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冬去迎春来
事起突然,她不及反应,在向后坠时慌忙伸长手臂捉住身侧书架的红木隔板,原先踩在梯上的脚也不敢再用力,只得脚尖轻轻一勾梯缘,借了那沉重书架的力将身子扳回原处。
她这一番动作,梯子已是摇晃起来,不等她站稳便倾斜过来向她身前倒去。
无奈之下,她不得不伸脚蹬开木梯,而后捉紧书架的双手猛地一松,提着一口气贴着书架缓缓落下。
她倒是飘然落地了,书架上的几本书却被她的衣袖带落,也猛然坠地,啪的一声扬起寸余的尘土。
阮映雪啼笑皆非,蹲下身正欲捡起那几部书时,摇晃了许久的木梯堪堪歪倒在地,又一阵尘土飞扬。
她被灰尘呛得轻咳了几声,皱眉将凤莲城暗骂数遍,正欲伸手去取散落一地的书,忽地瞥见坠在较远之处的一册已是书页微有开散,且纸张泛黄破烂,孤零零卧在尘土中。
隔了些距离望过去,那册子甚是眼熟,正是她之前看到的那册书。
她心下好奇心又起,站起身扑了扑沾满裙裾的灰尘,走过去捡起一看,那书脊上的朱红蝇头小楷却是“醉东风”三字。
这三个字飘逸隽秀,竟如女子手笔;她疑惑间,又见书脊下端一角有一方小小的印章,仅有一小小的“凤”字。
当下她便恍悟,想必这书房内的藏书大多是凤莲城母亲所有,抑或者甚至这书房原先便是属于凤莲城母亲,那么他不愿有人进来动他母亲遗物便也是常理。
却不知,这凤莲城的母亲,金国王妃,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
阮映雪心中存了好奇,随手一翻身前书架上触手可及的医书,果真本本皆有那方凤字红印,再看那摆在医书上层架上的药经,尽是与那醉东风三字相似的字迹的手抄本。
显然凤莲城之母若非精通医理便是擅使毒术,与她母亲一般。
念及此,她忽地眼眶一红,凤莲城在母亲身旁长到十三岁少年时,而她,却从来只在梦中与娘亲相拥,即便是相拥对望,也是面目朦胧。
她怔怔地望着手中的那本册子,心中微涩,良久,叹息一声,将那册子贴身收了,又将散落一地的书册归回原位,仍旧掩了门出去。
婉苏已在书房外等候,见她出来,欢喜地迎上来道:“流光少爷已先回府了,在听风阁候着小姐。”
阮映雪心念陡转,暗道:怎的慕秋没和凤莲城一同回来?
平日里主仆二人同进同出,无论凤莲城出门到何处,流光始终形影不离地跟着,这一回却在凤莲城之前回凤府,若说无事,她是不信的。
阮映雪心中起疑,问了问婉苏,却也不曾问出什么来,便默默点点头,匆匆回了听风阁。
流光已在前厅坐着喝茶,一见阮映雪快步踏进门槛,连忙起身迎上前来,嘻嘻笑道:“不曾想还能在年初一回府里给姐姐拜个年。”
说着,整整衣襟,恭恭敬敬向着她一拜道:“愿小雪姐姐来年诸事顺遂,心宽福至。”
阮映雪一阵感动,轻压下心中的激荡,望着眼前的高瘦少年,俊秀的脸庞、如水般沉静的眼神,褪去了满身稚气,已非当年那追着她一同嬉戏的幼童,而她,也非那旧时月光中托腮沉思的少女;年华如水,这一生的期待,怕是要在这一年内经受罄尽了。
她怔怔愣住,望着流光许久,只望得流光心中忐忑之时,忽地淡淡一笑,一扫之前的落寞,扬眉问道:“怎的回来了?”
