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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权利、有私心拦阻她出去,他刚回来,从死亡线上侥幸逃过,她却把自己硬生生地送到危险之中,前途未卜的灾难中。
“我要去。”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明明才过了三个小时,就觉得一天将尽,每分每秒都漫长得让人心慌,“我去。”
苏立的声音戛然而止,最后她听见他跟司机说:“去南平的军用机场。”
同行的有五六个报社及省台的记者,其他都是人民医院的急救医生,带来大批的药品,穿着白大褂,背着急救箱,领队的年轻医生手执一面大旗,上面是红十字还有医院的名称,看上去很惹眼,记者们抓着他们猛拍,用手机传照片,最后来了一句活跃气氛:“为啥我们电视台(报社)没有这样的旗子!”
因为是军用飞机,空间狭小,那些物资是尽量地往上送,压得满满的然后人再坐上去,光是装载物资就用了好久的时间,天渐渐地暗下去,报社的小灵通上传来消息,“第一批记者已经到了报社的成都记者站。”
没说多少话,大概每个人心底都压着一块大石头,宋佳南坐在机舱里往外看,她清晰地看到一辆黑色的奥迪,是军牌,打了个弯停在匝道上,一个熟悉的人影走出来。
他也许看不到她,有军官走上去跟他说话,他微微地点头,目光一直看着自己飞机的这个方向。
她却看得真切,只觉得心酸,好像要生离死别一样。
然后飞机就开始滑动,因为是军用飞机,乘坐起来很不舒服,仿佛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在震荡,眩晕的让人窒息,她忽然间想起手机还没关闭,打开一看,一条信息赫然在目,“宋佳南,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默默地关掉手机,然后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
两个小时后军用飞机降落在机场,所幸信号还好,她给父母和苏立打了电话报了平安,领导的指示就下来了——跟随人民医院的医疗队做报道,注意安全。
成都的情况比她想像的要好很多,没有预计中的残垣断壁,到底是大城市,地震后的秩序已经基本恢复,空旷处搭满了帐篷,交警和武警在安排交通秩序。
天已经大黑了,医疗队那边有车,预备冒险去重灾区的,宋佳南一咬牙跟着几个记者上了车,其余的人因为天黑找不到车都去报社的成都站留守待命。
医疗队有个的年轻帅气的医生,很是照顾他们这些记者,不断地催促他们吃东西,宋佳南有些晕机,只能喝下几口水、吃两块巧克力。
车行两小时,才见识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因为下雨,天黑,山路已经开始崎岖难行,一路上不断遇到赈灾的车队,或者运送伤员的救护车,越往前走路越是危险,山上不断有小的落石,打在车顶上嘣嘣乱响,一波一波的小余震,让每个人都心惊胆战。
一车的人眉头越锁越紧,有些医生闭上眼睛,安静地等待到达目的地,一路上昏昏晃晃,很多人都被晃得浅浅地睡着了又被晃醒,凌晨时候才到彭州惠民医院,刚下车,所有人在帐篷里倒头就睡。
宋佳南还没睡实在,浅浅的梦里好像有一层薄雾困扰住她,看不清摸不着,忽然钢质门窗发出刺耳的尖叫,旁边那个小记者一翻身跳起来,“余震!快跑出去!”
空地上站满了医疗队的成员和记者,很多人心有余悸地看着茫茫的天空,有人又困得回去睡了,宋佳南这才想起要跟苏立联系,拿起来手机看到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苏立的,她心头一酸,艰难地用短信回复:“我没事,只是很累,我会注意安全的,放心。”
试了很久才发送出去,那时候天已经大亮,医院里陆陆续续送来很多伤员,昏迷的抽搐的,脊椎肋骨粉碎的,大片大片的血和灰尘黏在身体发肤上,腐酸味刺鼻。
还有很多孩子,无助地看着他们,她眼睛一酸,拼命地逼回那些眼泪,跟救护小分队去废墟现场。她亲眼目睹了两个救出的生存者,亲历了救出后还是死亡的悲伤。
晚上八点钟,她吃了两块饼干,发了第一篇三千字的稿子。
苏立的电话仿佛很有默契似的,每一个小时响一次,她不去接,他不再打来,她怕电话声音响起,因为她怕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流泪,害怕、恐惧、伤心、悲痛、无助深深地抓住她,那些悲惨的镜头,像电影胶片一样存在记忆中,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回放。
她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过的,除了一直跟医疗队往重灾区走,就是跟着他们救人,晚上写稿,一同去的记者躲在一起哭,连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护士也抱在一起哭。
宋佳南只觉得这五天虚脱得不行,没有热食,没有热水,直到晚上九点,报社上面来了指示,要求他们返回成都站,让下一批记者接替任务。
没有人说不愿意,身体和心理的负荷都超出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也许是早得知这个消息,苏立发信息给她:“我明天到成都,她只是回道:“能不能在家等我?”
那个“家”一打出来,便控制不住流眼泪,黑夜中,医疗队的成员都睡了,山谷漆黑一片,强劲的山风吹得帐篷左右摇晃,劈啪作响,她睡不着,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身体的每个细胞都能切实感受到来自地底深处的振颤。
不远处的石头上,坐着一个人,手上的手机屏幕白色光,是在黑夜中唯一的安慰。
是那个很照顾他们的年轻医生,兴许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微微转过头来,笑道:“睡不着吧,余震太多了,还好你们明天就走了。”
她看见他不停地拨打着屏幕上的某一个号码,便问道:“是朋友?”
“我前女朋友,生死未卜。”
宋佳南惊异地看着他,医生生了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半分玩笑半分轻佻。她敛了敛情绪问道:“她在哪里,有别的朋友能够联系上吗?”
“不知道,分手之后再也没联系过。你男朋友呢?”
“他很险,十二号下午一点的飞机飞离了成都,他走了,结果我来了。”
“回去准备结婚吗?”
