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她的眼前忽地一亮,一盏菱形宫灯已被点亮,吓得她直觉地摸向腰间的泣血金匕。不等她握住剑柄,一个清亮浑厚的笑声低低地在她的身前响起,熟悉的声音使得她猛然间放松了所有的戒备,恼怒地低声道:“二哥,你开什么玩笑!”
她身后的宫灯也随即亮起,原本昏暗的回廊中忽地亮堂许多,也令她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回廊雕花大理石柱下横七竖八倒了三四个黑衣劲装的魁梧大汉,这些个大汉的双眼圆睁,口鼻中都汩汩地直往外流着紫黑的血,他们双手紧紧揪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表情极为痛苦,似乎是死前仍在挣扎。阮映雪被地下死尸的狰狞面目吓得呆立在当场,一双美目直直地瞪着满地的黑血无法出声。
一盏盏宫灯渐次亮起,祁湛丢开手中的火折子走到阮映雪跟前低声问道:“怎么了莫离?”
阮映雪一怔,缓缓抬起头望向祁湛,眼神中竟是多了些许恐慌:“二哥,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祁湛微微一笑指指一旁道:“赫连兄比较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阮映雪疑惑地循着祁湛的手望过去,只见赫连熙一脸不悦地从阴影中走出,瞪了祁湛一眼而后尴尬地望向阮映雪。
阮映雪转而疑惑地盯着赫连熙:“赫连……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二人不是在比试轻功么?怎么地下会有一堆死尸?”
赫连熙张口欲言,又觉内心甚是不爽快,事实上他与祁湛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斗,之前他与祁湛几乎是同时到达了回廊的菱形宫灯下,只是忽然之间不知何处飞出了一枝铁蒺藜,向他打来,他由于正得意可以稍早祁湛一步到达回廊内,不及防备;眼看他便要被那枝来势极迅速的铁蒺藜打中,幸好祁湛衣袖一挥,将已经触及他衣角的铁蒺藜卷去抛开,才免了他被戳穿一个透明窟窿。祁湛这一挥衣袖,来势缓了许多,赫连熙便果真早他一步跃进了回廊。赫连熙被祁湛这一救,心中愈加不顺意,因此见到阮映雪询问,便讷讷无言,不知该如何将所有的事情说出口。
阮映雪见赫连熙的脸色在灯光下阴晴不定变幻许久却不吭声,心下微恼:“赫连熙!你若是不说我便逼问二哥了。”
赫连熙一惊,连忙低声道:“我说便是。”他顿了一下,瞥一眼祁湛,祁湛悠闲地靠在雕花廊柱上静静地望着他,面容安静,脸上并无嘲笑或是轻视的神色,令他心中一定,但又微微恼怒起来。他极为不悦祁湛那种无论经历何等险境仍旧气定神闲的神色,那样的安静使得他不自觉便会陷入自卑中去。

第三十四章 回廊

赫连熙眼神扫过紧盯着他的阮映雪,微微叹息一声,将回廊中发生的事向阮映雪缓缓道来。
原来,这碧琼楼的后院竟暗藏了几个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在赫连熙与祁湛大摇大摆从碧琼楼前院门墙飞身越过之时,早已惊动了藏身在花木丛中的诸人。待得赫连熙与祁湛察觉楼下有人,三四个黑影便如鬼魅般闪身出现,不等他二人停下跃向回廊的步伐,两枝铁蒺藜便“咻”地破空而来,直射二人。
