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华言挑了挑眉:“能救吗?”
九念站起来,远远的叫了一声还跪在地上的清无,道:“二师兄!你过来!”
清无已经两天没见到她,此时见她穿了一身青布衣裳,这布衣有些像庶人男子的款式,她短短的头发,仍旧是锋利如男子的眉眼,受伤的手上还缠着布。便赶紧跑过来,握住了九念的手,担心的问:“小师弟,这指头没断吧?啊?给二师兄看看。”
二师兄鲜少露出这般正经的神色,只因实在感激九念的救命之恩,此刻拿起九念的手,心疼的摸来摸去。
姒华言轻咳一声,将目光扭向别处。
九念笑了笑,又忽然转了一副责备的面孔:“你瞧你刚才吓得,出息,我平日说你什么来着?不让你赌不让你赌,你偏不信!这下捅了大篓子了吧?”
二师兄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从地上捡起帽子戴上,忧愁的说:“这下完了,我死定了!”
九念没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走到那几个跪着的小兵面前,说道:“你们几个,想活命的话,现在就去帮我找二十根干竹条来,再生上火。”
那些人知道见九念如此气场,身后又粘着姒华言,便赶紧去找竹子了。
军中许多工具都是用竹子做成的,并不难找,干竹条找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九念让这些人将竹子剖开,放在火上烤,然后在这些马肚子下面刮来刮去,有些像是给人做刮痧。
这些人都不想被杀,所以干活格外卖力,九念也亲自拿着竹条,与二师兄一起,一人握着一头,挑了一条病得最严重的马,卖力的刮了起来。
傍晚时分,王孝杰还是不放心这些战马,又来马厩里查探,便看见了这样一幕,橙红的落日下,九念穿着男子的衣裳,袖子撸到了手肘处,正带着一群人用烧热的竹子在马肚子上“刮痧”,这样的场面,他竟还是头一次见。
而姒华言始终也没有走,就站在一旁看着她,看着她额头不停地滴下汗水,看着她撸起袖子卖力的样子,看着她怜爱的摸着每一匹马,偶尔会对清无露出一丝安抚的笑。
她是那样自信,独特。
可她昔日在来俊臣面前讨好的样子,她射出那一箭时眼中的冷漠,以及她与来俊臣一同出现在法场时招摇的神色,都与此刻眼前这个善良,勇敢的她大相径庭。
而来俊臣将九念送入宝应寺的第二天,那宽池法师便出卖了他,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李昭德。
“华言,你别再执迷不悟了!她是来俊臣的女儿啊!”
“就算不是亲女儿,她也是与那酷吏有染。”
“来俊臣祸害了多少女子,又怎能放过她?”
姒华言忽然想起那一晚她青涩的模样,耳边曾经环绕着的那些谣言仿佛被一点一点的粉粹。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曾九念。
姒华言低下头,转身离去了。
...
替生病的战马“刮了痧”,几个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二师兄坐在地上,用手撑着身子,转头看着落日,对九念道:“小师弟,你这主意能成吗?”
九念也喘气,有个喂马的小兵感激的给她递过水来,九念说了句客气话,便仰头将那皮囊里的水一饮而尽。
畅快!
“能不能行,就要看明天早上了,”她转过头,对坐在地上累坏了的喂马小兵们说:“以后啊,你们可要记住了,大周的战马,喂得都是精饲料,像豆饼啊之类的东西,一定要煮熟或者炒熟才能喂马,霉绿色、有酸味的豆饼全都不能给战马吃。”
一个小兵道:“您怎么知道我们喂得是豆饼?真神了。”
九念笑了笑:“从粪便里就知道了。”
马儿吃东西和人不一样,总喜欢‘囫囵吞枣’,所以经常会拉肚子。这一招是以前冀州驿养马的老师傅教九念的,不想如今却用上了。
二师兄望着日落感慨道:“哎,这一天天的,脑袋别再腰上过活,还是在寺里好,这要是大师兄知道你干了这么重的活,一定会帮你分担。”
大师兄对九念是真的照顾,而九念此时想起的却是秦义:“我也想念大师兄,可清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不见我们俩回去,一定急死了。”
二师兄转过头来,忽然认真的看着她:“小师弟,以后二师兄照顾你!”
