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紫魅心中淡淡叹息一声,缓缓转过身,只见那气鼓鼓的少女身侧多了一个笑眯眯的大胖子,而此刻这胖子正用他那莫测的眼神静静盯着他看。
少女见师伯师叔已经来到,便骄傲地哼一声道:“好啦,我师伯师叔都来了,你该害怕了吧?早就劝你将那女子留下来,你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凌紫魅淡淡瞥过那少女,视线转向那胖子。
胖子伸指弹向那少女的鼻尖,笑骂道:“陈小弋,你不好好练武,整日里在外惹事生非,现在打不过别人不说,倒学会狐假虎威了!”
紫衣白发醉女子(下)
陈小弋吐了吐舌头,一把拽着胖子的衣袖笑嘻嘻地撒娇道:“师伯,我哪里有狐假虎威?你的本事天下皆知,你的师侄我自然也是功夫不弱,哪里需要请出你和师叔来狐假虎威!”
胖子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陈小弋一眼,转头朝向仍旧抱着谢花汐的凌紫魅抱拳笑道:“师侄多有冒犯,万望凌兄请勿见怪。”
凌紫魅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周身却忽地涌起一股凌厉的气息,直向胖子三人逼来,令胖子心中猛地一惊,他早知道这纵横西北的紫衣魅魔不好相与,却不曾料到凌紫魅竟然如此不通情理不听解释,当下心中暗道糟糕,连忙运起内力护住各处穴道挡至陈小弋身前。
那瘦子亦是一怔,同时急速掠回胖子身边,静静地注视着凌紫魅的一举一动。
形势剑拔弩张,紧张的气氛诡异地围绕着站立着的四人。
那边三人心中紧张,却不知凌紫魅心中却是暗觉好笑,他自从遇上了阮映雪之后,已是消弭了许多戾气与杀戮之气,刚才猛然涌起的凌厉的杀气只不过是他的对敌本能,却是唬到了眼前的三人,让他忽然间有了玩笑的心情,他按捺下放声大笑的冲动,只是静静地神情淡漠地盯着站在他面前蓄势待发的三人。
胖子神色凝重,瞥一眼凌紫魅怀中的谢花汐,微微叹息一声,缓缓伸手探向腰间的一对判官笔;凌紫魅看那胖子,双眼细长,圆脸微光,刚刚笑起来那副模样就如同弥勒一般;再循着他的手望去,却见胖子的那对判官笔旁的腰带上赫然别着一个玲珑剔透的紫色水晶葫芦!
这般相貌,加上那稀有的紫水晶葫芦,天下倒是只有一人拥有……
南溟双判!
凌紫魅嘴角一弯,轻声道:“南溟双判:颜无期、蒙无极!”
胖子紧绷的圆脸在听到这一句话后忽地转为愕然的神情,连原先探向判官笔的手也猛地停在离腰带半寸的地方;一旁的瘦子亦是双眼惊愕,愣愣盯着凌紫魅。
“咦?白头发的,你真的认识我师伯师叔?”陈小弋毕竟还是个孩子,见凌紫魅似是在微笑,便立刻将险些开打的事情抛到了脑后,伸出葱白玉指指向凌紫魅娇声喝道:“那你还不快将那女子留下!等我师伯师叔动手就来不及啦!”
凌紫魅微微一笑道:“我若是不同意你便要如何?”
陈小弋正要开口说话,瘦子闪电般捂住她的口,低声道:“小弋快住口!”
陈小弋虽是不了解为何师叔让她住口,但见师伯师叔皆是一脸肃然警惕的神色,也便不再多话,待得瘦子松开手,她便远远站着不再吭声。
此刻胖子已是回过神来,他举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抱拳笑道:“凌兄果然见多识广,在下正是颜某!”他刚从震惊中回神,暗暗惊讶为何凌紫魅能认出他来,要知道他一向不在中原武林走动,凌紫魅也只是在西北活动,按理说凌紫魅应当不认识他才是;适才剑拔弩张的势态已是令他心中大骇,此刻的情况愈加让他惊骇。
凌紫魅微微一欠身道:“好说,主要是颜兄你的相貌恰如江湖上传闻那般生有福相,况且你还带着你师尊给的紫水晶小葫芦,我一见便知。”说完伸手一指胖子腰间悬着的紫水晶小葫芦。
胖子低头一望,旋即又是一阵惊讶:“凌兄怎会得知这紫水晶葫芦乃是师尊所赐?”