祁湛隐隐闻得迎面扑来的微风中夹着奇特的淡淡的腥臭,不由得一惊,心知铁蒺藜已是淬了毒,当下也不敢空手去接,连忙将手缩回袖中,笼起宽大的袍袖向声音来处兜去。一旁的赫连熙正当得意之时,一时不曾察觉,眼见便要铁蒺藜只差半寸距离便要划破他的衣角触碰到他的皮肤,祁湛一皱眉头,用巧劲将赫连熙推开些许,侧身挥袖兜下那枝泛着蓝莹莹光泽的铁蒺藜,惊险万分地救下了赫连熙。这一阻滞,祁湛便不止稍稍落后于赫连熙,竟至于在赫连熙跃进回廊后才尾随进入回廊。赫连熙在回廊内轻轻落地,耳畔听得祁湛挥动宽袖的声响,不知为何祁湛推他;正狐疑间,身后忽地响起一阵暴喝,紧接着漫天的暗器从各个方向直逼向他以及在他之后落入回廊内的祁湛。
暗器来的又急又密,如漫天花雨般直射入回廊,赫连熙与祁湛连忙闪身躲至回廊内的雕花大理石柱后。只听得“噗噗”数声,回廊内悬挂着的数盏宫灯竟被疾射而至的暗器射灭,顿时回廊中漆黑一片,陷入黑暗中。
暗器仍旧如飞蝗般射入回廊中,祁湛背贴冰冷的雕花大理石柱,暗暗伸出右手兜袖拦下一枚暗器,用衣袖裹了擎至眼前一看,并不是先前淬毒的铁蒺藜,竟然是一枚边缘磨得十分锋利的铜钱。他略一思索,将先前截下的两枝铁蒺藜同铜钱一起用衣袖裹了纳入右手掌心,也不出声,闭了气息静静站在柱后。
另一根柱子后的赫连熙已是知晓事情原委,不禁暗恼自己不及提防,不曾察觉暗器已到身前,竟让祁湛出手救他,这下心下愈加恼怒。
片刻之后,如雨的暗器终于停下,从楼下飞身上来几个人,刚一进入回廊,走在前头的一人便惊讶地“咦”了一声,回廊内此刻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下都听得见声响,不提他们预计的猎物躺在地下挣扎的声响,连一丝呼吸声他们都不曾听见。
一个特意压低了的声音忽地响起:“老大?那两人莫非已经被暗青子射成了刺猬?”
被称为老大的沉默了一会,轻声笑道:“看来来的并非高手,如此轻易便中毒身亡,枉费我们几人动用了秦相给的凝血散。”
话音未落,只听得黑暗中一声清朗的轻笑:“来而不往非礼也!”,两枝铁蒺藜与一枚铜钱挟着一阵劲风分别激射向当头的三人,准确地射进三人的心窝,那三人不及哀号便直挺挺地倒下。惊得剩下的两人“锵”地拔出腰间的长剑惊慌地低喝:“什么人!”
又一阵怪笑,另一边的雕花大理石柱后旋风般跃出一个怒气冲冲的身影,后两人剑刚刚挥起便已被扼住脖颈,“喀嚓”两声,生生被赫连熙拧断了脖子……
接着,阮映雪便也跃入了回廊内。一切便如她双眼所见,廊内一地的死尸,横七竖八横躺在雕花大理石柱旁,其中有三人左胸前似是被什么利器贯入,面部抽搐,死相极其难看,黑血汩汩地流了一地,另外两具尸体亦是面目狰狞,眼眶迸裂,二人的脖颈软软歪在肩上,一看便知是被人用重手法拧断了脖子。
赫连熙有意略去比试情况,只是将回廊内发生的事情简单讲与阮映雪听。
阮映雪听完赫连熙的叙述,再瞥一眼眼前的景象,不禁打了个冷战:“二哥,你可知晓他们为何要置你们于死地?”
祁湛淡淡一笑道:“缘由总离不开这座古怪的碧琼楼今晚接待的贵宾。”
阮映雪一怔,复又回想起那伙计的话,连忙道:“二哥你猜的不错,我临出门之前无意间曾听到客栈伙计提及碧琼楼今晚会有贵客,只是不知这位贵客是何方神圣,竟在碧琼楼后院也暗藏了这许多武林高手保护他的安全?”
