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瑧自嘲地笑了笑,眸色一转:“含章,除了富贵荣华,二哥能比我多给你什么?”“二殿下光明磊落、顶天立地,我敬重他。”顾含章沉默片刻,忽地浅浅一笑,“最重要的是,南下千里,他并未放弃我。”萧瑧蓦地面色一变,许久才古怪地笑了:“原来,你却还在怨我。”怨么?她何曾是个执着的人?顾含章并未多作解释,只是笑了笑委婉道:“既然殿下再无他事,那我先行一步了。”
“含章。”萧瑧忽地唤住她,面色复又平静无绪,只那双星眸亮得出奇,仿佛有两簇小火在他眼中灼灼燃起,顾含章讶然听见他沉沉道:“我不会放弃。”萧瑧望住她,眼神倏地如同苍鹰一般凌厉,依旧英俊年轻的面容上收敛了往日的爽朗豁达,棱角分明之间分明已是隐隐透出慑人的霸气。
“等二哥做了皇帝,三宫六院自然免不了,到时候你该如何自处?”他微微笑着,缓缓地逼近前来,顾含章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身后忽地有个温和的声音道:“这位可是秦王妃?”两人一愣,萧瑧抬眼一看,立时便神色如常地笑了笑道:“大皇兄,这位正是二皇嫂。”萧瑧自小与萧桓最亲,两人二哥四弟相称,到了另几个兄弟处,倒是都合了规矩,称呼皇兄。顾含章大婚当日蒙着销金盖头与萧桓一道拜过萧桓的叔伯兄弟,这声音也还是认得的,确是那位人人都赞其和善可亲的大皇子萧瓒。
萧瓒与萧桓眉眼间有七八分相像,浓眉高鼻、身形挺拔修长,只是萧瓒不若萧桓那般英武伟岸,虽则高,却只是颀长俊秀,带了满身的书卷之气;他双目温润含笑,不疾不徐地走过来笑着打趣道:“四皇弟可是在向你二皇嫂哭诉前几日摔跤时二皇狠狠撂倒你数次之事?”萧瑧的面色微微一沉,颇有些尴尬地看了萧瓒一眼,低声道:“大皇兄,此事不提也罢。”萧瓒随意笑了笑,转向顾含章歉然道:“弟妹等了可是有一会了?二皇弟被父皇留下商议神武军北伐之事,恐怕还有些时候。”
萧瓒言谈举止温文平和,令人如沐春风,他的出现又恰巧替她解了围,顾含章暗暗感激,颔首笑道:“多谢大殿下,含章不急,含元宫内花开繁盛、缤纷绚丽,正好趁这功夫赏花。”萧瓒微讶,挑了挑眉直爽地笑道:“我原也是好奇弟妹是个怎样的姑娘,竟能让我那楞木头二皇弟动了娶妻的念头,因此借着父皇留住了二皇弟,我便赶紧跟着通报的宫人过来瞧瞧你。”他笑吟吟地眨了眨眼,认认真真端详顾含章片刻,点头赞道,“弟妹气韵出众,骨骼奇坚,怕是性子有些倔。”萧瑧在一旁看着,也不作声。萧瓒端详打量的目光端正无邪,顾含章也不觉别扭,微微一笑巧妙道:“女子虽不如男子血性勇猛,却也须得有三分牛脾气。”
话音刚落,萧瓒拍手大笑:“好一个也须得有三分牛脾气!”说笑间,宫门前候着的几位宫人远远地传话过来:“秦王殿下到!”不远处随风妙曼舞动的翠绿垂柳荫中逐渐走来个高大身影,走到了近处,萧桓也不惊讶,牵起顾含章的手淡淡一笑道:“走罢。”夫妇二人向萧瓒萧瑧二人道了别,并肩出了含元宫去。