“嗯?”她有些惊诧,“我们才在一起不长…”
“这么多天看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事,不会有想把对方牢牢绑住的想法吗?也许结婚了,两个人只属于对方,连生死都不在乎,你没有这样的感觉吗?”
白天景色秀丽的大山此时只在天边勾勒出一条黑色的曲线,天空中有厚厚的云层,把山边晕染得模模糊糊的,山谷里出奇的风大凄冷。
“一瞬间我会有后悔的想法,如果有可能挽回一条人命,我当初会选择跟她结婚,因为你知道,在灾难面前,人,根本什么都不是。”
“我不知道我曾经爱过她没有,但是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想念一个人。”
他抬起头看天,手机听筒里不断传出那个“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讯。她不由得抱住了膝盖,看到手机屏幕闪了又闪,打开一看是苏立的短信,他说:“宋佳南,你回来之后,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刹那间,泪流满面。
她小心翼翼地捂住嘴巴,克制住心底的痛楚慢慢地侵袭眼眶,克制住灵魂深处的呜咽,却克制不住泪水渐渐地打湿了手掌心。
“没事,哭出来就好多了。”医生勉强地笑笑,“你这么一哭,我也想哭了。”
他掏出一包纸巾,打趣地说:“还好来的时候带了点吃的,不然这个早被啃完了。”
她接过来,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谢谢”,然后胡乱地擦擦,“我只是…”
“没事,能理解。”他笑笑,“是家里人,还是男朋友?”
“男朋友。”
“呵呵,挺不错的嘛,要是现在我前女朋友发信息给我,我也要感动得流眼泪的。”一阵大风吹来,山谷里回荡着嗡嗡的声音,听上去就好像不安的亡灵的低吟,那个医生仰起头貌似轻松地说:“不早了,去睡觉吧。”
宋佳南站起来拍拍灰尘,“你们还要在这里继续待多长时间?”
“不知道,没个准,看这样子还不能走吧。”
“保重啊,如果有你前女朋友的消息,记得告诉我。”
医生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怎么?打电话去报社还是怎么的?”
“好啊,到时候我给你专门发一块大版面,怎么样,够意思吧。”
“行啊,说定了啊。”
远处的山脉延绵不绝,浸没在黑夜的洪流里,这样死寂的天空地面之间,酸腐的气味淡淡地飘散,大地像是不安分的孩子一样,随时可能在母体的怀抱中悸动,很多人在一瞬间安眠于此。目光所及可以很远,可是不忍再回望这片哀伤的大地。
可以让生者,想得很多,珍惜很多。
她转过身,轻轻地在手机上,按下一个“好”字,可是怎么也没有勇气发出去。
第 47 章
第二天回成都。这个城市总是那么的坚毅,没几天街上的残骸都被清理干净,每个人都在本分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或是努力为别人做些什么。
成都站的总编看到他们回来了,笑道:“这下老总那边舒了口气了,你们都没事。”
可是宋佳南却出了一点事,早上余震的时候,跑出去没留神被一块碎石绊了跟头,摔在碎石堆里,被一根锈钉子刺到了,当时疼得眼泪就迸出来,卷起裤腿一看,大片表皮破损,血缓缓地渗出,护士边给她清创边说:“你也是工伤了,不枉此行啊。”
医生给她打破伤风针,开玩笑道:“这是地震在你身上留上的纪念品,带着伤痛坚强地生活下去吧。”
她哭笑不得,跟旁边的护士说:“你们医院的医生都这么懂得安慰病人吗?”
护士长笑眯眯的,“这支队伍中只有邱医生例外吧。”
可是却因祸得福,临走之前去医院换药,意外地碰上了正在这里慰问地震伤员的国家领导人,所有的记者都被挡在外面,只有宋佳南这个伤病记者亲眼目睹了一切。
幸运的抢到了一个独家的头条。
她在酒店里休息了一个下午,然后乘坐南航包机回去,双流机场处于高度繁忙中,但是并不混乱,机场随处可见各种慈善机构的宣传标语,大厅的电视里一遍一遍地不间断地播放24小时新闻。
宋佳南打电话给他,掩饰不住的兴奋,“苏立,你知道吗,我今天抢到了一个独家的报道。”
苏立的声音听上去轻松多了,“宋佳南,你什么时候到?我去机场接你。”
“不用了,你肯定很忙。”她仍然沉浸在某种难以言状的喜悦中,“只有我见到他了,我那时候正在治疗室换药,随行人员从那边经过,我立刻跳起来,跟了去病房。”
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还未来得及掩饰,那边急切的声音传来,“什么,换药,你受伤了?”
“啊,没没没什么——”
“宋佳南,哪里受伤了?”
