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映雪心中诧异,连忙道:“师叔稍候,我去把他追回来。”语毕,转身便要施展轻功去追赶赫连熙。
凌紫魅一把拉住微急的阮映雪,淡淡道:“我只不过说了他几句便已是受不了,怎有倾慕你的资格!”
阮映雪闻言大窘,一张秀丽的小脸顿时红到了耳后根,她低头小声道:“只是赫连熙并非坏人,他这一路护着我,待我如兄妹一般,我不忍看他这般伤心。”
凌紫魅冷哼一声道:“赫连熙?莫非他便是那搅得江湖沸沸扬扬的妙手神偷?”见阮映雪点头,凌紫魅微微一诧,旋即又冷冷道:“即便是妙手神偷又如何?让他自己冷静冷静,如此沉不住气如何在江湖立脚?江湖中历代有名的神偷圣手可不曾像他这般幼稚。”
阮映雪仍旧急道:“只是……”
凌紫魅淡淡截口道:“虽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但也要后辈像样才行,这个赫连熙虽是轻功极好,修为却是远不及我前几日见到的两个佩剑的年轻人;那二人无论武功修为抑或是自身人格,都已算是后辈中的顶尖人物了。”
阮映雪大奇,竟然有人能令这个江湖人士闻之色变的紫衣魅魔大加赞赏,想必真是极为难得的人才了,只是若是与她的二哥比又会是谁更加优秀呢?念及祁湛,她脸微微一红,又怕被凌紫魅看出窘态,连忙问道:“师叔,那二人如何了得?”
凌紫魅微微一哂道:“我初时是看中了那冷面小子的佩剑,极是喜爱,便想要夺过来;先前几日他与他的妻子不愿与我纠缠,便费尽心思想要甩开我,追赶了几日之后他已是极为不耐,便将我引到荒野旷原与我一斗,正斗得尽兴,另一个不知道从何处来的俊俏小子忽然插进来,生生接下了我与那冷面小子的两掌。”
阮映雪最初听到凌紫魅说道夺剑之事,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一个武林前辈,竟然去抢夺一个后辈的佩剑,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后来听到凌紫魅与他口中的冷面年轻人原本要相击的掌尽数落到了另一个年轻人身上,不由得大吃一惊,脸色煞白。她心中暗道:听师叔形容,那冷面年轻人的身手已是非同小可,再加上凌紫魅这一掌,那接下两掌之人不死也得半残……
阮映雪惊道:“呀!那后来如何?”
凌紫魅脸上已有淡淡的笑意,温和道:“你怕我将他一掌拍死么?”见阮映雪脸一红,凌紫魅将鬓边一绺垂下的白发掠到耳后,忽地放声哈哈大笑起来。
阮映雪愕然望着眼前这与大半个时辰之前判若两人的凌紫魅,也不知自己是否讲了什么令他发笑的话,怎地凌紫魅如此开怀。却不知,凌紫魅自隐遁西北之后便再不踏足江南,直至听闻皇甫月盈去世的噩耗那日,他大醉一场,将所有的记忆封存心中;原以为能将皇甫月盈的一切忘记殆尽,再见到阮映雪的那一瞬间,他忽地悲喜交加,多年来沉寂寡言,今日却对着一个小女娃啰啰嗦嗦絮叨已久,此刻见粉雕玉琢的阮映雪如小女儿一般乖巧地听他说话,一股愉悦到想放声大笑的心绪便冲上心头。
阮映雪无措地望着大笑渐止的凌紫魅,半晌,怯生生地问道:“师叔?后来怎样?”
凌紫魅负手而立,淡淡笑道:“并无怎样,那小子受了内伤,险些呕血;只是他恢复极快,半炷香时间已是气血归位,看来内力浑厚,内功精深,也不知师从何门,当时我也不曾想起问他,倒叫我遗憾了几日。”
阮映雪暗暗惊讶:难怪师叔会开口称赞,果真是顶尖的高手,若与二哥相较,恐怕当在伯仲之间……
忽又听得凌紫魅微微叹息道:“这两个年轻人的佩剑极是难寻的极品,你可知道他二人手握的是何剑么?”
阮映雪心中一动,一种奇特的预感倏地闪过脑际,她不由得脱口而出:“玄苍、赤焰?”
凌紫魅闻言一怔,旋即笑道:“你怎会猜到?”
