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忘了曲九重这个大奸商可是讹了你两千两百两白银呢。”林微容斜他一眼笑道。
白凤起哈哈笑起来:“今后再从他手中赚回来便是了。”
这天傍晚时赵家在前厅设了宴席招待白凤起与林微容,赵家两位小姐竟也没缺席,在林微容身旁坐了,安安静静地用饭;赵夫人暗暗称奇,想到前几日存了私心找林微容说的那些话,不由得有些不安,散席后留了林微容闲话家常时讷讷地道了歉,林微容偏首想一想,只是笑道:“只是小事,赵夫人也并无什么大错。”
就此揭过不谈。
那边白凤起也与赵老爷子对坐品茗,说了许久的话,林微容坐得远,几次偷偷望过去,只瞧见赵老爷子叹了几声,良久无语。
第二天一早,三人离开赵府时,赵家夫妇又备了不少南陵城特产与府中厨子做的糕点给林微容带上了,一直目送他们乘坐的画舫远去。
这一天也是好天气,沿河花红柳绿,鸟鸣声声,画舫在河中缓缓往前行,偶尔与敞口小舟擦肩而过,水面的波纹便被搅乱了,一层层晃动着荡漾开来。
临河的街道上不知出了什么事,闹哄哄的,官兵四处走动,惊扰了街上的摊贩与路人,人仰马翻,喧闹异常。
林微容侧耳细听,呵斥声、吵闹声混杂在一处,竟什么也听不清楚。
铮儿嘴快,走到船头去问那须发花白的船夫:“老人家,城中出了什么事?”
老船夫四处看看无人,压低嗓音道:“昨儿城中不是有羽林军押送叛将元峥打咱南陵城经过么?半夜的时候,元峥竟从牢中离奇失踪了,门锁铁链都不见损坏,看守大牢的狱卒也没见任何人影进出,一个大活人居然就丢了,这不,羽林军与本地官衙内的差人正四处搜寻着呢。”
林微容听在耳中,狐疑地看了白凤起一眼,他也听到了这话,却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昨天我也见到了那囚车与叛将,看起来也只是个瘦弱的青年,断无那飞天遁地的本事。”
老船夫一听,摇头道:“哎,客人,你可是说错了,昨儿个可有人说这元峥是个妖人,大街上的百姓朝他扔石子泥块,都在距他三步之地就落了地呐!”
铮儿也点头道:“哎呀我也瞧见了。”
白凤起淡淡看了铮儿一眼,轻声问道:“微容,你……可是瞧见我了?”
林微容不做声,只是看着他,许久,他微微一笑挑眉道:“昨夜我可一直在你身旁睡着,哪儿也没去。”
她这才羞恼地瞪了他一眼,信了他的话。
碧水粼粼船行轻,拱桥座座人过徐。
穿过几处桥洞,拐过几道河湾,画舫到了河岸口停了,船夫笑呵呵地道:“几位,靠岸喽!”
铮儿背着包袱先奔出去上了岸,林微容与白凤起付了船钱上来时,正见她立在河岸旁的大树下朝他们笑嘻嘻地招手。
树下不止她一人,另有一人倚着树懒洋洋地望着他们,林微容走得近了,讶然笑道:“这不是曲大老板么?怎么,良心发现要来退还那两千两百两白银了么?”
曲九重白了她一眼:“林大姑娘,咱俩做买卖也有几年了,你见过我吞下去的银子有吐出来的么?”
说着,神神秘秘将白凤起拽到一旁去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林微容只看得见白凤起挑眉笑了,曲九重便从怀中摸了一包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塞给白凤起,极暧昧地朝他眨了眨眼,有意大声道:“这东西,可是比两千两百两白银更值钱呐!”
白凤起也不推辞,笑着收了。
“词儿一早遣人来报信说二老松了口,多谢二位替我和词儿在赵老爷赵夫人跟前说话。”他讪笑着抱拳转向林微容,“今后若是再有生意来往,我一定给大姑娘稍稍让些利,如何?”
林微容瞪他一眼:“小利小惠也算得谢礼?”
曲九重挤眉弄眼地笑道:“若不锱铢必较,我几年才能攒够家底娶妻?”
