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我有些迷惘的神色,她笑起来,“哎呀,干吗这样看着我,江风是哥哥,对我来说,也许对他来说,我也仅仅是个妹妹而已。”
我却什么都不说,抿嘴微笑跟她道别,一路上,车速极慢,我心情居然有了一丝明朗。
快乐着别人的快乐,幸福着别人的幸福,因为自己贫瘠。

第二天回到学校实验室,在李楠师兄那里和一群人八卦,讨论春节时候的去留问题,老板有项目,不想放人走,给的工资也算较高,我当即就决定留下来帮忙。
顺手下载江风的手术方案邮件的时候居然还有一封爸爸的未读邮件,点开一看,大段的内容无非是解释今年因为工作又不能回家了,我轻轻的笑,漫不经心的看过去。
李楠师兄看我报名,有些意外,倚在窗台上跟我搭话,“江止水,难得你这么积极,对了,我也留下来,反正家里也没人,你家人呢,真的春节不回去了?”
我却没有回答,因为在这么鼎沸的世界里,我清晰的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摔在地面上,跟我的心底的呜咽,一模一样的。
爸爸的邮件里写着这样一句话——“你现在还跟唐君然有联系吗,对了,他申请来日本,到我们医院进修了,为期两年半。”

荒诞而可笑,我想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一点,可是握着手机的手指不停地打颤,我想起一切俗套而又真实的故事,所有的迷局中,当事人总是最后知道真相的。
原来这就是他无法启齿的事情,我不禁的冷笑起来,两年半的时间,他也当真的自私的可以,若是他能够站在我面前告诉我始末,我只能大度的微笑,可是如今让我如何去面对。
装作一无所知的大笑,还是铺天盖地的一顿责骂,或者继续的沉默,都是困难的选择。

我约他见面,他欣然的答应,地址选在南京的海底世界,他听了之后稍稍的一愣,也没多说就答应了。
他应该还记得,这是当年他答应我三个生日礼物其中之一。

海底世界在中山陵梅花山旁。
他在售票处等我,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睛依然是黑的透亮,但是有掩饰不住的疲态,我站在他身边,看他的笑容,忽然间就失了言语,只得自嘲。
我们走在海底隧道,我伸手去触摸那些冰冷的玻璃,有小鱼成群的在我身边游过,五彩斑斓的鱼群在手指间穿梭,头顶上有鲨鱼和海龟漫游,我不肯向前走,静静的看着这些小动物们了此不疲的进行着它们的游戏。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的陪着我,我弯下腰,去捕捉一只水母的足迹,他终于开口,“止水,我想跟你说一件事情。”

碧绿和浅蓝的光芒,让他的细致的脸庞看起来有些恍惚,仿佛是沉在水底一般,他的眼眸里泛着微蓝的涟漪,温柔,深沉的如大海。
感觉好像时空有些错乱,我又看见了那天搀扶我回家的他。
我故作轻松的问,“什么事呀?”
他走上前几步,小心翼翼的开口,“我申请了去日本进修,已经批了下来。”
“是吗,那恭喜你了。”我强作微笑,目光却移到了那些美丽的鱼儿身上。
他见我不再说话,轻轻的走到我的身边,坚定的,但是口气却异常的温和,“我不想说对不起,因为这是我觉得自己应该做的,值得去做的。”
我惊异的看着他,头顶上有庞大的海龟悠闲的游过,光影截然的分开,一半是黑影重重,一般是深蓝荡漾的碧波,好像隔开了两个世界,一边是我,一边是他,一边是钟爱的理想,一边是屈从的现实。
就在这一秒,我忽然都释然了,他的选择和隐瞒,在我看来都抵不过这个男人坦荡荡的眼神还有坚定的决心,一瞬间,我竟然彻底的原谅了他。
我想,只要他爱我,足够的爱,我可以等。
四年,我从未后悔过,也许会再一个四年,我只希望,永远不后悔。

