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的很温柔,“这不怪你,中国人都或多或少这样的表现,不过这似乎是因为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很少被父母拥抱。”
“是这样的吗?”我迷惘的看着他。
他挨着我坐,声音很轻很柔,“你妈妈今天跟我们说的那些话,才让我想明白,为什么你的性子会变成那样了,又自私又矛盾。”
“为什么?”
“在你没有爱上自己,爱上生命以前,只是如饥似渴地从外在世界寻找爱,找到的只有无尽的矛盾和空虚。一个在童年时期得不到拥抱和温暖的人,常在日后以索爱的行为来满足被爱的需要。”
我想了想,摇摇头,“可是我觉得我很爱自己。”
“你那个不叫爱你自己,你那个叫消极的逃避,你不愿意承认你在唐君然那里的失败,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后来你爱上我,又不敢承认,就是怕受伤害,这样不叫爱自己。”他手轻轻的握住我的,“有时候我真的会耿耿于怀,若是唐君然没有离你而去,赵景铭继续对你死心塌地,你会不会在那时候承认你的心意。”
“那感觉就像所有的人都离开你,只有我还在,你只好迫不及待的抓住最后一块浮木。”韩晨阳定定的看着我,“借爱情来肯定自己的意义,企图抚平心中对生命的不安。”
“其实你知道,不是这样。”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你知道吗,我就像很多人一样,总是觉得得不到的是好的,失去的也是好的,可是我从未想过用一个人的爱代替另一个人的爱,对我来说,那是对自己的侮辱,我总是用冷漠当盔甲来掩饰我的伤痕,使自己不再被伤害。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你,其实很多个瞬间,我都清楚的明白我对你的感情,只是我心里总是有一把小尺,一段段的丈量你给我的感情够不够传奇。”
我想我一辈子都没有说过这么多心底的话,我把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肩膀上,“可是我现在不再怀疑了,或许说,跟你在一起我真的觉得很安心,韩晨阳,如果现在的我遇到当时的我,我一定觉得,这个女人,真不可爱。”
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给卧室里笼罩上一层晕黄的光,看在我眼里,一切都完美得不像是真的,我低声说,“我想告诉你,我很害怕失去你。”
一个星期之后妈妈又回了意大利,我的生活开始发生的略微的变化,以前很少打电话给我的妈妈,居然每天都要给我电邮,时不时还打电话问我情况。
和董安妍打电话说到这个事情,她认真的告诉我,“你这个是小时候缺爱,长大缺钙,补补就好了。”
我不置可否,“我不跟你讨论钙和爱,听说江风跟你求婚,你架子还挺大的直接拒绝,害的他三天两头来烦我,一开口就是,哎呀,小妹,我要失恋了——”
“我现在结婚?你让我结婚?”董安妍表情立刻变的扭曲,一副被虐待泪眼婆娑的样子,“我也想啊,你先去问我老板准不准吧,我们搞教学课题忙都忙死了。”
我拍拍她的肩膀,“对了,我看过你的结婚戒指,恭喜你,很大很漂亮,江风设计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对,害的我也想要了。”
她大笑,“我晓得你找我什么意思了,等你走了我立马打电话给韩晨阳,说江止水刚才跟你间接求婚来着,还说非克拉钻不嫁。”
我居然也跟着她胡闹,在一旁煽风点火,“对,我就是那个心思,我巴不得毕业就结婚,在家做一只大米虫,你快让韩晨阳娶了我回去,要不他入赘也可以,我不在乎的。”
董安妍哈哈大笑,“知道了,知道了,等我下班就打电话给他。”
放下电话继续看资料,再一抬头的时候天已经半黑了,我站起来,倒了一杯水,寻思应该喊楼下的师兄帮我带一份盒饭,刚走了两节台阶,就看见韩晨阳走上来。
我奇怪,“你不是说今天晚上要跟许大哥去吃饭的?怎么过来了?”
他不回答我,把我拽到一边,我看见他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更加奇怪,“你去哪了?”
他抬起手,凉凉的手指轻轻的抚过我的脸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暧昧散发出来,我别过脸去,有些不好意思,“这是科学圣地,行为举止纯洁点。”
韩晨阳笑起来,就是不松手,“水水,我听江风说那次你耳朵刚换了耳钉就发炎了,怎么这几天都没见你带?”
我摸摸耳垂,“是呀,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只能带金的,可能是耳洞还没有养好,这几天我忙的都忘记了,也不知道顺手丢在哪里了。”
他不做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锦盒,打开一看,便是两个耀眼夺目的耳钉,在灯光下折射出透亮的光芒,我眨眨眼,试探的问,“这个是钻的?”
