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励深的目光紧紧的锁定在她小小的身影上,似乎那么小的一个人,只要眨一眨眼,就会消失在人海之中。
陈励深抬手冲着她的方向挥了挥,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一个不成形的字音。
他不知道她叫什么。
那个小女孩好像是不太开心的样子,一直在人群中抬头张望着,似乎在寻找自己妈妈的身影。
梁肆这边,董事长一开完会,几乎夺门而出,散会的时候,已经五点了。
糟糕,又让小耳朵等了。
电话突兀的响起来,梁肆一看,是小耳朵的幼儿园阿姨小美老师打来的,立刻接起来,十分歉疚的说:“真是不好意思小美老师,我这边没想到会这么晚,我现在马上就去接小耳朵。”
上次发生不愉快之后,梁肆为了孩子特意请小美老师吃了顿饭,送了老师一张百货商场的千元卡,老师很高兴,对小耳朵也总是格外照顾。
小美老师笑着说:“没事的,我先帮您照顾着。”
“好嘞,那就麻烦老师您了!”
“哪里哪里,我这次可是吸取教训了,门外有个人说是小耳朵的爸爸,说要接孩子,我琢磨着我还是先给您打个电话吧!”
梁肆顿了顿,问:“他说是孩子的爸爸?”
“是呀!”
梁肆握紧电话…他果然来了…
梁肆的心里忽然轻松了起来,玩笑道:“帅么?”
小美老师一愣,说:“帅…非常帅的那种…”
梁肆点了点头,觉得还是要谨慎一下:“小美老师,你帮我拍张照片,发我微信。”
几分钟后,梁肆收到了小美老师传来的照片,由于是冬天,天早早的就黑下来了,冷清的校门口站着的那个身影,梁肆一眼就看出是陈励深。
梁肆把电话打过去,说:“让他接走吧,他是孩子的爸爸。”
小美老师疑惑道:“可小耳朵好像不认得他哎…”
梁肆说:“没关系,他刚从国外回来,让他们单独相处相处。”
“行,那听您的。”

已经冷清的幼儿园里,一位年轻女老师跑出来。
“先生,孩子您可以接走啦!”小美老师打开大门,对陈励深说道。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呢,您还是要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小美老师谨慎的说。
“哦,好。”陈励深掏出钱包,递出身份证给她。
小美老师看了看他身份证上俊朗的照片,再看看他的名字…
没错,姓陈,而且很帅…
“小耳朵,快出来,你爸爸来接你啦!”小美老师转身,笑容可掬的说。
陈励深远远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口走出来,她竟然也穿着与他差不多款式的千鸟格儿童大衣,脚上踩着可爱的雪地靴,头上戴着粉色的毛线帽,帽子上毛茸茸的球球垂在胸前,随着她的步伐晃动。
陈励深就这么站着,看着她,小耳朵也疑惑的仰起脸,看着他。
不是说,血缘是个很奇妙的东西么?
可是说实话,陈励深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孩子,长得和梁肆一模一样,就连那黑溜溜的眼珠都是一样,除此之外,毫无异样。
小耳朵扯了扯小美老师的衣角:“老师,我妈妈呢?”
小美老师:“你妈妈有事不能来接你了,就让你爸爸来接你啦!”
小耳朵摇摇头:“他不是我爸爸。妈妈说,我不能随便跟别人走,上次我跟季叔叔走了,她都生气了。”
陈励深闻言,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他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拨通梁肆的电话。
“喂?”梁肆小心翼翼的接起。
陈励深没说话,只是居高临下的将手机递到小耳朵面前去:“给你。”
小耳朵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机,似乎有些吃力,一个不小心,竟然将他的摔倒了地上去…
“喂?陈励深?喂?小耳朵?”躺在地上的电话传来梁肆的声音,小耳朵眨眨眼,一动不敢动的看着那亮着的屏幕,嘴慢慢的瘪起来,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小美老师说:“陈爸爸,小耳朵是个胆子很小的孩子,您能不能,稍稍温和一点…”
陈励深蹙眉,他也没做什么,哪里不温和了?