阮映雪眼神一亮,正要拍手欢呼,忽地想到祁湛硬生生接下了两掌,不知现下怎样,便又满脸愁云,双眼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凌紫魅见阮映雪不知何故脸色骤变,心中诧异,忙问道:“怎么?”
阮映雪揉揉眼睛,低声道:“师叔说的那冷面小子可是与一个极其美貌的女子一起?那接下你们两掌的可是一个白衣青年?”
凌紫魅怔道:“那冷面小子的妻子脸面蒙着白纱,不曾见到她的面貌;不过那另一个年轻人确是如你所说是个白衣男子,并且还是个英俊的青年,怎么,你认识他们几个?”
阮映雪“啊”一声惊呼,涩声道:“师叔,这两人是我的结义兄长,冷淡的那个是追风剑萧劲寒,另一个,是临安祁家二公子祁湛。”
凌紫魅眉头一皱,自言自语道:“想不到十九年不踏足江南武林,竟然出了这般叫人惊叹的人才!”他抬眼望一眼阮映雪,复又笑道:“这二人竟然是你的结义兄长,更是令我惊讶。月盈的女儿果是讨人喜欢。”
阮映雪脸一红,焦急问道:“师叔,我二哥可是真的没事?”
凌紫魅似笑非笑地瞅着阮映雪的窘相,心中感慨万千,月盈的女儿已是长大成人了啊。
“那小子功夫不弱,怎会有事?”凌紫魅抚过阮映雪乌发,低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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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形如飘萍江湖老

阮映雪俏脸布满赧色,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凌紫魅见她似是安心许多,心中忽地一动,遂笑道:“你不必过于担心,我临走之前似是听见他二人说要去五国城寻你,想来你只要在五国城等候便是了。”
阮映雪恍然大悟一般颔首道:“师叔说的极是,这里距离五国城已是仅有三四日的路程,想必大哥他们已是日夜兼程往五国城赶,我也得尽早赶到才是。”
凌紫魅淡淡笑道:“既是如此,我便与你一同前往,西北这一路毕竟不如江南安定,沿途盗匪甚多,我当护着你才好。”
阮映雪一阵惊喜,当下欢呼雀跃道:“谢过师叔!”
凌紫魅微微一笑抬眼望向阮映雪,心中感慨道: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遇见月盈的女儿,这可算是老天垂怜?
一幕幕往事如浮云般掠过凌紫魅的心头,少年时的暗恋时光、心爱女子嫁与他人的伤痛、浪迹江湖如飘萍一般的孤寂生活,无不令他唏嘘。他这前半生,交织着失意、感伤与麻木,他已是不记得弱冠之时那年少轻狂的岁月,亦记不起他这十九年的喜怒哀乐,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喜过怒过哀过?
微微叹息一声,凌紫魅望向阮映雪明亮的大眼,不由得柔软了心房,一种奇异的自豪感由心而生。
阮映雪忽地敛去了脸上欢愉的神色,低声道:“唉,可惜赫连走了,他原本是要与我一道去五国城的,现在也不知在何处?”
凌紫魅脸色一沉,心道:那赫连熙想必便是祁湛几日之前提及的隐瞒阮家小丫头去向的小子?果真不是令人爽快的毛头小子。虽是武功修为尚能入得了他的眼,但提到自身涵养,却是远远不及阮家小丫头的两位义兄。
念及此,凌紫魅眉宇之间忽地跃上一丝喜色:“阮家小丫头,你可是惦记你的结拜义兄祁家二公子?”
阮映雪双颊蓦的一红,低声道:“师叔说笑呢,既是结义兄长,怎能不挂念大哥二哥?”
凌紫魅哈哈大笑道:“恐怕最挂念的还是祁湛吧?”
