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秦业仍旧紧紧抱着月莲在哀哀呜咽,一声声越来越悲伤的凄厉断肠般的哀泣将花依从震惊中拉回,她定定神,全身戒备地缓缓走近月莲道:“月莲,既然你自己选择了这样的结局,一切便算是结束了,我不再追究你对教中兄弟犯下的罪孽,你可以安心去了。”
月莲勉强睁开美丽却已经无神的双眼,惨然一笑,呕出一口鲜血,断断续续道:“教……教主,我……说过……我原本最想要的……并不是玄衣教教主之位,我……想得到的是容华……咳咳!”随着一阵猛咳,月莲又呕出一大口鲜血,喘息着闭上眼睛。
秦业泪流满面地搂住月莲,哀号着不停摇头。萧劲寒慢慢走近,轻轻握住花依的手,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花依叹息一声,凝视着萧劲寒片刻,视线重又转向月莲。
月莲喘息一阵,缓缓睁开眼睛对着秦业微微一笑道:“秦业……我一直对你……呼来喝去……你……你不伤心么……”
秦业呜咽着,使劲摇着头,摸索着握紧了月莲冰凉的双手,惊骇地发现月莲的身体已是越发的冰凉,似乎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他猛地抬头望向萧劲寒,张口呜呜呀呀地大吼,眼里满是焦急的神色。
萧劲寒面无表情地摇头道:“我用了十成功力,她救不回来的。”
秦业的眼神顿时黯下来,灰败的绝望浮上他粗犷的脸庞,他忽然间大声哀嚎出声,如兽吼一般,撕心裂肺。
月莲挣扎一下,声音极其微弱:“教主,我……把玄衣教还……还给你啦,我……没有了容华还……还报什么仇……”
她话未说完,看到萧劲寒身后的依旧满脸震惊的月朗,忽然粲然一笑,轻轻道:“月朗……月朗……你长得好像……好像容华……你与他一般眉清目秀……一般喜欢皱着眉头……可是……你们……你们都只喜欢花依妹妹……哈哈……”月莲忽然狂笑起来,这一笑,重伤的五脏六腑气血翻涌,她“哇”的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溅满衣襟,她倚在秦业怀中的身体也禁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月朗静静站着,忽然间觉得悲哀起来,月莲思念容华,只因他神似容华,她便将她当作容华的替代品,他以前只觉污秽屈辱,此刻心里却多了些许的悲哀。整件事情浮出水面,他竟然只是一个替代品,他忽地觉得自己滑稽可笑,心里渐渐酸楚,一种被背弃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浑身忽地窜上一阵凉气,为自己的发现感到骇然,他竟然会暗觉酸楚,难道他对她……月朗看向倚在秦业怀中脸色苍白的月莲,心里猛地一震,顿时呆若木鸡。
萧劲寒紧握着花依冰凉的手,默默看着挣扎着想要再次出声的月莲。
月莲喘息许久,猛然间睁大双眼,惊喜地道:“容华……容华……你来接我是么?你……你原谅……我了么?”她挣开秦业搂住她的双臂,伸手抓向空中挥舞,眼睛熠熠发亮,闪烁异样神采。
花依疑惑地看一眼萧劲寒,萧劲寒安慰地拍拍她的双手,低声道:“她……不行了……”
话音刚落,月莲低声欢叫起来:“太好啦……容……容华……所有的事情……都……都了啦,我终于可以跟你走了……容华……容华……等我……”半空中挥舞的双手突然软软地垂下,月莲面带笑容,已是闭上双眼,静静离去。
秦业一怔,瞬间明白过来,紧紧抱住月莲渐渐僵硬的身体仰头大声呜咽不止,压抑已久的情绪伴着嘶哑的哀嚎回荡在安静的屋内,揪紧了每个人的心。
……
门“哐”地被撞开,关长老带着一群人急急地冲进屋内。乍见到屋内的景象,众人皆是一惊,在看到花依之后,一群人喜出望外,热泪盈眶地一齐单膝跪地高呼:“欢迎教主返教!”