说着,朝三人挥了挥手:“珍重。”
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出了城,到了江边,楼船上已立满了人,白家几个家丁护院与船工们都笑呵呵在甲板上立着,唐七的小雕儿单足站立在高处,遥遥地见三人慢慢走来,扑棱着翅膀低低欢叫着。
上船时,林微容走过那木板,眼略略瞄到木板下尖利的木桩,不由得想起多日前柳禀生惨死的模样,心里不忍,低了头快走几步,白凤起在她前头上了船,伸手拉她一把,在她耳旁低声道:“好了微容,他不是因你而死,他是作孽太多,得了报应。”
她点了点头,低声应了句:“嗯。”
三人上了船,丁山一声吆喝,起锚回程,这一路依旧是青山碧水,旷野绿树,却是似乎比来时要轻快了些许,楼船日间沿江往回疾行,夜间便在江畔停歇,也不几日,便回到了铜鸾城。
再为难
楼船回到铜鸾城沿江码头时,天刚蒙蒙亮,江畔的渔民收了网抬了鱼筐跳下船,遥遥地看见白家的楼船靠近了,连忙去将自家的小渔船挪开了,让出条道来。
丁山在船头哈哈大笑几声,爽朗地谢过了,招呼船工们停船下锚。
铮儿早就在船头又叫又笑着,船刚停稳了,她便冲到船舷边朝下面直挥手。
待下了船,她更是兴奋,蹦蹦跳跳在前头走着,老气横秋地叹道:“哎,出外数日,竟是分外思念故土。”
林微容在后面跟着,笑得打跌。
白家早已得了消息,着了家丁驾车来接白凤起,又多遣了一乘小轿接林微容,铮儿乐得笑开了花,推推搡搡拉着林微容就要上轿。
远处却有人笑道:“春风得意楼船归,妹子,你也不同我打个招呼再走?”
林微容诧异地一回头,瞧见迷蒙的雾气中停了一辆朴素至极的马车,窗口的青布帘子被掀起了,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庞来。
车虽是朴素至极,车前车后却跟了十多个神情默然的黑衣带刀侍卫,这架势颇有些吓人,江畔的渔民远远瞧见了,也不敢靠近,只是在自家船头立着悄悄地看。
“是连……太……”铮儿笑嘻嘻地一张口,林微容捏了捏她的手,她顿时机灵地闭口。
莲城下了车来笑吟吟地走近了,只作瞧不见白凤起,反而亲亲热热地朝林微容笑道:“妹子此行愉快否?瞧你眉眼都舒展了,可是有好事要告诉为兄?”
离开铜鸾城多日,再回来,第一眼见到的竟是莲城,林微容有些惊讶,却也是倍感亲切,微微笑道:“多蒙惦记,一路还算顺利。”
莲城朝她身后看了看,有意隔了她对白凤起笑道:“妹子可还记得年前同我定下的三月之约?这不,到日子了,你有决定了么?”
说着,他有意挑眉笑着去牵起林微容的手,指尖才触到佳人的手腕,身侧一阵风过,白凤起已握住林微容的手稍稍退后了一步,不动声色地笑道:“天就要大亮了,太子殿下若是不急着走,我二人陪着叙叙旧也无妨。”
莲城眼中的促狭不退,斜着眼看着白凤起道:“凤起你好是不近人情,我不过是想同微容妹子多说几句话罢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争锋相对几个回合,船上船工吆喝着搬了一个红漆大木箱下来,唐七皱了眉跟着,一路叮嘱:“小心点,里头的东西碎了可就不值钱了。”
莲城抬眼一看,面色有些复杂,林微容心中好奇着,白凤起已淡淡一笑道:“东西就在里面,太子殿下要还是不要?”
说话间唐七跟着船工将木箱搬到跟前来小心翼翼地放下,船工退去了,唐七也退开三步远,警惕地四处张望着。
“里头装的什么货?”林微容好奇问道。
她这一路回来有太多疑问,千头万绪不知道该从哪一处问起。尤其这箱子,回程时便见唐七时时守着,也不知装了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
白凤起与莲城对望一眼,极有默契地道:“宝物。”
莲城也不多说,朝身后几个黑衣侍卫招了招手,皱着眉头吩咐几人将这红漆木箱搬上马车去,这几个侍卫搬了箱子走,另外几个侍卫立即替补上,在他身后散开立定了,炯炯地望着四处的动静。
白凤起眉心微微一蹙:“怎么今天跟了这许多卫士?”