杨柳依依,暖风习习,萧瓒长身玉立于湖畔,望着萧桓夫妇远去的背影沉吟半晌,忽地双眸微微一暗,轻声道:“精气神韵都是极好的,偏偏那双耳朵却生反了,此后怕是要平添不少波折。”萧瑧捡起花丛内一块光滑细致的卵石在手中把玩许久,扬臂一抛,卵石在碧波中激起一阵涟漪,水面荡开一圈圈波纹,在暖阳下泛起银光点点。
“既然今日大皇兄开了卦,何不替我也算上一回?”萧瑧转过身负手立在花圃边微微笑着望向萧瓒道,“看看弟弟我日后运势如何?”萧瓒温和地笑了笑,拍着他的肩头道:“骨像之学我只略懂一二,随口一说,当不得真。”
湖面的风吹上岸来,拂动花圃内的牡丹,绿叶丛中花红似海。萧瓒遥遥凝望许久,瞥一眼身旁立着的萧瑧,淡淡笑道:“花开富贵春,锦绣无双人。这遍地繁盛华美,在天地眼中也不过顷刻之间,既然如此,又何必执着?”他也不知说与谁听,后半句悄悄地散在了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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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桓难得留在府中一日,顾含章在卧房看书,他在书房内处理军务,刺客一事提刑司尚无头绪,连续几日送来的密函内容都只有提刑官楚大方战战兢兢写的“无线索,急查中”几个字,他皱眉看了几眼,随手搁到了一旁去。
厨娘袖姨熬了些大补汤药送去卧房,顾含章好奇问她是什么汤药,颐儿同翠鹂挤眉弄眼笑了一阵,袖姨这才笑着道:“前几日宫中皇后娘娘身边的琴姑姑送了些药材来,吩咐老奴熬好了给殿下与王妃补补身子,好早些要个小殿下。”
顾含章脸上微微一热,想起了早上再含元殿内皇后语重心长对她说的那些话,心里又有些不以为意,只是袖姨笑吟吟地望着她,目光殷切期盼,她只好慢慢地将自己的那一碗汤药喝了。袖姨眉开眼笑地收了瓷碗要将另一碗送去书房,顾含章心念一动,忙拦下她:“袖姨,我去送给殿下罢。”袖姨先是大惊,顾含章执意要亲自去送,她这才笑呵呵地将描金朱漆木盘转交顾含章手中,连声对颐儿翠鹂赞道:“咱们这王妃,模样生得又好,心也美,我老婆子活这么大把年纪可是头一回见这么好的主子。”这一番话传开,秦王府上下更是对顾含章服帖爱戴、崇敬有加。
书房内极安静,只有萧桓在案后随意翻动文书的轻微响声,顾含章端了朱漆木盘刚一脚踏入屋内,萧桓便从案后抬起了头,幽深双眸自她含笑的俏脸转到她手中的木盘,浓眉微微一挑:“还不到晚饭的时辰。”
“袖姨熬的补汤。”顾含章只是笑,看着他爽快地单手接过碗去一口喝尽,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不由得有些失望。萧桓看在眼里,狐疑道:“怎么,不高兴?”平日里顾含章总是从容淡然的模样,今天这神情他倒是头一回见。
她笑了笑没作声,萧桓将她拉到身前仔细看了看,嗅到她身上同样的药味,挑眉道:“这药你也喝了?”顾含章点点头:“母后特意让琴姑姑送来府上交代袖姨熬的补药。”话说得这么明,萧桓立时明白过来,嗤地一声笑了:“母后竟然这么急。”顾含章淡淡一笑,将药碗放入朱漆木盘内端了要走,萧桓伸长手臂将她勾回来,接过木盘往案头一放,捉住她柔软的手把玩着,漫不经心地问道:“母后今早让你入宫是为了何事?”