阮映雪被说破心事,当下又羞又急,跺脚小声道:“师叔!我一路女扮男装,他们并不知晓我的身份,你且不要替我戳穿才好。”
过往的路人瞧见她跺脚对着一个紫衣白发的英俊男子娇声细语,却是一身男儿打扮,都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凌紫魅见她小女儿娇态毕露,忍住心中涌上的笑意,悄声道:“好,我便不说出来,只是那小子确实不错,阮家小丫头,你可要好好把握才是。”
阮映雪双颊嫣红,杏眼圆睁,抬头望向淡淡笑着的凌紫魅,忽地察觉周围气氛诡异,连忙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心,原本一身男装却开口娇声细语已是怪异,再加上师叔凌紫魅的紫衣白发和英俊相貌,诡异异常,早已引得众人驻足。
凌紫魅倒也丝毫不在意,仍旧是淡漠的神情,负手抬眼扫视一圈周围的路人,淡淡道:“小丫头,看来我们二人已是被当成观赏对象了。”
阮映雪顿时一惊,连忙吐了吐舌头,一把拽住凌紫魅的袖尾,低呼一声:“师叔,我们快走。”
不等凌紫魅反应,阮映雪已是施展开轻功,拽了凌紫魅便拔足狂奔,站在不远处围观的路人只见一青一紫两道影子一闪,街心便已是空无一人,空留十数满脸错愕神情面面相觑的人愣在原地。
凌紫魅被阮映雪拽着狂奔许久才止步。待得停下脚步,阮映雪双颊已是酡红,微有气喘,反观凌紫魅却仍旧气定神闲,不喘不急,令阮映雪暗暗佩服。
却不知凌紫魅也是心中暗赞,他当年在玄湮谷日日与皇甫月盈一同习武,对皇甫月盈的功夫深浅了若指掌,知晓皇甫月盈轻功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只是那时皇甫月盈已经是二十三岁年纪,较之阮映雪大了许多,而现今看阮映雪的轻功已有七八成火候,虽不及皇甫月盈当年一半,却已是算得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若假以时日,必然会超越当年的皇甫月盈。
想到皇甫月盈,凌紫魅心中又是微微一声叹息,心中暗想:现如今,月盈的女儿都已经将近双十年华,岁月果真不饶人啊!
阮映雪哪知凌紫魅心中转过那许多念头,她心中正当喜悦,在这偏远的西北之地竟然能遇上另外一个算是亲人的长辈,她怎会不欣喜?再者,这个忽然间出现的师叔竟然是个极为痴情至性的男子,倾慕她娘亲多年,却在她成亲那日悄悄离去,一夜白发,这般深重的情感只叫她心惊,也心酸,因此她的心中也愈加亲近凌紫魅。
阮映雪蹦蹦跳跳走在凌紫魅前方,任凭风吹起她额上的短发,露出她那双明亮的大眼,顾盼生辉;凌紫魅负手缓缓而行,风吹起他的白发,一绺绺拂过他的面庞,他丝毫不在意,仍旧只是神情淡漠地望着前方轻盈欢跳着的男装小姑娘,胸臆间掠过一丝奇特的喜悦自豪之感。
“师叔,你一直不曾想过再娶妻么?”阮映雪忽地转过身,轻轻问道,她的神情极是严肃,掺杂着几许焦急,衬着她忽闪着的大眼却显得过于滑稽,令凌紫魅不禁哑然失笑。
又一阵风吹过,凌紫魅缓缓拨开遮住眼睛的白发,昂首望向远方,淡淡道:“娶妻么?已是许久不曾想过的事情了。”
一别月盈数年,再听闻她的消息竟然是噩耗,这般刻骨铭心的折磨将他催得半生淡漠,又怎会再起娶妻之念?而如今,他却又见到了月盈的女儿,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夙愿,心中竟然轻松许多,对于月盈的执念也渐渐淡去,在他而言,应当是件好事。
江湖漂泊十九年,他已是渐生倦意,心中也曾想过退出江湖,守在家中陪伴娇妻幼子的和乐生活,只是一颗半死的心又向何处去追寻这样的美好?不若继续飘零,终老此生罢了。
风渐渐静止,却有一只喜鹊忽然间跃上道旁大树的枝头,嘹亮地唱将起来。

紫衣白发醉女子(上)

西辅城外官道旁。
树林茂密,枝叶遮蔽了大片天,幽暗而且阴森。
凌紫魅牵着紫骝驹,缓缓走在官道上,依旧是紫衣白发,英俊的脸上仅有淡漠的神情。他在两日前离开了五国城,前来送行的除去月盈的女儿,小丫头阮映雪,还有她的两位义兄,皆是气宇轩昂的年轻人,三人眉宇间流露出的朝气只叫他心惊,他恍惚之间意识到,他已是直逼不惑之年的中年人,即便是面貌一如当年,即便是身体依旧强健,内心却已苍老。