原本是要再问“凤莲城为何不曾一同回来”?但一眼瞥见立在一旁挤眉弄眼朝她嘿嘿笑的婉苏,她便不由自主咽下了这一句。
流光不察有它,仍旧是高高兴兴地说:“公子么,过几日便也会回府了。”
阮映雪一怔,不知心中涌起的那份惆怅是什么,她不及深究,淡淡道一声:“哦,原来如此。”
凤莲城是她救命之人,又好心收留了她,且多年前还救下了人贩手中的流光,若说起来算是她们阮家天大的恩人;她在这凤府住了月余,阖府上下无一客气相待,竟如同对待主人一般。
莫非真如婉苏所言……
她蓦地打个冷战,眼前浮现凤莲城似笑非笑的脸庞,那一泓温柔的深潭,若是毫无隐晦,该是怎样一番和煦的光景。
可惜。
流光不知她心中几番轮转,仍旧嘻嘻笑道:“因着三日后会有贵客来访,公子生怕不及赶回,就让我先回府啦。”
阮映雪淡淡应一声,脑中早将先前来拜见凤莲城的那一堆脑满肠肥的金国官员的模样转了一圈,嗤一声道:“又是什么贪官污吏罢了。”
无论大宋、金国,都养了这样一群只会溜须拍马的酒囊饭袋,差别只是大宋皇帝昏聩腐败而金国国主野心勃勃而已。
她这般想着,却见流光嘿嘿一笑,摇手大叹:“那你可是猜错啦。”
“这一回来的,可是江南有名的锦绣坊管事,南宫家的公子呢。”说着,拍了拍胸膛大笑数声,接着道:“因为有生意上的往来,南宫家年年都会来府中与公子磋商;若是公子不在府中,便是由我接待。”
说罢,便越加的得意洋洋。
阮映雪见他眉飞色舞,眼角的稚气微露,不由得与婉苏相视一眼,会心笑开。
两人正待说些什么逗逗他,却又听得他哎呀一声,自言自语道:“却不知今年来的会是南宫家哪一位公子?”
“恩,去翻一翻往年的帐,看看今年该轮到谁了。”话音未落,流光便飞也似的奔出门去,只留阮映雪与婉苏二人在屋内面面相觑。
轮?这南宫家出来议事竟是要轮流么?
阮映雪心中一阵疑惑,朝着立在一旁的婉苏狐疑地望一眼,婉苏却好似知晓她心中的疑虑,含笑点点头道:“去年来的是南宫家脾气最坏的小少爷南宫清秋,险些将代公子掌管府中大事的流光少爷气死,幸好公子回来得早,只半日就将南宫少爷安抚得服服帖帖,谈好商铺合作事宜便早早送走了这尊佛爷。”
“这南宫家年年轮值主事,三位主子便交替着年年来凤府拜见咱家公子。”
婉苏扳了扳手指,又笑道:“今年若不是二公子便是大公子了。”
正说着,流光哈哈大笑着抱着一卷账本大步走进来:“今年可是南宫大当家来。”
阮映雪见他出去一趟回来便转了个神色,却是轻松很多,不由噫一声问道:“怎的?那又如何?”
流光嘿嘿一笑,伸手将那账本翻开至一页,亮给她二人看:“前年是凶神恶煞一般的二少,去年是那精明难缠的三少,今年来的必然是随和的大公子啦。”
阮映雪心中一动,眨眨眼问道:“这大公子莫非就是南宫春水?”
流光一拍桌子,赞道:“可不就是那温和如水的南宫春水么?”