“小耳朵?”
梁肆还在电话里唤着她。
小耳朵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陈励深,然后怯生生的跑到电话前去,蹲下,拾起手机放到耳边,压抑着想要哭的情绪,小声说道:“妈妈…我把一个叔叔的手机摔坏了…”
小耳朵说完,嘴一扁,轻轻地抽泣起来。
陈励深傻住了,他看见她怯怯的瞄了自己一眼,又不敢大声哭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天大的坏事!
关键是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梁肆想笑,却还是哄道:“没关系的宝贝儿,哎呦哎呦,你看你,手机不是还没坏么,你把手机捡起来,还给叔叔,然后请叔叔吃顿饭。”
小耳朵听话的站起来,抬头看着陈励深,慢慢的将手机递到他的面前去。
陈励深接过电话,不知如何是好的看着她:“那…我们…走吧。”
小耳朵点点头,委屈的看了看小美老师,在得到小美老师鼓励的目光时,小耳朵才跟着陈励深的脚步走出了校门。

陈励深的车停得有些远,他在前面走着,小耳朵就背着小书包在后面跟着。
他猛然觉得自己可能走快了一些,便停了下来,回过头去,发现她也停了下来。
陈励深实在是承受不住那可怜巴巴的眼神了,他从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竟然有一种生物,像定时炸弹一样,总是直勾勾的看着你,稍有不慎,就会哭得伤心欲绝。
陈励深无奈的叹了口气,走过去,不由分说的将她抱了起来,他抱孩子的姿势,对孩子来说,实在是一种磨难,但小耳朵一想到自己即将要请客却没有钱,也就紧紧的抿着小嘴,委曲求全的忍着。
“你做副驾驶可以么?”
陈励深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问她。
小耳朵咬着唇,点点头。
陈励深皱眉冥想:是不是太不安全了?
他又看向空旷的后座,可是如果将她放到后面的话,她这么小,拐个弯被甩到地上去怎么办?
陈励深还是决定把她固定在副驾驶。
安全带扣好,陈励深坐进车里,习惯性的去拿烟,却在看了看她以后,放了回去。
她能不能不要一直盯着他看?
不过还好,这个孩子性格蛮像他的,一点不聒噪。
“你叫什么名字?”陈励深随手将车上摆着的小挂件娃娃扯下来,递到她手里。
小耳朵摆弄着娃娃,抬起头,眼中的生怯依旧没有褪去,却很乖巧的回答——
“我叫陈梁朵朵,花朵的朵。”

第47章 愿无岁月可回头(6)

【“在有了她之前,我一直觉得,你亏欠我的太多了,可当她第一次开口叫我妈妈,而你却远在天涯,我忽然就觉得,我们扯平了。”】
“陈梁朵朵…”陈励深反复的在口中寻味这个尚且陌生的名字。
梁肆竟用他最爱的花,冠以他的姓名,为他们的孩子取名。
心里的感动不是一丝一毫。陈励深失神惆怅了好久。
他转头,细细的看着正低头摆弄玩偶的天真小孩,忽然感觉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我该叫你什么?朵朵?”陈励深颇有礼貌的,柔声问。
小耳朵似乎是被他的一个玩偶给收买了,方才还认生的她此刻已经轻松了起来,她扬起小脸,用左手拨弄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用妈妈教过她的自我介绍的方式微笑着说:“你可以叫我小耳朵!”
陈励深看看她的帽子,忽然觉得她可能会热,便将她的帽子拿下来,放在后座上去,问:“小耳朵?”
“嗯。”
往事涌上心头,一丝钝痛蔓延上来,陈励深看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怜爱:“这个名字是你妈妈给你取的?为什么叫小耳朵呢?”