凌紫魅微微一哂,忽地想起别离时在场几人的神情各异,阮家小丫头与祁湛之间的情潮暗涌早已落在众人眼中,祁湛那小子似乎已是知晓阮家小丫头是个女娃,想来两人好事已近;不管怎样,这桩心事已算是了却,他也便能无牵无挂心中无碍地离开;既是毫无牵挂,那么依旧是飘零江湖罢了。
他淡淡一笑,松开紫骝驹的缰绳,轻轻一拍马臀,撮唇吹一声口哨,那马便仰天长嘶一声,撒开蹄子奔向密林,转眼之间便已没入密林深处。
这马本是西夏进贡的名马,西夏使节在运送大量马匹进京之时凌紫魅恰巧路过那条官道,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这匹最难驯服的紫骝驹竟然死命挣脱缰绳,直奔凌紫魅;凌紫魅虽是有刹那的错愕,但在紫骝驹奔来的瞬间却忽然油然而生一种奇特的熟稔感,仿若这匹神骏的紫骝驹原该是他的坐骑一般;于是他便大剌剌一跃而上马背扬长而去。待得西夏使节回过神来想起要追回紫骝驹,那张扬俊逸的一人一马已是消失无影。
凌紫魅负手而立,望着紫骝驹消失的方向淡淡一笑,“疾风”陪伴他已有六年,每每他出外游历便将它寄在此处密林中,待得回来便仍旧来此寻它;“疾风”亦是极为通人性,从不离开太远,每一回凌紫魅回到密林旁的官道上来寻它之时总能见到它早已候在路旁低声欢鸣。一人一马,似是心灵相通一般,极有默契。
密林中传来的马蹄声渐渐隐去,凌紫魅正待抬足离去,耳畔却忽地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是树叶摩擦的声音,其间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以及女子低低的咕哝声。
凌紫魅缓缓驻足,转身面向密林方向声音来处,静静站着。
声响越来越近,女子的声音亦是越见清晰,那是一个极为娇媚的年轻女子的声音,仿佛还带着些许的醉意,话语断续细碎,间或打个酒嗝,似乎是甚为惬意满足。
凌紫魅有些许的诧异,一座幽暗的密林,寂静的官道,如火球一般的落日,一个醉酒的女子,凑在一起,不得不说是件诡异异常的事情。他微微一挑眉,索性将身子靠在道旁的小树树干上,静候着那女子的出现。
凌乱的脚步声逾见清晰,想必是那女子已经走到了密林出口,凌紫魅耳力极好,刚一听见密林中声响便已察觉林中只得那女子一人,并无他人,因此他顿时心中疑云顿起;
突如其来的好奇心按捺不下去,他只得顺着心意耐心地倚在树上,一双星目静静望向密林入口。
林中娇客终于露出了真面目,竟是一个极美貌的女子,她身着一身鹅黄轻纱长裙,长眉入鬓,杏眼半合,樱桃小口莹润朱红,如雪的双颊点缀着淡淡酡红,令人惊艳;只是她脚步凌乱,几乎算是摇摇欲坠,右手中尚且紧握着一个剔透光润的白玉酒葫芦,只叫凌紫魅险些下巴掉地。
女子双眼微漾,抬眼望向凌紫魅,猛地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紧接着忽地嘻嘻一笑道:“妙,妙啊,莫不是我眼花了?只是喝了一小口‘醴觞曲’而已,竟然让我见到了一个美男子?哈哈,果真是妙!”
凌紫魅啼笑皆非,淡淡道:“姑娘可曾觉得此时此刻以你这般模样出现在一个荒凉无人烟的小道旁是件危险的事情?”
年轻女子杏眼圆睁,古怪地盯着凌紫魅半晌,忽地哈哈大笑道:“有何危险?姑娘我并非初出道的雏儿,自会保护自己。倒是你,长成这般美貌,不怕遭人觊觎?”
凌紫魅一愣,随即便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这女子称赞过,又被轻视过,心中不禁愈加啼笑皆非,当下便断定这女子若非疯子便是酒醉过度烧坏了脑子。想他这一头白发,加上长年的淡漠神情,即便是面貌英俊,又有谁会称赞一个冷血之人为美男子?
他微微一哂,淡淡道:“姑娘说笑了,不过还是劝告姑娘一句,临近夜晚之时官道上不安全,你还是趁早进城安歇吧。”
那女子缓缓走过来,跌跌撞撞地靠近凌紫魅,伸手一拍凌紫魅的肩头,低笑道:“恩,这个活动的美男子竟然还是个好人!”