“前些时候宫中潜进去几个刺客,伤了我东宫几个宫女,父皇就另外又从侍卫统领手下挑了七八个好手给我。”莲城若无其事地挑了挑眉,重又摇头笑道,“这不,进出走动都要带着,忒也不便。”
见林微容与白凤起面露担忧,他又哈哈笑道:“不必担心,我福大命大得很。”
说罢,挥了挥手同两人道别,坐了马车走了。
白凤起一行人进城时,城门口张贴了三四张公文,又有数张画像在高处张贴着,赫然几个浓黑的大字跃然其上:追捕私逃叛将元峥,活捉赏金万两,人头白银万两。
大约也是新张贴的告示,城门口看热闹的人挤在一处,推推搡搡,险些将抬小轿的脚夫门都挤得发起火来。
林微容掀了珠帘悄悄一看,那一排四五张画像画的都是同一个人,眉目清秀,英气逼人,果然是那一日在南陵城街道上见到的那人。
元峥,元峥。
她轻声念了两遍这名字,蓦地记起他望向她时的目光,心中咯噔一声,原先萦绕在她心头的疑云越发的浓重,将她紧紧缠住,透不过气来。
小轿慢慢悠悠在前头走着,马车也就在后头跟着,直到脚夫在林家酒坊跟前停了,请了林微容下轿,铮儿欢呼一声先跳了出去,林微容才叹了口气下了轿。
马车也停了,白凤起在车内掀了帘子朝她招了招手笑道:“你好好休息几日,我再来看你。”
她一怔,马车却已缓缓地走得远了。
又失了一次问清楚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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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外半月有余,酒楼内的事撂下一堆,需要校对账簿,又要回城东花圃照看抽长的赤芍,偏偏书肆里又出了些小事,她三处奔波,疲累之下,眼下都有了黑青。
铮儿心疼她,劝她歇歇,一面给她捏肩捶腿,一面撅了嘴道:“大姑娘太固执了,不就是个输赢么,去同凤起少爷好好说说,撒撒娇,说不定凤起少爷自己就心甘情愿地认输了哩!”
林微容俯卧在绣榻上,闭了眼扑哧一声笑道:“那有什么意思。”
背后忽然没了声,揉捏捶打的力度忽地稍稍重了些,不过手劲倒是恰到好处,将她酸软的双肩揉捏按摩得舒服了,又移到背后去轻轻捶着,林微容通体舒泰,闭了眼伏在臂弯中含含糊糊打趣着笑道:“铮儿,你这几日跟着刘掌柜练拳脚功夫了?前几天我还嫌你手脚太轻,这几日你这小拳头落下来,比前几日重了不少啊。”
有人低低一笑,俯下 身来在她耳旁轻声道:“那我和铮儿相比,谁伺候得比较舒服?”
林微容倏地睁眼,慌忙爬起身来,却被他轻轻一拉,顺势便倒进他的怀中。
七八日不见,白凤起下颔多了些青黑的胡茬,大约也是整日忙碌,脸上掩不去的疲惫之色。
两人眼下都有着黑青,互相看了一眼,都觉滑稽,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微容伸手去轻抚他眼下的一圈黑,抿了抿唇道:“你也不好好休息。”
她却忘了自己也没一刻停下歇会。
白凤起握住她的手凑近唇边亲了亲,低声笑道:“你不也是?人都瘦了一大圈,我看了心疼。”
林微容心头一暖,伸长手臂勾住他的脖颈将脸贴住他温暖的胸膛,轻声道:“还有两个月啦,熬一熬过去就好。”
白凤起捏了捏她的脸颊好笑道:“你就只惦记着这事么?过几日南陵城的两匹绸缎就到了,林伯父若是不去接货,就得你跟我一道去江边码头,你可不要告诉我你都忘了。”
他这一提起南陵城,她倒是来了精神,抬起头来伸掌抵住他的胸膛,正视着他认真问道:“我问你几桩事情,你一定老实告诉我。”
白凤微讶,星眸中微光一闪,却还是点了点头:“你问吧。”
“那个元大将军是你什么人?”
