卫跑到队伍的后身,对九念道:“公子,洛国公唤你去车内议事。”
九念始终是男子装扮,这队伍中恐怕除了姒华言、秦义和姜竹内,没人知道她是女子,便始终以“公子”称呼。
姒华言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他唤她过去九念不得不从,九念随着护卫过去,撩开车帘上了车,一上车,便看见姒华言正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的望着自己。
“起车。”他对外面命令了一声,马车的轮子便轰轰隆隆的动了。
九念从没坐过这样宽大的马车,身子随着车动而一时间失去了平衡,姒华言伸手拽住了她的小臂,将他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
她坐在他的身侧,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压充斥在这车内,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尴尬极了。
“你躲了我一路,阿九。”他这样叫她,声音很温柔,并没有任何侵略性。
九念仓促的笑了笑,也不看他的眼睛,道:“有吗?我可是紧紧跟随了你一路,何谈躲你?我...”
她话还没有说完,姒华言的脸便忽然凑近,将她逼仄到了马车的角落。
“还说你没躲?”他审视着她的眼睛,薄唇就快要挨上她的鼻间,清冽的男子气息扑打在她的脸上,像是带着火一样让她双颊火热异常。
九念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他便又靠近了一寸,反正这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的眼中竟多了一些平日不曾见过的轻佻。
他们之间已经有过那样的亲密,可他忽然的靠近还是会让九念心如鹿撞,他是这世间唯一能够令她六神无主、惊慌失措的男子,纵使九念一贯再冷静自持,也抵挡不了这样的姒华言。
“我...我没有躲你,我只是太紧张了...”她僵硬着脖子,说。
“紧张什么,紧张我?”姒华言的眼里漾起一丝温柔。
九念望着他的眼睛,一双眼眸如同刚被雨水冲刷过的黑色琉璃,点了点头。
“这一路上,我心里总是慌慌的,虽然从冀州到郑州异常顺利,可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没出河北的时候,九念就担心被契丹人盯上,出了河北,她又要提防着风火教,眼下风火教依旧猖獗,毕竟姒华言曾被风火教追杀过,若是他的行踪被风火教的人知道了,趁赶路的机会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或许是她经历得太多,想得太多了吧...
又或许,她太在乎他了。
姒华言忽然笑了,手搭上她的脸,指腹在她的唇角摩搓:“从我一开始认识你,你就在保护我,如今也还是一样,我怎么那么傻...原来你始终未曾变过...”
四目相对,九念看见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
他的唇慢慢靠近,她也跟着心头一动,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头响起驿丞恭迎的声音:“奉宁驿驿城曲展元,恭迎洛国公大驾——”
九念猛地推开了姒华言!却被他拉住了手!
“阿言!别闹!”她压低了声音,身子离出去好远。
姒华言望着她窘迫的样子,手上却抓得更紧,执拗道:“今晚来我房里。”
九念脸色嫣红,随即狠狠地摇摇头。
姒华言叹了口气,诚挚给她看自己纯良的眼睛:“我和团儿等着你。”
一听到团儿,九念便犹豫了,她与团儿阔别三年,始终也没机会说上几句话,念及于此,九念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姒华言的手一松,便将她放开,九念整整衣冠,正襟危坐在马车的另一侧,两个人看起来倒像是真的在议事一般。
奉宁驿到了,一切都看起来,如此顺利。
可是秦义说得对,这郑州开放异常,也是凶险异常
第60章
【当初在药王府前,阿言送走了圣上的轿撵,于辉煌灯火之下对她投过来的那一瞥黯然,像个寂寞的傀儡。】
这奉宁驿是天下名驿,建筑华丽,客流不断,驿中有马神庙、鼓楼、厢房几百间、左右马房各一间,来往官员落脚时按品级安置,身份等级越高,享有待遇越尊贵。
姒华言的队伍一到,奉宁驿驿丞曲展元便以最尊贵的礼遇接待了他。这个曲展元四十多岁,慈眉善目,通达干练,九念看着他尽心接待姒华言时的样子,不禁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曾泓。
早年间,父亲在冀州时,也是这般通达干练,迎来送往比他还要周全,那时候九念还是个孩子,总是在驿站的马房里玩耍,每当有客人抵达时,她都会蹲在马房的拴马石上数那些源源不断牵来的马。
一匹,两匹,三匹,四匹...今日的客马二十匹,真好,都是我的!”小小的她最喜欢与马儿打交道,无论什么样的马,在她的眼里,都是与人一样有阅历,有故事的跋涉者。
那时候父亲总是说:“你这丫头,像匹野马,以后浑身都是马膻味,一定嫁不出去!”
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总喜爱拿她嫁人说事儿,九念不喜欢听,可他偏喜欢说,每次听她说不会嫁人的话,父亲都会仰头大笑,仿佛这是天底下最有趣的消遣。
可纵使再不愿她家人,一到成年的岁数,父亲还是时常不顾九念的反对,偷偷的替她操心婚姻大事。他是天下最普通的一类父亲,不舍得让女儿出嫁,却又希望能有个人来代替他照顾,让女儿做个最普通最幸福的女人。
九念正望着奉宁驿曲展元出神,正与曲展元交谈的姒华言便看见了她愣怔的样子,停止了谈话,走到她的身侧,看看她身上染尘的胡服,对她说:“想什么呢?”
九念仓促的回过神来,道:“没什么。”
姒华言说:“我让曲驿丞为你们安排上间,如何”
没等九念开口,二师兄便接过话来:“好好好!太好了!多谢洛国公照顾!多谢洛国公照顾!”
这一路走来,因为没有身份地位,在驿站里从没住过好地方,一听到是上间,二师兄不禁兴奋起来。
九念想都没想,便拒绝道:“驿站有朝廷的规矩,还是不要开口的好。”
来俊臣虽派人来接她,可他派来的这些人有的是隽养的高手,有的是江湖白衣,根本没有什么身份地位,在驿站落脚时也只能是住下等间,奉宁驿客流多,房间紧俏,九念是不想让姒华言开这个口寻特权而已,免得落人口舌,说洛国公居高自傲,随从都要住上等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