祁湛朗笑道:“我已知晓这位神秘贵客是何人。”
阮映雪奇道:“二哥不曾见到贵客,也未及逼问这地上躺着的几人,怎会知晓贵客是谁?”
祁湛道:“赫连兄弟刚才的叙述你可曾仔细听?这地下躺着的人里,有人在死之前提到了秦相,这答案岂不是昭然若揭?”
阮映雪恍然大悟:“啊,原来竟然是相爷秦桧……只是他来这远不及临安富庶的西辅所为何事?”
祁湛伸指弹向阮映雪额头笑道:“三弟既然好奇,何不随我去探个究竟?”
阮映雪一怔,哗地笑开:“二哥允许我跟着?”
祁湛脱下外袍一卷抛入楼外茂密的树丛,回身笑道:“有何不可?若不带上你,你可保证不尾随着去么?”
阮映雪尴尬一笑道:“倒是叫二哥猜着了,你若是不愿带我一同去,我便是偷偷跟着也是会尾随你去的。”
一旁的赫连熙忽地轻哼一声,面色铁青,也不与祁湛阮映雪道别,飞身便跃出回廊,折身跃上房顶,向西边飞奔离去。
事出突然,阮映雪与祁湛皆是莫名奇妙,见赫连熙离开之前面色不善,也不知他究竟为何心里甚是不痛快;阮映雪只当赫连熙比试输于祁湛,心下不爽快,便试探地问道:“二哥,赫连熙可是比试输给你了?”
祁湛苦笑道:“并非如此。”见阮映雪一脸诧异地望着他,他不禁叹道:“赫连熙不愧是妙手神偷,轻功路数自成一家,并非我们平日所见到的寻常功夫,有些门道连我也分辨不出究竟是正是邪,只觉怪异无比,但却又显得精奇。”
见阮映雪仍旧疑惑地望着他,祁湛伸手摸了摸额头低笑道:“惭愧,惭愧,我并未赶上他,在替他拦截下淬毒的铁蒺藜之前我已是差他半寸左右距离,因此即便是我不曾停下,我亦是败给了赫连熙。”

第三十五章 密会

阮映雪大惊,她二哥祁湛是武林中传闻武功修为已深不可测的高手,现下却坦承负于他人,由此看来,这赫连熙的轻功修为可真的算是出神入化了;再者,阮映雪亦是暗暗敬佩祁湛,要知道但凡在江湖上有名之辈,大多恃才傲物,即便是技不如人也不愿轻易承认,更不必提成名已久的高手;而祁湛与赫连熙比试轻功后不仅毫不在意地承认自己负于赫连熙,更是丝毫不以为忤地夸赞赫连熙,这份胸襟足以使阮映雪当下心折。
再将赫连熙与之相较,阮映雪顿觉赫连熙气量狭窄,祁湛救了他,他竟然也不道谢便莫名其妙跑掉,着实没有风度,当下不觉对赫连熙印象大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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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赫连熙自跃上房顶之后便已暗觉懊悔,他刚刚见阮映雪与祁湛相谈甚欢,一直也未曾理会他,心下实在伤心恼怒,一气之下,竟连道谢的话也不曾向祁湛说便径自出了回廊,跃上房顶离去。他自幼脾性古怪,生性多心,见心仪的姑娘只顾着与结拜大哥欢谈,无暇顾及自己,自己便如同外人一般被排除在外,心中只涌上一阵酸楚,又无处发泄,只将一腔愤懑倾注于足下,一路沿着城内高高低低的民宅屋檐狂奔,不多时已是奔至城西一家客栈的屋顶,此刻他才恍恍惚惚地停下步子颓然跌坐在屋脊之上。