九念噗嗤一声笑了:“算了吧...你不给我惹祸就比什么都强!”
...
第二天,生病的二十多匹战马已经能够站起来进食了,王孝杰担心的马瘟根本就不存在,心里的一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免去了对清无等人的处罚。
王孝杰虽然瞧不起九念的爹爹来俊臣,但那日九念断指的气魄还是使他颇为打动,他从没见过一个女子如她这般有魄力,且这次又替他医好了战马,王孝杰便十分欣赏她。
“不愧是我贤侄的女人。”王孝杰望着这些重新活蹦乱跳的战马,再看看姒华言,阴霾了许久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些喜悦:“你想要什么赏赐,本将军都依你。”
九念站在王晓杰面前,抬头看了看姒华言。
姒华言也平静的望着她,眼中带着一丝欣赏。
九念拱手施礼,对王孝杰说道:“将军可否放了我和我二师兄?”
王孝杰笑容收了收,虽然他欣赏她,却不信任她:“战事结束前,你先不能出这军营。”
九念心里的希望被一下子浇灭了,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说道:“那请将军给九念安排别的职务,就算是当一名养马的小兵也可以。”
王孝杰道:“哦?在洛国公的帐中,不比当个小马倌轻松多了?”
九念的眼神毫无温度的掠过姒华言的脸上,执意道:“将军让九念侍奉在洛国公帐中,这对我,是一种侮辱。”


第54章

【其实她有时候真的能够从他的眼中看得到厌倦,一种对仕途的厌倦,她认识的阿言,就只想做一个悬壶济世的郎中而已。】
九念不知道当她说出这样一番话的时候,姒华言的表情是怎样的复杂。
其实她并非是赌气才会这样说,只是这般处境的确令她感到侮辱。她虽是商贾之女,却也是自小读着礼仪诗书长大,她的教育无法让她接受以军妓的身份,糊里糊涂的与一个男子同床共枕,尤其是这个夜夜背对着她男子,是眼睁睁看着她处于险境却视而不见的姒华言。
那感觉,仿若一把冰冷的剑抵在她的喉间。
她并不是什么痴男怨女,若是一段感情真的到了如剑抵喉的地步,那么她宁可逃得远远的。
王孝杰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九念如此请求,他倒也并不为难,将九念和二师兄安排在了马厩饲养战马,而让九念觉得感激的是,姒华言将红笺留在了自己的帐中伺候,免去了军妓之苦。
九念和普通男子一样,穿上了小兵的服帽,在马厩里做一名小小马倌,重获自由的第一件事,便是捉摸着如何出了这军营,给还在望山镇担心的秦义、师父、和老姜报个平安。
其实她最惦记着的,是秦义。
秦义虽说只是来俊臣派来她身边保护她的一个下人,可是不得不说的是,这三年来秦义对她寸步不离的守候,让九念已经将他当成了割舍不掉的一家人。
秦义原本长的是又高又壮的,面目棱角分明,十分有男子气概,可是这三年的青灯斋素下来,秦义变成了一个消瘦的男子。记得刚入寺院的时候,九念和大师兄、二师兄两个男人睡一铺炕,心里十分不踏实。
大师兄在炕的最东边,二师兄挨着大师兄,九念睡在最西边,和他们两个人中间隔着秦义,那时候九念与秦义接触不深,加之他是来俊臣的人,她便更加不信任他,最开始的一段日子,她几乎是夜夜睁着眼睛到天明。
后来,她渐渐发现,大师兄睡觉有磨牙的习惯,二师兄睡觉有打呼噜的习惯,只有秦义,永远是背对着她,安安静静的,全然不像其他男子一般,他甚至连翻身的动作都不曾有过,始终用宽大的后背背对着她,将她瘦小的身子与其他两个人隔开。
有时候九念甚至怀疑秦义根本就没有睡着。
后来的某一天晚上,九念睁着眼失眠,实在无聊,翻过身来,黑暗中,除了秦义的背影,她什么都看不见,她试探性的伸出手来,用指头点了点秦义的头发,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睡着。
谁知手指刚刚碰到他的头发,他便猛地坐了起来!
