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秋禾忽地惊叫起来:“哪里来的水呢?”
鲁妈听了低头一看,登时变了面色,道:“娘子要生了!”
“甚么!”华婶吓得张了嘴,只愣怔在那里。
此时润娘已是昏昏沉沉,知芳扶了她一只胳膊,急声道:“先把娘子送回屋里去。”又吩咐知盛道:“赶紧到隔壁请陈郎中来。”
知盛应了飞奔向后院而去,待将润娘扶上了床,秋禾不用知芳吩咐,拿了盆子便往厨里烧热水去。知芳见鲁妈同阿娘都稳住了心神,便拿了方砚台走出房来,站在屋门边冷瞥着三人道:“娘子要生产了,诸位回避一下吧!”言毕摔帘出门站在廊上,将手上砚台奋力往地上摔去,伴着
“啪”地一声巨响,地上炸开了一朵墨菊,院内登进静了下来。知芳厉眸如锥在众人面上飞掠而过,“咱们娘子已被你们吓得动了胎气,这会已是人事不省,难道你们还要闹出个一尸两命才肯做罢么!”
村民们毕竟只是没甚见识的农户,听了这话自是气弱了些,踌躇地站在那里,不知该走该留。此时孙娘子携了陈氏祖孙,并带了一群的家人急急赶了来,忙问知芳道:“你家娘子怎样了?”
知芳哽咽道:“不晓得呢,娘子昏了过去,这会还人事不知呢。”
“无妨,无妨---”陈郎中自孙家一名婆子手中接过医箱,道:“周娘子数月来调养的不错,时候虽早了些,大概也就是这几日,倒算不得早产。”他一面说一面便进屋里去了。
孙娘子冷着面色扫过院中那些闹事的村人,陡然喝道:“你们还不走,难道还等着吃满月酒么!”
村民这才讪讪地三三两两的退去,周友清祖孙两听得外头没甚响动了,才偷偷地挪了出来,孙娘子瞥了他们一眼懒得骂他们,正要进屋里去,却见刘观涛昂首挺胸地步了出来。
孙娘子看他志得意满的样子,气得啐了口痰,骂了声“畜牲!”才自进屋去。
她一进屋就见润娘躺在床上腰下垫着高枕,鲁妈、华婶站在地上呜咽细哭,陈郎中坐在床边闭着眼给润娘把脉,她不由急了问道“陈郎中,这可怎么办呢,她就是醒不转来可怎么好呢?”
陈郎中也不答言,打开医箱取出根寸余长老粗老粗的银针,往润娘的指尖用力一扎,连扎了四五个手指,润娘方幽幽醒转,无神的眸子在屋里扫了一圈,无力问道:“承之呢?”
众人见她醒转,都松了口气,孙娘子抹着泪斥道:“你啊,险些就没命了,还记挂着他做甚呢!”
知芳低声道:“娘子放心,知盛他们已扶了刘先生回屋歇着了。”
陈郎中瞪着润娘道:“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安份的孕妇,亏得我有准备不然看你怎办呢!”他说着话将一包药交到知芳手上,道:“把这药煎了。”
知芳接了药赶紧的去了,鲁妈在床边坐了抱着润娘问道:“肚子疼么?”
润娘摇了摇头,陈郎中收拾医箱道:“她本就不到产期,破水了也不一定就会疼的。”
“哎呀,娘子见红了!”华婶突地大叫,把屋里人都惊一跳,陈郎中忙叫了孙女来道:“你瞧瞧去。”说着他自己则退出了。
陈文秀瞧了好一会,方起身向众人笑道:“放心不碍的。”
润娘又软软地向鲁妈道:“妈妈,你替我去瞧瞧承之----”
“我的娘子啊!”鲁妈不等她说完便已哭道:“这会你母子的性命都难保了,还记挂着他那么个---”鲁妈本想说“那么个不要脸的人”但又怕惹得润娘不快,强咽下那半句话,只是抹泪。
陈文秀拉着润娘的手,笑慰道:“润姐姐放心,爷爷这会应该去看他了。”
润娘闭了闭眼,突地一阵巨痛从下腹炸开,握着文秀的手不由一紧,陈文秀赶忙问道:“润姐姐怎么了?”