一句温和如水,叫阮映雪险些当场笑出声来,她心中暗想,一个当家的主子,若是温和如水,毫无魄力,怕是这家中生意要败落下去了。
她正偷笑着,却听得婉苏惊喜地欢呼一声道:“真的么?若是南宫大少的话,今年这府中的江南特产必然会是堆积如山了。”
堆积如山?这南宫春水可真是大方啊。
阮映雪只当婉苏说的是笑话,笑着摇了摇头便不做声。
婉苏见她不信,恼得一跺脚,转头向流光道:“流光少爷,你来说说,我说的可是真话。”
流光嘻嘻笑道:“小雪姐姐,婉苏说得是实话,每次南宫大少来咱府上,都会带上好几车的东西来,举凡江南特产,吃穿都有,这事骗你也无趣,过几日他来了你便能见到那阵仗了。”
流光虽是笑着,但说得倒是甚是认真,阮映雪心中暗觉好笑,不过就是有生意上的往来么,哪个商人不是唯利是图斤斤计较,他南宫家怎会如此慷慨大方?再就是,从未见流光与婉苏这般兴奋,倒好象这南宫春水不是远来之客,而是这凤府的主子了。
她心中想着,也不明说,只是偏首托腮斜斜望了婉苏一眼道:“这南宫大少,倒真是对府中上下甚是有心啊。”
她这话说得颇有深意,婉苏却没听得出来,喜滋滋地迎上来道:“可不是么,南宫大少每一回来,都会特地带上许多临安特产花生酥糖。”
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道:“只因为几年前我在春水少爷面前随口说了一句花生酥糖好吃,此后年年南宫家来人都会捎上一些;若是春水少爷亲自来,会带的更多。”
南宫大少?春水少爷?看来这南宫春水可真成了婉苏心头的大善人了。
阮映雪心里发笑,正想酸她一句,却见她伸了手臂过来,一把挽起袖子,露出一只通体剔透翠绿的玉镯:“这也是春水少爷赏给婉苏的,平日里舍不得拿出来戴,这几日听得南宫家要来人,我才取出来戴上的。”
语毕,掩口笑起来。
阮映雪看那镯子,果真纤细剔透,雕工精细可爱,虽非极品好玉,也是难得的上品了,当下对这南宫春水又好奇上几分。
“慕秋,你也少不了好处吧?”她眯眼望着仍旧笑嘻嘻的流光,琢磨着该怎么套话。
谁料流光却是爽快,拍拍手笑道:“这个么,南宫少爷没打赏过珍珠翠玉给我,倒是允了我在南宫家所有酒楼随意吃喝的好处。”
阮映雪惊讶,南宫春水果真是豪爽大方之人!
正惊讶之间,流光忽地想起什么,“咦”了一声,狐疑道:“小雪姐姐,我可记得曾在你身上找到过南宫大少所赠银票,莫非你真不认得他?”
阮映雪这才记起银票这事,仿佛被禁锢的哪一处弦被微微牵动了一般,不由得心中一动,对流光道:“那银票现在在何处?能给我瞧瞧么?”
她自那日醒来,还真的不曾仔细看过这号称天下无几人能得的巨额银票。
流光道:“收在我屋内,我这就去取来给姐姐瞧瞧。”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便取了银票回来,递给阮映雪。
她细细翻看许久,伸手抚过银票上所盖南宫春水印章,略一思索,将那银票揣入袖中,笑道:“给我行么?”
流光点头道:“本就是姐姐之物,拿去便是。”
婉苏在一旁看着,有意拿他取笑,哼一声道:“这点钱哪还在流光少爷眼里,公子不在家,这凤府都是流光少爷的呢。”
说完,自己扑哧一声笑出来。
流光立时急的脸红脖子粗,险些跳起来,伸手指着婉苏道:“你……你……你仗着有姐姐撑腰是么,哼,过几日南宫大少来,看我不扣下那批花生酥糖,叫你见得着吃不得!”
婉苏一听,也急了,立马一蹦三丈高,两人一阵好吵。
阮映雪乐得在一旁观战,难得有这闲暇时间听凤府两大管事对吵,还真是有趣。
两人吵了一阵,自觉没趣,又见阮映雪笑嘻嘻地望着他们,都讪讪地住了口,互瞪一眼各自忙活去。
这二人,分明都是跟随了凤莲城多年,也还像孩童一般,真是好笑,尤其是婉苏,年纪与自己相近,却还总喜欢拿流光取笑,让人忍俊不禁。
只不过,这份热闹与真挚,却是着实难得啊。
她笑了笑,心中忽觉欣羡。
第七十六章 春来日和煦
婉苏与流光吵闹片刻,猛地听得阮映雪在一旁看着发笑,顿时住口,颇不好意思地与流光对望一眼。
流光才在阮映雪跟前得意自己说话得体、做事有分寸,俨然已是一副大人模样,这一场吵闹,却又将他少年天性勾了七八分出来,一时间尴尬得嘿嘿笑了数声,找了个借口脚底抹油匆匆溜走了。
婉苏见流光走了,也开口道:“我去让下人收拾收拾,将观云居客房打扫了好候着南宫少爷来。”
阮映雪微讶:“观云居?”
怎么是凤莲城住的观云居?
婉苏见她惊讶,笑道:“南宫家来人向来由公子亲自招待,因此便特地在观云居内建了一座小楼,专门给南宫少爷们住。”
呵,好大的面子!阮映雪了然,却仍旧有些惊讶,凤莲城这般身份,却对南宫家礼遇有加,只是因为有大桩的生意来往么?