和他在汉中门吃了晚饭,汉中的城墙上堆满了积雪,店家的女儿甜甜的叫我们“哥哥、姐姐”,问我们有没有堆雪人,我捏了一个迷你的小猪给她,小孩子兴奋的开怀大笑。
只是南京的第一场雪,大的太过异常,美的有些绝望。
他带我去他的母校,我走在大道上,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雪地里,他伸手去扶我,我顺势抓住他的衣袖,把冰凉的手缩进他的衣服里,他冷的倒抽凉气,我却哈哈大笑。
医科大的操场上随处可见雪人,角落里有一只憨态可掬猪的造型,我拉着唐君然跑过去,他笑眯眯的告诉我,“这是班长他们今天的杰作,以往南京下雪,总是少不了他们的一份。”
我心情没来由的大好,他拿出手机给我拍照,我抓起地上的雪扔他,他也不躲闪,雪球打在他的身上,溅起雪沫,跌落在他的眉眼之间,生动异常。
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开怀大笑的样子,他用雪球砸我,我连忙讨饶,他不依不饶,在雪地里追赶我,那时候他的眼睛弯弯的,那么愉悦的大笑,冲破了所有的压抑,第一次在我面前展现无遗。
我想,那一刻,我是真的很快乐,也很幸福。

再大的雪也有融化的时候,房檐上有水珠滴滴答答的敲打窗棂,道路上蜿蜒成条条小溪,太阳出来了,融在天际,发出氤氲的光芒。
冬天会更深,然后还会有第二场雪,周而复始,最后春暖花开。
唐君然最近忙着医院工作的交接,焦头烂额的地步,连机票都没有时间去定,我帮他去查航班、等出票,售票处还有一对年轻人,女孩子定的是去悉尼的航班,过完年假就要回去上学,男孩子坐在椅子上,面色复杂,目光紧紧锁着女孩子的背影。
别人都是痛苦的接受心爱的人的远去,只有我,仿佛只是等待他出一趟远门,没有悲喜,只有平静的接受。
我想我是顺其自然,已经习惯了。

和他约好时间送机票给他,值班的护士却告知我,唐君然有手术,我便在他的值班室里等,他的东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只有零散的几个文件放在桌子上,我办无聊赖,顺手去翻翻看看,无非是出国用的证件之类的东西。
忽然,我眼睛无意中撇到了其间的一个信封,顿时,“嗡”的一声,仿佛千年古钟撞击在耳膜上,什么都不能思考。
信封的地址是,“106-0046 日本东京都港区元麻布4-33蒋迎熙様”。

全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只听得到自己心脏缓慢跳动声音。
我忽然觉得一切都像个笑话,虚假与爱意横亘丛生的荒唐的笑话。
只有一个信封,信件已经被小心的拆阅,再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我轻轻的把信封放回原位,呆呆的立在窗前,手指无意识的放在窗户上,冰凉的触觉慢慢麻痹了心脏。
我忽然就丧失了问他的勇气,牙关在颤抖,我害怕把这一切真相揭穿之后血淋淋的残忍,我不是擅长面对的人,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是我自己太敏感,这封信只是普通的来往,还是原本事实就如我想象的一样,他决意离开我,重新拾起前程情事。
我心念是我的敏感,可是这么多天以来他反常的表现像一条锁链一样,让所有的不安和忧虑串联在一起,我几乎就要深信不疑了。
我想笑,也想哭,想问他,对他来说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没有等到他手术结束我就离开医院,我乘地铁回去,南京的地铁人并不多,开门、关门,启动,我扶着栏杆,看身边的人群流动,然后一步步的随着人群走出站台。
冷风吹过,我抬头看阳光,只觉得眩晕,力气一瞬间被抽空,然后我的心中暗暗有了一个决定,我们的关系,已经走到了尽头,我想,不动声色的结束这场虚假的甜蜜。
不是对他不信任,只是无法再信任,我们之间横亘了太多的东西,比如蒋迎熙,我亦不能忍受自己在他面前的卑微,还有永远抓不住的安全感。
我真的精疲力竭,爱的太多,真的也就厌倦了。