“恩,钻的。”他取出来给我,然后看了一下,“水水,你几天不带好像耳洞要合起来了。”
我满不在乎的回答,“没事,耳钉扎进去就又通了,要不你试试?”
冰凉的金针穿过耳洞,似乎一点痛感都没有,而那种耳朵上有归属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我望着他,忽然发觉他淡淡的笑容中,清晰而澄澈的笑意从那双漆如点墨的眼底渗出来,煽情的话还没说出口,他便抢先,“现在,你的耳洞都是为我穿的了。”
我一怔,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甜蜜和酸涩同时涌上心头,我低声的说,“恩,都过去了,所以有时候会觉得耳洞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可是这是你穿的,自然不一样。”
他搂住我,轻轻的对我说,“那就不要拿下来了,等毕业结婚时候再换一个。”
倒是我结结实实的愣住了,“什么毕业结婚?”
他的唇角微微的翘起来,语气里带着戏谑,“你还装,董安妍都告诉我了,不过毕业的限定,博士好了。”
我不回答,只是看着他笑,眼眸里面满满的都是闪亮的光芒,眼波流转之间藏不住一丝喜悦,他的眸子里还有我,脸上挂着抑制不住幸福的笑意。
千帆过尽,皆不是我心所爱,三千弱水,哪一瓢知我冷暖?
不过是他,只有他。
六月,我研究生毕业,直升本校读博。
毕业那天,天空蓝的通透明澈,空气像新鲜的冰镇柠檬水沁入肺里,难得的没有烈日高照,穿起密不透风的硕士服倒也不觉得大汗淋漓,连老板都说是个好兆头。
毕业典礼的时候李楠师兄站在我左边,上面开大会,底下开小会,听了半天冗长的讲话,终于把金光灿灿的毕业证书拿到了手里,我连忙把毕业证收到包里,“千万不能弄丢了,上面都是□裸的血汗呀!”
李楠师兄笑,“你以后还有博士的毕业证书,这个简直就是白搭。”
我白他一眼,晃了晃毕业证书,“这你就不懂了吧,找工作时候用博士证,见男朋友家人的时候用硕士证,去交友征婚的时候用本科证。”
他瞥了我一眼,“就你鬼主意多,对了,韩师兄怎么没过来?”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应该快了吧,他昨天还在米国,我本来没打算让他回来的,结果早上他就不声不响的飞到了上海,现在应该在路上。”
李楠师兄长叹一声,“小师妹,韩师兄待你真的不错,你可别欺负人家。”
我皱眉,为什么每个人看到我和韩晨阳在一起都觉得他会是被虐的那位,难道他看上去真的是贤惠淑良那种类型的,我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类型。
可是私底下我完全被他镇压的死死的,连延口残喘的机会都没有。
老板喊我们跟他照相,还有其他的教授,恰巧韩晨阳以前的导师站在我身边,眼睛一边看镜头一边瞥向我,“小江呀,韩晨阳那小子怎么没有过来的,不像话。”
我连忙解释,“他出差呢,刚才打电话说是马上就到,还说要请您吃饭,让师兄师姐们都别走,大家凑一起多热闹,连地方都订好了。”
老板耳朵尖,沉重的点点头,结果被“喀嚓”一下照了下来,做摄影师的师弟大喊,“再来一张,大家不要动,站好了,师兄师姐们笑起来。”
李楠师兄站在我后面,说话声音很大,几乎是说给全部人听的,“同学们回去数数带了多少钱,马上要出韩师兄和江师妹的礼了,要是不够的,可以跟我借啊,不放高利贷的!”
全部人都笑起来了,这样,留下了最好的一张照片,每个人都笑得很自然,连老板都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而院长笑起来居然还有两个酒窝,让我们大大的惊讶了一回。
江风和董安妍也去了,一个帮我照相一个帮我拎包,我本来不喜欢照相,但是李楠师兄毕业就要出国,几个师弟师妹争着要跟他照,连把我也扯上,从教学楼辗转到图书馆,我恼的想把缠人的硕士服脱掉,手机响起来,董安妍一看是韩晨阳,忙讨好的递到我耳边,韩晨阳的声音传了过来,“你那身衣服就不能老实点穿着,别乱扯。”
我环顾四周,看见他从大礼堂那里走来,连忙一把扯掉了所有的累赘,长长舒了一口气,“韩晨阳,我倒是好奇你穿了三次这种大布口袋,会不会有阴影了?”