第一句便是凌厉至极,白凤起怔了怔,略略思索半晌,叹气道:“我也知道瞒不住。”
他重新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旁轻声道:“元峥,是我师父的女儿,虽不是师承一处,也勉强算是我师妹罢。”
元峥果真是个姑娘家!
这倒是与林微容这几日心中所猜相近,她抿了抿唇,又问道:“那一日她逃出囚牢,是不是你去救的?”
问到这里,她心头忽地慌了起来,劫狱、救走重犯,若是被查出了,按律当斩。
“我没去牢中救人。”白凤起笑了笑道。
林微容不信,轻轻捶他一记苦笑道:“我是认真问你,你却又瞒着我。”
白凤起低头轻吻她的乌发,低声道:“我当真没去救她,你不记得了么,那一夜我在你房中过的夜,我们……”
林微容连忙捂了他的嘴,双颊微醺着瞪他一眼:“我一问你你就支开话题。”
白凤起笑着拉下她的手:“我说没去你偏又不信,我只能详详细细将当时情况再同你一道回忆一遍。”
“好,我先勉强相信。”林微容眨了眨眼,忽地神情俏皮起来,“哎,那一天曲九重那个大奸商塞给你的是什么?”
“他敢说值两千两百两白银,我偏不信了。”她望向白凤起,蓦地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由得心里发毛,定了定神又问了一遍,“曲九重给你的是什么好东西?”
白凤起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待她有些恼了,这才微微一笑道:“只不过是一些难得的花种罢了。”
一提花种林微容更是来了兴致,笑盈盈望着他小声道:“我跟你讨几粒种来玩成么?”
“不成。”白凤起意外的斩钉截铁,他用布满青色胡茬的下巴故意在她脸颊上蹭了蹭,挑眉笑道,“你要得迟了,我都种下了。”
林微容也不沮丧,在他膝头坐直了身子继续笑着问他:“那等你那几盆花开花结果,能留几粒种子给我么?”
“不必等开花结果,这几盆花只要开了我就给你。”白凤起眼眸中蓦地闪过一丝笑意,林微容没太看得真切,隐约觉察他这么好说话有些奇怪,只是一时也没想太多,高高兴兴地就道了声好。
两人短暂一聚,又得各自奔波忙碌。
春末夏初的时候最忙不过绸缎庄,南陵城来的商船在沿江码头停下了,林白两家的工人将各家的丝绢绸缎卸了货送回绣坊与绸缎庄,两人匆匆见了个面,坐到一处去絮絮地说了会话,就又不舍地跟了自家的马车回了城。
这几日城内有些乱,因叛将元峥自南陵城内离奇失踪,羽林军与各地官衙撒下网四处搜捕,又悄悄在江湖上发了悬赏令,一时间月琅国内人心惶惶,连皇城铜鸾城也不能幸免。
皇帝一怒之下颁了圣旨,若能擒获此贼人,无论死活,重赏万两黄金;又委任王弟成王爷彻查此事。
铜鸾城内便日日能见四处走动巡逻的羽林军,或银枪,或大刀,威风凛凛。
也不知哪里传来的风声,说是叛将元峥其实就隐匿在皇城内,伺机杀害朝廷重臣,文武百官一个个都惊慌起来,联名上奏请求全城搜捕元峥,皇帝也便顺着百官的意思,又拨了五百羽林军至成王爷手下听候差遣。
这一下可好,城中越发的紧张,街道上路人行色匆匆,就怕一不小心被羽林军逮住了以疑犯或者从犯的罪名抓起来。
这几日各家酒楼饭庄的生意也都冷清下来,林家酒楼勉强还有几个人常来坐坐,邻近几家楼中常是空荡得都能听见回声。
铮儿气闷不过,倚着门狠狠瞪了那几个在门前转悠的兵士一眼,低声骂道:“渴了就进来讨酒喝,也不给银子,醉不死你们!”
林微容朝她使了个眼色,将她拉到柜台后坐着,低声道:“不得乱说话。”
那几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却是已经听到了,哼了一声大步走进门来训斥道:“小丫头你好大的胆子!敢恶言辱骂羽林军,是活腻了吗?”