回到家,小区收发室有我的包裹,打开一看,是前几天在淘宝给唐君然定的印章,记得以前爸爸去日本的时候,也请人刻了那种圆形的小团章。
拿回家拆开来,石料用的是上好青田紫檀,我拿起仔细的看,印上面的还残留着几许朱砂,我静静的打量上面的小篆字体,苦笑一声,然后印上自己的掌心,赫然出现殷红的三个大字——“唐君然”。
不知道在哪里看过这样一个说法,这样的印,便是烙下终身的痕迹。
伸手取来自己的印章,在手背上印了下去,“江止水”三个字出现,和那三个字,一正一反,背道而驰,我用力去擦,手心手背嫣红一片,不知道是印泥,还是疼痛。
眼泪慢慢地从脸颊淌到手心里,比心里更冷的冰凉。

第 16 章
或许,他从来没有觉得曾经得到过她的灵魂,所以更加的难以放手,而那份纯真爱情,从来没有存在过。人的心,是无底洞,究竟是爱生性,还是性衍爱,不会有答案。——《情人》

一月的南京终于到了最冷的时候,整个人也变的怏怏的,除了乏力,就是困顿。
每天发疯似的呆在实验室里面,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连走路都是用跑的,可是,我一点也不感到满足,因为在忙碌的空闲中,常常会想起某些事情,泪水积攒在眼眶里,用困倦的呵欠掩饰过去,对其他人强作笑容。

我去医院看江风,手术定在星期五的早上,和唐君然航班的时间恰好吻合。
他精神状态不错,但是每每我望去他的眼睛里,总是雾蒙蒙的一片,那里不仅深藏着不轻易示人的软弱,更多的是对色彩的渴望。
他的窗台上有一盆小仙人掌,张牙舞爪的造型让我很是好奇,顺口跟他提起来,谁知江风脸色变了又变,支支吾吾的告诉我,“那个,是安妍扔给我的,说是哪天心痒了想偷偷的溜出去,就看看这个家伙,想想她发怒的样子何等的相似。”
我扑哧一下就笑出来,“江风,其实安妍对你真的不错,前几天她还跟我说,小时候她可希望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哥哥。”
他脸上的喜色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我自觉说错了话,倒也不更正,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那是小时候,现在谁知道呀。”

“谁知道呀!”他恨恨的重复了一句,然后翻了个身,“小妹,不说我的破事了,倒是你,这些年就听你说过一个常泽,其他人呢?”
我摊摊手,回答的漫不经心,“没有,你家妹妹是超级困难户,倒贴都没有人要。”
他只当我说的是笑话,“得了、得了,你那么心高气傲的,怕是眼光太高了,倒贴那么没脸没自尊的事情,你哪里能做的出来。”
纯白的被褥,纯白的墙,我轻轻的把头靠在江风的手臂上,头埋在一片白色中,用呜咽不清的声音告诉他,“哥,星期五的时候,我不能帮你签字了,也不能亲眼见你进手术室了,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对不起。”
我明显的感到江风的手臂一震,然后是长久的沉默,只听到时钟在缓慢的滴答走过,良久,他的手臂不耐烦的动了几下,口气恶狠狠的,“死丫头,过去,别靠着我。”
我反倒是越压越重,喋喋不休的抗议,“小气江风,小气鬼,我都说对不起了。”
他用手抵住我的额头,然后四目相对,他怒道,“我要打电话给韩晨阳,我手术你不陪我就算了呗,还不让我叫别人来呀,你皮痒了,还是想造反?”
我只觉得心口一堵,眼泪又不争气的涌了出来,幸好江风是看不见的。