他笑起来,“原本我有机会再穿一次导师服,可惜再也没有可能了。”
我合上手机,径自向他走去,很自然的挽住他的手臂,“老板他们刚才还念叨你的呢,他们兴许还在院办,秦淮人家我已经让江风定好了,晚上李楠师兄还要请,对了,你回来要不要先休息一下,让你不要赶回来的,以后补上就好了。”
他不说话,漂亮的眸子紧紧的盯着我,半晌才慢慢开口,“水水,你说了半天了,能不能让我说一句话呢?”
我擦汗,“你说,你说!”
他笑起来,流露浅浅的温柔,墨色的眼眸清澈如水,“恭喜毕业!”
李楠师兄的饭局折腾到凌晨才散,大家都喝了不少,韩晨阳也没少喝,到家的时候已经有微微的醉态,他洗过澡躺在床上给家里打电话,我一边喜滋滋的看自己的毕业证书,一边跟他放肆的手做搏斗,等他打完电话,我便问,“韩晨阳,你的毕业证书给我看看?”
他瞥了一眼我毕业证上的照片,凉凉的评论,“照的实在是太丑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博士后毕业了呢!”
我缠着他,他没法子,只好从书房里找了他的毕业证,还有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相片,我枕在他腿上,一页页的翻,忽然我看到一张他和江风的合影,背景是剑桥的康河,我抬头问他,“韩晨阳,其实我很好奇,是不是以前你认识我?”
他挑眉,俯下身来挑起我的碎发把玩,有些漫不经心,“为什么会这么问?”
“直觉,感觉,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头,你跟我握手的时候,分明刻意的划过我的掌心,那时候我并没有在意。”
他笑起来,“那是江风说你学了十年的美术,结果却跑去学了机械,我不信。”他把我的手指拉开,慢慢的在上面摩挲,“这些都是握笔留下的老茧吧,后来我就信了。”
“果然是好奇。”我悻悻的转了身,继续看照片,可是他把我往他怀里挪了挪,亲吻我的额角,反问我,“好奇不好吗?你还是第一个让我这么好奇的人。”
我顿时来了兴趣,“好奇?难道我那时候彻底漠视你的态度让你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就从此对我念念不忘起来了?”
他白我一眼,“漠视我的女生又不止你一个,你别以为那是什么光荣的事,欲擒故纵这招对我没用,我又不是那种总要征服别人显示自己魅力的人。”
“那是什么样的好奇?”
“不告诉你!”
我佯装生气,他轻轻拍拍我的脸,“真难缠,那么说的抽象一点就是每好奇一分都是以自己感情做赌注,却没有想到最后却成了自己的桎梏,自己体会去,这下满意了吧。”
我偷偷的笑,“那是不是跟高中时候无意中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总是不由自主的往她看去,最后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喜欢上她一个原理?”
他笑,手指点我的额头,“我高中时候没有看到,后来才遇到。”
我翻个身,抬起头看进他的眼睛,威胁他,“我晓得你以前的情史,给你提个醒。”
耳垂上轻轻的被咬了一下,濡湿的气息撩拨了敏感的神经,我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他搂的我更紧了,语气更加的诱惑,“除了你,我倒也没真心的对过谁,倒是你,在我之前起码有一个让你全心全意付出的人,算起来谁比较吃亏?”
手指被牢牢的扣住,他的吻一路向下,我忿忿然,“一百乘以一和一乘以一百的结果是一样的,大家扯平了!”
“小丫头,别多嘴。”他的吻柔和缠绵,辗转不息,我已然失去思考“谁比较吃亏”问题的能力,而在他怀里的感觉,真的很安心。
其实真的没有必要计较什么得失,我们拥有的对方,不是过去,而是现在和将来。
当我们爱过一个人,离真爱的那个却更近了,谁不是磕磕绊绊的才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再次回想起来,我只觉得爱人,和被爱,都是那么美好的回忆。
那个全心全意让我付出的人变成了他,两情相悦,我已然觉得这是最好的答案。
早上出去买早餐,我顺手拎了两份报纸回来,一边看一边吃,阿九也颇似正经的趴在我身边用小爪子扒着报纸,韩晨阳很奇怪,可以也没问什么,我主动招供,“看看上面的广告,找家旅行社游山玩水一下。”
“大热天的你还往外面冲,小心晒的浑身黑巧克力,你不是说要去日本的看你爸的,这下改变主意了?”