润娘疼得直喘气,孙娘子合掌拜揖道:“谢天谢地,可算是痛了。”她这里语音未落,秋禾已端热水进来。
陈文秀挣开润娘,飞跑了出去,过不大会便拖着陈郎中进来,陈郎中坐在床边拈顺搭脉,不大一会收了手,迎向盯视着自己的六道眸光,凉凉道:“真真是她命好摊上了个懂事的孩子,我催产的药还没下去,小娃儿就着急要出来了!好了该是没我甚事了。”说着便领了孙女儿出去了,
鲁妈、华婶听了知道是没大碍了,登时欢喜了起来,口中把漫在的神佛都谢了过遍,又把孙娘子请了出去。俩人围站在床边,鲁妈拧了热帕子抹去她额头上的汗珠,安抚道:“娘子没事了,只管用力就好!”
润娘揪着褥子强忍着坠胀的巨痛没有大叫出声,心道我也晓得要用力啊,为了省力气我连叫都不叫了,可是真痛死人了:“啊----”
润娘最终没能忍住,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自她的喉咙里发出,刺穿了周家每一个人的耳朵。
正文 八十、痛!
八十、痛!
“润娘!”刘继涛被惨叫声惊醒,腾地坐了起来,不想牵动了伤口痛得他倒吸口冷气。
“啊----”
又是声惨叫,刘继涛青紫红肿的面颊上登时褪了血色,他顾不得浑身火烧般的痛楚,揭被下床跌跌撞撞地向外冲去,恰撞上端药进来的无腔,
“相公你怎么起来了,你可是伤了肋骨啊!”无腔放下药碗慌忙去扶,却被刘继涛一把推开,“我要去看润娘---”他话未说完又一声惨叫传来,叫得刘继涛身子一阵发颤,一颗心仿若在油锅里翻滚着。
“相公,周娘子没事!”无腔再次扶住刘继涛,红了小脸道:“她,她,她在生娃娃呢!”
刘继涛稍稍一怔愕,低喃自语道:“不是要到月底的么---”
“我听陈老郎中说因是太过激动动了胎气。”无腔见刘继涛面色又是一沉,忙又道:“不过这会已然没事了。”
刘继涛听着一声紧接一声的惨叫,合眼紧咬着牙,腮帮子直抖个不停,过得会他睁眼道:“我要去瞧她!”
“可---”无腔还不及劝,刘继涛已歪歪倒倒地走出了内室。
“站住!”陈郎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喝住刘继涛道:“你给她添的麻烦还不够么?这会还要去吵她!”
刘继涛抚着痛闷的胸口,倚着门框喘息道:“我就只瞧一眼!”
陈郎中看都不看他,扭头冲门外叫道:“铁贵,把他给我弄回床上去!”
“嗳。”铁贵答应着进来扶刘继涛道:“刘先生你伤了胁骨,还是回床上躺着去吧。鲁妈、阿娘并知芳都在娘子屋里出不了事的,再说了陈郎中就在家里,你还不信他么!”
“可是,润娘叫得那么---”一声惨叫打断了刘继涛的话,也叫得他的身子一颤。却听陈郎中骂道:“臭丫头越叫越来劲还!”说着瞪向刘继涛道:“你听听她那叫声可是中气十足呢,比你有气力多了,你趁早给我躺着去。万一断裂的胁骨刺入了脾肺,嘿嘿,那丫头月子里可就有得替你发愁喽!”
铁贵也劝道:“就是呢刘先生你去了帮不了手不说,还要旁人分心照顾,不如在屋里等着的好。”
刘继涛焦虑的眸光在两人脸上转了几转,推开铁贵在堂屋的交椅上坐了,道:“那我在这里等。”
铁贵、无腔二人都乞求地望向陈郎中,“看我做甚!”陈郎中瞪回二人
的眸光,向无腔喝问道:“药呢?”
无腔先是一怔,接着道:“在屋里!”