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九念看到秦义像是一头被侵犯领地的雄狮子,警惕的僵着身子望着四周,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九念的眼睛里。
她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不禁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下颌,然后眨着眼睛看着他。
“喂...是我...”九念将一只手伸出被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说。
秦义松了口气,仿佛未从刚才的惊慌中反应过来,语气有些生硬,道:“睡觉的时候不要碰我!”
九念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见秦义这样对自己说话,奇怪的是,她竟有些心虚的吐了吐舌头,然后温顺的点点头:“好...”
秦义又躺了下来,依旧是背对着她的姿势。
“你胳膊不会酸吗?”九念忍不住小声问。
秦义没说话,好像是睡了。
于是秦义真的就用这样的一种姿势睡了三年的夜晚,九念不知道他是怎样坚持下来的,不过每次睡去或是醒来,她都有一个用宽大后背做成的小小空间,这个空间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她和秦义的感情,超越主仆,超越男女,是一种肝胆相照的亲密,九念被困在军营的这半个月来,她不敢想象秦义该是怎样的着急,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找个机会溜出去给秦义报个平安。
...
契丹占据冀州城,王孝杰的军队攻城未果,与契丹军僵持不下,契丹人下了最后通牒,若是三天之内大周不退军,就要屠城。
大周军队往往是“将士未动,粮草先行”,然而契丹军队却不同,西至关内,东极山东青、齐二州,北至河北滑、冀二州都靠抢劫百姓充盈粮草。契丹人暴虐凶残,每至一地,那里都会人烟断绝,荆榛蔽野,如今冀州失陷,百姓于水火之中,大周派来的军队从三万增加到三十万,契丹人便用全城的百姓性命作威胁。
这日九念与一个相处较好的小兵一起混出了军营,这名小兵是负责采买药材的,九念便谎称要帮生病的战马买药,到了街上趁他不注意便溜开了。
赶到望山镇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九念跑得满头大汗,敲开郭天书家的大门,郭天书一见她穿着军装气喘吁吁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召唤秦义等人出来,师父正在院子里打扫,放下笤帚便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师父!”九念拉着师父的手,看着他苍老慈爱的眼睛,笑了。
“孩子,回来,回来就好!”九念第一次见到师父这么激动的样子。
他们四个师兄弟,大师兄不在,师父如此高龄,行在外地,定是将他们当成了依靠。
九念有些哽咽,站在门口都忘了进来了,直到老姜从屋子里跑出来,嗓门大得惊人:“你回来了!我以为你死在军营了!你再晚回来一天秦义就要去同州找来...”
老姜欣喜的走过来,刚要说出来俊臣的名字,却适时的收住了声。
“老姜!”九念大咧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叫以为我死了啊!我福大命大怎么会死了呢”
她一抬头,远远的看见秦义朝她走来,他的腰上依旧别着一把刀,下巴上生出了许多茂盛的胡茬。
“我回来了!”九念把声音说得特别喜庆。
秦义快步走过来,在她身上上看看下看看,确定毫发无损才露出一个仓促的笑容来:“进门说,喝口水。”
他的笑容有些释然,让九念觉得安心极了。
...
在郭天书家把这些天的发生的事简单的一说,手指受伤的事轻描淡写的讲,被当成军妓陪了姒华言一晚上的事情她更是省略掉,众人这才放心。
秦义说:“那就别回去了,反正都逃出来了。”
老姜也说:“对对对,当什么马倌,大周的军队也真是没用,被区区一个契丹打得进退不能。”
师父道:“清境啊,你不回去,你二师兄他...可怎么办?”