刘大海见势不妙,忙放了手中的账簿走过来,抱拳作揖陪着笑道:“几位军爷不要生气,我们家丫头是个傻子,不会说话。”
铮儿险些跳起来,刘大海朝她拼命眨眼,她才咬着牙忍住了。
谁知那几个壮汉蹬鼻子上了脸,非要再问刘大海讨几坛上等金丝酿,铮儿终于忍不住绕过柜台来指着那领头的壮汉的鼻子道:“我家大姑娘可是睿王爷的外甥女,你不怕得罪了睿王爷吗?”
那几个壮汉愣了一下,门外却有个阴沉的声音哼了一声道:“你这卑贱小丫头倒是很会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林微容心里一惊,抬眼看时,便见满面阴鸷的成王爷负手缓缓跨进门来。
闹店堂
铮儿到底还是个小丫头,成王爷刀子一般的眼一横过去,她吓得立刻不敢出声了。
刘大海见状赶紧将她拉到一旁去。
酒楼内也坐了七八个熟客,自打那几个羽林军大摇大摆走进来,这几个客人就放了筷子提心吊胆地看向这边,待成王爷一脚踏进门来,有几个认得成王爷的刷地就白了脸色,扶着桌子两股战战地立起来要往外走,林微容在柜台后看着,朝刘大海使了个眼色,刘大海立刻会意,走到那几桌旁低声说了几句,客人们连忙起身,感激地他抱拳作谢,撒开腿飞也似的逃出门去。
成王爷也不拦着,走到大堂中央一桌旁大马金刀地坐下了,一挥衣袖寒声道:“来壶好茶。”
林微容虽是一口气憋在心里,却也不敢得罪他,只好亲自沏了茶给他倒上,敛眉垂眼立到一旁。
整个大堂就安静下来,谁也不敢吭声。
铮儿在墙根下立着,焦急地望过来,眼中隐隐有了水光,林微容强自镇定地朝她勾了勾唇角,摇了摇头。
成王爷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来,戴了玉戒与翡翠扳指的手握住茶碗盖轻轻叩了叩白底青花瓷碗的碗口,阴沉的脸上蓦地闪过一丝寒意。
他轻啜一口热茶,浓眉微微一皱,砰地一声将茶碗往红漆方桌上一放,抬头冷笑道:“这也算的是好茶?”
林微容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回道:“这是本店最好的春茶,王爷若是嫌弃,我也变不出宫中所喝的贡品御茶。”
“伶牙俐齿。”成王爷淡淡地哼了一声,忽地起身往她身前走来。
林微容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他却又往前走一步,直直逼到她眼前。
她仍旧是低着头,那双穿着薄底皂靴的大脚在她跟前不到三步的地方停住了,那森冷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抬起头来。”
这场景分外熟悉,就如那一日在楼上的雅间内,斗室、威逼、惊惧,旧日里不愿记起的令人作呕的一幕幕倏地闪过她眼前。
林微容强压下胸臆间翻滚的惧意,将双手在袖中紧紧捏成拳,偏就是不做声,也不抬头看他。
成王爷狠狠地望住她,目光如利刃,他冷笑了一声:“这世上敢违抗我命令的人还没几个。”
说罢,朝门内立着的那几个羽林军一挥手:“砸!”
那几个汉子抱拳齐声应道:“是!”撸了衣袖就狞笑着奔进店堂内来,举起桌椅茶具就狠狠地往地上砸。
刘大海与铮儿吃了一惊,冲过去要拦下他们,反被推开了,险些摔倒在一地锋利的碎瓷片中。
林微容又惊又怒,如水双眸中怒火蓦地窜起了。
她尚有一丝理智在脑中,只是将牙咬得格格响,强忍住了不出声。
“看美人发怒倒也是一桩乐事。”成王爷忽地眯眼笑着,上上下下将她细细打量一番,眼中不乏惊艳之色,“原以为你男装已是让人惊叹了,却不想着了女装也是这般好看。”
刺耳的笑声伴着碗碟掼碎的清脆声响,在空荡的大堂内重复响着。
“如何?你只要求我,我便让他们停下。”他又阴沉沉一笑道。
一面说着,竟伸手要去抚摸她因发怒而赤红的双颊,林微容杏眼圆睁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反手推开他伸来的手臂。
他大约也是没想到她会抵抗,略略一怔,便被林微容大力地拍开了。
金丝绣线滚边的衣袖稍稍撩起,露出成王爷腕上紧紧扣着的一条坠了五爪金龙的纯金链子。
她看得真切,电光石火之间脑中嗡地一声响。
成王爷却没能察觉她的异样,哼了一声阴测测地说:“便是太子的人又如何?我若是想要,至今还不曾有什么得不到的。你与白凤起杀了禀生,今后我便将你来代替禀生!”