她心中略有疑惑,却也不曾去深究。
待得婉苏匆匆掩了门离去,她才想记起自己在凤莲城书房内捡到的那一册薄薄的书。
醉东风。
她记得那一手隽秀飘逸的蝇头小楷,以及书脊下端的那一方红印。
这样的书名,也不知道是什么书?
诗集?手札?抑或是其他?
她好奇地将书自贴身之处取出,一翻开便觉好笑,也怪凤莲城的母亲太过诗情画意,这书的内容根本便与书脊上那三个诗意盈然的小字不相符,不是诗集,也非手札,却是一部药经。
更令她吃惊的是,这本薄册中的内容,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她极为熟悉的。
这册子,竟是与之前凤莲城初次给她看的那部药经如出一辙!
字句、药理,处处一致,她大致翻了翻,心里便已笃定,原先那一册书定是凤莲城所抄,而这一册定是原本。
她手中这册书的纸张老旧泛黄,字迹与书脊上所题字迹相似,定然也是凤莲城母亲手笔;而原先凤莲城给她看的那一册书,那龙飞凤舞一般的遒劲字迹显示出自男子之手,想来该是他所誊抄。
只是……
她心中仍觉古怪,随手翻了几页,忽地心中一动,连忙翻到记忆中所猜想的缺页之处。
此处竟是完整的,巧合的是,这缺页的内容大致是草药相关,虽无特别之处,却也刚巧是与前后毫无关联之处。
蓦地血往上涌,她兴奋已极,忙埋头细读,待细细咀嚼完两页所述草药特性,不觉有些失望。
只是两种开花难遇的草药罢了,也算不得怎么蹊跷的东西,为何心细如凤莲城却会在誊抄之时独独少抄了这两页?
她暗自琢磨着,夜檀,初秋植于冰雪中,惊蛰后一日,天明前开花,片刻即颓;青藤萝,生于暗湿处,花如米粒,子时花开。
青藤萝难候花时,她是知道的,只这夜檀,着实难伺候了些,又要冰雪浇灌又需等候至惊蛰,只一项初秋植于冰雪中便是极难,这初秋夏末之际叫人上哪里去寻这许多雪水给它?
想是凤莲城也觉这夜檀不易种植,不誊抄也罢。
夜檀么?除去做迷幻之用,她也记不起有旁的用途,想想也觉甚是浪费那一番呕心沥血的栽培。
她摇头笑笑,总算宽了心,便将这一册《醉东风》与凤莲城最初给她的那一册药经一起收了放回桌旁。
浑浑噩噩又三日,阮映雪日日倚着窗扉晒太阳,偶尔去凤莲城书房随手取几册诗集翻翻,倒也过得很快活。
只是偶尔记起那一日祁湛临走之时说的话,以及那一抹坚定的眼神,她心中总会微微一颤,莫名惘然。
这一日清晨,日光微盛,她倚着窗,托了腮正入神地听树尖的喜鹊喳喳叫唤,婉苏进来拿被褥出去晒,听得树梢间叫得热闹,不由笑道:“这喜鹊叫得这么欢快,莫不是有客人要来?”
话音刚落,前院一个小厮匆匆跑进听风阁院墙,也不敢走近,就在月洞门那里畏畏缩缩地立着,小声唤了一声:“婉苏姑娘在么?”
婉苏耳朵尖,听得那一声叫唤,连忙走出去笑道:“声音像蚊子嗡嗡叫,我哪里能听得见?”