九念道:“我就是来报个平安,军营我还是要回的,如果他们发现我逃出来会怀疑的,到时候二师兄还是会遭殃。”
秦义反对道:“我不同意,那个军营我是不会让你会去的。”
秦义很少这样反对九念的决定。
郭天书说:“是啊,九念,这契丹人太厉害了,王孝杰的这只军队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有灭顶之灾,而且契丹人三日之后就要屠城了,你听说了吗?”
九念一听到“屠城”二字,打了个冷战:“屠城?”
郭天书说:“我听说啊,契丹人给大周军三日的时间,三日之内不撤退,冀州就要被屠了。”
九念的心立刻像是被放进了油锅里。
屠城...姐姐崔仙芝还在冀州城里,难道她就要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姐姐跟着这冀州百姓被契丹人残忍屠杀吗?
想到这里,九念便再次陷入了担忧之中。
“郭大哥,契丹人要屠城的消息准吗?”九念问道。
郭天书说:“这消息,是我从我们望山镇的杨瘸子那里听到的,准不准我不知道,但这个杨瘸子和契丹人有点关系,他说出来的关于契丹人的事大概是□□不离十。”
老姜敏感的问道:“一个小镇上的瘸子怎么和契丹人有关系?”
郭天书答:“这瘸子是个普通人,倒也没什么稀奇,可他有个妹子,那是方圆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小女子二八芳华,面目似西施,身段赛小乔,我们这儿的人都叫她杨小娇。”
郭天书是个耳听八方的商人,夸夸谈起这杨小娇,眉眼里尽是艳慕。
杨小娇是河北一代出了名的美人,凡是见到他的男人,都会不由自主的乱了心魂。都说红颜女子是非多,但这杨小娇在这小小望山镇安家,却是没人敢惹,因为她背后撑腰的男人,正是契丹首领孙万荣。
这孙万荣是契丹大贺氏部落联盟的首领,曾被圣上封为永乐县公,与大唐成了藩属关系,后来武曌摄政,政局动荡,赋税增加,万岁通天元年,契丹发生饥荒,营州都督不予赈灾,惹怒了契丹人,孙万荣举兵反唐,先后攻陷了营州和冀州。
孙万荣占领冀州后,在冀州城里□□妇女欺压百姓无恶不作,尽管已经五十多岁,却依旧是淫心不改,也不知是从何处听闻了杨小娇的美貌,便来到这望山镇里寻找,果然喜得佳人,宠爱不已。孙万荣想把杨小娇接进冀州城,但杨小娇怎么都不肯,孙万荣没办法,只好隔一段时日便来这望山镇与她一会。
杨小娇有个瘸腿的哥哥,叫杨瘸子,这杨瘸子就是指着妹妹这颗摇钱树到处招摇敛财,如今和契丹首领有了交集,杨瘸子更加神气起来。
契丹人要屠城的消息,就是杨瘸子传出来的。
九念听完了郭天书的讲述,不禁陷入了沉默,反复思索之后,她问郭天书:“这杨小娇的家住在哪里?”
郭天书答:“就在镇东。”
九念也没再说什么,在郭家待了片刻,便独自赶回了军营。
回到军营并没有被发现,九念依旧是喂马,干活,直到天黑,她才从马厩里出来,走向了将军帐。
将军帐在军营的最中心,外面围着一圈兵卒守卫,九念想靠近半步都难,她只能谎称有要事求见监军,姒华言才命人放她进来。
天已经黑得彻底,将军帐里灯火通明,红笺替来人撩开帘子,一见是九念,便诧异的看着她。
九念小声问她:“你还好吧?”