顾含章迟疑了片刻,轻声道:“母后让我早些替你产下男丁,秋后父皇立太子时也名正言顺些……”
惊变石榴天
“五弟去年便已行及冠礼,父皇能延到年后,还真有些出人意料。”萧桓略一思索,颔首道。大齐祖制,储君须得在成年皇子中挑选,本朝五位皇子均已成年,顺钦帝特意将立储之期往后延了一年,百官心中都猜测是为了等候北疆胡地战事平定,秦王萧桓还朝。连御史中丞顾弘范也都是如此猜想,其他臣子更是认定了新任储君将是二皇子秦王萧桓。尤其萧桓还朝后,帝后替他置办的这一场隆重盛大的婚礼,是其他两位皇子迎娶王妃时所无法比拟的奢华郑重,如此看,这储君的人选非萧桓莫属。
顾含章猜不透萧桓的心思,低了头笑道:“距秋后立储不过三四个月时间,我如何能给殿下生下男丁来?”萧桓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也说笑道:“立储之事尚未有定论,母后这样可是要伤了大皇兄的心。”
萧瓒萧桓两人均是皇后所出,兄弟二人年岁差了四岁,脾性却是南辕北辙,萧瓒温和儒雅、机敏聪慧,萧桓英武勇猛、沉着冷静,两人一文一武、一动一静,相得益彰。只是萧瓒几房妻妾所生均是女娃娃,至今未有子嗣,因此皇后便偏向了萧桓。
顾含章忆起在含元宫中遇见的如兄长般温厚和气的萧瓒,笑了笑道:“我却是隐约觉得大殿下未必对这储君的位子有意。”“哦?”萧桓浓眉微微一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顾含章却不往下说了,她淡淡一笑,自他双掌间抽出手道:“殿下军务繁忙,含章先退下了。”
萧桓没让她躲开,扣住她的腰将她猛地拉坐到膝头。顾含章猝不及防,双手连忙抵住了他的宽肩,她听见他在笑,他宽阔的胸膛微微颤着,贴住她掌心的是他温热结实的身躯。“含章,你我夫妻之间不必拘礼,直呼我名讳也无妨。”萧桓伸手将她低垂的脸抬起了,笔直地望入她澄澈的明眸中。顾含章张了张口,迟疑地轻声唤道:“桓……”
他点点头,虎目中带了些难以察觉的笑意:“既然母后盼孙心切……”顾含章一愣,萧桓已将她纳入怀中,她顿时明白他的意思,微红着脸推阻他道:“这还在书房……”萧桓打横抱起她往屏风后的绣榻走去,在她耳旁低声道:“含章,我们要个孩子吧。”她来不及多想,他已沉沉将她压在了绣榻上。
天色逐渐暗下,书房内春意越发地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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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一个月过去,萧桓伴着顾含章回御史府省亲,大夫人虽仍旧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倒也不敢随口说话了,家宴上顾家上下齐聚一堂,连四姨娘也被请来了特意安排在顾含章身旁坐着。一朝嫁进皇家门,谁都热络起来,顾含章暗觉好笑,好容易撑得散了席,忙挽着四姨娘的胳膊回了翠泠苑小坐。颐儿也跟着一道回来省亲,与琳琅两人一见面便欢叫着拥在一起又笑又跳。四姨娘拉着她的手絮絮地说了许久,终究忍不住落了泪:“好,好,秦王殿下他待你好就好。”四姨娘是喜极而泣,顾含章却觉心头压了沉沉一块巨石。
两个小丫头不知在角落嘀咕些什么,时而嬉笑时而打闹,忽地琳琅便惊喜地低呼:“当真?那咱家小姐今后可不就是皇后娘娘?”颐儿连忙伸手去掩住她的嘴,已经迟了,顾含章与四姨娘两人都转过头来望向墙角,四姨娘面上神色喜忧参半:“音儿,这可是当真?”顾含章迟疑片刻,摇了摇头淡淡笑道:“颐儿随口胡说,娘也信?”
四姨娘看着她不像是说笑,松了口气安慰她道:“做不了皇后也是好事,倒不必同那三宫六院、三千粉黛抢丈夫。”她轻轻抚了抚顾含章略略圆润的双颊,低声道,“音儿,早些给殿下生个男娃娃,正妃的位子也坐得稳些。”顾含章微微一怔,低了头没作声。
琳琅与颐儿在墙角听着,忽地咦一声忿忿嘀咕道:“只要秦王殿下只喜欢咱们家小姐一人,那就不必再娶旁的女子进门了不是?”颐儿面色大变,伸手捅了捅她的腰眼,琳琅毕竟比颐儿年长泼辣,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顾含章含笑看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倒是四姨娘赶紧瞪了她一眼,低斥道:“说什么混话!”