“膝盖,不小心摔了一个跟头。”她低下头看腿上的伤,还缠着纱布敷着药,“只是走路有些问题,医生说很快就会好了,只是伤到了皮肉而已。”
手机那头很久的沉默,死寂的沉默,隐隐的不安涌上宋佳南的心头,可是那边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去机场接你。”
她只好央求,“别生气,我错了。”
那边淡淡的笑声传来,“宋佳南,我没生气,只是这两个小时中我需要好好睡一觉,待会儿见。”
她在飞机上睡着了,梦里有五颜六色的光华,落在高中母校的小池塘里,片片睡莲悄然苏醒,粉嫩的肌肤细纹流淌柔软的温情,眉眼疏淡的少年,精致的眼角微微地翘起来,他在看天,天边急速流动的浮云,用那么孤独的姿态看着天。
她想去喊他,喊他苏立,上前去叫他的名字,嘴还未张开,身子仿佛生在柔软缠苦的沼泽,渐渐地下沉,青荇水泽缓缓地缠上她的身体,日光在眼前慢慢地泯灭,连同他的身影。
然后就惊醒了,一摸脸上都是汗水,睡在她旁边的同事嘴里低吟什么,凑近了一听,都是“余震,快跑”之类的梦话,想来这是震后第一次她们毫无顾忌地放肆大睡。
惊魂甫定地下了飞机,腿脚走路不方便,同事帮她取了行李,还未走出大厅,就看见人群中那么显眼的那个人,毫无来由地心一颤,才后知后觉得害怕。
他的脸,落在薄薄光晕里,线条柔和,眼梢微微斜飞,睫毛下淡淡阴影。
熟悉到害怕触碰,在深深的恐惧面前,她一瞬间想到很多。
像是迷途的孩子,在暴风雪中蹒跚,终于找到回家的路,推开门一看屋里有暖暖的炉火,满眼泪水的母亲一把抱住他,除了心中的委屈恐惧,还有就是深深的依恋。
对爱的人的依恋,对失去爱的惶恐,紧紧地抓住了她。
苏立看上去如常,他对着她笑,流露浅浅的温柔,墨色的眼眸里星星散布纵横的血丝,宋佳南毫无预兆地眼泪就流下来,她哭起来那么汹涌,好似要流尽一辈子的眼泪。
“宋佳南,你走的这几天,我没有一天能,安安稳稳地睡一觉,我很怕。”
忽然身子被轻轻地抱住,力道不大,很小心,然后慢慢地,那股力量汇聚在她的臂弯间,仿佛在宣誓某种百年的承诺一样坚决。宋佳南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地颤动,眼泪安安静静地在他的臂弯间倾泻。
“不过还好,你回来了。”
不管宋佳南怎么强调自己的膝盖只是小伤,最终还是被拉到医院重新检查了一遍,在医院门诊部的大厅里,长长的走廊里挂着各个科室的精英人才姓名牌。
骨科的主任、麻醉科的副主任都在医疗分队里见过,很熟悉的面孔,看到后来,急诊科的年轻帅气的小邱医生笑眯眯的照片印入眼帘,宋佳南“唉”了一声,贴近去看。
她指着照片跟苏立说,“这个医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跟他的前女友联系上,走之前居然忘记问他的联系方式了。”
“他前女友在灾区?”
“嗯,是啊,现在还联系不上。”
他皱了皱眉,“别想那么多了,也许很快就有消息了,我帮你打听下,不过说起来你在四川的时候怎么不接我电话,打一个电话给你就按掉一个。”
“我忙啊,不是帮忙运伤员,就是跟摄影师跑来跑去的。”
“说谎!”
她笑起来,细密的光华点点滴滴地绽放在眼底,哭过有些红肿的眼睛眯起来有些辣辣的疼,“怕自己软弱跟你哭诉,你知道那种生死之地,每天面对那样的情景,只想哭,但是不能哭,就只好忍着。”
“现在还想哭吗?”
“想。”蓦地眼角就湿润了,“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回去,是真的。”
晚上吃了饭,她再也没有力气了,精力和体力都透支到了极点,在车上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已经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里。
橘色的灯光从别屋透出来,苏立的背影在晕黄的灯光中有些模糊,没来由的让人感到一阵温馨。
这里大概就是他的家吧,宋佳南好奇地打量周围,素色的主调,简洁的设计,清爽的摆设,很符合苏立的性子。
床沿摆着一双女式拖鞋,她下床穿上,蹑手蹑脚地走到隔壁的房间,融融的灯光下,桌子上散落一些零散的纸张,刚想走近一探究竟,身后传来脚步声,“你醒了啊?”
“嗯,这是什么?”
他却急急地走过去把那些散落的纸收好,不小心却遗落了一张,轻轻地飘落在宋佳南的脚下,她低头捡起来一看,熟悉的字迹,淡蓝色的墨水,还有那么小心翼翼的折痕。这么多年的封存,纸质有些变样,泛黄,她有些讶然,“这些信…”
——“九月的广州,是一片炎热和繁杂。在这个陌生的学校,有一条很漫长的林阴大道,一直蜿蜒到宿舍区,可是那里不再是我熟悉的家乡的梧桐树,榕树和木棉树交替,绿色蔓延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今天走在这样的路上,忽然心中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却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于是我想到了你。你在做什么呢,你推荐的歌我一直都在听,我找到早年王菲唱的一首歌推荐给你——Do we really care——有时候我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能风轻云淡地看待生命的轨迹,我没有答案,你呢?”
“我的信?是我的信,你都留着?”
她笑起来,咬住嘴唇慢慢地笑起来,眼眶里点点滴滴地涌出越来越多的水渍,却固执地在眼眶外打转,“傻啊,现在拿出来看干什么?你煽不煽情啊?”
苏立从她手上抽出那封信,然后放在那叠信件里,“偶尔拿出来看看,你的呢,不会都扔了吧?”
“谁扔了啊,都好好地放在家里呢。”
“可是应该没有拿出来看过吧?”他淡淡地笑起来,用手上的纸敲了敲她的额头,“宋佳南,给我讲讲你的那些事情,好不好?”
室内的空调缓缓地转动着扇叶,冷气袅袅地吹来。
那些过往的画面,封存在脑海中的旧胶片,在夜深人静的午夜慢慢地回放,跟随时间的脚步,追逐那个青涩年华自己的背影,看客一样的潇洒,却留下一地的不舍。
冬日的阳光总是努力地穿透厚厚的云层,然后在古旧的庭院里洒下一地金色的尘埃,断了的尘缘不肯逝去,只好用最后的阴影记住曾经有过的轨迹。
她也是这样去记住一个人,一段时光,一生的年华。
“第一次看到你,是在学校车库里,不过只是你的背影,后来我一直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在食堂看到你,我的人生会不会是另外一个姿态。
“那时候我总是觉得你很孤单,你总是一个人站在走廊上看天,考试时候做完了也撑着额头看天。你听的音乐,我努力地去找;你看天,我也爱看;你数学那么好,我也努力地去学。”
揽住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那你怎么能联系到我的?”