萧劲寒皱下眉头,松开花依的手便要走到一边去,谁知花依似是猜到他的想法,反手迅速扣住他的大手,再也不松开。萧劲寒低头看看与花依相握的手,再看向花依微微笑着的脸庞,舒展开眉头,默不吭声,任由她握着。
“起来吧,大家辛苦了。”花依回头瞟一眼仍旧在哀哀低泣的秦业,长叹一口气,问道:“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咦……仇长老?没有想到关长老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找到你了……”
站在关长老身边的高大汉子抱拳激动道:“承蒙教主惦记,属下逃出总坛后未曾离开,在城东赌坊做了护院打手,倒也未曾遇到麻烦,只是想到教主生死未卜,心里着急,幸好关兄弟寻遍全城找到了属下,与属下一路打回总坛,属下才得以见到教主。”
关长老爽朗一笑道:“幸好我派手下喽啰出城寻你时有事耽搁,未能赶上他们,才得以在城东赌坊附近的街上遇见你,只是你那种武师打扮我还真的差点没认出来!”
花依微微一笑,轻声道:“事情已了,月莲已死,关长老,找几个人帮着秦业葬了月莲……吩咐下去,不要为难秦业。”

第二十七章 夜谈

关长老抱拳应一声,正要离去,花依又道:“关长老,不用另行殡葬了,就将月莲用寒玉棺送至地库中吧。”
关长老一愣,面有难色地道:“可是,教主……月莲她……”
花依叹息道:“月莲已死,功过也就不必再议了吧。”
关长老连连称是,惶恐地抱拳退下。
月朗失魂落魄地呆立在一旁,脑海中反反复复浮现的是月莲死前那张苍白无神的笑脸,震惊惊慌的情绪惊涛骇浪般地拍打他的胸臆,他的意识如同被剥离了身体,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秦业仍旧是紧紧抱着月莲冰冷的尸身,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月莲紧闭双眼的苍白面容,眼里充满柔情蜜意,似乎月莲并未离去,仅仅是沉睡了一般。关长老带人走到他的身边时,他抬起头凄凉地一笑,沙哑地出声道:“不用了,我带她过去吧。”说完轻轻抱起月莲,步履缓慢地朝门外走去。
秦业小心翼翼地抱着月莲,如同抱紧了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他走过花依萧劲寒身边之时稍作停顿低声道:“多谢教主。”
花依微微一颔首,他再也不看任何人,抱着月莲缓缓走出屋子。
萧劲寒一直紧紧注视着月朗,此时的月朗内心重创,脸色雪白,整个人已是摇摇欲坠,他看着秦业消失在门外,视线呆滞,毫无意识的跟着摇摇晃晃向门外边走去,还未走到萧劲寒身侧便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萧劲寒扶起月朗,闪电般伸手探向月朗的腕间一摸,心下诧异。
花依见状,连忙扶住月朗的另一边手臂,见萧劲寒神色有异,不由急急问道:“月朗怎么了?”
萧劲寒略一思索,疑惑地道:“他并未与人动手,但却气血翻涌得很是厉害,导致他气血攻心,身体虚弱;况且他的情绪极为激动,周身血液皆往上冲,不控制住恐怕会致使血管爆裂……”
花依不等他讲完,伸手疾点月朗的穴道,月朗开不及吭一声便瘫倒在萧劲寒的臂弯里。
萧劲寒皱着眉头瞪一眼花依,将月朗扔给一边的仇长老,仇长老又将月朗交给身后的手下,吩咐几句,那手下便连连点头,扛着月朗健步如飞地奔出屋子。
仇长老回身抱拳朗声道:“教主,属下已经让手下弟兄将月兄弟带回他自己的房间静养,并且派了婢女候着,教主可以放心了。”
花依吁出一口气道:“那就好,其它事等他醒来再说吧……对了,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萧劲寒……”她一把拉住萧劲寒的手,也不管萧劲寒在猛地瞪她,一个劲笑嘻嘻地摇晃着萧劲寒的大手。
萧劲寒眉头大皱,尴尬地低头望望两人紧握的手,不自然地朝仇长老微微一颔首。
仇长老兴味十足地打量着两人,嘿嘿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原来是追风剑萧劲寒,失敬失敬!”