已是下半夜,一弯新月从云中缓缓显出羞涩的面容,四周围极为静谧,温柔的夜风轻轻拂过赫连熙的脸庞,将他心中那点酸楚与恼怒渐渐冲淡,他不禁暗自苦笑,回想起自己失态地离开碧琼楼,想必已是使阮映雪好生气恼……一想起阮映雪在城外破庙前的盈盈笑脸,赫连熙不由得自责,既是大丈夫,又何必斤斤计较纠缠于那点小事?嫉妒祁湛的话亦是不该对阮映雪面色不善呵……嫉妒?赫连熙忽地一惊,抚着胸口张口结舌,同时内心幽幽泛起一阵酸甜杂陈的滋味,原来他竟然已是如此在乎阮映雪,以至于连带的嫉妒起能与她亲密交谈的祁湛了……他不由得仰天一阵大笑,为了自己初萌发的感情感到欣喜,他自小便封锁的内心终于嵌进了一个姑娘的倩影,教他如何不欣喜若狂?他自从踏入江湖,便时时面对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教他心心念念惦记,相思成狂,以至于从远在南方的濠州追逐至这西辅之地,阮映雪的笑靥便是印在他心版之上的深深烙印,挥之不去。
大抵幼时亲情淡漠的人,成年以后都会渴求关爱期盼温暖,赫连熙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在濠州,阮映雪对他的好已是蚀入了他的骨髓,他从未温暖过的心怀渐渐转暖,对于阮映雪便产生了莫名热烈的爱恋。只是,赫连熙生性便脾气古怪,旁人极难猜测他的想法,因此并不容易相处,但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这不知算是幸,亦或者不幸?
赫连熙心情平静已久,忽地意识到祁湛并不知晓阮映雪的真实身份,况且据他观察,他们二人面对谈话之时神色坦然,并无扭捏作态或是暗藏情愫之类,想必两人确是纯粹的结拜兄弟关系,丝毫不夹杂男女之情……念及此,赫连熙“哈”地一声跳起,喜上眉梢,他欢喜的是阮映雪并不曾喜欢上他眼中的情敌祁湛,祁湛亦是不曾怀疑过阮映雪的真实性别,既然如此,表示他仍旧有机会……他乐得一跃而起,转身便往回飞奔。
一路上,清风明月,令他心情格外的舒畅,此刻他的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无论如何也要跟着祁湛阮映雪二人去西北,路途遥远,他有极长的时间与阮映雪相处……
由于赫连熙回奔心切,并非沿旧路奔回,而是挑了一条近道,只是片刻便已回到了碧琼楼的后院,只是檐下的宫灯中只有菱形宫灯明亮依旧,回廊内却是人影全无,连地上的尸体消失无踪,徒留一些淡淡的血迹,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雕花大理石柱边会溅着血迹。
赫连熙暗自狐疑,明明听祁湛同意阮映雪尾随他一探碧琼楼,怎地此刻回廊内竟然没有一人,并且周围也不见人影,奇怪。
正疑惑间,一旁的楼梯那儿传来“蹬蹬”的脚步声,似是有人上楼来,赫连熙迅速闪身躲至石柱后,隐去身形。来人走得不快,从脚步声判断,下盘不稳,想必并非习武之人。
那人已经走上楼走进了回廊,赫连熙睁眼看去,却是一个灰衣伙计,端着一个托盘,盘内杂七杂八摆了四五盘小菜,一边摆了一壶酒两个酒杯。赫连熙瞬间有了主意。
那伙计眼见宫灯只剩一盏亮着,诧异且不满地嘀咕了一句:“老板娘真抠,灯也只点一盏,若是我不小心绊倒,打翻了托盘,这许多好酒好菜教我怎生赔得起?”