宋佳南笑了笑,“你们老师有你家的电话号码,我那时候头脑一热就抄了下来;还有那时候有人告诉我你是学校的BBS上的版主,于是我就试探的去加了你了,没想到你真的有回应了。那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鼻子上被轻轻地刮了一下,他轻笑出声,“还好了,比那些跟我告白的女生好多了。”
“后来你和秦媛媛在一起了,我去了文科班就很少见到你,几乎是没再见过,高考完去取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才知道你去了人大,我们恰好一南一北。”
“那为什么上大学时又开始跟我联系了呢?”
“舍不得吧,心中的一块梦永远不能圆满,怎么也放不下。”
没有人知道初进大学的她度过了一段多么痛苦的岁月,焦躁的广州,潮湿的广州,那些人说的话听不懂,宿舍里三个女生讲粤语,永远没有她插话的余地。
她就像脱离母体的雏鹰,在沙漠里踽踽独行,尚未会飞,就要面临如此的困境。
某一天晚上,焦躁的六月的天气,按下了曾经的QQ密码,却惊讶的发现那个头像居然是闪亮的。
就像是某个永恒的记号,在她心底,永远不曾远离。
“是你?…”
“好久不见。”
她的生活,原本像一潭死水,这次毫无芥蒂的聊天好像是石头,敲开了一池的涟漪。
慌忙中茫然的对着电脑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的话语闪现在屏幕上,“好久没有联系了,你现在在哪个学校?还好吗?”
几乎要被晃晃灯光灼出眼泪,她慢慢地回复:“是啊,我还好,你呢?”
于是就这样开始了新的联系,慢慢地得知他的MSN和QQ,在网上一起看电影,一起听音乐,开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讲一些那年学校论坛上的风流人物,玩一些平凡有趣的小游戏。
然后开始写信,搜找一些有趣的东西寄给他,有时候是陈奕迅的CD,有时候是几米的漫画,他每封必回,每每也会送给她一些珍贵的CD和书。
她试图用一颗陌生人的身份和他联系,只是希望知道他最新的消息,还有他现在究竟快不快乐。
时间在回忆的洪流面前显得太过渺小,一年,两年,终于有一天他说:“我想见见你。”
可是她的一切的一切,除了学校是真实的,其他的全部是虚假的,她不是宋忆文,她不是中文系的,她只是顶着虚假光环小心翼翼地喜欢他那么多年的一个女孩子。
有些梦境,再甜美,都只是梦而已,当现实的蝴蝶降临在梦境的边缘,一室的花草开始枯萎凋零,她的梦也是如此,脆薄软弱,不堪一击。
那夜,她爬到学校古旧的老楼上,整整坐了一夜,想了一夜,那一夜,一个叫宋忆文的女孩子从此永远地消失。
那么骄傲的男孩子,她不敢想像她的欺骗对他来说会是怎么样的,她不敢乞求他的谅解倒不如主动地消失,那样也许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的姿态会尚显完美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于是就这么断了联系,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却不知道那个影子,已经那么深,那么浓。
后来她曾经这样形容过苏立——我的前半生,好像是一幅由岁月年华刻在墙上的画,它的手微微地一错,一块美丽的片段掉落下来,再粘上去后,这块失而复得的美丽牢牢地依偎着我的生命,怎么也不会被剥离,这块瑰丽的碎片,名字就叫做苏立。
一个人的生命会因为的回忆而变得很长,也会变得很短。
当她再回首的时候,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半生是怎么度过的,反倒是那些片段都有相同的脚注,都叫做暗恋。
记不得是怎么睡着的,好像她说了很多话,却不记得怎么从口中冒出来,她说她在广州的日子,说她读研时候严厉的老板,说段嘉辰,说席洛屿,她就是故意气他。
她还能记得墙壁上滴滴答答行走的钟声,她说话一向又急又快,而他的声音一直是淡淡的很平和,他说:“以后不准你跟他们出去吃饭,好好收收心。”
她不以为然,他细细地把玩她的头发,“他们都是对你有预谋的,男人口是心非的多了。”
她娇笑,问他:“你也对我有预谋?”
“那是当然!”他低低地笑起来,宋佳南就感到身子一轻,还未来得及反应,他的呼吸暖暖地在耳边,她不由得轻叫出声,“你…”
身子软软地着了床面,他的侧脸在灯光中有种让人迷蒙的透明感,淡淡的轮廓融在光影之中,她一时间竟然好像看到了那个的少年,多年未变。
“苏立?”
“嗯?”他的眼睛已经缓缓地闭上,长长的睫毛上一层金粉样的光华。
“你知不知道,我暗恋你,已经十年。”
不知不觉已然十年,忘掉曾经种过的花,却不能重新出发,他在旧年华中,成为心头一根刺。
早上醒来的时候,枕边已经没有那个人,眼前只有刺眼的光芒,流动的空气撞开窗帘的缝隙,落在床沿。
原来,天已经亮了。
她才惊觉原来是睡在别人的床上,连忙穿好衣服洗漱好了,却发现他在厨房里面笨拙地忙碌着,桌子上摆放着简简单单的早餐。
温情慢慢在随着阳光的舒展,在两人间涌动,也许各自心里都有些话语不知道怎么表达,忽然,苏立抬起头看认真的看着她,“佳南,中午我家人想见见你,有时间一起去吃个饭吗?”