我往沙发上一摊,漫不经心的翻起小广告,“我是想从日本回来再找个地方玩玩,等老板催了再回去也不迟。”
“那你还不如去北京算了,反正晨琳放假回来了,正好跟你做个伴,许博闻那家伙最近倒是挺闲的,要吃好吃的找他绝对没错。”他认真的给我建议。
我警惕的瞥了他一眼,再看看南京北京五日双飞游的报价,心里的天平一下子就倾到了韩晨阳的提议上,“那我先去日本,然后直接去北京,你确定有人给我安排衣食住行?”
“其实你也可以先去北京。”他托着脑袋想了一会,“你可以省南京去北京的机票钱,可以省了从北京去日本的钱了,我觉得不错,你考虑一下。”
我瞠目结舌,喜滋滋的回答,“这还用考虑么,就这么定了。”
和韩晨阳一起去北京,他丢下我忙自己事情去了,我也乐得和韩晨琳混在一起,过的生活是要多颓废有多颓废,许博闻还经常来怂恿我们去参加什么郊区的马术俱乐部、高尔夫俱乐部,通通被两个宅女打发走了。
多数时候就开车去那些很有韵味的地方转转,夜晚后海波光粼粼,从大门望进去,并没有想象中摩肩擦踵的繁华景象,一些餐厅放在后海边的露天座位倒已经坐得七分满,我斜倚在栏杆上,身侧荷香四溢,韩晨琳捧了菜单慢慢的看,不时嘀咕两句,“连续两天都在这里吃,反而找不到什么可以吃的了,愁呀愁死了!”
我给她建议,“改明个把许大哥叫出来给我们点菜,昨天吃什么今天就上什么好了。”
她点点头,也跟我一样瘫软在椅子上,“明天去天坛转转吧,我要去拍照片。”
说到天坛我顿时来了兴趣,“好好好,我一直惦念着那里的回音壁,话说到底是利用声音传播的什么原理呀,小时候站在那里喊一句自己的名字,可以听到好几声。”
“声学的传音原理呗,围墙由磨砖对缝砌成,光滑平整,弧度过度柔和,有利于声波的规则折射,加上围墙上端覆盖着琉璃瓦使声波不至于散漫的消失,造成了回音效果。”韩晨琳笑眯眯的跟我解释,“说定了,我们明天下午的时候去。”
那时候我没注意到韩晨琳笑的样子,贼细小,眉梢弯弯的,和那亩荷塘上的一弯新月一样,眸光中仿似有种小小的窃喜,一闪而过。
天坛古树很多,经祈年殿前有一条东西向的小路,西面约一里长的路两旁,满植着西府海棠,草地上还有紫花地丁和二月兰。
听说以往天坛人都很多,今天也许去的很迟,景点区都没有什么人了,韩晨琳拿着照相机左转转,右看看,然后领我一路走下来,最后来到一处周围有墙但是四周开阔的地方,大喊了一声,“我来了——”
好似波浪在海面翻腾,一浪高过一浪,她脆生生的声音就像在空中跳动一般,连着几个“我来了”回响,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我惊喜的叫起来,“难道这就是回音壁?”
韩晨琳撺掇我,“你也叫起来试试,叫你名字也可以,叫我名字也可以,随便叫,反正这里没人,就是有人了也都是自己顾着自己叫了。”
我纳闷,“以前来的时候好像没有这些栏杆呀,而且那个墙好高的。”
韩晨琳一本正经的跟我解释,“那时候姐姐你才多大呀,你听——江止水——”
云层涌动,耳边都是自己的名字,余韵还没有平息,她又叫起来,“韩晨阳——”我笑起来,也跟着叫,最后两个人发泄的精疲力竭,嗓子里都冒了烟。
韩晨琳跑去买水,我站在回音壁前,太阳下的古墙灰黄色,我轻轻的抚摸上去,阳光温热的余韵未退,抬起头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单手遮住脸,微红的金光中,我恍惚间想起来,也是这样绚烂的夕阳下,一个男孩子仰头看天空,对着回音壁长长久久的沉默。
后面有脚步声,我以为是韩晨琳,倒也没有回头再看,只是指着那个回音壁自顾自的说,“小时候来北京,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回音壁最有印象,可是我忽然想起来,曾经有一个大哥哥和我在这里玩闹,他站在墙的那边,我站在这边,扯着嗓门喊。”
“那你还记得那个大哥哥吗?”
我惊讶的转头,韩晨阳的脸庞出现在眼前,我下意识的就问出来,“不会吧,你怎么突然冒出来了,难道你就是那个大哥哥?”
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正色道,“难道不可以吗?”