小耳朵毕竟是小孩,和大人聊天的时候注意力总是不那么集中,尤其是在手里还有玩物的时候。她一直揪着玩偶的鼻子,沉浸在自己是世界里,完全没有理会陈励深在说什么。
陈励深想了想,拿出打火机来,故意一口一合,发出很清脆的声响,以此吸引她的注意力,可小耳朵只是抬头看了看他,又不感兴趣的收回目光去。
陈励深一看,这招并不管用,便轻咳一声,问道:“我请你吃饭吧,你是喜欢吃肯德基还是麦当劳?”
印象中,小孩子都爱吃这种薯条炸鸡之类的。
没想到小耳朵的回答,却让陈励深感到自己原来已经过时好久了。
“叔叔,我不吃垃圾食品的。”
“咳…那你喜欢吃什么?”他忽然有点后悔,昨晚光顾着失眠了,竟忘了恶补一下如何与儿童交往的相关知识。
“唔…”小耳朵用食指堵着嘴唇,黑黢黢的眼睛转了转,指了指前面的万达广场:“那里有一个绿色的小人,我想喝那家甜甜的水。”
“绿色的…什么?”陈励深一边问,一边将车子缓缓地往万达广场开。
“就是有一个绿色的小人,戴着皇冠,头发像是面条一样,妈妈每次和叔叔约会的时候都爱喝。”
陈励深蹙了蹙眉,面色陡然不悦,问:“你妈妈经常和叔叔约会?”
没多远就到了万达广场,小耳朵忽然指了指天鹅电器旁边的一家门市,说道:“叔叔,我们在这里喝甜甜的水好不好?”
陈励深定睛看去,绿色的小人,面条的头发,戴着皇冠…
星巴克?
陈励深陡然失笑,讶然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说:“这个叫做星巴克,你说的甜甜的水叫咖啡,恐怕,你这个年龄不太适合喝这个。”
小孩子最不爱听的一句话就是“你这个年龄不适合”,小耳朵嘟起嘴,不太高兴了。
说不上为什么,陈励深看到她不高兴,自己的心情也会很糟糕。
“你真的很想去?”
小耳朵一听有戏,立刻双眼放光的看着她,小手合十,开始使用屡试不爽的杀手锏——卖萌。
陈励深承认,他有些支撑不住,只好乖乖的将车开进了停车场。
车子停稳,陈励深从车上下来,绕到小耳朵的那边,打开车门,小耳朵正被安全带绑着,荡着短短的小腿,手里握着陈励深的手机,玩得不亦乐乎。
陈励深的眼中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丝宠溺,他忽然很想伸手,摸一摸她细细软软的小头发。
他俯身将小耳朵的安全带解开,然后直起身在车门旁站着,看着她,小耳朵大概是一种习惯,知道自己要下车了,直接朝他伸开了双臂,要抱抱。
陈励深愣了一下,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心跳竟然莫名的加快了些。
这还是二十岁那年,梁肆坐在他单车后面,第一次抱住他的腰时,令他有过相似的感觉…
他一脸严肃的将她抱起来,心脏砰砰的跳着,几乎是很快的一下,便将她圆滚滚的小身子,轻拿轻放的落在了地上。
陈励深也没牵着她,只是跟在她的后面,一步一步的走着,不知道梁肆是不是故意的,竟然也给小耳朵穿了一件千鸟格图案的衣服,他与小耳朵走在一起,就像是穿着亲子装。
从前的时候,每每在逛街时看到有人穿亲子装,陈励深都会觉得好傻,可如今看来,却像是看着一个小一号的自己,这种感觉,不知该怎样形容。
星巴克里人很多,并不是很安静,陈励深站在点单处,和小耳朵一起排在队伍后面。
“你要喝什么?”陈励深低下头看着女儿。
“我要喝星冰乐,妈妈上次就喝的这个。”小耳朵记性很好。
这家星巴克的椅子有些高,陈励深把小耳朵抱上去,只点了一杯咖啡星冰乐,坐在对面看着她喝。
小耳朵小小的吸了一口,香甜的咖啡冰凉凉的进了喉咙,立刻眯起眼睛冲着陈励深傻笑:“好喝…”
陈励深托着下巴,看着她的样子,心都化了,竟也跟着笑了。
咕噜噜,小耳朵卖力的吸着,在吃的方面,一点都不含糊。
“慢点喝,待会儿还要留着肚子吃别的。”陈励深的声音异常柔软的说。
小耳朵问:“叔叔,我妈妈来不来?我没带钱…”