她有些意外,但是却是意料之中,“好,有时间的。”
他看见她小心地把滑落在额角的头发束在耳后,细微的动作间有些不自觉地紧张,刚想宽慰,她眨眨眼笑笑,“是不是太快了,我还没有什么心理准备呢,有些害怕,真的。”
那样的家庭,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让他们接受,为的就是不给宋佳南增加任何压力。
手指悄悄的握住她的,坚定并且温暖,“没事,有我在,不用担心。”
中午的时候,是在金碧皇朝见到了他们一家。
苏立的爸爸是经常可以在电视里看到的,甚至宋佳南在读研究生时候参加的某次会议上还专访过他,那时候她第一次参加那么大的场面,说话时候字句都有些打颤,难得苏省长笑呵呵的安慰她,“你慢慢说,不要急。”
他居然还对宋佳南有印象,看到她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原来是这个小记者,哈哈,现在看上去比以前干练多了。”
连苏瑾都很惊讶,却听到苏爸爸说,“挺好的,挺好的,几年前采访过我,几年后是我儿子的女朋友,有缘啊。”
一下子,那种凝重而紧张的气氛烟消云散,苏妈妈脸上表情顿时也缓和了很多。
“是啊,等佳南做了你家儿媳之后,天天就可以在家给你做专访了。”苏瑾倒了杯茶,自顾自的啜了起来,“宋佳南刚从四川做地震报道回来,唉?佳南,那边现场怎么样?”
“比电视里报道的惨烈多了。”她微微的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苏瑾连忙摆摆手,“好了,不谈这个,苏立,你还有什么话说?”
苏立笑笑,眉眼间依然是那副淡然的神态,“我跟宋佳南认识很久了,彼此都太了解了,这次她去灾区报道,我想了很多,决定想快点把终身大事定下来,所以请爸爸妈妈的祝福我们。”
连宋佳南都是手微微的一抖,差点溅出两滴水,她以为那条短信,不过是触景生情的心血来潮。
苏妈妈一脸严肃地看着苏立和她,宋佳南只觉得无形的压力就这样仄逼过来,而垂在桌子底下的手悄悄的握着她的,苏瑾微微笑的调侃,“你也不先问问我这个做姐姐的祝不祝福你们?”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她冲着苏爸爸笑道,“爸,我觉得挺好的,人家女孩子不嫌弃我这个毫无情趣的弟弟,我们还要求什么?”
宋佳南就觉得苏瑾讲话毫无遮拦,但是处处维护她,不由得投去感激的一眼。
苏爸爸也笑,“我本来就没什么反对的,婚姻大事,还是子女自己,父母的意见只是参考。”然后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着一旁一直不作声的苏妈妈问道,“是吧?”
既然一家之主都发话了,苏妈妈也没什么可说的,“你们自己拿主意,我管不着了。”
这顿饭吃的有些不太自在,但是好歹苏立家里并不反对,宋佳南即使心有芥蒂,也不好表示什么。
吃完饭苏立送她回报社,刚转动了车钥匙,却又停下来,他认真的看着她,“宋佳南,你知道我妈妈确实有些…一时间不太能接受,不过你表现的很好,爸爸都很喜欢你。”
她不知道怎么搭话,只是笑笑,他继续说到,“反正我们以后也不需要跟他们一起生活,所以你不要想太多。”
“苏立,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你花了好些时间去劝说你家人接受我?”
他微微一愣,随即笑出来,“没有,苏瑾一直就是接受的,我妈,你知道那个脾气的,我爸太忙了,估计吃饭之前都喊不全你的名字。”
看着他的笑容,心底那些惶恐才终于的放下,轻轻的靠着柔软的座椅,她认真地说,“苏立,明天去我爸爸妈妈吧,我想,他们应该会很喜欢你的,真的。”
果然在宋佳南家,气氛就好多了,虽然宋妈妈和宋爸爸一时间还不太能接受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上门”女婿,但是从他们俩人眉眼之间的互动里已经看出苗头,顺水推舟的也就皆大欢喜了。
他待到很晚才回去,那时候天已经大黑,小区旁边就是一条废弃的运河,天逢五月,岸边的杨柳冒出青青的枝丫,温柔的依偎在水面旁。
他们手牵手安安静静地走着,时不时说些以前的趣闻轶事。
只是忽然间,墨蓝色的天空中,一群鸽子飞过,忽闪之间,苏立转过身来,认真的看着她。
那么认真的眼神,仿似海面平静的天空,专注的让人无所遁形,她躲闪不及,好像是第一眼在食堂里看到他那样,竟然怔住了。
暖暖的橘色的路灯光,在手间晃动,她只觉得有一束光芒格处炫目,抬起手来,赫然一枚小巧的钻石戒指套在无名指间。
还有冰凉的触感,他手心里滚烫的温度。
她不敢看着他,只觉得手指上的戒指箍得有些紧了,伸手想弄松一点,可是轻轻地一转动,那颗钻石的光泽如水色一般在眼前荡漾,如她眼睛里飘荡的水色,落在他眼睛里的温柔水色。
“很想用这样的承诺去承诺一辈子,宋佳南,你愿意吗?”