此事便就此打住不提。到了傍晚时,顾弘范领着阖府上下送萧桓夫妇二人与一众秦王府随从出府,在门前躬身道:“多谢殿下代为压下刺客一事,老臣才得以保全全家性命。”萧桓也不十分热络,点头淡淡笑道:“泰山大人言重了,若是此事当真与顾氏无关,今后提刑司查明真相必然还顾家一个清白。”他与顾弘范都清楚,没有什么事瞒得过他的父皇,顺钦帝只不过碍着他的脸面,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顾弘范儒雅的面庞上稍稍褪去了一些惭愧与惶恐,咳一声又对顾含章道:“含章,若是有空便回来看看,你的园子还给你留着,房里的摆设都还是从前的那样。”
顾含章望着眼前已显露伛偻老态的父亲,心头百味杂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便转身坐进了软呢小轿中去。
这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得见。她在轿中轻轻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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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宫中出了惊天大事。平王萧瓒以谋逆之罪被拿下狱,牵连平王府上下数百余人口,禁军查抄平王府搜出帝后冕服各一件,龙首金杖一根,八宝珠玉凤冠一顶,又在府中正北向挖出紫微帝君石像一座,震惊满朝。顺钦帝痛心疾首,亲自下狱审问,待侍儿胆战心惊将冕服等物证呈上,萧瓒只扫了一眼,淡淡一笑便不做声,之后无论顺钦帝如何逼问,他就是不开口说一字半句。顺钦帝大怒,铁青着脸拂袖而去,回了宫中便气得大病一场,一连十数日不曾再上早朝。
皇后在中宫听闻此事,气急攻心,当场晕倒在含元殿内,殿中宫人吓得魂飞天外,急忙寻了太医来灌了汤药掐了人中,皇后这才悠悠转醒,叹着气命宫女搀扶着她到昭元殿中先祖牌位前跪下,一跪便是一整天,滴水不进粒米不食,宫女太监们谁也不敢劝,只得也陪着在殿外跪下,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
琴姑姑悄悄派人出宫接来了顾含章,软轿一进宫,琴姑姑已在御道旁焦急地候着。轿夫落了轿,顾含章掀了轿帘走出来,琴姑姑一手挽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含泪便要下拜:“几位皇子都劝不动皇后娘娘,奴婢斗胆请来了王妃,还请王妃好生劝劝娘娘,再这样不吃不喝跪下去,身子会受不住啊!”
顾含章慌忙扶起她,低声安慰道:“琴姑姑先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否则谁来照料母后?”她说罢,目光被琴姑姑身侧的两个娇俏小人儿给勾了过去,细细一打量,了然道,“这两位便是大殿下的……”琴姑姑低叹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萧瓒被押天牢,平王府上下数百人全都扣押在大理寺石牢中,只有侧妃所生两位小郡主因年纪小而未被牵累在内,由皇后接进了宫抚养。这两个小娃娃不过四五岁年纪,粉颊上都有个浅浅的梨涡,一笑起来眉眼与萧瓒有七八分相似,琴姑姑一松手,两人都笨拙地挪着短腿格格笑着朝顾含章奔来,毫不认生地伸手揪住她的裙边,奶声奶气地唤道:“姨姨、姨姨。”
“容郡主,宛郡主,该唤婶婶。”琴姑姑忙纠正道,容、宛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嘻嘻地摇了摇头照旧只喊姨姨;望着两人天真烂漫的笑颜与那两双黑珍珠般纯真的眸子,顾含章心里一酸,她们年纪尚幼,浑然不知世事,也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她蹲下 身抱了抱两人,沉吟半晌便有了主意,起身牵起两个细瓷一般精致的娃娃的手,温柔笑道:“容儿,宛儿,姨姨带你们去陪皇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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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含章牵着两个玉雕小人儿进了昭元殿,安静地陪着皇后跪下,容儿、宛儿虽是年纪小,却也有样学样,跟着跪在了皇祖母身旁。过了大半个时辰,皇后缓缓地朝身后左右看了看,长叹一口气愀然道:“分明生下的两个丫头机灵懂事,自己怎么就糊涂了。”顾含章低了头没作声,皇后憔悴却依旧端庄美丽的面容微微发白,她疲倦地朝她挥了挥手:“你下去罢。”
“母后若是坚持跪着替大殿下祷祝,含章在一旁陪着您。”顾含章低头温婉道。皇后被猜中心思,凤眼一瞪,微恼道:“谁说我是替那混账祷祝!”她不敢抬头,静了会,听着皇后声音极为虚弱道:“去,将容儿宛儿都带下去。”顾含章听着不对,抬头一看,皇后面色发白地佝偻着身躯,满头的宝气珠光越发映衬得容颜憔悴,她连忙跪着挪过去扶着皇后,大声唤道:“琴姑姑!琴姑姑!”