伙计说完,叹口气不疾不徐地往前走,刚一走到赫连熙藏身的大理石柱旁,赫连熙便闪电般出掌劈中伙计后脖颈,伙计眼前一黑,不及叫嚷便昏倒在地。赫连熙在伙计倒地前捞过伙计手中的托盘,稳稳放至地上。他的动作极迅速,托盘内的菜肴盘碟丝毫未打翻移位,连酒壶里的酒也不曾洒出一滴来。将托盘置于地下后,赫连熙心念一动,迅速脱下伙计身上的灰衣套上,整理齐整,将伙计拖至回廊拐角藏起,自己端起托盘大摇大摆地向回廊远处尽头一间透着亮光的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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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透着亮光的房间的确是碧琼楼用来招待贵客用的,只是祁湛、阮映雪都猜不到,今晚碧琼楼的贵客并非只有一位,而是有两位,一位便是从藏身花木丛的高手临死前的话猜出的官家贵客——秦桧秦相爷,另一位,却是即便是祁湛也不曾想到的人,金国大将宗翰!
赫连熙端着托盘慢慢走到门前,刚要伸手敲门,门内便传出一个严厉苍老的声音:“门未关,推门进来便是。”
赫连熙一惊,他虽未使用轻功,但走路一向极轻,这门内的老者怎会听出了他的脚步声?看来这碧琼楼果真是藏龙卧虎之地,连一个老头子的功夫都不容小觑!
他虽是惊讶万分,却也并不害怕,当下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第三十六章 秦相

赫连熙推门而入,所见到的场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屋内总共只有三人,两人坐着一人站着,面对他坐着的是个金人打扮的络腮胡魁梧汉子,汉子的对面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锦服老人,由于是背对着他,赫连熙无法看清老人的长相,但却猛然意识到这锦衣老人必然是相爷秦桧;并且,适才在他进门之时出声提醒他的便是这锦衣老人,秦桧秦相爷!再看向一旁,魁梧汉子身侧恭敬地立着一个壮硕的高大汉子,赫连熙乍一看,吓了一跳,这壮硕汉子却算是他的老相识,额齐格!
或许是赫连熙的神态过于自然无畏,丝毫不像是小客栈的伙计,那坐着的金人灼灼的目光片刻不离的盯着他,他这才警醒过来,连忙低下头敛去眼中的精光,抬起头战战兢兢地陪笑道:“几位爷,小的老板娘差小的过来送酒菜来给各位,这些酒菜是我们客栈的招牌菜肴,希望您几位喜欢。”
老人仍未回头,沉声对着站在门旁的赫连熙道:“不用害怕,你端过来便是。”
赫连熙应一声,悄悄抬头望一眼那魁梧汉子,见他已转回视线,似乎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这才假装抖抖索索地端着托盘缓缓走近桌边,将托盘中的菜肴酒壶端出置于桌上。
这面对而坐的二人似乎刚刚谈得并不愉快,不论老人抑或是魁梧汉子皆是一脸暗含怒意的凝重。赫连熙趁从托盘中往外取酒菜的时机偷瞄一眼这万人唾骂的秦相,他已是年逾花甲,满头华发,相貌清癯,整张脸上布满沧桑的皱纹,不怒而威,倒是极难想像他亦是个习武之人。
再看额齐格,恭敬地站着,不敢吭声,想来这坐着的魁梧汉子必然是金国的高官大员;赫连熙瞥一眼额齐格,忽地回想起当初在额齐格身上摸走的那封密函,值得莫非便是今日之事?“某日,将军宗翰将在西辅城内的碧琼楼与南宋相爷秦桧密会商讨要事,特令额齐格前往接洽安排……届时将有银钱收讫,勿忘挑选精兵护卫……”莫非这魁梧汉子便是昔日率领如狼似虎的金兵屠尽开封百姓的金国大将宗翰?赫连熙思及此,心头突地窜上一阵怒火,恨不得当下便扼断宗翰的脖子。
秦桧与宗翰二人依旧不吭声,满脸的怒意亦是不曾消退,只唬得一旁立着的额齐格时不时偷瞄一眼宗翰,额头的冷汗直冒。
在往桌上摆酒菜的片刻之间,赫连熙的心中已是转过数个念头,他原本以为碧琼楼回廊外既然已是布下了守卫,想必屋内不会再有太多守卫,孰料屋内人虽少,但却并非是他独自一人能摆平的,不提那魁梧汉子与似是身怀高深武艺的秦桧,只说那额齐格,便足以与他纠缠许久;他毫无理由也毫无机会在屋内动手,若是在此被看破而不得不动手,他定是寡不敌众,讨不了任何便宜。
心念急转,赫连熙决定暂时先离开。
收起托盘,赫连熙点头哈腰地鞠了个躬,便要转身离开,此时秦桧忽然淡淡扫他一眼,开口道:“伙计,先不急着离开,给宗翰将军满上一杯酒。”
赫连熙正镇定自若地回身替宗翰斟酒,一旁立着的额齐格却紧紧盯着他,他心中一动,故意装作害怕的模样手一抖,酒洒到了酒杯的外面。宗翰怒目瞪他一眼,赫连熙连忙瑟缩道:“大人饶命!”