我真的是言情小说看多了,立马就反问,“不会吧,难道那时候你就喜欢上我了,拜托我才五年级,算算你不过才高一,原来你的心计藏的还挺深的,对我早有预谋了?”
韩晨阳很不屑的看了我一眼,“你自我感觉也特良好了点,那时候你就一没发育完全的小丫头,我再有兴趣也不会打主意到你身上的。”
我觉得挫败,灰溜溜的闭了嘴,心里悱恻的厉害,那些什么言情小说第一眼就陷入了长长的思念中,完全没有道理的是扯淡,他看出了我的心思,笑道,“只是觉得缘分是件很神奇的东西,那次跟你道别之后就出了国,直到遇见江风,他书桌上的你和他的合照一下子让我想到了那个在回音壁前一起玩闹的小女孩。”
我笑起来,只是不知道怎么接话,夕阳西下,天坛笼罩着一层橙色的光,他的脸,落在薄薄光晕里,线条柔和,眼梢微微斜飞,睫毛下淡淡阴影。
我说,“你是让韩晨琳故意带我到这里来的,你太煽情了。”
他不回答,只顾笑,不远处韩晨琳笑着跟我打手势,风穿过我们的指尖,不知道会到达怎么样的彼岸,可是此时此刻我从来没有那么笃定的认为,这个人就是我的终点。
原来我在那么早的时候就遇上了他,原来一切都是“缘分”两个字。
也许,一切都是有定数的。从回音壁前不曾留意的邂逅,到十年后学校无知无觉重逢,一切可能都是几十个世纪前就注定了的。
这就是缘吧。有些人注定是要相识、注定是要相爱、注定是要在一起的。就算中间相隔了整整十年的、几乎可以冲刷掉一切的光阴。
佛曰: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同枕眠。
能有那么一个人,陪你经历岁月悠长,陪你看尽浮华变迁,是需要修得多少年的缘分。
一定需要很多很多年,才能如此的圆满。
番外
杜遥佳。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孩子,齐耳的短发,永远不知道雪纺、蕾丝,只是简单的衬衫,大大的下摆打一个结,完全不知道何为风情。
可是别人却说我有一张标准的美人脸,娇媚的、慵懒的、骨子里透出的无限风情。
窗外碧蓝晴空下,可以看见一枝花枝摇曳,灿烂的杏花开得如烟如霞。
我从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变成这样,亦不知自己可以爱上那样一个人。
生如夏花,徇然花败。
每年的圣诞节,天气都是不一样的,坐在电车上,看见街上商店的橱窗都用粉笔写满了Merry Christmas,还有雪花和翠绿的圣诞树,挂着小天使和铃铛。
下车之前,我对着车窗玻璃,掏出唇彩,轻轻的涂抹,然后对玻璃上的那张脸微笑。
那天我穿着洗得褪色的牛仔裤和白衬衫,厚厚的格子毛衣,光脚穿一双球鞋,只有嘴唇艳丽的像五月的罂粟花,幻彩流沙一般灼灼。
我想,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温情的节日。
去剑桥大学参加留学生聚会,几个相熟的学设计的女孩子爱闹腾,普通的中国菜色,红酒倒是顶级的好。席间香鬓云云,女孩子们争奇斗艳。
据说只为了一个人。
他走进来,神情萧索,目光宛如海水一般的深沉,在他眼底,我找不到任何的波纹,像极了深夜里的海,平和却没有任何的起伏。他缓缓落座,不着痕迹的打量在场的每一个人,唇角噙着微笑,只是那样的目光实在是倨傲、凌冽,贵气霸气兼具。
他的唇薄且有着坚毅的轮廓,谈吐自如,他的语调清凛,声音低沉,话不多,但是会很专注的听,然后完美的接上话题,再继续沉默。
他手指骨节分明,端起水晶杯,然后再放下,都是大口的一饮而尽,仿佛有无尽的心事,把酒当水喝,越喝越暖,表情还是冷冷的。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早有女孩子出卖了他,在我的耳边低低的呢喃,韩晨阳。
主持聚会的女孩子眉梢跳跃着欢喜,她的钻石流苏耳钉在灯光下耀眼夺目,她俯下身亲吻他,钻石的光芒闪在他的眼眸里,那双眸子始终清醒的狡猾,一丝戏谑,一半挑逗。
有女孩子议论,那是他女朋友,剑桥King’s College高傲的queen。
我不由的哑然失笑,此刻那个女孩子温顺的就像乞求主人恩宠的波斯猫,若是女皇,怎么会露出那种眼神,患得患失,惶恐不安,空洞的仿佛没有未来。
倒入水晶杯八成满,看着那绛红色的液体印衬着灯光在杯中流离辗转,散发着无比动人的醇香和光芒。仰头,浅浅地轻啜,酒味微酸,微苦,苦中还参杂着一抹淡淡的酸涩。
红酒在水晶杯中荡漾,红如赤血,想起那张完美的脸,我不由的失神,然后一指轻捻,殷红,滴在衬衫的衣角上,像泼墨桃花。
抬头却对上他漂亮的眼眸,然后他徐徐扬出一抹微笑,就像春天的风悄然在一潭碧波中漾起点点涟漪,我只见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还有无言的诱惑,便沉溺其中。
神使鬼差的,我对上那双高傲的眸子,不假思索的告诉他,“韩晨阳,我喜欢你。”
身边的玻璃窗上印出我的身影,短发,白衬衫,不好看甚至很狼狈,只有嘴唇红的鲜艳欲滴,周围是花枝招展的女孩子,肆意的绽放美丽。
我很自卑,却不愿意服输。
他嘴角抹出一丝笑意,黑眸眨了又眨,“是吗,不过要等一会才能喜欢。”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早有女孩子上前挽住他的手,娇嗔,“韩,Laura是不是你女朋友?”