昭元殿是供奉萧氏先祖牌位之地,非皇家之人不得擅自入内,琴姑姑在门外守着,听得顾含章呼唤,一咬牙闯进来,同顾含章一道扶着皇后走出了昭元殿。殿外的太监宫女们陪着跪了一整日,起身时两腿都没了知觉,互相搀扶着拥着皇后几人回了含元宫去。
弦声嘈切切
太医战战兢兢地替皇后把过脉,松了口气道:“娘娘只是饿着累着了,清淡进食稍稍休息即可。”琴姑姑忙命宫女熬了清粥来伺候皇后喝下,歇了会,皇后的面色逐渐缓下,疲倦地合了眼。
夜幕已然降下,顾含章匆匆出了含元宫,回头再看宫墙内的飞檐尖顶,都高高低低安静地伏在远处,如巨翼一般隐在沉沉黑暗里。更远处,巍峨高楼仿若巨大而狰狞的兽,阴沉得让人心生畏惧。
在前提着宫灯引路的小宫女脚步不停,领着她绕过宣德殿,沿着御道一路出了太和门。宫门前却不见该在等候的轿夫的身影,小宫女略略吃惊,正要责问太和门前的守卫,萧桓自金璧桥前牵了马慢慢走过来道:“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他挥退了小宫女,将顾含章抱上马,两人一马慢慢地过了金璧桥,往内宫城的秦王府行去。萧桓没有开口说话,顾含章侧过身望了望他略带倦意的双眸,心中刚刚冒头的欢喜又被担忧沉沉压了下去。
萧桓为萧瓒之事一连几日进宫求见顺钦帝,都被拦在了宫门外,今日陈王萧瑧与襄王萧烨一道来求见,到了正午时分其余几位皇子也陆陆续续到了昭阳宫门前候着,大太监张全为难道:“皇上龙体欠安,几位殿下,襄王爷还是请回吧。”萧桓面色一沉,往前走一步逼视着张全:“皇上病了七八日还未见好?”张全身量矮小瘦弱,在高大英武的萧桓跟前一站已是气势弱极,他心虚地低头道:“诸位殿下、襄王爷息怒,皇上身子不适,吩咐下来不见任何人,奴才就是借了狗胆也不敢违旨啊。”三皇子萧琰冷笑一声:“大皇兄谋逆之事尚未查明,父皇怎能偏了心就此搁下不管不问?”话音刚落,众人神色各异,有赞同也有沉默,萧桓皱眉淡淡看了萧琰一眼,沉声道:“三弟这话是什么意思?”萧琰原也就只惧怕萧桓一人,往后退了一步嘀咕道:“可不就是那意思。”萧瑧在一旁看着,也不知低了头想什么,还是最年幼的五皇子萧璟出面打了圆场,斟酌半日才对萧桓道:“三皇兄也是心急,并非不担心父皇身体,请二哥莫要责怪于他。”萧桓年少时便已远赴北地带兵打仗,与五弟萧璟最是生疏,见他虽是稍显稚嫩,神情却是出奇的镇定从容,不由得有些惊讶。襄王萧烨在一旁冷眼看了许久,温和道:“先都散了罢。”萧琰顺坡下驴,又嘀咕了几句便走了,其余三人也都各自散去,不一会便只有萧桓仍旧立在宫门前安静候着。张全是宫里的老太监,知道萧桓的脾气,叹了口气忍不住劝道:“二殿下不必再等了,皇上这几日还在气头上,可莫要逆了龙鳞,徒增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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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桓默然想着白日里发生的事,在马背上轻轻哼了一声,顾含章微讶,低声问道:“怎么了?”萧桓摇了摇头,抬眼看着前方悬了大红纱灯的秦王府,低声道:“到了。”
小厮清风与老管家赵得四早已在门前候着,萧桓抱着顾含章下了马,将缰绳交给清风,牵着顾含章的手进了府去。两人各自沐浴清洗后,顾含章在房中总也等不到萧桓,披了外衣慢慢走到书房去一看,他果然在书房内端正地坐着。案前点了盏纱灯,灯光将他单薄的里衣染上了一层昏黄。顾含章在门前立着悄悄打量着萧桓,平日里他虽然少言,却不像今天这般沉闷严肃,自太和门出来他便一直极沉默,她猜不透他心中想些什么,不知为何竟有些慌张。她几次张了口想唤他,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只立在门前默默看着他。萧桓不经意抬头,见她俏生生立在门外,也不惊讶,低声道:“怎么不进来?”她迟疑了一下,笑了笑道:“我只是来看看。”她转身欲走,萧桓唤住她:“含章。”
若非周围极安静,顾含章会以为他唤的是别人的名字,她稍稍一惊,折身踏进屋里去,果真见他微蹙眉宇,神色肃然地望着她。“怎么了?”她心中有些不安,却还是笑着走到他身旁去。平王谋逆之事以来,最震惊担忧的莫过于萧桓,毕竟是一母同胞,血浓于水,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相信萧瓒。
“含章,富贵荣华于你可是重要之物?”萧桓忽地沉声问道,顾含章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她震惊地望着萧桓,在他眼中看到了不容错认的严肃。她怔了许久,涩然道:“含章虽是顺着父亲的意思嫁给了殿下,攀龙附凤却不是出自含章的意愿。”
她忽地又生分起来,萧桓面色一沉,知她误解了他的意思,伸手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拉到身侧坐下,直视着她坦然的明眸道:“若是秋后立储,父皇选中的不是我,你会如何?”