不待宗翰出声,秦桧眉头一皱,挥挥手道:“没你的事了,你便下去罢。”
赫连熙故作惶恐般疾奔而出,临了扫过额齐格,见额齐格亦不再紧盯着他猛瞧,当下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出了屋子,赫连熙掩上门,随即闪身伺立一旁,接着门侧的柱子掩去自己的身形,竖起耳朵细听屋内的动静。
许久,才听得秦桧沉沉开口道:“将军究竟要本相如何妥协才肯同意我朝交换回太后?”
赫连熙一惊,这才猛然间忆起,早在靖康年四月,高宗之母,彼时的徽宗之妃韦贤妃与众多后宫妃嫔一同被掳至五国城,不久,徽钦二帝亦被宗翰派兵押送至五国城。他只知此次宗翰与秦桧密会牵涉金钱交易,原想趁机摸走一些奇珍异宝,但却不知竟然让他听到了这个惊天的交易!
赫连熙定下心神侧耳细听,只听得那宗翰一阵桀桀大笑之后道:“秦相爷,你不觉得你拿出的数目诚意不够么?”声音铿锵,倒是极符合他那般长相的魁梧武夫,但却怪腔怪调,听得赫连熙耳朵直发痒。
秦桧长叹一声道:“将军,黄金三千万两还不够诚意?莫非将军是要我朝将国库中所有的黄金白银悉数奉上么?”最后的声音有些颤抖,似是极力压抑了怒气之故。
宗翰冷笑数声道:“南宋小朝廷竟然连黄金三千万两都不舍得拿出,如何有资格向我大金国讨要俘虏!”停顿片刻,又听得宗翰嘿嘿一笑道:“或者,秦相,莫非你认为你朝国母尚且不值区区三千万两黄金?”
这话说得极为咄咄逼人,只逼得秦桧半晌无语。他并非觉得太后不值这黄金三千万两,况且他自己也曾被金兵俘虏,自是知晓那种身为阶下囚而受尽□的痛苦;再者,韦贤妃贵为国母,怎可常年被囚禁在边荒小镇?南宋小朝廷虽是苟安于金国淫威之下,但却也不至于失了自尊,失了国体,高宗以及满朝文武皆是急切地盼望秦相爷能与金国周旋,带回韦贤妃,因此于情于理,秦桧都应当尽力将韦贤妃带回临安。
只是这南宋朝小朝廷才刚刚暂时稳定下政权,上至皇帝下至百官,皆是临安定都之后才得以喘息;而由于连年混战使得国库空虚,高宗与百官皆是尽量节俭,连皇后以及后妃的用度都已减半,这般状况教他如何从国库中拨出超过三万两的黄金用以换回韦贤妃?

第三十七章 巧斗宗翰

屋内一阵沉默,半晌不见任何动静,赫连熙便附耳轻轻贴上门板,屏气凝神细听。
忽地,“砰!”一声在屋内响起,跟着便是秦桧阴沉的声音:“四千万两黄金,再加十斛上等南海珍珠,十枝北海红珊瑚,再多便也拿不出了,交易成不成将军看着办。”
宗翰哈哈大笑道:“老相爷,你便是将手捶烂了这趟买卖咱也得好好谈不是?”