凌紫魅淡淡说道:“南溟仲秋生曾在西北走动过一年,与我相谈甚欢,我便是从他那里得知了你们的事情。”
胖瘦二人相互对视一眼,扭头望向凌紫魅,依旧是神情愕然,似是不敢相信凌紫魅的话。
事实上他二人的疑虑倒是合理,只因他二人的师尊南溟仲秋生脾气极为古怪,从不与人来往,他们二人、他们的大师兄加上师侄陈小弋都是被仲秋生养大的弃婴;他们几人这数十年来从未见过师尊有任何亲朋挚友或是过从密切的女子;再加上仲秋生极为厌恶江湖中人,因此他们师徒几个一直隐居南溟湖畔,也从不过问江湖中事;仲秋生去西北那一年,他们几个留守南溟,亦是不知师尊遇上过何人,发生过何事;实际上,依照他们的想法,依照仲秋生的性子,他根本不可能会与江湖人士搭腔,也就不可能会有与人相谈甚欢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们不知仲秋生这一趟西北走得却是极为愉快,他虽是性格怪癖不愿与人来往,与凌紫魅竟是极为投缘,因此一改往日的不苟言笑,倒是与凌紫魅攀了许久的兄弟,也便顺带将颜无期蒙无极的事情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悉数讲给了凌紫魅听。这便是为何凌紫魅知晓紫水晶葫芦出处的原因了。
回忆如浮云般掠过凌紫魅的心头,他想起仲秋生追着他喊“小老弟”的模样,忽地微微一笑,望了望瘦子紧紧拢着的宽大袖管道:“你收于袖管中的一对玄铁判官笔可是你师尊送你的弱冠之礼?”
瘦子大惊,他这对玄铁判官笔确实是师尊在他年及弱冠之时送给他的成年礼,这事只有他师兄弟三人知晓而已,凌紫魅却也是知道得清清楚楚,莫非凌紫魅所说果真句句属实?
凌紫魅又是微微一笑道:“那对判官笔的顶端有仲秋生刻下的你的名字吧?一个‘蒙’字?”
瘦子此刻已是深信不疑,当下抱拳道:“凌兄果真所言不虚,我师尊与凌兄果是忘年之交。”
凌紫魅略微一颔首,接着皱眉道:“只是你们几人为何不在南溟陪着仲秋生,反倒到这西北之地乱转?”
胖子瞥一眼凌紫魅怀中酣睡的谢花汐,长叹一声道:“半月后便是师尊生日,我们几个深感师尊养育之恩,每年此时都会出来寻些宝物回去孝敬他老人家,这次亦然。不曾料到,我们刚从胡商手中取到宝物不久,便被这女子窃走;她轻功极好,我们已是追赶了三日才追到,却不知她竟然是凌兄的……”
凌紫魅脸微微一窘:“她只是我途径官道旁的密林之时遇上的,若非她已酩酊大醉,我亦是不会梢上她一同走。”
话音未落,凌紫魅便见到眼前三人立刻面如死灰一般,委顿在当场。
他心中惊疑,鼻中忽地闻到从谢花汐身上传来的淡淡酒香,顿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莫非……她喝掉得便是你们要孝敬给仲秋生的庆生贺礼?”
胖子面色灰白,仰面长叹数声道:“唉!这一葫芦醴觞曲举世难得,是那胡商窖藏了四十年的美酒;怪只怪我们几个无能,先是不曾看好它,以致被她盗走;此刻也不曾能追回‘醴觞曲’,倒叫我们如何有脸去见师尊?”
凌紫魅略一思索,伸手解下原先替谢花汐绑在腰间的白玉酒葫芦,抛向那胖子道:“可是这个?”
胖子应声接过葫芦,放在耳旁轻轻摇了摇,忽地面色大喜道:“啊呀,原来还剩余大半!”瘦子与那叫做陈小弋的少女也连忙凑上来捧着白玉酒葫芦查看,随即三人皆是狂喜。
凌紫魅啼笑皆非地望着怀中美貌女郎,低声道:“幸好不曾被你喝完,不然你与南溟仲秋生这梁子算是结下了,要知道他对于美酒的执着可是与你平分秋色的。”
谢花汐轻轻哼了一声,将榛首往凌紫魅怀中靠了靠,复又咕哝了一句,仍旧是酣睡不醒。
凌紫魅淡淡一笑对胖子三人道:“既是如此,我便将她送回客栈了,半月后尊师庆生我当前往送礼庆贺。这样如何?”