萧劲寒被盯得极其不自然,但又不忍心甩开花依的手,只得又点点头,无奈地瞪花依一眼。
花依微微一笑对仇长老道:“仇长老,不要再盯着劲寒看了,他会觉得不好意思……对了,你们是如何处置总坛内月莲的心腹手下的?”
仇长老哈哈一笑道:“我们不曾开打他们已经屁滚尿流逃了,剩下一些人点了穴道扔在总坛议事厅,就等教主发落了。”
花依略一思考笑道:“罢了,愿意留在总坛的便继续留下编在仇长老或者关长老手下,不愿留在总坛的可以遣送至其它分坛。”
仇长老点点头:“属下知道了,这就去办。”说完便要大步离开,刚走了几步,仇长老又回头对着萧劲寒抱拳笑道:“萧大侠既有教主作陪,属下便告退了。”说完他又朝花依暧昧地一笑,转身离开。
花依咯咯大笑道:“仇长老竟敢打趣我!”
萧劲寒默默看她一眼,半晌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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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水,萧劲寒坐在湖边的太湖石上望着月光下粼粼的水面独自一个人喝酒,湖面吹来的微凉夜风拂过他的鬓发,他微微地弯起嘴角,就着小酒坛喝一口酒,朝湖里扔进一颗小石子,心情有些愉快。玄衣教的事情几乎没要他做什么,解决得很是顺利,大概不用几天花依便能处理好所有的事物,届时他便能离开这里,离开这喧嚣的开封,去那远在千里之外的五国城与祁湛会合。他不是讨厌玄衣教,与玄衣教的人接触之后他反而诧异,为何江湖上传闻玄衣教是无恶不作的邪教?玄衣教只是擅于制毒使毒、行事诡异,并未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他记得前两年他倒是曾经遇上过几个假冒玄衣教教徒的江湖混混在南方为非作歹,不过那些混混作伪的本领太差,他只是随便一问他们便破绽百出,他废了他们武功之后很快便将这些事情抛在脑后,玄衣教的恶名不出意外大多是被嫁祸造成的。在中原武林,只要正道人士认定你是邪教,你便是有一百张嘴也无法说服别人相信自己的清白,况且如花依这样不愿解释的人做了教主,玄衣教要除去自己的恶名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正出神,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萧劲寒一怔,花依已经歇下,这里是玄衣教教主的居所,一般人不允许接近半分,现在这时辰会有谁过来?他将手里的小酒坛轻轻放至假山旁,站起身绕过太湖石站至临湖的小道上。
来人是秦业。他已是十分憔悴,双目深凹,脸色灰暗,满脸是掩不住的疲倦,走路的时候也是微驼着背,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未曾料到会在湖边遇到萧劲寒,秦业心里一愣,停下脚步抱拳低声道:“萧大侠。”
萧劲寒皱着眉头瞥一眼眼前毫无生气的秦业,也不吭声,径自转身从假山旁拿过小酒坛递给秦业。
秦业愕然地看着萧劲寒,默默接过酒坛,也不答谢,仰头对着坛口一阵猛灌。
萧劲寒不作声,抱胸望着他,身后却又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不由得讶异:竟不止一人不眠。
身后那人柔柔开口:“秦长老,狂饮伤身。”
秦业一惊,连忙放下酒坛单膝跪下:“教主。”
花依从萧劲寒身后走出,淡淡道:“起来说话吧,这么晚来找我有事么?”
秦业站起身,不敢抬头,愧疚地低声道:“属下不求教主宽恕,属下只求教主不要将属下逐出总坛。”
花依冷哼一声道:“你还有的选择么?”
秦业“扑嗵”一声又跪倒在地,低声道:“属下自知叛教之罪不可饶恕,也愿意接受惩罚,但求教主将属下留在总坛,同意属下去看守地库。”
花依一愣,注视着秦业半晌,忽然道:“你可是想陪着月莲?”