秦桧冷冷哼了一声,也不出声应答。赫连熙侧耳细听,只听得到宗翰得意的大笑。
赫连熙暗暗握紧了拳头,心中大喜:四千万两黄金他虽然无法取走,但是那十斛上等南海珍珠以及十枝北海红珊瑚他倒是可以轻易摸几颗或是捞几枝来玩玩……
正寻思间,屋内久未言语的秦桧忽地大喝一声:“何方宵小之辈?”
赫连熙一惊,此刻才意识到自己不曾掩去呼吸声,倒叫秦桧察觉了,想必之后碧琼楼守卫会更加严,届时想要对那珍珠珊瑚下手也难了。他苦笑一声,正待现身,却见南面的雕花红木窗户猛地被人推开,一条人影倏地从屋内蹿出,不见朝他这个方向扑来,反倒脚尖一点窗棂,飞身上了房顶。
秦桧这一声大喝,惊动了在碧琼楼四周围其他方位守卫的高手,转眼间便从各处阴影中纷纷现身,竟然有二十来人之多!
赫连熙暗自咋舌,这才意识到,刚刚秦桧那一声大喝不是由于发现了他,而是对着屋顶上之人大喝,看来并非只有他对今晚的贵客好奇……他嘿嘿一笑,一个鹞子翻身反身跃出回廊,在半空一个漂亮的回旋后忽地又腾空而起,如大鹏展翅般轻轻飘落在碧琼楼后院二楼的屋顶。
他刚一落下,便觉又惊又喜又忧,惊的是屋顶已有两人在狠命厮斗,喜的是厮斗的二人里有一个便是他惦念的阮映雪,忧的是明眼人一看便知,在对手的紧逼之下,阮映雪已明显落于下风。
阮映雪的对手便是赫连熙在屋内见到的金国将军宗翰,他挥着一条乌金丝长鞭,一步步紧逼阮映雪。他那条鞭子也不知是何物打造,阮映雪的泣血金匕与之相碰竟也砍不断它,反而发出一声声极钝的声响。由于泣血金匕根本无法削断宗翰的长鞭,阮映雪的气势便弱了许多;只见宗翰狞笑着挥动长鞭将阮映雪逼至檐边,阮映雪却只能不住后退,同时抬剑架开宗翰挥来的鞭子,她这一步步后退,眼见便要一脚踏空跌下屋顶,宗翰却仍旧不打算收手,反而手腕翻转,鞭子如灵蛇般从阮映雪的剑影中钻出,鞭尾直直扫向阮映雪面门。
阮映雪大骇,惊叫一声,朝后急退,却一脚踏空,身体直直朝下栽倒。
赫连熙面色一沉,拔身掠过屋脊猿臂伸长一捞,握住阮映雪左臂一拽,便将下坠的阮映雪拉回。
宗翰未料有此突变,正得意间,忽见一个身影鬼魅般掠过身畔伸臂拉回阮映雪,不禁大怒,长鞭一甩直指赫连熙后脑。
宗翰的这乌金丝长鞭并非普通的鞭子,乃是百炼乌金煅成丝状缠绕而成,极软极有韧性,但若是被鞭子扫到,恐怕不呕血重伤也得皮开肉绽;更让人忌惮的是,宗翰特地命人将这乌金丝长鞭的鞭尾拢成笔尖状,这样一来,鞭子既是称手的兵器,又成了点穴的好工具。若是将鞭子运足内力抖直了,便如同一枝极长的判官笔,点对手的穴更是容易许多。
再说阮映雪被赫连熙拉回屋顶站稳,惊魂甫定,不及向赫连熙道谢,便见宗翰的长鞭已指向赫连熙后脑,她心下大急,连忙大喊:“小心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