他不回答只是反问,“是吗?”
然后双手插到口袋里,垂下眼帘,凑到女孩子耳边说了一句话,我听不见,只是看见他性感的喉结,还有精致的锁骨,随着薄唇开阖上下起伏。
我心里忽然就升腾起莫名的情欲,幻想身体在这个华丽的圣诞夜不知羞耻的为他绽放。
他的薄唇,他的长指,他甘冽如酒的男性气息笼罩过,温度极高,已到了炙眩晕的程度,引燃了我体内自己也未知晓的情欲之火。辗转于火舌之中的身与心强烈地颤动,从未尝试的情欲让我不知所措,我只想要解放,敏感的肌肤被他细软的衣料摩挲着,全身燃烧的灼热让我绝望的想晕倒又无法如愿。
我攀上那宽阔的肩背,感受那强大得甚至滚烫的温暖,指甲陷入灼热的肌肤里,我叹息的呻吟,双腿被强悍的分开到最大,胸口已经被肆虐得肿胀疼痛,那薄唇却眷恋不去,灵活的大掌慢慢的向下滑,滑入我最羞涩的私密,当修长的指拨弄着我从不知道的一点时,欢愉汹涌而来,让我猛然绷紧了全身,剧烈的颤抖,几乎无法呼吸。
可是一切却戛然而止,在我完全沉沦的时候。
他的眸子瞬间恢复了冷清,气息在一瞬间平复,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有他嘴角上的点点唇彩提示着刚才的激情不是我的一厢情愿。
事实上只是我一的一厢情愿,他伸出手,仔细的帮我扣好纽扣,轻轻的叹气,拍拍我的脑袋,“女孩子不要随意的糟蹋自己。”
强大的羞耻感让我难以呼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时候我多么想拉住他的手告诉他,没关系,我愿意,我真的愿意。
可是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他帮我理好衣服,关上房门。
这样薄凉的细密情事,如同春季开得热闹浓烈不知羞耻的繁华,意兴阑珊的颓败之后回归至冷寂的如水深眠。
说不上什么感觉,我只是泪如雨下。
曾经看过一句话——若是一个男生真心喜欢你,绝不可能在第一天认识你就要了你,这绝对是不珍惜的表现。
那时候我就想,韩晨阳那样对我,是不是对我会有一丝的情愫,或许我对他来说,是不是有一些特别的。
后来关于他的事情渐渐多了起来,他在剑桥Trinity College,几乎人所皆知。
英俊,天才,傲气,贵气,冷冽,显赫的家世,却靠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对学术上令人叹之的领悟能力和专注的男人,注定是女孩子角逐的对象。
可是他总是冷眼旁观,不进不退,不为任何女人驻足,也不拒绝女人的示好。
那种男人的心是空旷的,没有边际,没有尽头,但是注定会在遇上一生劫数的时候,满满的都是另一个女孩子的一颦一笑。
只是不知道那个幸运的女孩子是何人。
我从利兹去剑桥,有时候只是为了见他,我只是喜欢他,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办好。看着他身边猫儿一般慵倦的美人,摇曳的牡丹芍药步步生辉,我顿时自惭形秽。
手轻轻抚上脖子,在靠近锁骨的地方有一抹浅浅的印记,这些柔嫩的粉红色,宛如三月里初生的樱花,淡的几似透明的粉红,轻轻的烙在肌肤上,像一种神秘却又细碎的印记。
而这些吻痕,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渐渐变淡,变浅,然后完全消失的不留任何痕迹。
可是我从没有机会如此彻底的熊熊燃烧,最后化为灰烬。
在劫难逃,我亦不想逃跑,我心甘情愿,飞蛾扑火。
几乎和他没有交集,我在利兹大学读设计,他在剑桥读工程。
后来也交了几个男朋友,初夜那天晚上,眼泪落下来,滑落耳鬓,冰凉的渗入嘴唇,我听到楼道外呼啸的风声,生命无尽的孤寂就像是一片野地。
那个男人倨傲的眼神在黑暗中一闪而过,我哽咽,轻启朱唇,“Te quiero!Te quiero mucho!”