她开怀的笑起来,没有眼泪,看着他,闭起眼睛又睁开,好像一场梦,擦肩而过的美丽,那个青涩的年华中,一眼就注定一生。
结局
在饭店和一家人吃完饭,已经是十点多,一天的忙碌让两个人没有精力再去应付这个城市夜里的瑰丽霓虹,可是刚打开电台就听到交通广播网关于市内主干道大堵车的消息。
苏立想了想,询问宋佳南:“要不今天别回碧桂园了,那里的路堵得厉害,不如先到碧海住一个晚上,我明天还要去开会,正好也离公司比较近。”
她的困意有些上头,迷迷糊糊地说:“我现在只想睡觉,哪里都好了。”
他存心跟她打趣,旋了钥匙,打了一个漂亮的弯出了停车场,然后笑道:“宋佳南,你早说困了,我们刚才就应该在酒店里开房算了。”
宋佳南眯起眼睛嗔道:“你这个人怎么越来越不正经了,你爸妈我爸妈他们都在啊,大庭广众之下我可丢不起人的。”
“有什么的,都结婚了,傻女孩。”他摸摸她柔软的头发,“困了就先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喊你起来,这几天没时间陪你,等我出差回来了就好了。”
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头轻轻地歪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浅眠过去。
碧海是他们结婚前苏立自己另外的一个公寓,和他们当作婚房的碧桂园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因为碧桂园离宋佳南的报社近,所以那里在两个人领证的时候就重新布置过了。
碧海的公寓还是之前的模样,简简单单的更像是样板房,客厅茶几上的小盒子里还有几根蜡烛,是上次突然停电用完了还没来得及收拾。
宋佳南睡得迷迷糊糊之间,身体接触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件,随即意识也轻柔地飘起来,恍惚间,仿佛躺在漫天飞舞蒲公英细小羽毛的草地上,那些阳光纵情地从天际倾泻。
她是真的累了,只是还能分辨出苏立的肩膀,精准地环上去,然后床深深地一沉,他的吻缠绵地落在她的嘴唇上、耳垂边,她的脸颊染上一层不自觉的红潮,顺着锁骨一直蔓延而下,和他那双探索的手一起,在暗夜的橘色灯光中,悄然地绽放。
这次的体验和往常相似,但是又不同,她很累,但是意志是清醒的,身体的反应有些迟钝,但是又是被他牢牢掌控中,随他的喜好和快慰,沉醉中眼前有昏昏的灯光和他性感的眼睛,有些深陷在欲望中的失控。
激情来得有些猝不及防,猛烈得有些幻灭,手臂重重地垂到床上,然后又被他重新固定在脖颈间,隐隐约约觉得两人之间的空隙有些窄挤,才想起原来睡的是另外一张床。
身上都是汗,空气中散发着某种甜腻的香味,汗湿的刘海被他手指拨弄过去,耳边有他低沉沙哑的声音,“佳南,什么时候把这个床换成双人床,太窄了。”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你喜欢哪种的?”
“颜色素一点的,床垫不要太软,太软腰睡了会疼,是不是家里那个床垫有点软了,有几次看你起来时候腰酸背疼的。”
总不能说是自己被索取的,她模模糊糊应了,“那我明天去宜家看看。”
中午睡到自然醒,苏立已经去上班了,宋佳南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屋子,吃了顿饭,就去了宜家选购适合的床。
导购小姐不停的给她推荐最新设计的双人床,“这是原木的材质,乳白色的涂装很受年轻人的喜欢,宜家的双人床都是一样的长宽,这样两个人睡在一起不至于太宽,也不窄,甜甜蜜蜜的正好。”
“白色是很漂亮,很素雅。”
“是啊是啊。”导购小姐附和道,“心理测试里说啊,喜欢白色床上用品的人通常比较专情,所以比较容易有感情洁癖。您和您老公的感情肯定很好吧?”
她真心地笑笑,“嗯,还不错。”
她又选了两个白色的床垫,几床被单,写了地址送货上门,提货的人告诉她仓库里只有一个存货了,要去别的仓库掉可能要过两天时间,她想想,在观澜湖的地址划了一个勾,让他们先跟床一起送到这里。
忙了一个下午又半个晚上,终于把公寓里布置得稍微有些两个人居住的气息了,苏瑾晚饭后打电话给她,说订做的婚纱这几天送到,一共四套礼服,还要跟化妆师预约试装。
那时候宋佳南正躺在新的床上,傻傻地回忆,她总觉得一切来得太快有些不真实,一年前他们奇迹地相遇,闪电般地牵手,然后遭到苏妈妈的反对。她从震后的四川回来,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好像也随这场灾难变得不太一样,也就是那次,他开口跟她求婚,而苏家长辈也算是接纳了她。
可是她还是考虑了很久才答应。渐渐的相处抹去了苏立曾经完美和冷漠的表象,如今他会对她开玩笑,皱眉头,他也有缺点,也会粗心。
不过那是真实的他,她爱他,喜欢了一次,爱了一次。
想来他也一样。
很多东西在随着时光慢慢地变化,她活在一种恬静的爱意之中,他们之间很多东西,无需语言,很多时候更多的是心有灵犀,就如当年的青涩岁月。
她看向他,他亦回望,迟来的缘分折磨了他们十年,终于圆满。
宋佳南洗完澡发现手机里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苏立的。她打过去,那边有点嘈杂,也许是在饭桌酒席上,他声音清楚地传来,“你在哪里?”
“我在碧海。”
“晚上我可能稍微迟点回来,你先睡吧,睡前记得吃点维生素C,昨晚就忘记提醒你了。”
她也觉得有些困意涌上,“好,你开车回来小心。”
躺在新的床上,闻着馨香味,困意顿时排山倒海般的袭来,她连忙翻下床,把客厅的灯关了,却把走廊的灯打开,从窗外看去,窗户上有一小块明亮的风景。
那是自己给他留的灯,因为已经习惯彼此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有轻微的脚步声,还有一股沐浴后的柠檬清香,宋佳南一怔,还未坐起来就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一片银色的光华,像是融融的白雪,千般缠绵百般纯爱,他在寂静的月光中悄悄地说,“床很不错,要不要试试?”
她终于有些清醒。“什么试试?”
话音还没有落,他的吻就落在她的额头上,很温情,宋佳南微微地怔住了,而他在她耳边说,“我看到了,你给我留的灯。”
他身体的温度那么真实地传来,有些灼热发烫,月光下,高层的公寓总是笼罩在某种无可言状的浪漫气息之中,一惊动,月光就水波荡漾地在眉间手臂间散落开来。
最后的月光都跌落在他的眼睛里,细碎得好像是黑夜下海浪卷起的千层浪,每一层都是惊涛骇浪、汹涌波涛,但是那些皎洁的月光,点点滴滴,爱意缠绵。
她累极了,被他搂在怀里,蜷起身子,闭起眼睛跟他说话,“白色好看么,我挑了好久的。对了,他们说喜欢白色的人很专情,有感情洁癖。”
“好看,而且床的大小也很合适。”
“苏立?”