这是大婚以来,夫妻二人头一次推心置腹地谈话,顾含章片刻之前因误解所受的委屈忽地烟消云散。“立储之事本就勉强不得,何况我也从未期许过。”她笑了笑坦诚道,“若是父皇所选不是殿下,我甚至有些窃喜。”萧桓锐利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幽深的眸中倏地闪过异样神情:“为何?”
屋中蓦地安静了,顾含章起身立到萧桓跟前挺直了肩背从容地望着他,寒星一般的明眸比平日更增几分光彩:“我所期许的夫妻,必定是同进退,共荣辱,不求地久天长、同衾共穴,但求此生一心一意相待。”她停了片刻,蓦地便浅浅一笑,低声道:“储君将是今后这大齐的帝王,身旁必定缺不了三宫六院、粉黛三千,因此,我并不希望父皇选中殿下。”
一口气将积在心里多日的话说出,顾含章顿觉释然,萧桓却只是深深地望着她,过了许久才沉沉笑了:“含章,你果真想得太过简单。若是父皇偏偏选中了我,你又将如何?”顾含章被他眸中复杂的神色震慑住,长吸一口气凛然道:“我会让殿下眼中只有我一人。”
我的眼中只有你,你的眼中也只能有我。她在心里暗暗道。
萧桓终于不再发问,凝重一整日的冷峻面容逐渐和缓了神色:“含章,我会如你所愿。”他说罢,竟微微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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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王谋逆之事耽搁了多日,顺钦帝忽地下诏革去平王爵位,将萧瓒贬为庶民,幽禁京郊观兰别院,平王府上下百余人除萧瓒的一正妃两妾室以外全部遣散回乡。张全胆战心惊当着百官的面宣读完圣旨,堂下已喧闹如同集市,虽没有人敢质疑这份圣旨的出处,张全却已偷偷觑见几位皇子的脸色都变了。
消息传回秦王府,顾含章一惊,手中的书啪嗒一声落了地,小厮清风憨厚不会看人脸色,犹低了头在一旁道:“张全公公宣读完圣旨,又将殿下召进了昭阳宫,不知皇上对殿下说了什么,殿下出宫时脸色极难看。”他这几日跟着萧桓进出宫,与宣德殿前的几个太监混熟了,才打听得这些事来,只是昭阳宫内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张全,再无旁人知道。
颐儿朝清风使了个眼色,蹲下地捡起书扑去书页沾上的灰土,强笑道:“小姐莫要担心,皇上可是最赏识秦王殿下,不会有什么事的。”清风难得地开了窍,跟着一起点头道:“是是,殿下征战沙场,为咱们大齐杀胡虏、驱蛮夷,立下赫赫战功,谁人不知道神武将军秦王殿下的威名,皇上岂会自毁长城?”
清风越是安慰,顾含章越是胆战心惊,颐儿瞪了清风一眼,将书重新放上书案想要岔开话题说点别的,顾含章忽地立起身问:“殿下现在何处?”“书房内处理军务。”清风愣了愣,咧嘴笑道,“西南边关有急报送到,因此殿下径直去了书房……”
西南军报?顾含章一怔,西南边陲自她入关后已安定了十余年,当年齐辽那一战两军折损兵将均逾万,各自退回关内休养生息,没想到多年后硝烟又起,怕是再难轻易平定。她无暇细想,出了门直往书房去。
萧桓在案后拆了边关来的火漆军报,眼角瞄到窗前湖蓝身影一闪,还未抬头,顾含章已踏进门来。已是仲夏时节,窗前的翠柏被移走,午后的日光便笔直地落进屋内来;天气闷热,即使是书房窗门洞开,热气仍旧蒸腾在屋内不散,顾含章一进门,热浪扑面而来。萧桓草草扫了一眼手中的公文,这才抬起头眯眼看着立在案前的顾含章,沉声道:“不是在房里看书,怎么到书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