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玦传
作者:盛蓝
楔子
北宋靖康年间
平江府阮家藏书楼顶,两个人影面对而立,其中一个一身玄色夜行衣,蒙面,左手扶着右臂,右手中握紧的剑尖朝下抵在房顶的瓦片上,眼睛狠狠地盯着对面负手而立的青衣年轻男子;另一个即是那年轻男子,只见他悠闲地立着,浑身上下不见任何见血的兵器,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蒙面人。
半晌,俊朗的年轻男子叹口气,缓缓道:“阁下既已负伤,我不愿再与阁下打斗纠缠,只要阁下能将今晚从南宫府取走的冰魄寒蝉交还并再不动觊觎之心,我保证南宫府的人今后不会再为难阁下,如何?崔城主?”声音清亮悦耳,中气十足。
蒙面人浑身一震,哈哈大笑,一把扯掉蒙面黑巾:“祈二公子果然好身手好眼力,居然在追赶崔某的片刻之间便能知晓崔某的根底,佩服佩服!”他缓缓将手中的剑插入剑鞘之内,抱拳道:“既然如此,崔某当把冰魄寒蝉奉上,望祁二公子与南宫世家停止追缉崔某人。”
年轻男子微微地笑:“好说,只要崔城主答允此事,我代南宫家应了你的要求。”
崔鹰一眯眼:“如此甚好。”左手从腰囊中取出一物递过,右手暗暗捏紧手中之物。
年轻男子不疑有他走上前接过冰魄寒蝉,正待仔细查看,一道掌风掠过,他心里暗叫不妙,为时已晚,一阵烟雾在眼前晕开,视线无端模糊起来。只听得崔鹰哈哈大笑:“二公子,崔某人虽自恃不是你的对手,冰魄寒蝉交还,但也不愿咽下这口鸟气,逼迫之事崔某铭记在心,奉上玄衣教的青花散,也叫你尝尝三日不能见光的滋味。”一个纵跃,崔鹰便消失在屋脊上,远远的声音传来:“不用担心,祁二公子,三日后毒性自会退去,哈哈哈哈……”
年轻男子幽幽地叹口气,不禁暗笑自己太大意,忽略了崔鹰受伤的右手,大抵在江湖未久,姜还是老的辣啊。
崔鹰的笑声引来了阮家的护院,一时间熊熊火把照亮了各个院落,人声鼎沸起来。
毕竟是江南阮家,护院人数众多,看来的趁早脱身,不然解释起来就麻烦了,念及此,祁湛轻轻拍打了下视线模糊的双眼,转身跃下屋脊,凭灵敏的听力向东北方一个较为安静的角落掠去。
阮府太大,现在这样他若是不找人指路,想必是出不去了。
夜凉如水,阮映雪静静的站在院子里发呆,半夜里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心中想着出来走走,心里或许便能静些。
十五年过去,爹爹把娘难产死去的原因归结于她的出生,对她总是冷淡无比,即便是她已经学会了娘的一身本领,比所有兄弟姐妹更早学会家传的移形换位轻身功夫,即便是她不如兄弟姐妹般邀功争宠,爹也仍然待她冷淡如常;幸好她一向无欲无争,待人也尽量温和,几位姨娘待她虽然称不上喜爱,倒也算是客气。罢了,得过且过而已,等娘留下的毒经研究完,自己就可以去玄湮谷找未曾谋面的师公了,想来爹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她这个女儿向来不受宠,只要不惹祸便已算是不错了。
若是日后能脱身出去,自在闯荡,必是比在这家中舒心百倍。阮映雪这般想着,不由浅笑出声。
只是这安静并未坚持多久,西南方向飘落的一道身影打破了所有的宁静。她背着手,微微的有些着恼。
轻轻的呼吸声传入耳中,鼻翼间能闻到一丝似有若无的茉莉的清香,祁湛了然,心中暗暗自责,竟至于半夜闯到女孩子的闺房附近,不禁有些尴尬。
“公子半夜至此,是有事么?”娇嫩清脆却悦耳的声音响起在他耳畔,是个少女。