“嗯,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来,高中时候你总是穿白衬衫,白色的板鞋,那时候你整个人那种感觉,就是很冷漠不合群的,有些苍白。”
她的话语明显的慢了下去,呼吸也渐渐地平稳,他寻思她快睡着了,“嗯,你明白的,但是我也喜欢蓝色,喜欢看天。”
“我好几次看到你都在看天,那时候我想…你是不是很不快乐…”
再也没有声响,他听到她的鼻息在黑暗中平缓,动了动被她枕得有些发麻的手,小声地说道,“那时候不是不快乐,是从来不知道快乐是什么,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顺手拿起丢在一旁的手机,发了个信息给秘书,“明天早去机场一个小时,帮我再订一张去广州的机票。”
第二天她是被叫醒的,苏立坐在床边看着她,笑着调侃:“宋佳南,你再睡就要迟了航班了。”
她一下子吓醒了,“什么,我什么时候要出差?”
“是跟我出去的,想不想再去趟广州,时间不长,只有三天。”他看到宋佳南迷糊的眼神,只好用命令的口气,“快点洗漱,准备走了。”
可是到了出门的时候,她忽然想起送床垫的事情,和跟苏瑾约好了去试妆的事情,语无伦次地跟苏立解释了一会儿,他满不在乎,“没事,我跟她说,家里还有碧湖那里的备用钥匙,让苏瑾去取好了。”
她还想说什么,看到他那么笃定的眼神,立刻就乖乖地噤言了。
这是第二次跟苏立一起来到这个熟悉的城市,她在这里独立生活了四年,把人生中最悲伤和最喜悦的都经历了,十年前,在这里,埋下了初恋最后的记忆。
她以为从此就是相忘于江湖,没想到繁华落尽,他们还是在这里相遇。
这里有硕大的木棉花,有茂密的榕树,从白云机场下来,一路都是绿色,三月的春天,有些水雾缭绕的迷茫,但是微温的空气,扫去了一晨的冷意。
刚打开手机,苏立的电话就响起来,他接起来。果然是苏瑾的声音,大得连宋佳南都听得一清二楚:“要命了,苏立你也太胡来了,把人拐跑了还指使我去做事,太过分了!”
他挑挑眉,什么都没说,苏瑾继续数落:“钥匙我拿到了,顺带我也去了一趟碧海那边帮你们把电饭煲之类送过去,老天,那个床上乱七八糟的,整都没整,你倒是控制点吧。”
苏姐姐又笑得暧昧,“好了好了,你开完会就赶紧把人带回来吧,化妆师那边不能再放鸽子了。下午我去看看婚纱,拍点照上网传给你们啊,好了,我说完了!”
宋佳南觉得尴尬,“苏立,苏姐姐也很忙啊,我们还是没事别去让她多操心。”
“没事。”他笑道,有些狡黠,“反正我一辈子麻烦她只有结婚这一次嘛,不麻烦她麻烦谁去啊。”
然后他想了想,“不对,还会有一次。”
宋佳南奇怪,反问道:“还有?”
他戳戳她的小腹,轻笑道:“将来这不是?”
顿时她羞得只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这男人,果然是闷骚得厉害。
在酒店消磨了半天的时间,晚上参加一个聚会,虽说是私人性质,但是毕竟还是有些正式,宋佳南穿得比较随意,简单的短裙,没带什么首饰,清爽可人。
热闹的恭维中,多少掺杂些虚情假意,尤其是她身边的这个男人,现在牵着她的手,无疑是惊起了千层浪,各种的揣测也随之而来。
“她是谁,之前一点都没听说过啊。”
“怎么看也不般配啊,究竟是靠什么手段把他搞到手里,不会是奉子成婚吧?”
灯光流转,眼前的娇艳和光鲜掺杂的是恶意的流言蜚语,她只是轻轻地翘了翘嘴角,等有人上来搭讪套话的时候,才礼貌地笑道:“我和他是高中同学,同校不同班。”
“然后呢?”
“俗套的言情剧啊。”宋佳南又是客套地笑笑,留给她们遐想的空间,亦把情变的可能缩到最小——那么多年的恋爱,修成正果,皆大欢喜。
那是秦媛媛教给她的,她自己领会的。
自己的幸福要自己抓住,要自己捍卫,有他的爱,可以有恃无恐,但是别人对他的爱,绝对不可以袖手旁观。
这样的聚会有些无聊,她走到天台一边,这个高级的会所,有宽阔的视野,凭着那座最高的建筑——中信大厦,视线慢慢地移开,南边就应该是自己的母校。
身后有脚步声,她转头果然看到预料之中的人,他问道:“待不住了?想出去了?”
她抿起嘴笑笑,“求之不得。”
“想去哪里?去以前的学校吗?上次来的时候错过了。”
宋佳南有些意外,“现在?这么晚了?”
“我记得你跟我说,你们学校有大片很漂亮的绿色景致,夏天的时候,遮盖得密密的都是绿阴,不知道在春天能不能看见?”
他仰起头,微风把他的额发吹起,夜色温柔地笼罩在周身,“佳南,你看,我们平白错过了那么好的时光,现在是不是该把失去的追回呢?”
三月广州的深夜,这所百年名校,并没有沉睡的迹象,灯火阑珊处,是学生公寓,是图书馆,是自习教室,从北门进去,还有三三两两的情侣,手牵手走在树阴之下。
时不时草丛中窜出几只流浪的小野猫,有黑亮的眸子,喵喵地叫了两声又隐入不见。
两个人毫无目的地手牵手在学校里闲逛,走过传设院与实验楼之间的河岸,当年那几棵孱弱的小树已经长大了,草坪上花开得星星点点的,有阵阵凉风吹来,带着点烟雨朦胧的湿意。
他们一步一步地走着,好像一直很习惯这样的姿态,那些在大学时候丢失的时光,慢慢地开始倒转,用时空中的另外一种形式,把爱意延续到十年前的某一个秋日的早晨。
她看了他一眼,从此就是万劫不复的甜蜜轮回。
某一个冬日的晚上,他看了她一眼,那束绕在小指上的无名指的红线,开始万水千山的蔓延,越缠越紧,于是天涯变咫尺。
回来的时候,宋佳南才觉得凉意深重,甚至有些外感风寒,原以为热水澡就可以祛除寒意,谁知劳累之后免疫力下降,第二天头晕怎么也爬不起来。
谁知苏瑾又打电话来催,“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老天,还有婚纱照没有拍!”