韩晨阳很快就赶了过来,江风跟他说了这件事之后,他点点头,并没有追问缘由,只是按照麻醉师的指示签下了他的名字,江风开玩笑,“我说,手术室后要是出了什么事,咱这个官司就指望你了。”
我气急去掐他,“江风,你这个乌鸦嘴,不准你胡说!”
他哈哈大笑跟我打混混,韩晨阳倒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坐在一边翻阅手术协议书,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的侧脸笼罩在冬日的阳光下,有种慵懒的味道,眼神认真专注,眉头时而轻轻的蹙起来,有时候又舒展开,安静的样子像一幅水墨画。
大抵男人在专注工作时候的样子最吸引人,我忽然又想起来唐君然。
被光照透的灰尘在他身后飞舞,韩晨阳突然抬起头,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候,我看见自己的影子深深的跌进那双深色如墨的眼眸里,嘴边勾着明亮到极致的笑容,用只有我和他能够听见的声音轻轻的说,“你的私事,早点结束早点回来,我想,你也不愿意错过江风被抬出手术室的那一刻,怎么说,能够陪他的只有你一个至亲了。”
从脚底一直麻到头皮,凉意十足,我佯装镇定的看着他,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点点头,顺手在纸上写下两个字,“谢谢”。

我开始预感,韩晨阳,他什么都知道,甚至,看的比我还透彻。
那个游戏被中断了那么久,我忽然想重新开始。
人们常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其实是新的不来旧的不去,人都是喜新厌旧的生物,我想,我一定会彻底的忘记那个四年。

离开医院,径自去了实验室,李楠师兄来找我,心急火燎的样子,“完了、完了,这次坏事了,止水,韩晨阳师兄去哪里你知道吗?”
我愣了一下,随口就问,“怎么了,这么急着找他,我刚在医院见他?”
“先制实验室的超声波加工机坏了,整个实验室就这么一台。”
“打电话找厂商来修呗。”我摸出手机,查找韩晨阳的号码,“超声加工机坏了,难道是你给搞的,不会吧,这么低级的错误。”
他叹气,“孙美洁带的那个小本科生,不知道怎么瞎捣鼓给搞的,没敢报给上面,估计怎么也得弄个处分,小孩子都快毕业了,哪里禁的住这个,只能瞒着找韩师兄看看。”
我笑起来,“感觉韩晨阳这家伙无所不能似的,你等等我帮你找他,具体的事情你自己跟他说吧,我也不懂。”

等我翻译完报告,天已经大黑了,关了电脑从实验室出来,腰酸背疼,冲着玻璃窗打了一个很不雅的呵欠,却看到倒映在窗户上的人影。
韩晨阳站在先制的实验室门口,孙美洁递纸巾给他,然后他摇摇手,朝我走过来,口气轻松又坦荡,“王教授的那份资料翻译好了没有?”
我点点头,指指实验室,试探的问,“你现在就要看?”
他没吭声,礼貌的冲孙美洁点头示意就进了我的实验室,毫不客气的坐下来,淡淡的说,“帮我拿点汽油和棉花来,手上沾的都是机油,洗不掉。”
我无语的背过气来,一边开小柜子找,一边调侃他,“呦,韩晨阳,你怎么没让孙美洁师姐帮你的,还专程的找我这里,难道基础实验室的汽油去污比较快?”
他轻轻的哼了一声,“因为用纸巾擦机油,我比较怀疑。”
“修好了?”我拉了椅子坐在他旁边,用棉花蘸了汽油,“手伸出来,老天,怎么搞的黑乎乎的,真是跟你的形象不符呀!”
他嘴角微微向上翘,眼睛却闭了起来,“修个仪器有什么形象的,要是没形象,我早就没有了。”
我有些好奇,“你以前还做过更没形象的事?”
“以前第一次做模具,资金不够,材料不够,就去废弃的工厂找,汽车上的零件拆下来再用,然后设计,出样品,少不了跟外国人磨嘴皮,那时候觉得还真是丢脸。”