好胆识!祁湛暗赞了一声,压下心中的好奇,道:“这位姑娘,在下唐突了。只是被一位前辈开玩笑施了青花散,目不能视,因此不辨南北……”停顿了一下又道:“不敢打扰府上各位护院大哥,因这院子较安静,想过来找人指个路,好脱身。”
阮映雪淡淡“哦”一声,点头道:“这样么,刚巧我屋里有这青花散的解药,公子可拿去自行解毒,半炷香之内即可重新见到这满天的星斗。”
早早的去了吧。她倒不是畏惧眼前这人,却是莫名被人搅了兴致,有些恼。
祁湛听得话中有不耐之意,丝毫没有愠意,俊朗的脸上涌上淡淡的笑容:“那就麻烦姑娘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脚步声远去,紧接着门咯吱一声轻轻打开。
脚步声浊重,却不像是会武之人。祁湛细听着,放下心来。
那脚步声又渐渐靠近,祁湛站直身,听得她说:“将瓶中凝露涂抹于眼中,不多时便会恢复如初,届时也便不用我指路了,公子必然能自己出去。”
祁湛细听之时,忽觉一个圆润腻滑的细颈小瓶子被塞进手里,“你身后有一石凳,可坐等药奏效,恕不奉陪了。”
“奉陪”二字犹在耳,那脚步声便渐渐地远去了,连带着茉莉的清香也逐渐淡去。
瓶子初一入手,他便知这瓶子内所盛的凝露必是解药无疑。瓶身带了清香,隐隐有着草药的气味在内,若是毒药,大多带了腥臭,定不会如这般清香。再者,他并未自这少女身上感觉到一丝杀气,且她言语间毫无恶意,无冤无仇的,想来也不会害他。
江湖上能人居多,祁湛倒也不奇怪这少女手中能有解药,略一思索,便释然地笑了笑。
他听得那脚步声远远离去,心中一动,忙缓缓跟上,轻声问道:“姑娘可否告知姓名?以便在下以后可以报答姑娘赠药之恩。”
“不必,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阮映雪淡淡道。
是非之人,少惹为妙,她心里这般想着。
却听得祁湛又开口道:“在下姓祁名湛,请教姑娘芳名,来日定当登门拜谢。”
“江南祁二?公子言重了,施恩不求报,不必客气。”
阮映雪掉头往回走,听见身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牙一咬回头,却见祁湛不疾不徐跟着,她停下他也停下。
“公子,若不及时施药,天便要亮了;到那时人多了,你想走可就是难了。”
阮映雪无奈地以手抚额,风倏地掠过,她的单衣在夜风中飘荡;春日的夜风虽是不冷,她还是打了个哆嗦,暗暗皱眉。
祁湛微微诧异,看得出这少女是真不愿意与他多叙,心下莫名觉得有趣,心念一转,忽地开口道:“既是如此,那便这样如何?”他轻身飘落少女身边,笑道,“在下有一枚世上独一无二的玉玦,现在将它赠与姑娘;他日姑娘有事可凭此玉上临安府祁家找在下,无论何事在下一家必当全力以赴帮助姑娘。”
阮映雪只觉眼前一花,手中便被塞进了一块透着寒意的玉玦;她不及惊呼,蓦地想到,若是这人有意伤她,她早已横尸当场。
她定了定神,低下头把玩手中的玉玦。
却果然是好物,羊脂白玉的玉玦,上等的和田玉,贴近外侧之处细细刻了“祁二”两个小字,大红流苏和如意结精致得略显女气,阮映雪翻看着,不禁笑出声。
既是好物,那倒真没理由拒收了,虽是心中希望日后再也不必相逢,希冀这般麻烦的事不再遇到,这玉玦却还是能派上用场的,例如可以卖掉换些盘缠,或是拿来吓唬不长眼的江湖之人,毕竟去玄湮谷路途遥远,一路上琐事在所难免。
“姑娘不说话,便是收下了,在下再次感谢姑娘赠药之恩。”祁湛微微一颔首,径自在石凳上坐下,开始往眼睛里抹药。
