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朝他走来,金雨苫马上认出他来,赖昌发,这里的屯大爷,上次举报焦氏牧业的人。
她一直觉得看这老头很别扭,但具体哪里别扭,又找不出原由。
赖昌发打量着她,露出一个醉醺醺的笑来,一开口酒气扑鼻,他看她的时候竟有些兴奋:“金记者又来采访吗?”
金雨苫明白了,那种奇怪的感觉可能是因为这个老头没有胡子,嘴巴周围干干净净的,连一丝胡茬都没有,他的眼睛像蛤’蟆一样突出来,眼白过多,眼仁太小,稍稍一张大便叫人心惊。
金雨苫瞥了一眼他腋下的钱包,那里面鼓鼓囔囔的,应该是赌博来的钱吧?
将这老头贴上赌徒、诬告、奸诈、酗酒的标签之后,她就不准备搭话了,抬手手腕假装看了看表,不动声色地等待焦栀。
赖昌发又走近她,点了根烟,故弄玄虚地对她说:“金记者,你们媒体真的应该好好调查调查焦氏牧业。”
他那胆怯又神经质的声调,让金雨苫听起来非常不舒服。
“焦家仗着势力大,在村里头为非作歹,草菅人命。”
金雨苫这时不得不开口回他两句:“赖先生,我想您言重了,如果您觉得村子里有为非作歹草菅人命的人,您应该去找警察,而不是躲在背地里造谣。”
赖昌发把烟从嘴里往出一拔,抻出脖子,像个受惊吓的乌龟,用沙哑的烟嗓低声,又是醉笑又是恐惧地对她说:“不是造谣啊金记者,那焦家媳妇逼死我老婆的事,那是人人晓得啊……”
从远处看去,赖昌发正像是贴在金雨苫耳边说着什么秘密一样。
暮色四起,夜已降至。
焦栀就站在远处,见此情景,手里的两个果篮失手落在地上,他目色一沉,拳头紧握,三步两步冲上去,站在了金雨苫身前,将她与赖昌发隔绝开来。
赖昌发万万没想到焦栀竟然会出现,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转身就往乡里的公路上走,那样子像是活见了鬼。
金雨苫望着老头仓皇而逃的背影,心觉怪诞,走上前去,忽地抬起头去看焦栀,只见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一双眼睛目光暗淡,漆黑一片,紧接着在她的手攀上他的手臂时,骤然燃起一团怒火。
“小栀……”她尝试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可他毫无反应,一双愤怒的眼睛追着那老头离去的身影,他那眼神似乎在那老头身上绑了一根引线,那引线越扯越远,越扯越紧绷,而他这颗被拉扯的炸’弹,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引爆。
她放在他小臂上的手失身一松,他便转身快步而去,那样子像是急于奔赴地狱,四周皆是齐崭崭的白骨。
“焦栀!”她在他身后追着,像是叫魂一样喊他。
可他充耳未闻,径直像车子停放处走去,竟然连落在地上的果篮也不顾,金雨苫快步追上去,将果篮捡起来,一门心思想追上他。
他开车门,她也开车门,两个人都坐上了车。金雨苫把水果往后座一丢,那车子的推背感便传来,车身像飞箭一样冲了出去!金雨苫忙不迭地扣上了安全带!
扣好了安全带,她哆嗦着坐直了身子,往前方的车窗外看去,这一看不要紧,金雨苫立刻头皮发麻!前方往乡下去的马路上,僻静无人,只有那姓赖的老头慌慌张张地走在上头!而她转过头去看焦栀,他正咬紧牙关,猛踩着油门……
“焦栀你想干什么?”她的脑子里闪现出可怕的预想,声音微弱颤抖。
见他不回答,更没有刹车的意思,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声调提高了几分:“焦栀!你要干什么!”
他的手死命地攥着方向盘,像是握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大刀,此时的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黑透了,车灯在道路上闪着,那老头的身影踩踏在惨白的灯光上面,由走变成了死命地奔跑。
他的脸在车灯的闪烁下明明暗暗,太阳穴暴起青筋,僵硬的喉结卡在修长的脖子中间,整个人像一座没有孔的冰冷雕塑,没有任何声音、空气可以进入到他的身体里。
任她怎么叫嚷,他都无动于衷,老头往左跑,他便往左开,老头往右跑,他便向右开!金雨苫在慌乱之中终于看明白了,他要撞死这个人!