一个人去南京,在紫金山的海底世界,我看到一种硕大诡异的鱼,在阴暗的洞穴里缓缓的游动,我贴在玻璃上,静静的凝视了很久,我的眼泪突然流下来。
我的爱情就是这样一条鱼,看似自由,实则困顿,丧失掉任何的语言,宿命的孤独,还是最低等的,最卑微的存在。
他去接我,礼貌的像一个朋友,而我们,只能算是朋友的朋友。
此时的我已经不是彼时的我,及腰的波浪卷发,深黑的眼线配上出挑的烟熏妆。
万种风情,不知与何人说。
那天是他的生日,我们在包间里吵吵闹闹,不一会就混熟了,只是空下的两个位置特别的显眼,他不时的看看手机,最后起身去了大堂。
我只是好奇,悄悄的跟了过去,他站在大堂,轻轻蹙着眉头,深黑的眼眸有情绪在涌动,紧张、焦虑、不安,还有隐隐的兴奋。
不一会,那个女孩子出现了,她有长长纯黑的头发,明亮的眼睛,仿佛整个银河都坠入眸子里一般夺目,还有漫不经心的表情,会用斜起眼看韩晨阳,整一个小孩子的性情。
却兼有女人的风情,她的嘴唇就如当年的我,樱花云朵。
他们在走廊上亲吻,安静无声,还有低低的私语。
韩晨阳亲吻她,闭着眼睛,怎么也不愿意睁开,仿佛堕入一场美梦里,固执的不肯醒来,我只是听说他和女孩子接吻从不闭眼,随性且随意。
和我,和queen,和他生命中过往的女孩子们。
可是现在,这意味着什么,我清楚,他也清楚,那个女孩子却不清楚,因为她根本没把韩晨阳放在眼里,连多余的目光都不屑给他。
我冷笑,真是痛快,大快人心。
后来女孩子先走了,他拉开凳子坐在我旁边,轻声用粤语问我,“你听过这首歌吗?”
我突然笑起来了,明快爽朗,复仇似的快感,这样的女孩子真的是不被韩晨阳迷惑,冷静自持,进退得体。
掏出手机,递给他,“正好我也有这首歌,你听听是不是这个?”
他闻言点点头,站起来除了包间,我端起酒杯,大口大口的喝掉,心里默念,“何解你用情没法专一点,挂着那大情人嘴脸,为何原是刻薄自私,身边女士受了苦,泪也甜,谁都盼望能为你做错事,星相书一早说出,别缠着那迷人而自私的天蝎。”
我已经背出歌词了,手机永远是这首歌,时时刻刻提醒我爱的人,薄情寡幸。
我的爱情好像沉在一条河的底层,水流过去,带走时光,却不减爱恋。
有什么办法,谁让我爱他爱的如此之般,放手不下。
他回来时候脸色有些难看,暗沉沉的眼眸闪着不可名状的怒气,朋友敬他酒,来者不拒,慢慢的,他的眼里浮现了另一种神采,我看不明白,亦不想懂。
其实是征服的欲望,挑战和兴奋并存,男人的劣根性,但是他们却会异常兴奋。
心里空虚,急于用液体填满,我伸手去取酒瓶,却被挡了下来,那个眉眼清爽的男人,微微笑,“杜小姐,红酒后劲大,还是喝果汁吧。”
我怔住了,好久没有见到那种眼神,不对,我告诉自己,这样的眼神夜夜出现在我梦中,让我不得安生。
不受我诱惑的眼神,对我索然无味的眼神,明亮清澈,毫无杂念。
和韩晨阳的一模一样。
后来怎么收场的也不知道,我喝多了,宿醉让我头疼了一整天,第二天我去东大试讲的时候,如踩云端一般,但是想到我要留下来,一切变的清晰。
妈妈打电话骂我,激烈的言辞里面掩饰不了她的苍老和无奈,最后她只对我说,“佳佳,妈妈不想你怎么样,我只希望你有一份工作,找一个好男人嫁了,然后能够回到广州,陪陪我们,我们真的很孤单。”
我拿着聘书,感觉身体深处的疲惫,突然不想说话,只能在黑暗里聆听自己的呼吸声。
但是心里却有隐约回家的感觉,南京,好像是有前世的乡愁在那里,我喜欢这个古老的城市难以言喻,那种被岁月沉淀后沉静和忧郁。