秦业低头不语。
花依轻叹一声,摆摆手:“也罢,那你就去看守地库吧,也算赎罪。”
秦业感激地朝花依一磕头,站起身匆匆离去,静谧的月光下,萧劲寒与花依二人站在湖边,静静看着对方。
萧劲寒抱着双臂皱紧眉头:“怎么还不曾休息?”
花依咯咯一笑道:“你不是也不曾休息?”见萧劲寒不悦地看着她,她忽地嫣然一笑,娇声道:“睡不着,出来看看,没想到你也不曾歇下,难不成我替你安排的客房你不满意?”
萧劲寒不语,盯着月光下花依花般娇艳的脸庞,若有所思。
花依见他不言语,微微笑道:“多看两眼这里,以后就再也看不到啦。”
萧劲寒闻言一惊,疑惑地看向她,花依嘴角噙着笑意,眼里却流露出坚毅的神情,似是做出了某项重大的决定。

第二十八章 巧遇

萧劲寒静静盯着花依,沉声问道:“你……可是做了什么决定?”他的心里有种预感,似乎花依的决定与他有关。
花依抚着太湖石低笑道:“当了这么多年的教主,我也不想当啦,我想和你一起走,过几天我们就离开,以后也不回来啦。”
萧劲寒心里一股热流直往上涌,他握住花依的双手,温和地问道:“你决定好了么?再不管你的属下了?”
花依抽出双手反握住萧劲寒小声道:“我打算好啦,将玄衣教交给月朗,关长老仇长老已经答应了要辅佐月朗,月朗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我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从此之后你去哪里我便跟到哪里。”
萧劲寒望着月光下花依微笑的脸庞,忽然间觉得心中一暖,说话声音也温暖许多:“那月朗答应了么?”
花依轻笑道:“我还不曾告诉他,他情绪还不稳定,等我们悄悄走后关长老会将教主指环交给他,到那时他即便是不愿接受也赖不掉了。”
萧劲寒好笑地望着满脸俏皮神色的花依,再低头看向花依紧握着自己的双手,喜悦不期然间涌向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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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天刚蒙蒙亮,萧劲寒与花依悄悄向关长老仇长老道别,离开了开封。
再说阮映雪与祁湛离开了山寨,奔波几日,终于来到河南西辅。西辅是一个繁华程度可比开封的城市,城内百姓众多,街市热闹,丝毫不输于江南的建康城。
二人进到城内已是入夜时分,在客栈安顿下来后,阮映雪终是孩子心性,见街上仍旧热闹,便嚷着要上街看看,祁湛见她满脸期盼喜悦的神色,倒也不忍阻止,爽快地应允与她一同去西辅街头瞧瞧。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如白日,街边摆满了小摊,有卖胭脂水粉的,有卖扇子发簪的,有卖糕点小吃的,还有许多阮映雪未曾见过的玩意儿,她自小不曾离开过平江府,这次出远门见到各地风光已是叫她大开眼界,咋舌不已。从春花烂漫的江南来到靠近西北的地区,已是初夏,但气候并不如江南那般炎热,仍旧是微微有些发凉,对于祁湛二人却是适于赶路的好天气,因此阮映雪一路上停停歇歇,兴致高昂,每一进到一座城内必定拖着祁湛四处闲逛,生怕错过什么不易见到的景致或是不易见到的事。祁湛见她开心,心中也觉喜悦。
如往常一般,阮映雪欢天喜地地在街边东瞅瞅西逛逛,不时被小摊上小吃的香味吸引过去,祁湛便微微笑着跟上前去付钱。没逛多久,阮映雪已是觉得肚中极饱,但不断响起在耳畔的吆喝声还是不停地钻入她的耳朵,她满眼的垂涎逗得祁湛哈哈大笑。
“糖葫芦!糖葫芦!新鲜山楂穿就!又大又甜的糖葫芦!”是卖糖葫芦的商贩,他肩上扛着一根木杆,顶端扎束一个圆形草把子,把糖堆儿的竹签插在草把上,密密麻麻,颤颤巍巍,扛在肩头,沿街叫卖。
阮映雪喜滋滋地走过去低声道:“来两串糖葫芦!”