两旁都是庄稼,马路上一辆车都没有,情急之下,她把头探出窗外,拼命地朝赖昌发大喊:
“赖昌发!往庄稼里跑!快!往庄稼里跑!”
“往庄稼里跑!不要待在马路上!”
那老头几乎下一秒就要跪倒在地上一样!酒已经全都醒了,周身剩下的都只是恐惧和无助,他听见金雨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才像开窍了一般,大声哭喊着往马路边上跑,那马路比庄稼高处半米,老头连滚带爬地翻了沟去,焦栀的车紧急地停刹在了路边。
那老头前脚翻到公路下面去,他的车后脚就碾停在路边,只差一秒,他就能将那老头撞倒在车轮下!
这情况惊险极了!金雨苫在那危急关头尖叫起来!
车子一停,她立刻推门下车,往那老头翻下沟去的方向跑,她跑了两步,便看见那老头的身影爬起来,像是苦口脱险的兔子,疯狂地跑进了田里!
天哪……
焦栀他是疯了吗?!
她回身上车,愤怒地摔上车门,打开驾驶室里的灯,一束惨白的光线打在他的鼻梁上,他的表情阴狠沉着,仿佛这一幕已经发生过千百回,仿佛他已经将那具肉体碾压过几万次。
她冷汗直流,一股风吹进车里,阴冷地钻进她的后脖颈里。
“我不敢相信!我刚才是在目睹一场杀人未遂!?”金雨苫的声音颤抖,看着他像是看着一头牙齿上挂着血滴的狼。
他无声地吞咽了一下,死死地望着那老头消失的方向,额角有一大颗汗发了下来。
他像是被粘在了方向盘上,没办法再做任何的动作,只是望着前方,望着前方的黑暗,被无尽的黑暗反噬着。
金雨苫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摇摇头,不停地摇头,口中喃喃地说:“或许你应该解释一下……”
“我需要你的解释,如果那个人真的很坏,坏到要你杀了他,你也可以告诉我,他到底……”
“不,不,我不想知道,起码现在不想知道,我想我该走了。”
她背好自己的包,拿好手机,推开车门。
他依然无动于衷,金雨苫本要下车的动作就僵住了。
她看着他,她的手脚开始变得冰凉,牙关也不停地发颤,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她一定会被自己面如死灰的样子吓死。
“我想我们现在不应该待在一起……对不起!”她说完,推开车门,下车,与他划清界限。
她的最后一句话将他身上的一块皮肉拉扯下来,疼得让他恢复了理智!他也推门下车,追了上去!
他一追,她便跑起来,他见她跑,就停了下来,她也停了下来,两个人保持着三米的距离,在一条无人的公路上对望着。
这条路上没有任何灯光,只有车灯的强光亮得惨白,她看见他僵硬的表情,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夜风吹乱了他的黑色刘海,远远看他的眼睛,似狼又似鹿。
“我不是要丢下你,可我没办法和一个想杀人的人做朋友,”她冷静地呼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理智一些:“我给你机会解释,我或许还能听得进去。”
他向前一步,她便立刻向后退了一步。
她急了!
“你解释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敢保证,他只要说了,她就能听得进去,说不定还会理解。
可他始终像个哑巴,像个低能的哑巴。
金雨苫紧紧地攥着背包的带子,对他说:“现在还有火车,我会自己去车站,我希望你不要追上来……如果你不想让我发疯的话……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你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
她说完这番话,自己也震惊了。心里像是压了一大块铅,先是喘不过气的闷,而后那铅块又变成一根根细针,刺进她的心脏里,让她大声说话也不敢,仿佛再激动一下,大量的血就会被挤压出来。
“你别追上来,让我自己好好想想。”她再一次强调。
说完,她后退了一步,确认了一下他的动作,他真的没有动,她再后退一步,他也没有动。
眼前站着的,不是什么同性异性双性恋,那些她根本不在乎。
眼前站着的却是她亲眼见到的杀人未遂的凶狠的男人!