可是我知道,因为那个男人在这里,我才能奋不顾身的留下。
而留下的理由,就是亲眼让自己死心。
只是没有想到那么快。
酒吧里沸腾的音乐混在着浓烈烟草味道,我抬起头看见那个女孩子在暗影中光洁的脸庞,她只是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夜色中,那是一双明亮的水光潋滟的眼睛,透出一丝冷漠。
那个男人却失了冷静和傲气,大步上去抱住她,然后低下头,掏出纸巾,按在她的耳朵上,取下来的时候,点点血痕,在幽暗的灯光下那么刺眼。
她被他搂在怀里,抱出了酒吧,那双眸子空洞,无物。
我感觉自己似乎是在梦中,苦涩的酒精在身体里燃烧成一片火焰,痛苦并快乐着。
我闭上眼,深深的沉溺。
第二天去老校区,三月的天已经暖暖,课室有几盆茉莉盆栽开花,袅袅余香。
心情大好,准备去新街口购物,取了包下楼开车,还没有发动,却在停车场看到那辆熟悉的宾利欧陆GT缓缓的驶进。
我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见车门打开,那个女孩子出来,韩晨阳站在她对面,她一仰头我就看见脖颈上的绯色,密密的浅浅点点,甚至还有散落的瘀青。
一下子就明白了昨晚之后他们的私密情事,女孩子乌黑的长发散落在韩晨阳的手间,落在他的臂弯上,他俯下身亲吻她,如视珍宝,但是他的温情和爱恋却被小心翼翼的隐藏,他不愿意在她面前显露半分真情。
他的爱,私密,隐忍,如履薄冰。
忽然就明白了,他的爱是掠夺,工于心计,世界上最聪明的猎人,等待最狡猾的狐狸。
而他确实要了那个女孩子,不管如何,得不到她的心也要留住她的人。
大胆危险,但是几乎稳操胜券。
我想,应该是他们尘埃落定的时候了,我也该走了。
开始在广州联系工作,也会频繁的飞来飞去,总是不敢面对现实。
妈妈让我去相亲,相了很多次,见到一个男人,他身上兼具知识和商业的气息,衣着讲究,海归很多年了,是有些西化的男子。
他工作很忙,深夜回去打国内长途,我总是睡意朦胧,没有耐性听他说话。
去过他家两次,父亲严厉,母亲和蔼,每次他都亲自下厨做饭给我吃,然后开车送我去机场,说“我等你回来”。
他的天性有脆弱而温情的成分,我终于停止与理想的抗争,开始对现实妥协。
最后一次见韩晨阳是在朋友的婚礼上。
那张熟悉的脸,我却觉得陌生,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所有的温柔只为一个人展现,那个女孩子一颦一笑一回眸,仿佛丝线缠绕,层层绑缚他的心。
他终于有了报应,不是不报,只是时机未到。
婚礼结束后,我在新街口漫无边际的走,飘起了雪,天空渐渐变黑。
我仰起脸,我想,我会带着自己整夜的倾诉和眼泪,回到那个温暖的家乡,然后渐渐的在时光中淡忘,直到完全遗忘。
我感受过他的亲吻,缠绵,陌生,稍纵即逝。
带着微微的醉意,我赶上南京飞往广州的第一班机,雪刚停,飞机场刚刚开放。
回望一眼金陵城,我终于真正离开此地,长长久久的永不回来。
可是有生之年,我终于亲眼见到那一整夜的大雪,曾如何寂寞的涌动。
第二年三月,终于穿上了洁白的婚纱,只是在结婚那天下起了冰凉的细雨。
纷纷扬扬的,像流淌不尽的眼泪。
我穿着白色的高跟鞋下奔驰的时候,一脚踩进了水洼里,满地都是飘落粉白色的樱花花瓣。
我于是大笑,笑靥如花,最后泪流满面。
开到荼蘼花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