阮映雪见他毫不犹豫便用了她给的药,心中惊讶,怔怔地看着他一点点将药抹入眼里,才回过神来点头道:“公子自便,不便相陪,先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轻得不可思议,几乎不可闻,远不似刚才初见时浊重的声音,祁湛眼睛浸在一片清凉的舒畅中,仍微微的狐疑,难道她……摇摇头,嘴角上扬,静下心来等待药效发挥。
唉,莫不是南宫春水那个家伙家里的冰魄寒蝉被盗,他也不至于半夜追踪塞外双雄城城主崔鹰来到江南阮家,南宫春水,真是祸水。只不过,今晚遇上的这个小姑娘倒真是有趣的紧,极不情愿地收下了他的玉玦,甚至将他当成了洪水猛兽,避而远之;而至于为何他今晚这般不寻常,竟会将自己随身带了十数年的玉玦赠给一个不曾谋面的少女,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因为她太过从容还是旁的原因?他心中不甚明了。
祁湛暗自觉得好笑,不由得摇了摇头。
风渐渐停下来,眼前的景致也渐渐清晰起来,大概是药见效了,祁湛心里暗喜,闭上眼试着运了运气,没有任何阻滞,再睁眼已是清晰无比,这才发现自己是坐在一个安静的小院落里,院子里种满了花草,生机勃发。
此时,天空开始微微有些发白,祁湛叹了口气,站起身环视了一下四周围,一掠身翻过阮家数重屋脊,直奔护城河边与南宫春水会合而去。
第一章 离家
江南三月,春光灿烂,草长莺飞。
临安府的这个季节正是游人如织之时,城内的街道上挤满了出来游春的大户人家少爷公子,整个临安城内端的是热闹非凡。
而那城外的小道上也是挤满了人,个个行色匆匆,俱是掩不住满脸的喜色。
路旁的小茶亭里坐满了赶路的客人,靠内里的一张桌子上却只坐了一个人,显得格外的孤单。
“看,路上那么多江湖人物来往,最近多了那么多新面孔,又不知为何?”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一面啃着包子一面盯着亭子外面络绎不绝过往的人马。
独坐一桌的阮映雪好奇地竖起耳朵,悄悄往那大汉方向挪了挪。
“哎,你这可就孤陋寡闻了,没听说么,近日玄衣教教众大批南下,江湖上很多成名人物围剿了一次,杀了许多玄衣教教徒,只是也有不少江湖人士中了玄衣教的毒;此毒只有南宫世家的碧灵丹能克制其毒性,很多人恐怕都是赶去求解药的……”同桌之人声音稍大了些。
阮映雪了然地点点头,又悄悄靠近坐了些。
“玄衣教的毒南宫世家能解么?”彪形大汉惊讶地道,满脸皆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其实倒也不是,碧灵丹只是能克制其毒性,真正的解药尚未得到。只不过既然能克制那蚀心之苦,中毒的人自然会巴巴的赶去南宫世家求取解药,以解一时的痛苦。”同桌的人又耐心地道。
“那为何路过此地的快马马背上的人个个面露喜色?仅是克制毒性而已,不至于那么欣喜不是?”彪形大汉索性放下手中的包子,大声喊了起来。
这一喊,茶亭里静坐听着的众人都抬头望向这边,俱是满脸疑惑。
阮映雪也抬起头,向那一桌望去。
同桌那人笑了笑,环视一下四周,低声道:“既然大伙都不明白,那我便跟大家说了吧……”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水,又继续道,“据被杀的玄衣教教徒说,近日玄衣教教主将会从开封来临安府抑或者是平江府找寻一样宝物;届时南宫家可能会先礼后兵,向玄衣教教主索取解药救治那一役中毒之人。”
“玄衣教是现今仅存的邪教,必不是好对付的,玄衣教教主怎会轻易送上解药?”茶亭里另一个客人放下茶碗,好奇地问道。
众人一致点头,坐在不远处的阮映雪垂下头喝一口茶,也低声嘀咕道:“可不是?”