试探他不会追上来,她转身就跑,车子并未驶出镇上多远,她跑了大概两分钟,就看见了城乡结合处的天顺酒楼。
附近驶来一辆出租车,她不管不顾地拦车上去,气喘着拿着手机去定车票。
冷静,永远是她的强项,她告诉自己先不去想焦栀的事,她需要在网上订一张火车票,再从车站打车回学校,学校里有个412寝室,这个时间王铂菡和穗子还有清羽一定都在,学校里一定没有这么大的风,寝室里有温暖的被窝。
她需要躺到那张被子里去,去好好想一想今天发生的事。
对,到了寝室的床上再想,现在先别想这么多。
最早的一辆K字头火车是18:45分开车,从镇上到市里的车站,半小时足够了。
金雨苫出奇的冷静,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仿佛世界上根本没有焦栀这个人。
网上订票,取票,刚好赶上进站,金雨苫像每一个匆匆赶路的旅客一样,忙不迭地上了火车。
她那些车票靠窗坐进去,把背包放在桌子上,失神地望向窗外。这小城的火车站没有电梯,连工作人员都没有,破旧的站台粗糙得像是廉价零食里赠送的劣质玩具。
至于刚才发生的一切,此刻上了火车的她,才渐渐将那细枝末节一点一点放出来。
奇怪的是,她竟一时想不起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明白焦栀是因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她和那老头的中间,想不通那老头到底说了什么激怒了他。
火车缓缓开动,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对他说的话随着车轮的摩擦声而惊现在脑海——
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
你太奇怪了……
车子开始动的那一刻,她才开始惊慌,开始着急,开始懊悔,列车每行驶一寸,她的头皮就紧张一寸,头上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踩踏她可怜的神经,她扒着车窗向外看,仿佛是把什么重要的东西遗落在了外面。
正在这时,车窗外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她,然而她的这一节车厢已经快驶出了站台!
是焦栀!
他在月台上追赶着缓缓开动的列车跑,长腿和手臂同时发力,那双脚每跺到站台一下都叫人担心他的腿会折断,他咬着牙追着车,疾风掀开了他的刘海,他的英俊的面容在暗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毫无血色。
他的背上背着一只大大的背包,背包的盖子已经开了,一袋零食飞出去,落在站台上,他仍旧不顾一切地跑,超过一节又一节车厢,眼见着有她的那扇窗驶出月台,他干脆咬牙将背包狠心摔到地上去!
他又跑了一段,长腿渐渐慢了下来,直到车子只剩最后一条尾,他才完全停住。
他的外套因为没命的奔跑而变得扭曲,胡乱地盘踞在胳膊上,骤然被剪断傀儡绳子而耷拉下来的长手长脚透过黑夜的灯光中,显得单薄、细长。火车扬长而去,最后一声鸣响似乎在嘲笑他是没有人要的、灵魂被带走的破布人偶。
金雨苫心惊肉跳地看着那散落一地的零食,看着他渐渐变小的失落身影……
她瘫软到椅背上,死死闭上眼,用头轻轻地撞了撞窗子,两行滚烫的眼泪在脸颊上滑落。
第46章 她是来救我的!
【412寝室信条:宁为申冤张千嘴, 不做闷锤伤己人】
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精神科, 副主任医师,魏建华医生诊室。
“你母亲知道你大老远飞过来挂我的号吗?”魏建华坐在焦栀的对面, 像是对待哥们一样笑了笑。
“不知道。”焦栀坐在诊室的沙发上,用双手拄在膝盖上,头微微垂着, 纤长的睫毛在他的眼底投下新月形的阴影。
“我很抱歉, ”魏建华说,“孩子,你看起来非常糟糕, 是不是因为我和你母亲将要结婚的消息影响了你的心情?”
焦栀依然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和你们没有关系,我睡不着,我想知道,是否可以再开一些思诺思给我。”
“我说过, 思诺思和美时玉你不必再吃了,如果睡眠不好的话,褪黑素可能会让你更容易入睡。”
“不管用的, 我试过了。”他把手指陷在紧促的眉梢间。
魏医生审视了一下他的憔悴,悄悄叹了口气, 表情故意装作轻松起来:“或许你不必把我当做你母亲的老同学,追求者, 或是你未来的继父,试着去排除对我的敌意,对我袒露心扉, 你知道,后面有多少人等着看我这个心理医生,你魏叔叔我在哄人入眠这方面可是很厉害的。”
“魏叔,我妈她真的答应跟你结婚了吗?”焦栀缓缓地抬起头,问。
“是的。她答应了,孩子。”
“可她是爱我爸的。”焦栀坚定地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她就是爱着我爸,却一定要分开。”
“你说说你认为的理由?”
“我不清楚,我以前觉得她是因为我爸的农场不行了,所以才带着我来找你,可我和我爸这些年把农场经营得很好,我们现在有很多钱,她还是选择嫁给你。”
“她为什么不愿意留下?”焦栀抬头,目光恳切而天真。
“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原因,不是吗?”
他不说话。
“你也有吗?孩子?”