那小厮拿眼瞄一眼开着的窗子,低声道:“前院流光少爷让我来告诉姑娘,南宫少爷已到了门前,请姑娘赶紧吩咐下去迎接。”
婉苏眼睛一亮,喜道:“南宫少爷来了么?那我这就去准备。”
那小厮欲言又止,瞟了一眼倚着窗扉露出半张脸的阮映雪,压低声音道:“流光少爷又吩咐小的来告诉姑娘,这事不必惊动听风阁……另外,凤公子交代让阮小姐好好休息,不得让南宫家来人惊扰听风阁的人……”
婉苏一怔,一时也理不清心头的疑惑,只听得南宫家少爷已到得府中,心中大喜,连忙应道:“好好,这便去办,你回流光少爷就说他只管前厅接待喝茶休息,其他交与我办便是。”
小厮领命匆匆离去,婉苏回身将被褥铺开晒了,见阮映雪仍旧托了腮静听鸟鸣,只当她没听见她与小厮说的话,立在原地犹疑片刻,终是大声道:“小姐歇着罢,过会婉苏给送些糕点茶水来。”
也不知她听见没,只见窗户内伸了只手出来随意摆了摆,婉苏便匆匆出了听风阁的园子,向观云居小跑过去。
只是,耳聪目明如阮映雪,早将那一番话听入耳内,只天气甚好,她不舍的这满园子的和煦日光;再者,府中诸人好似防着她与南宫家人碰面,她若是冒冒失失闯去了,婉苏也不好交代。
因此,便赖在窗畔晒一早晨的日光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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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与婉苏接了人进府,笑得合不拢嘴。
来人果真是南宫家大当家南宫春水,除了两三个家丁和四个南宫府的武师,南宫春水带了整整三车的“薄礼”来,西湖龙井、陈年女儿红、扬州糕点等等江南各地特产成盒成坛,装满了车,两边的下人往下卸货之时,只把流光与婉苏看得目瞪口呆。
且惊且喜之时,南宫春水慢慢踱过来,摇了摇手中的摺扇,含笑道:“婉苏姑娘多时不见了,近日可好?”
婉苏受宠若惊,上前施一礼笑道:“托南宫少爷的福,小婢一切安好。”
南宫春水与流光相视一笑,环顾周围,赞道:“只不过两年不曾来,凤兄已经将自己的府邸修葺得这般雅致,妙啊!”
流光随着南宫春水的目光在亭台楼阁间转个来回,听得他赞叹这园子修建得好,不由得意道:“今年是大少轮值,咱府中自然得修整一新,得让大少住得舒心不是?”
南宫春水扬眉,有趣地打量流光半晌,笑道:“年余未见,小流光嘴皮子倒是滑溜不少。”
“不过,这话听了倒还真是舒坦,哈哈!”他朗笑数声,拍拍流光的肩,“既是如此,我也不可罔顾了凤兄一番好意,来来,且带我去转一转如何?”
流光瞥一眼听风阁方向,眉头微微一皱,欲言又止;那神情变化虽是细微,却已叫南宫春水看在了眼里,他也不动声色,只转向婉苏,挑起眉淡淡一瞥。
婉苏在一旁听着,见南宫春水转向她,忙上前拽过流光,低声道:“你只管去,避开听风阁便成。”
流光只是不语,又听得婉苏低声骂道:“你这呆小子,听风阁是你住处,大少若是问起,你便说还是旧时模样,不曾一同修葺不就得了?”
流光只得点点头,回身朝南宫春水点头歉道:“大少既是有这雅兴,流光自当相陪。”
孰知南宫春水抚掌大笑之后,只是吩咐家丁将卸下马车的礼品同凤府下人一同抬进去,便径自走进前厅坐下,端了侍女送上的热茶慢慢品着。
尾随而入的婉苏与流光见他如此,对望一眼,皆是满心疑惑。
南宫春水好似知道他二人心中困惑,低头吹开茶盏中浮起的碧绿细叶,轻轻啜一口,抬了头似笑非笑道:“二位莫非打算拖着我这长途跋涉劳顿之躯去游遍偌大的凤府?”
顿一顿,作叹息状道:“诶,不过既然婉苏姑娘这般好客,我也不便推辞么。”说着作势起身便要往厅外走。
婉苏流光二人一听他暂时不打算四处观赏,却是正合他二人之意,连忙上前陪笑道:“大少远来车马劳顿,稍作休息再作打算不迟。”
说着,婉苏心念一转,赶紧吩咐奉茶的侍女下去准备饭菜给南宫春水洗尘接风。
流光也顺势上前给南宫春水添茶倒水,找了旁的话题和他闲聊,心中惴惴半晌,却不曾再听见南宫春水再提游园之事。
时已正午,下人们上了酒菜,凤莲城手下三个北方的执事相陪,由流光代凤莲城向南宫春水敬酒洗尘;一顿饭热热闹闹吃过,两人正喝着茶看下人撤席,婉苏领了好几个侍女,抱着簇新的被褥席枕进来,朝着南宫春水施一礼笑道:“大少,客房已收拾妥当,我这就带人过去将原先的被褥换新,稍等片刻后让流光少爷带大少过去休息罢。”
语毕,盈盈一笑,领着众侍女袅袅地走了。
南宫春水微微颔首,赞许地笑笑:“强将手下无弱兵,凤兄府中竟都是机灵聪慧的人那!”