只听那人意味深长地说:“所以说先礼后兵啊……”
“哦……”此话一出,茶亭的人都明白了。
阮映雪心里忽地打了个寒战,这江湖怕是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了,她只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却是不想搅进这一坛浑水。
“其实若是当年的毒芍药还在的,这毒怕也不算什么。”茶亭内安静了许久,角落有一人低声说道。
“就是,当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毒芍药虽是名字里带个“毒”,可却在江湖上做了不少悬壶济世之事,想当年江南阮家的当家险些瘫痪,便是他治好的,只是打那之后毒芍药就销声匿迹了。曾被他救治的人竟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只知道他叫毒芍药,其他一概不知。”一个客人叹着气接下话。
毒芍药?阮映雪忽地浑身一震,好容易平静下心绪,复又垂下眼睑去慢慢地喝茶。
“唉,且不提毒芍药,若是三十年前纵横江湖的毒手医仙还在世,这点微末小毒定是能解的。”角落里一个老人缓缓道,“当年他连续救治三位身中剧毒的少林高僧,不仅使他们身上的鹤顶红和血蛙之毒悉数除尽,还让三位高僧功力又精进很多,真是圣手啊……可惜大概也已经不在人间了吧。”
毒手医仙?又一个耳熟的名字。
阮映雪心中忽地有些乱,胡乱咬了几口包子,便放了面点茶水的钱在桌上,一溜烟地跑出了茶亭。
众人虽是觉得奇怪,但看她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也没怎么管她,片刻后又开始纷纷谈论起来。
阮映雪刚离开茶亭,一直通体雪白的鸽子便“哗啦”一声冲上天空,扑棱着翅膀消失在茶亭老板的视线里。
她出了茶亭,狂奔了许久才停下来,喘了口气,心中慌乱如麻。
毒芍药,那是她美丽的娘亲,从未谋面的娘亲。娘亲只留给她一本毒经,一把削铁如泥的泣血金匕以及一张师公给的进玄湮谷的地图。她的出生造成了娘亲的离世,从此爹爹一直冷冷淡淡,连这次出门也只是淡淡说了声“好”便不再理会她,仿佛她只是个借住的客人,要离开了也无话可说。倒是姨娘们各自都塞了些银两在她的包袱里,大概是怜悯她从小无母,无关其他。
至于毒手医仙,那是她素未谋面的师公。
她自家中出来,心中便打定了主意要去祁连山,去寻师公。
她不知道师公是怎样一个老人,不知道前头的路还有多远,只是一心想着远远地离开这个从未让她感觉到温暖的所在,自由地生活。
师公和玄湮谷,是她的希冀。
阮映雪缓缓在路上行走,偶尔望一眼身上所着的粗布男装,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她怅然地回头望一眼远处依稀可见的街市与隐约透出光亮的高楼,毅然扭过头去,大步走开。
天很快便要黑了。
走了半日才走到城外,天已是完全黑了,小道上没有半个人影,阮映雪无奈地找了株大树,捡了些枯枝落叶,取出火折子燃起火堆,就着跳跃的火光一面啃着干粮一面打开师公那张地图慢慢的看。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早用轻功,倒是极有可能在日落之前寻到一家客栈住下,也不至于耽搁在这中间地界。
头一回独自出远门便要在荒郊野外餐风露宿,阮映雪不免心中怯怯。
头顶上方忽地一阵簌簌响,有树叶纷乱地坠下,她警觉地站起身退开两步,自靴筒中抽出泣血金匕,浑身戒备地望向茂密的树冠。
若是打不过,抽身便逃。
她心中紧张,一双眼盯着那树冠,连眨都不眨。
火堆忽地“蓬”一声旺起,四溅的火星劈啪作响,阮映雪僵立在火堆旁,握着泣血金匕的手在火光中微微颤抖。
纤细的树枝不堪重压,终于咯吱一声断裂,随着一声微弱的惊呼,一个身影从树枝上直直地坠落下来。
她惊呆了。
这自树上坠落之人,竟是一个极美艳的年轻女子。
一盏茶工夫后。
“这位小哥,多谢相救之恩。”那美艳的女子眨了眨杏眼,笑吟吟道。
阮映雪淡淡瞥一眼她,只微微颔首,垂下首去望着火堆出神。
那女子却稍显热情,凑过来笑嘻嘻地端详她许久,“啊”地一声惊呼道:“原来小哥竟是长得这般俊呀!”