胖子连忙抱拳颔首道:“如凌兄所说便是,半月后南溟湖畔迎接凌兄大驾!”他得回了被谢花汐盗走的醴觞曲,已是万分庆幸,哪里还敢让凌紫魅留下人来?凌紫魅一说要送谢花汐回客栈,他连忙应允下来,再者凌紫魅提及半月后会亲自上门替仲秋生,这大概算是他们给师尊的最大惊喜,又岂敢再多说什么?
凌紫魅微微一颔首,转身便抱着谢花汐走向疾风。
疾风仰天长嘶一声靠过来,凌紫魅赞许地一笑,一跃而上马背,扯了缰绳便欲离开。
忽地那叫做陈小弋的少女远远地大声喊道:“喂!白头发的!半个月后你一定要来啊!”声音细碎,似是极为不舍。
凌紫魅淡淡一笑,低叱一声,疾风便载着他与谢花汐疾驰而去。
***************
天色已是全然暗下来,官道上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响彻郊野,离城门已经不远。
谢花汐悠悠长吁一声转醒,见自己身在陌生男人怀中,亦不惊讶,只是转了转一双美目,盯着凌紫魅半晌,清脆地轻笑出声。
凌紫魅愕然低头一望怀中女子,皱眉道:“怎么?你不害怕?”
谢花汐摇头笑道:“你不就是我睡着之前的那个美男子么?我又何必害怕你?”
凌紫魅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复又望向前方。
谢花汐摸了摸腰间,低低叹息道:“唉,醴觞曲已经叫你还给他们了,我上哪里再去找这般醇香的美酒?”
凌紫魅淡淡一笑道:“醉女子的名号果真名副其实!”
谢花汐咯咯一笑道:“紫衣魅魔的名号也是名不虚传不是?”
凌紫魅心中微微一惊:莫非她早已知晓他的身份?抑或是……她原本早就已经转醒?若是这样,为何他也不曾发觉她的呼吸变化?
他不敢再想,腾出一只手揉揉太阳穴,叹道:“谢姑娘,一会我将你送至客栈,以后你自己当心,不要再喝醉了。”
谢花汐忽地轻笑数声,银铃般的笑声从凌紫魅胸前直直钻入他的耳朵,竟让他的耳朵微微红起来。
“我适才不小心听见你说要去南溟胡替仲老头庆生,我已决定跟着你去啦,因此,你不必将我送回客栈,直接往南方赶路便是!”
凌紫魅微微一怔,随即失笑:“莫非你是为了仲秋生家中那窖藏的美酒而去?”
谢花汐拂开被夜风吹得遮住双眼的乌丝,咯咯笑道:“哎呀呀,一猜便中!”
不等凌紫魅反应,她又转头望向凌紫魅,静静盯着凌紫魅的英俊脸庞,半晌,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握住他的一绺白发,张开樱桃小口低声道:“良人难寻,我见君倾心,可算是理由?”
凌紫魅一震,低头望着谢花汐,却一眼望进她那双在夜色中格外闪亮的美目,那眼波中流着淡淡的情意,叫他一时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马蹄声清晰地回响在寂静的夜里,马背上的两人皆是默然无语。
那一条通往南溟湖的道路,还在远方。
第五十章 凤吟
凌紫魅与阮映雪师叔侄重逢,自是欣喜无比,赫连熙却是心中极为酸楚,他拔足狂奔出了城门,沿着城外的小河跑出了几里地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渐渐止住脚步,回忆起之前凌紫魅奚落自己的语气,便觉一股羞耻至极的气闷往脑中直涌,他师叔侄二人相见欢,他赫连熙算什么?他不过是半路跳出来的一个陌生人,既不比凌紫魅英俊又不如祁湛洒脱,他凭什么要求阮映雪向着他,又凭什么黏在阮映雪身畔?
赫连熙心中茫然,他一厢情愿地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只是由于心中还存着侥幸心理,想着或许阮映雪会选择他而非祁湛;想着他若是端出十二分的真心,阮映雪或许便会……不曾想到,此刻,这一切只让他觉得羞愧,仿佛一场滑稽的戏目,他便是那戏台上的丑角一般。
赫连熙顿时惊得冷汗涔涔,伸手一摸额头,已是满布细密的汗珠,他忽觉自己十分可笑,忍不住仰天一阵狂笑,笑得泪水一滴滴滑落眼角,神情竟是极其的骇人。
“哼!一个大男人,哭成这般模样也不知羞!”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从河畔的小树上传来,带着些稚气,语气却是十分的不屑。
赫连熙一惊,附近何时有人的?他怎会疏忽至此?他连忙转向河畔的树林,却见树林茂密,也不知说话的人藏身哪一棵树上。
那人似乎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从树叶间伸出手招呼道:“这里!”