“给他喝啊!”陈郎中那本就红润的脸膛上因着怒吼越发添了些血色,颔下那一撮山羊胡子亦是抖个不住。
无腔被他吼得一缩脑袋,也不及应声倏地跑回内室,把药端了出来:“相公吃药吧。”
刘继涛合目坐在交椅上,听着不断传来的凄厉叫声,他攥紧的拳头一直颤抖着。听到无腔的声音,缓缓睁开眼接过汤药,脖子后仰冷冷的苦涩立时漫入四肢百骸,他的脸上却漾开一抹笑意。将碗递到无腔面前,问道:“还有么?”
“相公!”无腔愕然地看着刘继涛,他虽没尝过这药可那丝丝袅袅的苦嘤却是扑面而来。
“哎---”陈郎中微然一叹,苦药入苦口,他怕是嫌这药还够苦吧,轻责道:“胡说甚么药也是乱吃的,亏你还略通医理!”
“老先生教训的是。”刘继涛垂下眼眸,挡去眼底秋莲般的苦涩。闭了眼感受着浑身上下火灼似的疼痛,以及腹内冰冷的凄苦,心底生出些畅快的感觉,若能再痛一些、再苦一些该有多好!他手随念动往胸口一摁,刺骨的痛疼登时漫散开来,应和着润娘声声的惨叫一点泪落摔碎在他苍白嶙峋的手背上。
陈郎中年纪虽大眼睛却尖,这一幕完完全全地落入他的眼中,不由微叹着摇了摇头,步出渐渐暗下来的堂屋,向正院踱去,心里叹息道,本以为是对良配,现今看来只怕他二人终是有缘无份啊!
时间在痛楚中滴滴嗒嗒地溜走,半片冰轮不知何时爬了上来,此刻已听不到润娘的喊叫。刘继涛在黑暗中坐着,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手心里全是冷汗。
“无腔!”他突然扬声唤道。
“相公,你要歇了么?”无腔飞快地从外头跑进来问道。
“你去正院看看,到底怎么样了?”
“噢。”无腔应声去了。
瞬时间这屋子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他的眼前突然一片血红,而润娘便苍白地倒在血泼中。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刘继涛攥紧了拳头,紧咬着唇瓣不住声地安慰自己,直至一股腥甜涌入口中。
“刘先生,刘先生睡了么?”清柔的嗓音淡淡的饭香伴着晚风细细地吹进刘继涛的耳鼻中。
“秋禾么,进来吧。”有了人声,刘继涛心底里的恐惧瞬时消散了不少。
“先生怎么也不点灯,我还以为先生睡下了。”秋禾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色行到戳灯旁,努力睁大眼睛摸了好一会,才拿到了火折子点亮了戳灯。
刘继涛笑了笑,他极想跟秋禾打润娘的情况,偏偏却不敢问出口。秋禾提起搁在上的食盒,左右瞧了瞧,问道:“无腔呢?”刘继涛正不知如何回答,秋禾已打开了食盒,端出一盅肉粥并几样小菜,道:“娘子知道先生受了伤吃不得大荤,特地托了孙家娘子做了这肉粥,先生闻闻,可香了!”
一股暖流自心底喷涌而出,温暖了他每一处的毛孔,那女人自已还在鬼门关上打转,偏还操心他的吃食,“娘子,还好么?”刘继涛听秋禾话音轻快,便大着胆了询问道。
秋禾闻言扑哧一笑,边摆碗筷边说道:“好得很呢,叫了多一个时辰被陈老先生骂了两句,这会正在认真的生孩子呢,陈老先生说还真没见过这么有精神头的产妇。”
刘继涛听得润娘无事,身子登时便软了下来,而周身的疼痛好似异常的
清晰了起来,只一瞬间额头便滴了冷汗下来。
秋禾一回身正对着他比窗外的月色还惨白的脸膛,就连唇色也白得吓人,惊声问道:“刘先生,你这是怎发了!”说着便跑到门边,冲外头直喊:“陈老郎中,陈老郎中,你快来呀,刘先生不行了---”
“秋禾,秋禾---”刘继涛有气无力叫着,秋禾这般叫法若是惊动了润娘可怎么好呢!