凌紫魅身子微微一颤,却下意识地不曾躲开;他虽是感觉得到这年轻女子并无恶意,但以他极为厌恶生人碰触的性子来说,不等别人靠近,他的身体便会自觉产生内力反弹,只不过,这一次,他并未抗拒这个神秘女子的碰触。
凌紫魅微微一惊,皱紧眉头望望女子手中的白玉酒葫芦,低声道:“一个姑娘家喝成这样,竟然还在荒郊野地徘徊,极是不妥。”
那女子杏眼半睁,缓缓抬头望向凌紫魅的一头白发,吃吃笑道:“哎呀呀,我只是喝了一口‘醴觞曲’,觉得疲累困顿,便找了个树林子歇歇脚睡一觉,谁知道有一匹疯狂的野马闯进了林子,搅了我的清梦,唉,我可要向它的主人讨个说法才是。”
凌紫魅一怔,却见年轻女子缓缓将一事物举高在眼前,奋力睁开她的一双美目,低低笑一声咕哝道:“恩……疾风……好名字,怪不得跑的那么快,害得我险些死在马蹄下……”话未说完她已是昏昏欲睡的模样,眼皮直往下盖,一张樱桃小口也只顾着不停打哈欠。
凌紫魅看清她高举的事物,心中又是一惊,那物件竟然是紫骝驹脖间悬挂的紫玉吊牌!他在六年前得到紫骝驹后,便将“疾风”二字刻在吊牌之上悬于疾风颈间,想疾风奔跑的速度是何等的风驰电掣,这醉酒美貌女子竟然能在疾风经过她身侧之时扯下紫玉吊牌,这种身手已是骇人至极!
凌紫魅惊讶过后,正待细问一些事情,却见那年轻美貌女子忽地双眼一闭,身子一软,向他直直倒来,他连忙伸长手臂搂过那女子,心中暗道一声:苦也!再看那女子,神情自若,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一张粉雕玉琢的美丽脸庞微微散发着醇厚的酒香,已然酣睡在他的怀中。
凌紫魅暗暗叹息,正欲将她抱起离开,却忽地瞥见那女子的颈间滑出一块纯金锁片,上面用银丝镶嵌了三个小字:“谢花汐”!
醉女子——谢花汐。

紫衣白发醉女子(中)

凌紫魅心中不由惊讶异常,他怀中的这美貌女子竟是洞庭谢家的三小姐!
洞庭谢家是南方剑术大家,虽是江湖名门,谢家弟子却从不在外仗势欺人,再者谢家当家谢君忆一向谦逊内敛,为谢家在武林中赢得了极好的名声;令人扼腕的是,谢家传到谢君忆这一代却人丁单薄,谢夫人膝下有四个儿女,除去尚未满五岁的幼子,其他三位都是小姐。
他早就听闻洞庭谢家三位小姐皆是一身神秘莫测的武艺,却不曾想到这谢家三小姐的身手竟然如此之好,令他惊讶又错愕。
凌紫魅低头望着怀中女子酣睡的娇颜,眉宇间的淡漠阴郁渐渐消失。谢花汐?果真是花一般的脸庞。他暗想。
谢家三位小姐的相貌一直是江湖人士津津乐道的话题,谢家大小姐、二小姐时常陪同谢君忆到各处走动,而这位谢家三小姐似乎是隐在谢家背后一般,几乎不出现在众人面前,因此也从未有武林中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不过谢家三小姐有一项嗜好是众人皆知的,那便是尝尽天下美酒佳酿!因她日日抱着酒坛子品酒,她的那两位天仙般的姐姐便笑着戏称她为醉女子。原本这也只是姊妹间的玩笑话,却不知家中哪个多嘴的丫鬟还是家丁传了出去,倒让她因此比她的两位美人姐姐更加出名。
凌紫魅心中暗道声惭愧,原先他听闻了醉女子这个名号,立即跃入脑海的是这般的一个女子:鬓发凌乱,双眼通红,长相粗壮平凡,满身酒气熏天,似是随时都能一撩裙摆坐在地上与男人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豪放模样,只是……他微微一笑,这传说中的醉女子、谢家三小姐谢花汐竟然与他的想象完全脱离,是个极美貌的娇媚女子,这倒令他有种意外之喜。
怀中女子嘤咛一声,星眼微睁,迷迷蒙蒙盯着凌紫魅半晌,伸出手一把揪住凌紫魅垂下的白发,咕哝了一句,复又沉沉睡去。
凌紫魅啼笑皆非,忙轻轻扯动那几绺垂下的白发,想从谢花汐手中抽回发丝,却发现她握得极紧,毫无放手之意。凌紫魅微微叹息一声,见她气息沉稳绵长,显是睡得香甜,便也就由着她揪紧他的那几绺白发兀自沉睡。