小贩笑眯眯地从草把子上取下两串糖葫芦递给阮映雪:“小公子拿好!总共八文钱。”
阮映雪接过糖葫芦,笑着递一串给祁湛:“二哥,你的。”
祁湛无奈地笑笑,接过糖葫芦,从腰间摸出一小块碎银给小贩:“不必找了。”
小贩大喜,盯着那块碎银好一会,待他回神时二人已经走远,他摸了摸脑袋嘀咕道:“这俊俏公子出手好大方,这年头这样的主顾可是少见咯。”
阮映雪咬着糖葫芦慢慢走着,眼睛好奇地盯着路旁的小吃摊子,笑眯了眼,在这附近的街边是专门的小吃区,各家的招牌幌子在夜风中微微飘动,程记胡辣汤、常三米皮、灌汤包、浆面条、捞豆腐、牛肉汤、螺丝大虾、炒凉粉、符离集香鸡、热干面……香味扑鼻,阮映雪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向小摊前走去。
在买灌汤包的小摊上买了一笼灌汤包,阮映雪正拖着祁湛付账,一旁忽地斜斜冲出一个莽撞的身影撞上阮映雪,阮映雪一惊,连忙站稳,并顺手扶住这个莽撞的身影。
那人抬头嘻嘻一笑,朝阮映雪眨了眨眼睛,扭头就跑。
阮映雪心里纳闷,正待催促祁湛快些付账,忽然间觉得腰间似乎少了些什么,伸手一摸,心下大骇,腰间空空如也,那把原该悬于腰侧的泣血金匕已是不知去向。
她虽惊不乱,想到除了刚才撞到她的那个人,一路上基本未曾有人近她的身,想必泣血金匕便是他盗走的……她当机立断,不及告知一旁背对着她的祁湛,拔腿便往前追。
祁湛付完帐一回头,猛然间发现阮映雪已不在身后,心里微微有些发慌,他连忙提上灌汤包挤出人堆,四处张望仍旧不见阮映雪身影后不由得暗自自责:又把三弟弄丢了,真是该死。
街上人不少,阮映雪追出几步便见人群里一个眼熟的身影飞快地往前飞奔,她一咬牙,提气赶上。那人总是在前面不疾不徐的逃,像是在逗她一样,一等她靠近便从人群中回头向她扮个鬼脸,接着又迅速在人群里消失,她心里大怒,却只能循着人流分开的方向追去。
追着追着,阮映雪意识到一件事情,这人分明是故意逗引她追他,事实上这人的轻功极好,若是他想逃跑,恐怕她是根本连他的影子也追不上。阮映雪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寒意:她家传的轻功已是极为上乘,这人的轻功路数她却丝毫也摸不清,只知道他脚程极快,她几乎可以说是难望其项背。之前她在临安祁家见识过南宫春水的轻功,现在看来,今晚这个人的轻功似乎与南宫春水不相上下。一想到这里,阮映雪心里打了个寒战,猛地停下脚步。
前面那人也停下了,站定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笑嘻嘻地看着她。
她暗自警觉,打量一下四周围,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被引到了城外一座荒废的破庙前,这样的处境让她心里稍稍害怕起来,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忘了通知祁湛,现在贸贸然追出来,又被引到这样的荒郊野外……她只得强作镇定,只盼着祁湛能早些发觉她失踪,尽快赶过来。
“快将我的剑还我!”阮映雪深吸一口气,徐徐道。
那人不吭声,蹲下身点燃脚边的干柴堆。火光一下跳起,照亮了那人的脸庞。
那是个年轻男子,他作乞丐打扮,身上的衣服破烂却十分洁净,脸上也极干净,在火光映照中能看清他飞扬浓黑的眉,清亮有神的细长双眼,很是眼熟。
阮映雪呆立半晌,暗暗诧异,却总也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此人。她摇摇头,重又仔细地打量起火光中的那张含笑的脸。
那人见她一直呆呆盯着他看,不由得笑道:“不记得我了么?”声音清亮悦耳,有些像四年前月夜听到的祁湛的声音,她又是一愣,皱着眉头摇摇头。
那人叹口气,低低笑道:“你可还记得濠州城内受你施舍饭菜的那个乞丐?”