我轻轻的笑笑,没再回答,专心给他擦拭,他的手担在我的手心里,从指尖到掌心,我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还有细致的触感,他的手指修长,不算白皙,但是灵活有力。
还很有魔力,充满魅惑,会让人臣服在手指制造出来的欲望之中,我忽然就想起那天夜晚,这样一双手在我的肌肤上煽情的游走,浑身一片发麻,手也不由自主的轻轻的抖了一下。
温热的呼吸在耳畔,带着戏谑的笑意,“擦的差不多就行了。”
我却吓的手忙脚乱的,胡乱的在他手背上擦了两下,转过脸去恶狠狠的说,“好了,快去把洗了吧,难闻死了这味道。”
他定定的看了我一会,没有起身,语气很是玩笑的意味,“江止水,我帮你照顾江风那么大麻烦,你说你应该怎么感谢我?”
我白他一眼,没好气的回答,“以身相许好不好?”
他歪过头看我,书桌上的灯光一下子就铺陈在他的脸上,还是那副玩味的表情,“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轻佻的笑,手指有意无意的蹭过他的裤缝,“当然是真的。”
他挑眉,□意味十足,我却眯起眼睛笑笑,“如果你说好,我自然言而有信,可是你却反问我真假,那么我说的这个真的,便是假的。”
顺手把用过的棉花扔到两米开外的废纸篓里,我心满意足的拍拍手,“玩笑而已,说白了,其实咱们谁都信不过谁。”

唐君然走的那天,阳光居然出奇的猛烈,在这样一个寒冬中,隐隐的不寻常。
那天早上,我为了赶早什么都没有吃,在去机场的路上,天边从灰暗到泛白再到清晨的第一缕耀眼的光芒,尽收眼底,我晕车的厉害,心里更是沉甸甸的痛。
有些事情发生了却要当作没发生,有些事情知情却要当作一片迷惘,有些话说出口了却要当作没说过,自己也要乖乖的当作没听到过。
还是那句话,当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的时候,那么就微笑吧。

他从南京禄口机场到上海虹桥机场,再转机去东京羽田机场。
安检前都是叽叽喳喳的各式的旅行团队,唐君然捏着登机牌显得有些促狭不安,“第一次做飞机,不太懂。”
我笑笑,告诉他,“飞多了就习惯了,其实也就这样,我告诉你,登机的时候千万别抢着去排队,反正位置又不会长翅膀飞了的,如果你觉得跟别人挨在一起很不舒服,等其他人都登机了,你慢悠悠的晃进去,一般最后都会有好几个空位置,你喜欢哪就坐哪。”
他有些意外,“这也行?”
“大学时候,我每年四趟,有时候国庆也回来,你说我的经验行不行呢?”我环顾四周,“南京机场人真少,设施也不行,白云机场就很漂亮,不过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微微的笑起来,目光忽然变的很柔和,“临走前,告诉你一个秘密,曾经我很想去买一张飞往广州的机票。”
这一次,我真的是愣住了,透过机场墨绿色的玻璃,炫目的阳光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水纹般的影子,我望着他,只听到自己牙关在轻轻的打颤,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在我呆住的几秒钟,一双温暖的手揽过我的肩膀,他的衣领擦过我的脸庞,我想抓住他的衣服,理智告诉自己,不可以。
他的手臂的力量渐渐的加深,我感到血气从心口涌起,眼睛里早已模糊一片,尽管这样,那双手,还是固执的垂在一边。
冬天的南京,机场安检前,我们就以这样一个奇怪的姿势来告别彼此。