陈励深浅浅的笑:“我发短信给她了,她马上就到,我请你,别担心。”
小耳朵放心的点点头。
“你很喜欢这个么?”陈励深指了指杯子上印着的logo,也就是小耳朵说的绿色的小人。
“嗯,我长大了也要留这样的长头发。”小耳朵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小牙。
陈励深起身,到柜台前付了钱,买了一个礼品杯,拿到她面前:“送给你,以后在幼儿园,你就用它喝水。”
小耳朵满心欢喜的摆弄着手里的杯子,像是得到了宝贝一样。
陈励深坐在那里,有些疲倦的拄着头,看着她,忽然觉得,只要眼前的这个小东西想要,他愿意一掷千金。
这种感觉有点可怕,但确实在他们第一次见面,陈励深就有了这股冲动。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陈励深专注的望着她。
小耳朵咬着吸管,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
“你妈妈为什么叫你小耳朵?”陈励深问。
小耳朵歪头想了想,这个问题她曾经经常问妈妈,每次妈妈都不厌其烦的这样说:
“因为妈妈少一只耳朵,有了我,妈妈就什么都不缺,妈妈是个完整的人了。”
陈励深的心忽然像是暖春里乍然开化的溪流,潺潺的流动起来,他深深地看着小耳朵那眨着与梁肆如出一辙的眼睛,目光中充满了温暖。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每每想到这句话,陈励深都无法抹平当时的感动。
这个孩子,就像是上帝赐予他和她的天使,可以令所有仇恨与怨念全部消失。
她像是她的另一只耳朵,让她感到不再恐惧,让她找到新的完整。

梁肆推开星巴克的门,就看见那两个一大一小的人,对坐在角落里,陈励深安静的看着小耳朵,眼里充满了深深的探究,而小耳朵则浑然不觉的摆弄着手里的杯子,爱不释手。
陈励深不经意的抬眼,就看见梁肆打远处走过来。
“妈妈来了。”陈励深微微一笑,小声提醒道。
小耳朵一愣,赶紧握住杯子,面容有些紧张:“妈妈看见我喝这个会生气的…”
陈励深轻轻地勾了勾手,小耳朵竟默契的将星冰乐的杯子推到他面前去,陈励深一低头,含上还沾着女儿口水的吸管,轻轻的将杯子里的水吸光,只剩下杯底的冰块。
梁肆走过来,在他们俩中间的一角坐下来,看着陈励深嘴下的咖啡,轻松的问道:“呦,陈总,这么抠门儿呀!”
陈励深笑着与小耳朵交换了一下眼神,他冲小耳朵单眼眨了眨,魅力四射,小耳朵也偷偷的捂着嘴笑着,心照不宣。
小耳朵悄悄地转过头去,用小手偷偷的抹了抹嘴。
“小耳朵,你干嘛呢?”明察秋毫的梁肆冷冰冰的叫住女儿。
小耳朵一愣,见事实败露,只好无精打采的将下巴搁在桌子上,任由妈妈处置。
梁肆冷着脸,看向陈励深。
陈励深有些心虚,将嘴从吸管上拿开,苍白的解释:“我喝的,她没喝。”
此地无银三百两。
梁肆想告诉陈励深,咖啡因对小孩子的坏处,可难得他们父女俩第一次见面,梁肆不想给两个人添堵,便也没再追究。
天太冷,三个人只能就近在万达里转了一圈,梁肆欣慰的发现,尽管陈励深对待小耳朵显得有些生涩和严肃,但小耳朵却异常喜欢他。
之前她也曾带小耳朵与季辉一起去游乐园玩,可她也未曾表现的如今天这样开心。
陈励深也是一样,在商场里,基本上被小耳朵摸过的玩具,他都结账了,梁肆劝也劝不动,只能看着他跟在小耳朵后面刷卡,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纸袋。
梁肆站在肯德基的儿童区,看着小耳朵从滑梯上滑下来,一边滑,还一边朝着陈励深挥手。
陈励深冲她挥挥手,转身看着梁肆,心里竟还不能平静。
“她很喜欢我。”陈励深几乎是有些得意的说。
梁肆瞪了他一眼,嘴上却泼他冷水:“我女儿是咖啡喝多了,你看不出来?”