阮映雪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一张布满灰沙黑点的脸,那张脸有着浓密纤长的睫毛,下半边脸掩在一把纠结的胡子里……“啊!”她忽地抬头惊呼一声,“原来是你!”
浓黑的眉,纤长的睫毛,细长双眼,那张灰黑的脸除去乱蓬蓬的胡子可不就是他!

第二十九章 赫连

年轻男子笑嘻嘻地点头:“我们又见面了。”
“原来你也到了西辅,真是巧。”阮映雪惊讶道。
年轻男子微微一笑道:“我是跟着你们来西辅的,不是巧遇。”
阮映雪心中大奇,但转念一想,既是不相识的人也不必过多关注,当下首要的事情是赶紧问清楚他取走泣血金匕的缘由,要回自己的剑。
“你为何取走我的剑?”阮映雪微愠,眉头紧皱。
年轻男子咳一声故作失望道:“你都不愿问一声我的姓名,道一声幸会么?好歹我们也曾在濠州城相识一场。”他的声音果真透着些许委屈,倒使得阮映雪心里软下来,不再冷冷盯着他。
“那请问兄台高姓大名?何处高就?”阮映雪叹息一声无奈地问道。
年轻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赫连熙,我的名字;妙手,官府替我取的名字。”
妙手?赫连熙?熙?阮映雪忽地张口结舌,指着火光中隐着笑意的年轻脸庞结结巴巴道:“你……孔雀氅……玫瑰酥……是你?”
赫连熙大笑,清亮悠远的声音惊得栖息在破庙中的鸟“哗”扑棱着翅膀飞出。许久他才止住大笑,点点头道:“是,是我。”
阮映雪当下愣在当场,不可思议地盯着赫连熙黑亮的双眼喃喃道:“妙手……为何要偷盗孔雀氅……又为何偷盗玫瑰酥……不可能……”
赫连熙哈哈大笑道:“我是个偷儿,喜爱四处游荡,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知府老儿家的孔雀氅我拿来当作被盖有何不可?况且他知府家何曾缺过宝物?即便是我将他家中搬空,不出二年知府府密室中必当又堆满金银珠宝。至于那玫瑰酥……只是我爱吃的糕点,顺路从王掌柜家拿的,他家大业大,想必不会吝啬一盒玫瑰酥吧?”
见阮映雪仍旧是半信半疑地盯着他,赫连熙微微叹息道:“你这一路可曾追上过我?”
阮映雪摇摇头。
赫连熙继续道:“我并非功夫不济之人,因此也并无钱财上的渴求,金银财宝不在我眼里,我盗取物件只是一时兴起,并非为财。这样说,你可明白了?姑娘?”
阮映雪暗忖赫连熙既然功夫了得,自当不必为财偷盗,当下便要点头称是,孰料赫连熙话语最后那一声“姑娘”吓得她倒退两步,浑身戒备地紧盯着赫连熙沉声道:“你胡扯什么?”
赫连熙一怔,见她退后了两步,不解地走上前一步道:“我不曾喊错人吧,姑娘,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你是个男儿汉?”
阮映雪见他似无恶意,稍微放松警惕,但仍旧退开一小步低声问道:“你是何时知道我是女扮男装的?”
赫连熙仔细一想道:“大概从在濠州城见到你进客栈门便知道你是个姑娘家。”见阮映雪一脸慌张之色,他连忙道:“我自小熟谙易容之术,也曾扮过女子,因此任何乔装过的人我都能看出破绽,你只是穿了男装,许多女子的动作并未完全掩去,因此还是能看出你的真实身份的。”
阮映雪疑道:“为何我大哥二哥不曾发现我是女子,只有你看穿了?”
赫连熙嘻嘻一笑道:“大抵是我曾经数次扮过女子,对女子的神情动作大致熟悉,因此看出你是女子便是轻而易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