说着,两只纤细凝白的素手便伸了过来摸她的脸庞。
那两只手来得极快,阮映雪心中一凛,却是动作慢了,眼睁睁看着那双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果真是吹弹可破呀。”那女子轻声道,眼里闪过促狭的笑意。阮映雪不耐地挥手格开她,粗声粗气道:“姑娘自重。”
“给姐姐捏一把又能如何呢,小妹妹?”美艳女子咯咯一笑,竟是看穿了阮映雪是女扮男装的丽人。
阮映雪心里一震,也不吭声,由着她上下左右地打量。
那女子嬉笑片刻,见她不做声也不愿意看她,知趣地收了笑脸,向后靠倚着树干闭上眼养神。
两人静默许久,阮映雪开口道:“姑娘,你的内伤有些重了,这两粒天香丸服下去之后半日之内不得动真气,切记。”
那美艳的女子听见她终于开口说话,当即笑吟吟地贴过来道:“妹子,记住了。”
“不知妹子闺名为何?说与姐姐听,我日后也好报这相救之恩呐。”一面说着,一面又将一张极美艳的脸凑近了来望她。
阮映雪见她眨了眨眼,神情却是无比真挚,不由啼笑皆非。
她从未指望自己救过的人能回报,有人这般揪住她说要回报倒真的很是新鲜。
“我与姑娘素昧平生,天亮之后各自上路;你当作从未见过我,我也从未遇到过你,更没有天香丸一事,皆大欢喜,如何?”
话音未落,阮映雪便觉衣袖被人拽住,回头一看,那女子笑吟吟地望着她,娇声道:“妹子好气量好风度,可惜是个怕麻烦的性子,这样可不会招人喜欢呢。”
她咯咯地一阵笑,阮映雪脸上忽地微热,不知何处来了一阵无名火直冲脑际,立时便推开她站起身恼道:“这位姑娘,举手之劳罢了,不必记挂在心。”
说着,见那女子神情僵了僵,心中忽生歉意,正想要做些什么去补救,却又见她转眼之际又盈盈笑着,袅袅地走过来。
阮映雪看她笑靥如花,不由心中警觉,正要后退一步,却也迟了,晃神间被她闪电般捉过手腕去。她欲挣脱,那女子只管笑吟吟地将她手掌捉来细看,手劲极大,她一时之间竟挣脱不出来。
“噫!”那女子惊呼一声道,“这双手倒是看得出根骨奇佳。”
说话之间,阮映雪略一用劲,将手从她掌中脱出,冷淡地望她一眼。
自小她便时常听府里的武师们在闲聊之时赞她根骨佳,也曾听他们向爹爹提起让她跟着姨娘生的弟弟们一同练阮家剑法之事,可惜爹爹只阴沉着脸说了一句:“姑娘家学什么剑法。”令她满心的期盼顿时化作万丈冰窟。
便是根骨奇佳又能如何?
那女子见她忽地愣在原地出神,忽地露齿一笑,闪电般凑近前来,伸手照着她面门轻轻拂过。
阮映雪大惊,生怕她掌心含毒,忙合了眼闭了呼吸急退数步,不料一阵轻笑却相伴飘过:“怕什么,又不是毒。”
她将信将疑地睁眼轻嗅数下,果然是毫无异状,只是额心某处一片沁凉,她伸手去摸,也不是水,拿衣袖去擦拭,却也什么也没能蹭的下来。
第二章 入教
阮映雪心中有些着急,那女子却在一旁掩着口轻笑了出来:“妹子,你额间的半月砂印是用我玄衣教特制粉金所点,一般药水可是无法去除。”
说着,眉宇间尽是得意之色。
“玄衣教”三字惊得阮映雪花容失色。她原就是不愿与旁人有太多的瓜葛,不曾想这一趟独身出门,路没走多远倒无端惹上了江湖上恶名昭著的玄衣教。
只是任她用袖子将额头蹭得发红,却仍旧丝毫没能蹭下任何东西,那女子站在她眼前娇笑,阮映雪心中蓦地火起,却也毫无办法,只得恼火地瞪着她。
“这金色半月,是我教护法专有。”
见阮映雪瞬间变了脸色,她咯咯一笑,转瞬却换了悲色,低声道,“在你额上真是好看。”
“好看又如何?”阮映雪冷笑道,“我不管你玄衣教是善是恶,我救你一命,却不是想要你给我添这么个累赘。”
“妹子,我并非是要为难你。”她面色忽地庄重,朗声道,“且不说你于我有再造之恩,单说我第一眼见你,我便很喜欢你。”
后一句说得竟是极温柔,阮映雪不禁愣了愣。
“我的名字叫花依,玄衣教现任教主。”那女子见她震惊,低笑一声继续道,“我虽是教主,底下的教众对我却都是惧怕敬畏,并无一人敢与我闲聊。你信么,自我坐上教主之位,从未与人像今日这样闲谈过。”
阮映雪默然半晌,抬眼去看花依,一双美目隐去了初见之时的娇媚,只见坦然沉静。
初闻面前这个风情美艳的女子竟是江湖上下手狠辣杀人无数的邪教教主,她不是没有惊恐,只是这叫做花依的女子周身上下并无杀气,她不禁心中狐疑。
花依看她一眼,不以为意地笑一笑。
“我是苗人,是上任教主收养的苗家孩子。”她说完,好奇地问道,“妹子的姓名可否告诉我?”