陈励深低头笑笑,不语。
晚上回家的时候,陈励深开车,梁肆抱着小耳朵坐在后面,小耳朵玩累了,躺在妈妈怀里香甜的睡着,陈励深把大衣脱下来,递给她,梁肆接过他的衣服,盖在女儿身上。
陈励深将车子开出停车场,看看倒后镜里,梁肆慈爱的脸庞,总是想和她说上几句话,却并不知说什么好。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路,直到车子开到了梁肆居住的小区。
“陈励深。”
“嗯?”他回过头去,轻轻的答应着。
梁肆低头,用手掌怜爱的摸着女儿的额头,替她捋去额间的碎发,贪恋的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异常平静的说:
“在有了她之前,我一直觉得,你亏欠我的太多了,可当她第一次开口叫我妈妈,而你却远在天涯,我忽然就觉得,我们扯平了。”

第48章 愿无岁月可回头(7)

【所以没有梁肆的日子,陈励深很容易快乐,只是未曾感到过幸福罢了。而现在,他想要肆无忌惮的幸福,非常想。】
陈励深定定的看着她,仿佛时间都凝结在他的睫羽间。
梁肆觉得自己有些煽情了,便太好意思的朝他笑笑,说:“我要抱她上去了,你开车回去,小心点。”
她说着,推门下了车,小心翼翼的抱着熟睡的小耳朵,慢慢的出了车门。
陈励深立刻推门下车,往她身边走去,梁肆却竖掌做了个止步的姿势,和善的说:“家里还有别的女孩在住,你上去,不方便,不用送了我可以。”
陈励深顿住脚步,停在了原地。
他看见她转身进了楼道,她的臂膀竟比看起来有力得多,娴熟的托抱着小耳朵,迈步上楼的时候,可能觉得高跟鞋太危险,便熟稔的将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里,穿着袜子踩在地上,步履平稳而坚实。
陈励深本想上前去帮帮她,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
他忽然发现,这个走的一步比一步高的女人,如今谁也不需要,她比从前,变化太多。
他抬头,看着那老旧的楼道里,随着她的脚步声亮起的暖黄色的声控灯,一层,又亮了一层,仿佛她的身上,是暖暖的火种,足够燃起幸福的引线。
陈励深站在楼下,靠着车身,久久都舍不得离去。
他翻着手机,反复的看着相册里的那两张,小耳朵自拍下来的照片,上扬的嘴角似是破冰的船。
他有女儿了,他和她的女儿。眼睛像她,鼻子嘴巴更像他,简直与他小时候的照片一个模子。
所有的一切都那样美好,像是被打开的盒子,摊开在他眼前,亮闪闪的,美好到舍不得去触碰。

第二天是周末,梁肆睡到了自然醒,微微睁开眼,小耳朵的屁股冲着她,正呼呼大睡着,梁肆搂住她柔软的身体,懒洋洋的哼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陈励深一早就靠在车边站着,清晨的霜雾刚刚褪去,阳光透出云彩,将他身上的冷气晒化。
他抬腕看了看表,已经是早上八点,梁肆却还在关机。
昨晚他很晚才睡着,早上又无意恋床,开着车绕着绕着,就绕到了她家楼下。
陈励深锁好车,进了楼道去。
到了她家门口,他刚要敲门,忽然想起昨晚她说家里还住着别的女孩子,便收起了手准备下楼继续等。
这时候,门开了,出来一个女子,见她站在门口,便奇怪的看了看他。
陈励深有些尴尬,但又不能调头就走,只好硬着头皮问道:“梁肆是住在这里吧?”