赫连熙愕然望向那一截从茂密树叶间伸出的莹白手腕,却见那只小手晃了许久,忽地一甩粉色的衣袖嘟囔一声:“哎呀,毛虫!”
接着便是一阵树枝断裂的闷响,一个俏生生的粉衣姑娘皱着鼻子从树丛间一跃而下。
赫连熙循声望去,又是一惊:好是奇特的发色!
这粉衣姑娘有着一头浅灰的发,夹杂着淡淡的银丝,如寻常姑娘一般梳了发髻,用一根剔透的碧玉簪子别在头顶;再看她的相貌,又让赫连熙惊讶异常:明眸皓齿,肌肤胜雪,腮若红霞,是一个极为美貌的女子!更令赫连熙震惊的是,这粉衣姑娘的一对眼珠并非与常人一般是褐色或者纯然黑色,而是黑色中带着一点浅浅的蓝色,她一笑,那点浅蓝便缓缓在她的眼中流转,说不出的诡异。
赫连熙忽地心中警觉,站直身体冷冷问道:“姑娘何时来的?”他已是吓出一声冷汗,身后树上何时有人他都不曾察觉,想必自己太过松懈了,该检讨。
粉衣姑娘惊讶地“咦”一声忿忿道:“我一直便在树上,谁教你想哭也不找个好地方,偏要跑到我睡觉的小树附近来哭,吵醒我不说,还让我心情烦躁!”说完哼一声,大睁一双美目瞪着赫连熙。
赫连熙心中松下一口气,心道:原来她早就呆在树上了……念及此他忽地暗觉羞愧恼怒,想他一介男子汉大丈夫,竟然在一个弱女子面前哭哭啼啼,叫他颜面何存?
当下赫连熙便抱拳寒声道:“惊扰姑娘清梦,我在此向姑娘道歉。姑娘尽管继续休息,就此别过!”语毕,便要离开。
那粉衣姑娘见他似乎急于摆脱她,心下暗恼,一跺脚飞身拦至赫连熙身前娇声道:“慢着!”
赫连熙站定,冷冷道:“姑娘还有何事?”
粉衣姑娘一愣,偏头略一思索,转而粲然一笑道:“凤吟,我的名字。”浅蓝色光泽在她的双目中缓缓流转,煞是夺目。
赫连熙微微一颔首,绕过她便要离开,却被她一把拽住衣袖。
赫连熙轻轻一挣,却丝毫挣不开凤吟牢牢拽住他衣袖的双手,他不由得心里咯噔一声,又是一个身怀绝技的女子!
“你为何在河边又笑又哭泣?”凤吟眨了眨黑蓝色双眼,低声问道。
赫连熙浑身一震,百般复杂的思绪涌上心头,一时间他的心中茫然起来,是啊,为何一人在这河边又哭又笑呢?是为了这份刚刚萌芽却遭霜打的倾慕?还是为了自己这一场滑稽的闹剧?抑或是为了其他?
凤吟被赫连熙迷茫的神色唬到,“呀”的一声松开赫连熙的衣袖,焦急道:“喂!你这个人!”
脆生生的清亮嗓音将赫连熙从迷茫中唤回,他苦笑数声,低头望一眼自己的衣袖,沙哑着嗓子笑道:“凤吟姑娘,我原本便是穷人,现在你把我的衣袖戳了好几个大窟窿,叫我如何穿出去见人?”
他甚是无奈,心道:现下在江湖上走动的姑娘怎地个个皆是高手?轻轻一拽便能将他身上的粗布衣服戳穿几个大洞;虽说他的衣服并非丝绸锦缎,但却亦是他蔽体之物,况且他此刻也不是在扮乞丐,破破烂烂的的衣袖总归不太雅观。
凤吟低头一看,尴尬地将双手藏到身后,嗫嚅道:“我……我并非有意,明日到镇上买一件赔你便是。”
赫连熙无奈地拎起已然零碎破烂的衣袖苦笑道:“算了,凤吟姑娘既非有意,那便不必在意。只不过……姑娘,莫非你的指力无法收发自如么?怎的一抓便用上如此大的劲?若是寻常人的血肉之躯被姑娘这么一抓岂不立刻血溅当场?”