阮映雪不做声,望着笑靥如花的花依沉默许久,随口捏造了个假名:“敝姓阮,名莫离。”
“莫离。莫离。”花依低声唤了几遍,随即笑着抚掌道:“好名字好名字!”
那一串镶缀银丝的手环随着她手腕舞动,叮叮当当撞出清脆响声。
阮映雪听着她欢喜地笑,心中莫名地觉得愧疚。但这愧疚也只是稍纵即逝,她记起额间那一股凉意,满心的不耐立即窜上喉头。
“总之,这劳什子的护法与我无关,你便死了那条心罢。”
她话已是说得极不客气,花依却仍是地走上前来,掩口笑道:“哎呀,可惜这金砂印非我教特制药水不能去除,对不住了,妹子。”
阮映雪听得一惊:莫非便要带着这招摇之物四处走动?若是被江湖人士看见,她怕是命都难保。
她没有错看花依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当下心中有数,冷笑道:“莫要糊弄我,想你带了此物在身上,怎会不带洗去的药物?”
花依也不生气,笑嘻嘻地伸手去摸阮映雪的脸,却被她轻巧地闪身躲过。
“哎,妹子何必拆穿我?我只是想与你多待几日罢了。”花依说着,忽地声音低下去,接着长叹一声,“我打小便不曾与人亲近,难得遇见妹子,一见如故。只可惜妹子你却好似不太愿意与我一起。”
阮映雪正想冷笑,抬眼却见花依怔怔盯着远处苍茫的夜色,神情里流露出的怅然却并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火光里,两人如有默契般,都住了口,只有枯枝在火中燃烧的噼啪声响穿透了夜色。
她也曾独自一人度过荒凉的岁月,无人陪伴无人能倾诉;在这十九年岁月里,她安静懂事地生活,从未去想过会有人对她说“一见如故”。
花依仍旧怅然地望着远方模糊的山峦,她却在忽然之间自心中升腾起一阵暖意。
“为何会觉得与我一见如故?”阮映雪清咳一声,低声问道。
“叫我如何说得清楚?”花依轻蹙眉,半晌,转过脸来道,“或许是觉得投缘?”
阮映雪点点头,倒也不再去追究,伸手探额,触及那一处沁凉所在,忍不住恼道:“你若是不与我洗去这金色半月,我一路还能得安生么?”
世人都说玄衣教做事狠辣,伤天害理,她若是带着这玄衣教护法的记好在江湖上走动,定然成为各派追杀的目标。
花依叹息一声,望着她,极认真地问:“妹子,你觉得我是恶人么?”
阮映雪张了张口要说什么,见花依眼波流转,神色庄重地盯着她,话到嘴边了却又没说,只垂下头去不做声。
花依心中了然,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身面对着火堆:“你知道么,我此次来临安府,只是来看看号称天堂的临安究竟有何等的美丽,只可惜……”
“只可惜现如今的临安世风日下,有钱有权人家仗势欺人,当街强抢民女为乐,官府却不闻不问视而不见,腐败的气息简直糟蹋了江南的山清水秀。”花依拨了拨火堆里的枯枝,恨恨地道,“我的内伤,便是因为当街救下一个被临安知府家少爷强抢的姑娘,被武当的掌门牛鼻子白石一掌打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