“怎么了?怎么了?”陈一平满脸惊慌地赶过问道。
“陈老先生,你快看看刘先生吧,脸色怎么白成这样呢?”秋禾一见陈一平,好似抓住根救命稻草般,赶紧把他推到刘继涛面前。
陈一平瞥了眼刘继涛,没好气道:“怎么白成这样?痛得呗!”
“痛得?”秋禾不可置信地看着刘继涛,她从来不知道挨几下打能痛成这样!
“哼,裂了三根胁骨还硬撑着坐着,换做是你早痛晕过去了。”陈一平凉凉地解释道。
“哎哟,我的先生那你怎么不躺着啊!”秋禾跺着脚埋怨道,又四下瞧了瞧,“无腔那小子怎么不见,枉先生平日那么疼他,这会他倒偷懒去了---”秋禾淘淘不绝地骂着。
刘继涛讪着脸清了清嗓子默不做声,暗自心道,无腔啊,对不住了。你相公我实在是不好意思说你哪里去了,你就担待些吧!
陈一平斜眼向刘继涛看去,揭短道:“无腔多半是被他差去打听你家娘子的情况了。”
秋禾闻言立时停了口,躁红着脸问刘继涛道:“先生还动得么?不然我把肉粥拿过来吧。”
刘继涛本来惨白的面上添了淡淡红晕,点了点头道:“拿过来吧。 ”
陈一平动了动鼻子,叹道:“真香啊,小子你真是有福气啊,那丫头痛得要死不活的还惦记着你没吃饭,巴巴地让孙家娘子做了这肉粥给你送来。”
刘继涛艰难地舀了勺粥送进嘴里,只觉得这是世间最美味的东西,任何山珍海味都及不上它的百分之一,因此他每一口都吃极仔细,好似要嚼尽每颗米粒、每粒肉丁内的鲜美。
“哎---”陈一平摇头叹道:“你啊再这么细嚼慢咽的,粥就要凉可是糟蹋了丫头的主心意哟!”
刘继涛微微一笑,道:“凉了也是好吃的。”
陈一平从鼻中嗤了声,还没开言,忽传来道响亮有力的婴儿哭声“呱呱,呱呱,呱呱---”
“哎哟,生了!”陈一平与秋禾欢声高叫,先后脚的奔出房去。
刘继涛手中的白瓷调羹“哐啷”一声,掉进盅里,他呆愣地坐着,魂灵儿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过得好半晌,他方渐渐地回过了神,强忍着痛疼,扶着交椅上站起来,一步一挪地行到门边倚着门框望向漾润娘的屋子,听着正院的欢喜声,他苍白病弱的脸上浮起极淡的微笑,眉宇间却
漾起幸福的涟漪。
“相公生了,相公生了---”无腔欢呼着跑到刘继涛跟前,正要开口却被刘继涛敲好几个脑门:“尽胡说八道,相公生甚么!”
无腔被刘继涛轻责了句,立时掩去了脸上稚笑,束手恭立地回道:“周娘子生了个女娃,且母女平安。”
“是么。”刘继涛淡淡地应了一句,转身时不慎抖落了眼角的泪珠,他不知自己是悲是喜,自己这样的人有资格照顾她们母女一世么?或许离开才是对她们好吧!刘继涛忽地痛得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相公,我扶你歇着吧。”幸好无腔眼急手快扶住了他。
刘继涛啊刘继涛,你只是想便心疼到如此么,若那一日到来,你又当如何!
正文 八十一、一个都不放弃
八十一、一个都不放弃
日头从窗户透进来,照在墙边的梳妆台上,照在古旧的脸盆架上,照在低垂的青罗床幔上,细小的尘埃在光影中飞舞。润娘像只蚕蛹般裹在床褥里,被极细小呢呀声吵醒,睁开眼没有一丝的气力,连个小手指都动不了,人也有些恍惚盯着幔顶直发愣,这是哪里?