“没有,我没有。”
“如果一个人的肺部感染了,但他拒绝拍X光,那么医生也不会知道怎么治疗他。”
“我可以配合。”他突然坚定地说:“我可以。”
“只要能让我不再那样,我愿意配合。”
“你先靠在椅子上,找到最舒服的状态,闭上眼睛,想象一个最舒服的场景,孩子,你看到了什么?”
“蓝天,小河,牛在吃草,我躺在草地上。”
“孩子,阳光晒在脸上很暖和吧?”
“很暖。”他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睫毛抖动着,脸颊上的线条松弛下来。
“你闻到了什么味道?”
“刷奶瓶用的洗碗精的味道,还有青草的味道,牛粪的味道。”
“你看见了谁?在做什么?”
“妈妈,爸爸,他们都在干活。”
“你跑过去仔细看看妈妈在干什么?”
“她在指责爸。”
“为什么指责他?”
“我听不清楚,但她总是很强势,爸听她的,不会反驳,但是爸越是不说话,她就越生气。”
“你爸爸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他心情不好在做什么?”
“在抽烟,他在抽烟,我闻到烟味还有牛奶酸臭的味道,爸为卖不出去的牛奶发愁,妈在大声跟他吵架,她说我们要倒闭了。”
“你要不要去劝劝他们?”
“不,他们不会听我说话的,他们太忙了,没时间理我的。”
“那你试着躲开他们,去一个最安静的地方,你来到了哪里?”
“牛棚里。”
“牛棚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就我自己……有人,有几个人在偷牛粪。有一群小孩,还有赖昌发。”他的眉头开始皱起来,突然紧紧地抿住了嘴。
“你会把他们赶出去吗?”
“不,他们我都认识,他们只是想要一些粪去种地而已,我可以帮他们。”
“你突然来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方,你到了哪里?”
“我不知道我在哪里,这里很黑。”
“再仔细看看,屋子里有什么?”
“有灶台,有门槛,有盆,还有一口锅。”
“你看见有一个人来了,他是谁?”
“赖昌发……”
“他来干什么?”
“他把裤子脱了,他站在我面前,他让我摸他,他把舌头伸进了我的喉咙,我想吐,可是我的嘴巴被他堵住了,全都是口水。”
“你要不要反抗?或者逃跑?”
“我不能跑,他会给我家的牛下毒,他会让我爸破产。”
“屋子里突然变亮,你突然变成了巨人,你要干什么?”
“我要把他踩在脚底下,踩成肉泥,我要杀了他。”
“你从巨人又变小了,你变回了几岁的样子?”
“我12岁了。”
“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我感觉我的喉咙里有一根舌头,我的眉毛很酸、鼻腔很酸、我的舌根好累,我想呕吐。”
“你再看看你在哪里?仔细看看?”
“我在田里,这里长满了玉米杆,他没穿裤子,他强迫我去摸他。”
“他也在?就你们两个人吗?”
“还有妈妈?我妈妈怎么会来这里?那个人没穿裤子。”他突然哭了起来。
“先别哭,别怕,你妈妈来了。”
“不要!不要打我!”他激动地哭了起来。
“谁在打你?”
“她在打我。”
“谁?”
“我妈,她用棍子打我,好多孩子在看我。我快站不住了。”
“你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也不想那样!”
“我倒数四个数,数到0的时候,你就回到先前那个你最害怕的有灶台的黑屋子里去,3、2、1、0……你回去了吗?”
“回去了。”
“这里变成了白天,或者有一盏特别明亮的灯照亮了整个屋子,你看得清这里是哪里吗?”
“看清了,是赖昌发的家。”
“你看到了什么?有人吗?”
“我妈和赖昌发在里间,我妈坐着,她很生气,赖昌发跪在地上磕头。他的妻子就在我面前,她的眼神很绝望,手里拿着一瓶农药。”
“她想做什么?”
“她喝下去了,她倒下了。不行!我得离开这里,我不想让她倒在我的脚边,她吐血了!我的鞋上全是血!可是我的脚动不了!”
“现在有一个能够救你出去的人,你想到了谁!”
“她。”他忽然慢慢沉静。
“她……”他喃喃地说。
“形容一下TA。”
“她很温暖。”
“很好,现在你尝试着让她去你被赖昌发欺负的现场。”
“我不能,我做不到。”他的眼泪滚落下来。
“好的,她来救你了,她就站在你身边,你们在哪里?”
“在学校的楼道里。”
“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烟粉色,烟粉色的礼服。”
“她在干什么?”