红笺也是低低地回答:“娘子放心。”
九念越过她走向姒华言,姒华言正在烛光下读着一本医书,见她进来,便抬起了头。
柔和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更显儒雅。
其实她有时候真的能够从他的眼中看得到厌倦,一种对仕途的厌倦,她认识的阿言,就只想做一个悬壶济世的郎中而已。
“拜见洛国公。”九念远远的施礼,正如这军营里再普通不过的兵卒。
姒华言瞄了一眼她身上的这身装束,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来,站定:“你还有喂马多久?”
九念低下头,也不看他,保持着施礼的谦卑姿态,道:“应该不久了。”
姒华言挑了挑眉,并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便问:“今日混出军营,去做了什么?”
九念这才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有些惊讶,但还是笃定地说:“我有件事,想请你帮我,这件事,关乎冀州城里百姓们的性命。”
正在这时,床上突然传来了小孩子的咳嗽声,九念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便看见团儿正熟睡在床上,胸口一起一伏,偶尔咳嗽两声。
团儿已经长这么大了,像个小大人一般,九念真的好想走过去看一看他...
姒华言盯着她怜爱的神情,忽然说:“他受了凉,有些咳嗽。”
九念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光景一般,愣怔片刻,便很快收回了怜爱的目光,恢复了正经的神色:“我有要事想跟洛国公商议。”
姒华言探究的看了她一眼,又转身走回书桌前坐下,道:“红笺,看座。”

第55章

【说起来九念的计划,并非天衣无缝,只不过是险中求胜罢了。】
九念从将军帐出去之后,姒华言在帐中坐了很久,直到书桌前的蜡烛燃尽了,红笺才小心翼翼的走过来,秉着一只新的,替了那截矮蜡。
姒华言直直的端坐在那里,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挑拨着烛心,墨黑色的眼眸中跳跃着暖暖的火光。
桌沿上还放着九念方才用过的杯子,杯子周围溢出了一小滩水,红笺拿着一条布帕子将这小摊水擦干,眼底染上几分心疼。
娘子左手的小指看来还是没有好,方才见她握杯的时候手有些发抖,那是因为救她才受的伤。
猝不及防的,擦着桌子的红笺低着头,便落下了一滴泪来,她赶紧随意的抹了一把,转身退下去。
“红笺。”姒华言忽然叫住了她。
红笺转过头来,看着姒华言,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你叫红笺?”姒华言问。
红笺有些惶恐,直直的立在姒华言面前,低着头搅着手里的帕子:“回洛国公,正是奴婢的名字。”
姒华言有些倦懒的意味,背靠在榻背上,似乎在看她,可目光却是散开的,问:“谁给你取的名字?是何意思?”
显然对这样的问题,红笺已经不是第一次回答了,因为一般都奴婢都叫牡丹、杜鹃之类的俗名,唯独她的名字拗口又不常见。
红笺唯唯诺诺的答曰:“奴婢六岁那年,被娘子从奴隶贩子手中相中,买回曾府,那年娘子她五岁,已经开始习字,曾公为她备了许多颜色鲜艳的笺纸。”
红笺见姒华言不说话,静静的听着,便不知该不该停下来,索性继续说道:“娘子说...这些笺纸十分名贵,是用胭脂树的花浆染色而成,质地细腻,融墨如意,她希望我是一个细腻随和的人...娘子又偏爱朱红,便为我取名叫红笺。”
姒华言的目光忽然变得很远很远,仿佛在勾勒出九念儿时的样子,良久,他问道:“所以你们一同长大?”
“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姒华言点点头,这才聚精会神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丫鬟,她虽然做了军妓,却没有被沾染半点俗气,说话也是条理清晰颇有内涵,应该是个极聪慧的丫头。
原来是一起长大的情分,难怪她要舍命护她。
姒华言起身,走到床边,替团儿盖了盖被子,淡淡的看口:“她小时候也像团儿这样淘气?说要干什么,就不管不顾的去?”
红笺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方才九念在帐中与他交谈的事,红笺也听到了一些,不禁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红笺低着头,恭敬地回答:“那可比他淘气多了,娘子小时候最爱背的便是《木兰诗》,虽知不能上战场,却也做了许多男子都不及的事,在冀州,曾家大大小小四十多间铺子,只要听说她要去了,管账的都要预先准备,没人敢当她是女子。娘子豁达擅交,她的朋友在冀州城能够支出一张网来。还有...”