女子打量着她,点点头:“是呀,您是?”
“我叫陈励深,是…”
“陈励深?”顾年末带着几分惊讶之色看着他,“你是小耳朵的爸爸?”
陈励深的耳朵瞬间变得又红又热,不可否认的点点头。
顾年末再一打量面前的男子,与梁肆在相册里展示给她看的那个人,果然是同一个人。
“哦,你好,她跟我提起过你。”顾年末扬起笑容,指了指门口:“你可以先进去。”
她提起过他?陈励深忽然很好奇,好奇在她对别人的讲述中,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没关系的,你进去吧,”顾年末善解人意的说:“我要去超市买点菜,做个早餐,哦对了,你吃了没,没吃就在我们家吃点吧?”
陈励深想了想说:“超市远不远?”
“还行吧,坐公交也就两站地。”
陈励深说:“我开车送你去吧,顺便给小耳朵买点零食。”
顾年末刚要说不用,陈励深以迈步下了楼。
热闹的超市里,顾年末拿起一包纸巾放进陈励深的手推车,看了看这个始终不说话的男人,忍不住问:“你是想问我关于梁肆的事吧?”
陈励深正站在牛奶架前仔细阅读儿童果奶的背后说明,抽空看了看她:“介不介意和我聊聊?”
顾年末微笑道:“当然不介意,你是小耳朵的爸爸,我跟梁肆一起住了四年,你说吧,想问什么。”
陈励深听到她这个问题,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问她如何提起他?问她提起他的时候是哭是笑是恨还是,爱?
顾年末是个会读心的姑娘,便一边推着车往前走,一边自顾自说道:“她呀,提起过你的,不过你可别说我跟你说了这些哦!”
“嗯。”陈励深跟在她后面,侧耳聆听。
“我那个时候刚刚在58同城上发布求合租的消息,她就联系我了,然后搬进来的时候,只有一个不太大的手提箱…”
“你好,我是梁肆,也在深港工作,很高兴能和你住在一起,我很爱干净,没有不良嗜好,朋友很少,电话也少,不过我要提前告知你,我是个孕妇。”这是顾年末初次见到梁肆时,她给她留下的深刻印象。
陈励深听了,吞咽下长长的缄默,没有做声。
他走的时候,她就已经怀孕了,而他却一点都不知晓。
顾年末说:“梁肆姐是个不太爱表达的人,我刚刚接触她的时候,就觉得她话挺少的。”
陈励深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不是的,从前她气他的时候,能将他数落得百口莫辩。
顾年末又说:“我第一次听她说起你时,是在去香港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先到的深圳,然后在宝安机场坐大巴,我催她快一点,她说…”
“年末你等一下,我想看看深圳是什么样子。”
“你喜欢深圳吗?”顾年末问。
似乎是积压在心底许久未曾提起,梁肆说起他的时候有些怅然:“小耳朵的爸爸和我说过,他的名字和深圳有关。”
顾年末当时特别雷的开玩笑:“啊?他不会叫陈深圳吧?”
梁肆瞥了她一眼:“别瞎说,他叫陈励深。”
顾年末讲述完这一段,便看了看陈励深,发现他正浅浅的低头笑着,笑得很好看。
“她就和我提过两次你的事,这是第一次,还有一次是小耳朵发烧住院。那孩子之前身体一直不好,动不动就会发烧,那一次烧了五天,医生说要住院观察是不是川崎病,梁肆姐吓坏了,那几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有一次我回家的时候,发现她正坐在客厅里看相册,一边看一边哭…”
“梁肆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小耳朵出什么事了?”顾年末手足无措的问道。
梁肆摇摇头,抬手擦了擦眼泪,用拇指轻轻的摩擦着照片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子。
“年末,我想他了,我想陈励深。我在想是不是我太自私太任性了,如果这么可爱的小耳朵真的有什么闪失,他却没见过,那我一辈子都要恨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