“她抓住了一个猥亵女孩的坏人,她在喊人,围过来好多人,她要报警。”
“她在帮谁报警?”
“在帮我,她在帮我。她是来救我的!”
“她是来救你的,她现在就在你的身边,让我告诉你不要怕。”
“她在哪里?我看不到她。”
“她没来吗?”
“她没来,她走了,她上了火车。”他忽然紧紧地抓住了扶手,痛哭起来。
“没关系,孩子,你尽可以哭出来,很好很好。”
医生停顿了一会儿,给他痛苦的时间。
“除了这个女孩,还有谁能救你吗?我是说,你可不可以想到哪个男孩?”
“他。”
“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校服,我们高中的校服。”
“东阳二中的校服对吗?”
“是。”
“你们两个在哪里?”
“在篮球场上,我们在打球,配合得很默契。有个女生走过来说我们两个像一对,我讨厌听这种话。这个人不算,不能让他来救我,我没办法和他做朋友。”
“为什么不?你能想起他,就证明你们两个是很好的朋友。”
“我喜欢跟他一起打球,买饮料也会带两瓶,可以他们那样说,我就不敢再和他一起,我害怕那不是兄弟情,而是别的什么感情,我怕我分不清楚。”
“你能想起那个男生的嘴唇长什么样吗?”
“我想不起来。”
“他的小腿上汗毛多吗?”
“我不知道,我没注意过。”
“他打篮球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袜子?”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很好,那现在,我倒数4个数,数到0的时候你想象一个你认为最性感的场景,最性感的。3、2、1、0……”
“我站在学校的报告厅,她在台阶上。她穿着烟粉色的礼服,胸口露出一半……她在跟一个女生聊天,那个女生在她的胸口抓了一把,她坏笑着,贴在那个女生的耳朵上说了句什么,我的心跳得特别快,想要变成被她在耳边说话的人。”
“你爱上了她。”
“是的,我爱上了她。”
“有爱的时候,你的心里舒服多了是吗?”
“是的。”
“她就在你的身边,你能看到她的笑容吗?”
“我看到了。”
“你现在可以回到诊室里了,慢慢睁开你的眼睛。”
他缓缓睁开眼,身子有些发麻,像是瘫痪了一样。
魏医生从纸抽里抽出几张纸递给他。
“臭小子,跟你认识了这么多年,还以为你性取向是有些问题,所以魏叔连拍你一下都不敢!”
他说完,用大手使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魏医生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去同情他,安慰他,这让他感到无比自在。
他吃痛地打了个冷战,整个人才好像一下子苏醒过来!
“我……这就可以了吗?”
“今天的治疗结束了,感觉好些了吗?”
他惊觉自己的身体如此轻盈,仿佛丢掉了千万吨垃圾。
“好多了……”他从未想过,自己压抑多年的心事,竟然这么轻易就被他剖开,摘除。
魏医生往杯子里倒水,问:“你是不是跟那女孩吵架了?”
“比吵架严重。”他用纸巾擦在脸上干涸的泪痕,如同擦在砂纸上,他一边擦脸一边回想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你现在不要回想,倒出来的垃圾就不要再翻,你现在就应该去找那个女孩,跟她坦白一切。”
“坦白一切?”他诧异地看着魏医生。
“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脑子有点乱。
魏医生轻松而风流的一笑,站起来,像是哥们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你就告诉那女孩,有一个很坏的老家伙,在你很小的时候玩了你的小鸡鸡,导致你整个青春期都很迷茫,很自卑,但你现在想开了,想要告别童年阴影,只想跟她在一起。”
焦栀一阵恶寒。
他觉得肮脏至极,污秽不堪的事,从魏
医生的口中说出来,竟然是那样的轻松,无聊,通俗。
魏医生把水杯递给他,收起玩笑的表情,认真地说:
“焦栀你记住,心事也是会腐烂的,长期不倾诉出来,就会滋生细菌,会溃烂,会病变。宁为申冤张千嘴,不做闷锤伤己人。”
焦栀问:“那我现在算正常人吗?”
魏医生喝了一口水,眼神斜穿过眼镜边去打趣他:
“你一直都是正常人,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小色狼。”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在作者专栏里
第47章 室友在寝室煮螺蛳粉忍得了吗
【412寝室信条:永远不要做最先斩断关系的那个人。】
辅导办的钟声悠远地传来, 鸟儿在宿舍的窗户前扑打着翅膀, 叽叽喳喳一通,又飞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