林微容又是一惊,面上的血色刷地褪尽了,强自镇定地抬头看时,成王爷眼中泛起嗜血的杀意来:“怎么,你以为我不知道禀生跟了你们走?”
他嘿嘿冷笑几声:“他死了,我便着落在你们头上。”
说罢,又阴沉地看了她一眼,扬声道:“够了,停!”
那几个大汉得了令,齐齐停了手,店中的桌椅板凳碗筷杯碟摔的摔,砸的砸,已经没几样是完整的,刘大海心疼得直跺脚叹气。
成王爷不再多说,满意地环顾四周,看了满地狼藉,冷笑一声带了人走了。
铮儿这才哇一声哭了起来,飞奔去抱住林微容哽咽道:“大姑娘不怕不怕,铮儿陪着你,咱们去找太子殿下,捏死这个该死的成王爷!”
林微容背后早已一片冷汗,强自镇定地安抚了铮儿,这才同吓得面如土色的刘大海一道,唤了躲到灶间的几个伙计出来收拾了满地狼藉,又吩咐下去找人来修理桌椅长凳,换上新的碗碟。
好一番收拾,已是到了晚上,林微容没敢告诉林老爷子,又严令酒楼内的伙计们不许张扬,关门一日休整后,生意照做,门照开,旁人问起了就说有人在店内斗殴,花费了一日时间修补。
伙计们也都是机灵人,倒是个个装得若无其事。
只是林微容心中憋了事情,一连两三日坐立不安,终于寻了一日下定决心去白家茶肆找白凤起时,他却不在店内,楼下几个俊俏姑娘早已认得她,笑嘻嘻地躬身行礼道:“少夫人,大少爷这几日不在城中。”
她怔了怔,只得回了酒楼去。
好在这几日倒是安宁,羽林军再没来闹事,那该死的成王爷也没再见到,城中虽是戒备森严,大抵百姓习惯了,也就渐渐地敢出门来。
城中热闹了不少,酒楼的生意也稍稍好了些。
忽地有一日清早开门时,不见了门外来往走动的羽林军军士,沿街的店铺中都有人探出头来好奇地互相打听,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夜之间满城巡逻的羽林军竟消失了。
直到到了午后,才有人打听来了消息,据说是昨夜二更天时,在铜鸾城段陵江边上巡视的羽林军在江中浮草间发现了一具尸首,打捞起了一看,竟是那叛将元峥。
铜鸾城内最是有名的阔嘴说书先生赵五城神神秘秘道:“那人大约之前是与人争斗,被砍了四五刀在要害处,尸身被水泡的都腐烂了,也不知死了几天,羽林军在他衣内一搜,你猜搜出个什么?”
围在街边听的众人推推他:“赵五城,甭卖关子!”
他这才挤眉弄眼地说了:“这元大将军怀中除了私印,竟还揣着不知哪个女子的一只艳红色的绣花鞋哩!”
众人哄笑一阵,纷纷道:“这也荒唐了,不是说逃出牢狱么,竟有那胆子跑去青楼妓馆眠花宿柳,当真也是傻子。”
却也有人哼一声道:“你不说那尸身都泡烂了么?那还能看得清脸?怎么就认定他是叛将贼子元峥?”
众人一想,倒也是在理,纷纷推搡着赵五城非要他说个清楚。
赵五城得意地挥挥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压低嗓音道:“谁说不是元峥?早年与元峥相熟的太子亲自前往验尸,揭了芦席一看那尸身的左肩,立即叹了口气道:‘肩伤疤痕犹在,你却走了这条道,可惜,可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