流光点头道:“恩,婉苏倒确实是公子不可少的左右手,连我姐姐都说她灵巧娴淑……”
话一说出口,他便知不妥,连忙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道:“大少此次便在府中多住几日,待我家公子回来便能与大少好好叙叙啦。”
南宫春水眼中倏地闪过笑意,也不去盘根究底,只笑了笑道:“正有此意,只怕住久了你与婉苏姑娘厌烦呐。”
只一句玩笑话,流光便急了,蹭地立起身大声道:“大少只管住下便是,凤府上下必当好生伺候着!”
南宫春水见他当了真,不由得大笑一阵,挥挥手道:“玩笑而已,流光不必当真。”
说着,舒展下手臂,顿觉倦意上涌,倚着椅背片刻,终是抗不过困倦,便让流光领他去客房。
流光心中松一口气,连忙在前头领路,出了前厅,往观云居行去。
第七十七章 水尽石突显
南宫春水的客房在观云居内最为靠近凤莲城卧房的一栋小楼上,临窗便是园子里的荷花池,虽是冬日,池中无花,但那一池碧波在暖阳下粼粼泛着光,亦是一番景致。
婉苏带着侍女们早就将屋内物什收拾齐整,南宫春水进得屋去,只见窗明几净,各处被褥椅垫都换了新的,且屋角竟摆了两个火盆,暖了一室,不觉莞尔:“婉苏姑娘当真是心细如尘。”
婉苏笑道:“大少怕是过不惯这西北的冬日,因此下人们便特地准备了两个火盆。”
顿了顿,笑着对南宫春水施一礼道:“大少原来奔波劳顿,想来应该很累了,先请歇息罢。”语毕,朝流光使个眼色便走。
流光心领神会,朝南宫春水点头示意,掩了门离去。
南宫春水目送着两人离开,摇了摇头自语道:“祁二啊祁二,你可莫要急,我得先好好歇一歇。”
说着,嘿嘿一笑,脱了外衣躺上榻去,闭眼养神。不多时,倒沉沉睡了过去。
冬日里日落得早,他一觉醒来,已是天色灰暗;刚刚下榻披了外衣,婉苏已在门外轻轻叩门:“大少,晚饭已备好。”
南宫春水在屋内应一声,穿戴妥当,开了门,笑吟吟地随着婉苏去前厅吃了饭,觥筹交错一番后,仍旧由流光伴着回了观云居。
流光站在门侧略略客套了几句便匆匆告辞走了,南宫春水望着他疾走的背影,伸手摸了摸扇骨,了然一笑,缓缓走到门边,将门掩上。
婉苏刚送来的茶水尚且热着,他伸手将桌上倒扣着的茶盏翻转,提起茶壶将两个茶盏都徐徐满上。
茶水碧清,犹在袅袅冒着热气,他忽地轻笑一声,坐下慢条斯理地啜一口,待得热茶滑下喉咙,暖了肺腑,才满足地叹一声:“诶,这冬日里毕竟天寒地冻,若是有杯热茶在手,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烛火明昧,映着他淡淡笑着的脸,那笑容竟有一丝狡黠。
屋内寂静无声,只听得窗外北风呼啸,吹打窗棂的声音,声声入耳,顿觉寒意上涌。
南宫春水仍旧笑了笑,放下茶盏,拢了拢衣襟:“诶,窗子外边寒风凛冽,屋子里可是温暖如春呢。”
说着,哈哈大笑数声,起身走到窗畔,将窗开了,含笑道:“屋内暖和,何不进来一叙?”
话音未落,一道劲风扑面,他偏首闪开,只见倏地一条黑影自窗外闪电般跃入屋子;他也不回头去看,神态自若地伸手去关了窗,踱回桌旁坐下,端起茶水啜一口,才抬头去看那坐在他对面之人。
只一眼,他便笑了,支颔打量那人许久,赞道:“凤兄真是好大方,竟将我锦绣坊内最好的织品扣了下来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