宋佳南躺在床上默不作声,觉得运气衰到了家,苏立淡淡地说了几句刚要挂断,苏瑾说道:“你知道今天咱妈干了件什么事,也不知道谁家的老太婆在她耳边嚼舌头根子,说是要咱妈去算命看看你们两配不配,我估计那人就没安啥好心,结果咱妈那么一个知识分子的人,跑到赵半仙那边,呵,一算你知道怎么了——”
“怎么了?”连宋佳南都好奇地坐起来,贴在手机听筒上。
“算命的说,佳南旺夫,哈哈,高兴死咱妈了,回来就到处说,逢人就说。”苏瑾啧啧嘴,“女人真的是很善变的家伙,之前还板着脸不同意你们这事,后来也是勉勉强强,这下好了,我看她现在啊,十个秦媛媛都换不过一个你老婆。”
“那不是很好吗?”
“是啊是啊,恭喜你们了啊,回来请客吃饭啊,先挂了,我还有事。”
宋佳南此刻真是哭笑不得,她眯起眼睛笑道:“苏立,我是旺夫哦,你可要好好对我。”
“我对你不好么?”他反问。
“没有啊。”她心情忽然就变得很好,“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苏姐姐不说我都忘记了,还有婚纱照没照呢。”
他站起来取了笔记本电脑给她,“苏瑾早上发了照片过来,问你觉得怎么样?”
“大红色的旗袍,会不会太艳丽了?”
“结婚都是那么穿的,白色这件礼服不错。”
宋佳南看过去,不住地赞叹,“苏姐姐的眼光很好啊,我最怕挑衣服了。”
“她好歹也是结过婚的人嘛。”
“这个——结婚好烦啊,想到就害怕了。”
他挑眉,有些威胁地看着她,“怎么,后悔了?”
宋佳南弱弱地抗议,“喂!干吗这么看着我啊,我是旺夫命啊,你要好好对我,不许瞪我。”
他又贴近了她的脸颊几分,似笑非笑地说道:“宋佳南啊,麻烦你的感冒快点好起来,不然我就去搬一个招财猫来,效果跟娶了你没什么两样吧。”
“你敢!”
后来感冒这件事在回家后痊愈的,她连吃了两副中药,支支吾吾地跟一家人交代不小心感冒的缘由,惹得苏瑾笑道:“这两个小孩,结婚证都领了还跟小高中生似的,手拉手去逛校园,还在风里吹了两个小时,真是浪漫到没话说了。”
方言晏也笑,“哎哟,这莫不是把逝去的青春时光弥补回来,谈一场年少的恋爱?人家是先搞早恋,拉完手领证结婚,你们是领证结婚再拉手搞黄昏恋。”
宋佳南也觉得好笑,“是啊,不过这样其实也不错,你看我们努力地把大学生谈恋爱的程序都补上,也算是此生了无遗憾了。”
“要是我家小孩子啊,我宁可她早恋。”
“对,如果早恋了一定要勇敢地告白,没可能就早早换了。”
这场婚礼来得有些匆忙,本来两个人都不是极其重视的,无奈一些场面上的事情,只好耐着性子忍受。
六点钟时候她被叫起化妆穿衣服过礼节,新郎倒是没什么阻碍地就顺利从娘家带了新娘出门,只是哭婚时候,宋佳南一时没控制住,把脸上的妆全哭花了。
苏瑾和伴郎方言晏在一旁叫好,无视亲友团的眼光真情流露。
那日的天好得出奇。
湛蓝色的天际,是水彩画中典型的颜色渐变,由近到远,透亮的蓝色缠绕着淡暗的月白,融在天际交接处,空旷深邃的苍穹,几朵绢帛似的云悠悠地漂浮着。
他牵着她出来的时候,被金色的阳光一不留神地,捕捉到了那眉间眼前的幸福。
融融的温度,空气中的尘埃被阳光激起,荡漾成圈圈层层的涟漪,宋佳南头上的白纱,轻烟般地被风浮起,抚过他的脸庞,有些让人心动的暖洋洋。
不约而同地,两个人仰头的瞬间,同时看到了这么美丽的天。
在这个玻璃钢筋混凝土,五彩斑斓,绿阴遍布,生气盎然的城市里。
如此普通的一天,又这么特殊的一天。
透过反射的光芒,这个城市的一隅,两个人手牵手,眼眸里满满的都是那片纯净的蓝色,还有回忆,像一本泛着流年光泽的古书,被一页页地翻开。
宝马特意煽情地从他俩的高中母校经过,漂亮的婚车和壮观的车队引来了一群趴在教学楼上观看的孩子们,在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年华追忆接踵而来。
她看着窗外,一刻都不敢眨眼,拼命回忆又拼命遗忘。
他忽然唤她的名字,“佳南,婚纱照的时候,加一套学校的吧,我们以前的校服,兴许现在还能穿,也许会有种很幼稚但是很青春的感觉哦。
“我还记得你穿运动服的样子,马尾辫,在操场上边跑边笑。
“还有你穿着那套西装,很沉着的样子,上台领奖时却紧张得把手伸错了。”
他这么多天、这么多年都没说过这么多关于她的过去,没有这么不经过思考而想到什么说什么,那些记忆如开闸的洪水一般泛滥。
一同泛滥的还有她的眼泪,一串一串的,和耳边的钻石耳坠一样,晶莹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