红笺说着说着觉得自己有些多嘴了,便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下去,怯怯的望着姒华言,姒华言朝她摆了摆袖:“你说。”
红笺稍稍收敛一些,只道:“娘子的御马术也是叫人佩服的。”
她说完,偷偷的瞄了一眼姒华言,他想了想,什么也没说,又从床边站了起来,出了帐子。
红笺猜想,这么晚他出帐,定是去找王将军了。
...
翌日一早,九念便被唤到了王孝杰将军处。
王孝杰问:“你昨日与洛国公禀告之事,可否属实?”
九念先是为溜出军营请了罪,又将在郭天书处听到的传闻讲了一遍,王孝杰听后沉思了片刻,吉云战道:“王将军,这倒不失于是个好办法,虽然手段卑劣一些,但为了冀州城万人性命,可以一试。”
九念道:“王将军,小的请求前去。”
王孝杰一怔:“你去?”
姒华言反对道:“你不可以。”
九念看向他,目光坚定道:“洛国公,若我不去,你们连那杨小娇的住处都找不到。”
王孝杰道:“你是想立功?”
九念冷然一笑:“小的之所以冒险而行,不过是因为我的姐姐也被困在这冀州城里罢了。王将军派我前去,再给我十名兵卒,我定设法成功,若是不成,将军也没什么损失。”
王孝杰沉吟片刻,将曾九念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你真的是那个贪生怕死的来俊臣宠爱的义女?”
九念答:“小的生在这冀州城。”
...
九念带着那十个健壮些的兵卒出了军营,一行人打扮成庶人的模样,赶往望山镇。
从军营到望山镇,要走两个时辰,到了郭天书家,秦义、老姜和师父都很诧异,没想到她第二天便又回来了,九念安顿好这些兵卒,又将自己的计划说给了秦义和老姜听,老姜跃跃欲试的说:“好主意!老子已经在这小镇子待得发毛了!”
秦义道:“契丹人给出的条件是三天之内,今日是第一天,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两天的时间,可如果那个契丹王不来,怎么办?”
九念也是担心这个,便说道:“赌一把,总比无作为强得多!”
说起来九念的计划,并非天衣无缝,只不过是险中求胜罢了。
她让郭天书告知了杨小娇的住处,与秦义和老姜商量好后,便带着人赶到了杨家。
杨小娇虽然有契丹人孙万荣撑腰,却依旧与这镇上的百姓一样,住着最普通的房屋,这房屋大概是祖上传下来的老房子,被翻修过,院墙垒得高高的,独门独院,在外看不出什么不同。
杨瘸子有喝酒的习惯,这日傍晚,拎着酒坛子摇摇晃晃的回了家,刚要进门,便被一把冰冷的刀抵在了背上。
那刀尖穿破了衣服扎在他的皮肉表层,瞬间吓醒了他的微醺,杨瘸子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妙,赶紧举起手来做投降状。
“好汉饶命!爷爷饶命!我是杨瘸子!杨小娇的哥哥!好汉要打劫也请给个面子,我妹妹可是契丹王的媳妇儿!”
秦义冷冷道:“少废话!进去!”
杨瘸子被迫举着手,进了屋。
谁知道一进门,便看见妹妹杨小娇就坐在床边的地上,手脚被绑着,嘴巴也被堵上了,正发出呜呜的求救声!
这屋子里还有一个带刀的男人,正拿刀指着杨小娇那纤长白皙的脖颈,凶神恶煞的样子。
这杨小娇可是杨瘸子的摇钱树,他一见妹妹这般模样,急得赶紧跪了下来!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你们如果是要钱我给你们就是了!求你们放过我妹妹!不要杀我!”
就在他跪地磕头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靴子,杨瘸子猛地抬头,便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