他的背影渐渐的远去,依然是瘦削脊骨,硬净如玉,一如第一眼见到他那样。
我痛的没了知觉,只能长久的站在原地,直到手机响起,打开一看是唐君然的信息,“我很快就回来,好好保重。”
我轻轻的按下了删除键,慢慢的走向门口,自动门打开的一瞬间,阳光全部跌在我的眼睛里,灼痛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周围的来往的车辆和人们,只看的见两三架飞机腾空而起,在我眼前快速的消失,碧空万里。
忽然就想到一句话,这就是一生,你给我一秒钟的吻,三分钟的极乐,一生的痛。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走廊的消毒水味让我干瘪的胃一阵抽搐,我在手术室门口看见韩晨阳和两个医生低声交谈,顿时整个人就懵了,不知道是上前还是后退。
也许是感觉到了什么,韩晨阳抬起头,和我目光相接,然后那两位医生就离开了,他走到我面前,轻轻的说,“江风麻醉时候出了一点问题,幸好现在没有事了,正在手术中。”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脑子里面一片空白,连话都说不出来,“是,没事,还是有事?”
“江风现在没事了,也许药物不耐受,局麻的时候血压很低,呼吸也很浅,不过早就已经没事了,手术也照常进行。”
我却没等他的话音落下,就冲到水池边,一阵干呕,一摸额头,冷汗涔涔,韩晨阳走进来扶住我,口气有些焦虑,“怎么,脸色这么差,放心,江风没事了,刚才那两个医生是来说明情况的,没事了。”
我努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只是早上没吃饭,又晕车,让我休息一下。”

他扶我在椅子上坐下来,过了很长时间,我才缓过气来,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的手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角,仿佛他真的是一座靠山,很坚定很让人安心。
一叠稿纸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接过来,随口问他,“这是什么?”
“江风让我给你的。”
我小心翼翼的打开,全身的血液好像一下子都凝固了,就连思绪也不会流动了,就听到韩晨阳说,“他说,这是为你结婚设计的全套首饰,因为,他说谁也不敢保证他的手术能够百分之百的成功,所以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的话音刚落下,手术室的灯就熄灭了,第一个出来的是董安妍,她摘下口罩,冲着我露出一个大大的夸张的笑容,我看到她的眼睛里亮闪闪的,然后她走到我面前,眼泪“唰”的就涌了出来,“吓死我了,真的吓死了,不过手术目前很成功。”
脑袋里的最后一根绷紧的弦应声而断,我看到麻醉师推着还未苏醒的江风出来了,他的眼睛上缠着纱布,然后老教授走出来,慈爱的拍拍董安妍的肩膀,呵呵笑,“小董呀,被吓到了吧,你这样可不行,心理素质还要加强。”

韩晨阳上前和老教授道谢,互相寒暄了一阵,然后他转身对我说,“傻丫头,你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看看江风?”
我轻轻的笑起来,点点头,“等一下,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做。”
不经意的抬头向窗外望去,楼外的一棵参天大树几乎挡掉了大半个阳台,阳光顺着树叶的缝隙照进来,斑驳而影绰,洒下一些细碎的光点在地面上。
真的很不寻常的冬阳,一瞬间,我以为我还在广州。
我掏出手机,翻出熟悉的号码,用尽力气按下了五个字的信息,“再见,唐君然。”然后按下发送,等发送成功的提示返回后,我掀开电池板,拔出手机卡。
闪亮的金色,在阳光下,悄无声息的坠入垃圾箱。
如同四年又一个月的感情,从此不再想起,不再提起,亦不会重蹈覆辙。

我看见韩晨阳的目光,如水一般的静静的注视这一切,然后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那是江风的病房。
在这样温暖又熟悉的气息里,还有在这样耀眼的冬阳下,时光好像流转了起来。
我轻轻的闭上眼睛,眼泪,终于肆无忌惮的在脸上横行。

江风醒过来,第一句话便是,“睡的好好呀。”
董安妍眨眨眼,面无表情的望着我,我摊摊手,麻醉师在一旁也笑的,“我工作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醒了这么说的。”
我撇撇嘴,调侃江风,“差点你就长睡不起了,吓死我们一干人了,你居然说的那么轻松,丫的,我的眼泪都白流了。”
江风龇牙咧嘴的,“没关系的,等下让董安妍给你吊瓶生理盐水,你流多少补多少,一边补一边流,动态平衡,□平衡!”
董安妍瞪大眼睛,忍不住笑起来,“呦,江风看不出你还有点医学常识呀,明天就可以揭开纱布了,然后要使用环胞霉素滴眼,其它的注意事项明天再说,我今天快累死了,对了,等一下还要做个例行检查,我去拿单子,过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