凤吟美目一扬,咯咯笑道:“你猜对了,我的确无法控制自己的指力。若是一般人被我这么一抓,铁定身上会多出几个血窟窿!”见赫连熙眼中掠过一阵阴郁,她连忙摆手道:“你别生气呀,我不曾伤过人的,我在家都是戴着我娘替我特制的手套,从不曾弄碎过任何物件……”
她的声音急促委屈,似是极为害怕赫连熙不相信,令赫连熙猛然间心中一暖,眼中的阴郁渐渐褪去。
虽是与己无关,这娇俏美丽的姑娘却让赫连熙忽地倍觉亲切,心中暗暗好奇起来。
“那,凤吟姑娘,你这是天生体质如此还是……”赫连熙索性走到河畔找了块大青石板坐下,远远地对着凤吟问道。
凤吟微微一声叹息,缓缓走到赫连熙身前不远蹲下,边捡起地面的碎石块在掌心把玩边低声道:“事出有因,都怪我爹听从了一个走方郎中的鬼话,在我娘怀着我的头三个月日日煎熬雪莲虎骨汤给她喝,原先只是指望母女平安,却不知生下了我这个怪胎……”
凤吟抬头望一眼托着下颚静静听着的赫连熙,嘻嘻一笑道:“大哥你别替我担心,我爹娘极是疼我,从不将我当成累赘。”
赫连熙的脸微微一红,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却不得不佩服这小姑娘的洞察能力,他适才是有些替她担心,竟叫她看出来了,真是惭愧。只不过那一声“大哥”倒是叫得他心中每个角落都深觉熨贴,不由得飘飘然起来。
凤吟接着道:“我们一家避居塞外多年,因此除了家中老仆人,再没人知道我无法控制指力之事。我爹娘自从发现我的特质之后,一直在寻访名医和高人,希望能让我变回常人,可是这么多年啦,一直没有找到方法,因此我爹娘从不肯答应让我独自来中原。”
“不过,半个月前趁着爹娘外出采草药的时机,我偷偷带了银翼溜出家门跑来中原看看。结果就遇上你啦。”凤吟说至此,已是隐隐有些得意,双目中流转的蓝色愈加鲜艳夺目。
果然还是孩子……赫连熙暗叹一声,忽地听到“银翼”二字,心中奇道:银翼?人么?见凤吟提到银翼显是极为骄傲,他便心中愈加好奇,于是轻声问道:“银翼?”
凤吟猛地点头,见赫连熙疑惑地望着她,只是微微一笑,撮唇发出一声极其清越的哨声。不待哨声停下,树丛间倏地冲出一只巨大的黑鹰,冲上云霄后复又闪电般掉转翅膀,如同疾矢一般直向凤吟扑来。
赫连熙心中大惊,这只黑鹰在翅膀张开长度足有成人双臂那般长,那尖喙利爪,俯冲的速度,无不令他心惊魄动。
“小心!”赫连熙大吼一声便要拉开凤吟,却见凤吟轻轻一旋身闪到一侧,迅速戴上一副半臂长的玄色手套,笑嘻嘻地朝着那巨鹰挥手。
赫连熙震惊得愣在原地,见凤吟不慌不忙地挥手,他的心里忽地闪过一道灵光,顿时明白过来,那头巨鹰大概便是凤吟口中的银翼了。再仔细一看,那俯冲下来的巨鹰的翅膀边缘果然有一圈淡淡的银白色的羽毛。银翼……
那巨鹰俯冲至凤吟头顶之时,猛地缓下速度,慢慢扇动翅膀抓住凤吟臂上的长手套停歇下来。
赫连熙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人一鹰,张口预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银翼……是么?”赫连熙讷讷地问道。
那头巨鹰不等主人开口,呼啦啦地扇了扇翅膀,低鸣一声,一双锐利的眼静静盯着赫连熙。
“银翼,这便是我的银翼。”凤吟抚过巨鹰黑色的翅膀,咯咯笑道,“大哥,这位不知道名字的大哥,凤吟第一次来中原,你可愿意陪凤吟逛一段时日?”
赫连熙一怔,为难道:“我近日尚且有事要办,恐怕不便带你同行。”话音未落,便见凤吟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赫连熙心中不忍,却也毫无办法。
凤吟偏着榛首沉吟片刻抬头望着赫连熙道:“那凤吟跟着大哥,保证不替你惹祸,这样你可愿意带着我?”