天色将暗,官道旁的密林逾见昏暗阴森,凌紫魅略一思忖,苦笑数声,撮唇一声长啸,惊得密林中休憩的鸟儿纷纷怪叫着扑楞翅膀冲出茂密的枝叶间,飞起在半空。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即从密林深处响起,越来越清晰,转眼那匹唤作“疾风”的紫骝驹已是昂首飞奔到凌紫魅的身边。
凌紫魅抚过疾风脖间的鬃毛轻笑道:“疾风,看来这一回得带着你一同走了。”他望了望即将暗下的天幕,心中忽生淡淡的感伤。
疾风刨刨前蹄,接着仰头长嘶数声,似是极为高兴。
凌紫魅微微一笑,将怀中沉睡的谢花汐轻轻抱上马背,自己也随即一跃上马背,一手拦抱住谢花汐的纤腰,一手握紧缰绳轻叱一声,疾风便缓缓迈开步子走上官道,飞奔向前。
暖玉温香在怀,凌紫魅竟有些不自在,他回忆起不久之前谢花汐赞他为美男子的那句话,此刻记起,那般醉酒夸赞的语气,竟像是调戏,令他脸上微微一热;待得腾出一只手摸去,双颊皆是热烫,凌紫魅暗叫一声惭愧,他这许多年心清淡漠,杀戮极重,已非十九年前那满腔热烈情感的英气少年,却在此刻倏地红了面皮,是难为情么?
他低下头望一眼仍旧沉睡的谢花汐,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怅然,他这一次将她送至城内客栈安顿好之后便要离开此地,也不知今后将要去向何处,真的是此身仅随江湖老了啊。
清脆的马蹄声滴滴答答急促地响彻官道,也惊动了路上的行人。
凌紫魅一拉缰绳,正要让疾风放慢速度,忽觉一阵掌风从脑后袭来,他不疾不徐地俯身闪过,旋即抱住谢花汐从马上跃起。
凌紫魅一落地,便听到身后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他冷哼一声,小心翼翼地拦腰抱起谢花汐,淡淡开口:“来者何人?”
一个稚嫩尖利的声音响起在他的脑后:“留下你抱着的那个女子!”是个少女。
凌紫魅微微一怔,竟是因为谢花汐?
不等他开口,又一阵凌厉的掌风“呼”地向他的背后招呼过来。
凌紫魅冷笑一声,腾出右手随意向后一掌拍去;只听得“砰”的一声,两掌相击,凌紫魅牢牢站在原地,那少女却被他的掌力震得“噔噔噔”倒退了三步才停下。
凌紫魅缓缓转身,冷冷望着那少女。
那是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着粉蓝衣裙,一头黑发在头顶挽了两个小髻,分别扎着鹅黄的缎带,煞是可爱的一张小脸上既惊又恼,正愤愤地瞪着凌紫魅。
凌紫魅淡漠的神情稍稍缓和,他瞥一眼那气鼓鼓的少女,淡淡问道:“小姑娘究竟为了何事要向在下痛下毒手?”
那少女哼一声骄傲地昂首道:“谁痛下毒手了?不过是想让你留下她而已!”说着伸手一指凌紫魅怀中的酣睡女子。
凌紫魅冷冷盯着那少女半晌,寒声道:“我为何要听从你的吩咐?”语毕转身便走向已自行跑回道边的疾风。
那少女又急又恼,想过去拦住凌紫魅,刚迈出一步却又立刻想起凌紫魅只是轻轻一掌便能将她拍飞出去,正着急间,忽地脑中灵光一闪,连忙从暗囊中掏出一物弹向空中。
只听得“哔!”一声,那物件在空中爆开,五彩绚烂,如同普通烟火一般,凌紫魅抬眼一望,暗暗皱起眉头。
那少女得意地拍掌大笑道:“你走不了了,我师伯师叔就快到啦!”
凌紫魅不理会那少女,径自走向疾风,忽地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已是站在他的身前拦住他的去路。
他抬头望过去,不禁一怔,杵在他跟前的是个极瘦的瘦子,脸上的眼窝深凹,双颊亦是仅剩一层脸皮,显得整张脸奇长无比;再看他的身体也是奇瘦,如同麻杆一般,掩在空荡荡的衣袍之下,令他不由得想起骷髅,骷髅的模样大抵便是如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