赫连熙望着她祈求的眼神,忽然间心软下来,他长叹一声道:“这倒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不惹事……”他扭头瞥一眼那头巨鹰,低声道:“银翼你得藏好,这么大一头鹰,带着极为惹眼。”
凤吟“哗”地欢呼出声,欢欣雀跃地蹦跳半晌,低头一望仍旧抓着她手臂的巨鹰,眼珠一转,伸手一指空中喝道:“银翼!去!”
那巨鹰“哔~”地一声长鸣,直直冲向半空,眨眼间便消失在地上二人的视线中。
“好啦,我让银翼先自己转转,我好跟着大哥四处走走,说不定还会有机会碰到高人。”凤吟兴奋地边摘下长手套边道,“对了,大哥,你打算先去何处?”
赫连熙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去哪里?阮映雪已经不需要他的保护,他再回去亦是毫无意义,不如带着这叫做凤吟的小姑娘去寻一寻高人罢……被这粉衣小姑娘一闹,他的心情竟是平复了大半,原先心中那积郁许久的愤懑以及被凌紫魅奚落产生的羞愧感觉竟然渐渐淡去,他的心中亦是明亮许多。
赫连熙垂首望向凤吟,却见她正笑吟吟地注视着他,他心下一热,柔声道:“走吧,大哥带你去五国城。”
第五十一章 相遇五国城
这是个荒凉的边陲小镇,人烟稀少,房屋低矮破旧,且是满眼的灰黄;灰黄的街道、灰黄的小径,便是路旁低矮的石屋亦是蒙了一层浅浅的暗黄。所谓的街道根本无法与江南任何一座城镇的小巷相比,街心空无一人,街道两旁零星分布着一些窄小的店面,几乎已是门可罗雀;这些店铺的房屋显是年久失修,门窗破烂不堪,门上悬着的写着店铺名称的木牌早已被蚀得老旧破损,上边的字迹亦是模糊不清,连店门前的招牌也摆的东倒西歪,令人顿生凄凉之感。
这座小镇上树木极少,不知道是已是秋天的缘故抑或是地处边陲的缘故,仅在街道边出现了低矮的小树的身影,却也是极为枯黄低瘦;风吹过,一树稀疏的的树叶便瑟瑟地抖着,愈加显得空旷的街道凄清苍凉。
阮映雪敏捷地翻身下马,仍旧是沉浸在震惊中无法回神,若不是她在进入这座小镇之时不经意地撇了一眼道旁的石碑,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眼前这座荒凉的边陲小镇是囚禁徽钦二帝的五国城。
环顾四周许久,她的心中只得一声叹息,遥想当年徽钦二帝在位之时是多么的尊贵骄奢,仆佣千万、锦衣华服、香车美女,睁眼便是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今却被敌国囚禁在这偏远荒凉的边陲小镇,此情此景,令人心头顿觉苦涩酸楚。
阮映雪虽只是个初涉江湖的年轻少女,却由于童年时便经历了诸多的人情冷暖,倒是比同龄的女子老成许多,此刻她望着眼前的这个几乎算不上城镇的小镇,心头忽地涌起对二帝的同情,虽然现在被囚禁的命运只是他们执政昏庸的必然下场,但是从凌驾万人之上的尊贵帝王到猛然间被贬为一介布衣,况且还是忍辱偷生的被禁囚徒,这两种地位的落差不啻是云泥之别,就仿佛是从青云间重重地坠落到泥泞中,永世不得翻身,想必二帝心中的羞耻伤痛亦是时时在折磨着他们……
“映雪丫头,我们二人先去住店如何?”一身青黑布衣牵着马匹的凌紫魅低声问道。
在距离五国城三里外的树林边,他与阮映雪便已乔装打扮成皮毛商人,虽只是初秋,北地已是极为寒冷,阮映雪脚下踏一双高帮筒靴,身着反毛皮衣,头戴一顶白狐皮毡帽,毡帽下露出一张英气娇俏的小脸,衬着那一身利落的打扮活脱脱便是一个俊俏的北方小少年;而凌紫魅只是简单地用一条黑色布巾将满头的白发裹住,仍旧是紫衣黑靴,一身单薄的外衫在风中呼啦啦地响。师叔侄二人商议已定,若是遇上盘查的金兵,便说是远去祁连雪峰淘参的参客;五国城金兵众多,且有将军兀术镇守,有恃无恐,想必他们亦是不会将他们二人放在眼里,因此也无须太过担心,只需将凌紫魅那惹眼的白发藏起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