“娘子---”帘外传低柔的女声,润娘眨了眨眼睛,脑子还是不太清楚。
“娘子醒了么?”一只纤细白腻的手伸了进来,挑起了帘子,一个面泛桃花眼含春水,身形窈窕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了眼前:“小妞儿怕是饿了,我去唤了芳姐来吧。”
小妞儿!
这三个字如道闪电劈醒了润娘,自己已然做了半年多的苏润娘,昨晚自己还生了个女儿。是啊女儿,润娘惊问道:“小妞儿呢?”
秋禾“格格”地轻笑道:“可不就在娘子身边么。”
润娘歪头看去,果然身边还睡着个小蚕蛹,红皱红皱的小脸一点也不好看,两道缝似的眼睛似睁非睁,小嘴倒张得蛮大的,呀呀地直叫唤。
“你先扶我起来。”润娘伸出手搭在秋禾手上,撑着坐了起来。
秋禾忙扯过个大迎枕塞到润娘背后,又拿过夹袄给润娘披上,“娘子起来做甚么呀!”
润娘小心的抱起女儿,抑不住的甜蜜自心底狂涌而出,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时的幸福,眼眶一热大滴的泪水落在了小丫头皱巴巴的小脸上。
“好好的,娘子怎么掉起眼泪来了,在月子哭得多了以后要瞎眼睛的呢!”秋禾拿了干净帕子送到润娘面前。润娘接过去抹了抹泪,解了衣襟喂了奶,小丫头很是壮实含住了就不松口,润娘被她吮得一阵阵的抽痛。
睨着眼取笑秋禾道:“你一个女孩儿家竟也知道月子里的事!”
秋禾飞红了脸,跺脚道:“人家好意劝你,你倒来取笑人家!”
主仆两个正笑闹着,鲁妈端着一大盅鱼汤进来,见润娘正给孩子喂奶,忙放了鱼汤骂秋禾:“你怎么让娘子自已个喂奶呢!”
秋禾正要辩解,润娘已开口道:“芳姐喂得,我怎么就喂不得了呢?”
鲁妈皱眉道:“哪家的娘子是自己喂的呢?就是孙家的宝妞儿不也有个奶娘么!”
润娘看着女儿皱眉吃奶的小模样,虽然胸口一阵阵地抽痛着,脸上却噙着满足的浅笑:“有妈妈同秋禾帮我,还照顾不了这么个小东西么,若我实在是没奶水也还有芳姐儿,何必花那个冤枉钱!”
“先前办那么多事也没见你说哪里要省俭些,这会倒省起钱来了,一个统共也就四、五络钱的事,若是家里难我也就不说,其实家里又宽裕何必苦了小妞儿。再说了娘子也该好好休息才是的,如今自己带孩子怎能养得好身子---”鲁妈一面唠叨一面端了鱼汤在床边坐下,舀了勺汤喂进润娘口中。
秋禾卷了几件润娘的里衣正要出去,鲁妈又道:“这衣裳洗好了,一定放锅里煮过才行的。”
“知道。”秋禾答应着,头也不回的去了。
小家伙在母亲怀里吃得一会便哇哇地哭了起来,润娘只好换了一边再喂,吃了不大会的功夫又哭了起来。鲁妈见了眉头都拧成了结,道:“何苦来,妞儿挨饿娘子也将养不好身子!”她说着话,便起身出去了。
润娘顶着女儿的额头,哀叹道:“宝宝啊,妈妈对不起你呀,白吃了那么些好的东西,居然喂不饱你!”
小丫头对母亲的道歉毫不理睬,自顾着哭得甚是投入,润娘嗯嗯啊啊的哄了好一会,小丫头倒是越哭越是来劲了。气得润娘直冲她咬牙:“你玩我的吧,肚子饿能哭得这么有力呀!”
润娘话音未落,屋外传来“呵呵”笑声,“真真是做了娘的人,还跟孩子一样!”随着笑声,孙娘子与知芳走进了屋。
知芳把妞儿接了过去,在窗下的美人榻上坐了解开衣襟喂起小丫头:
“哎哟,咱们家小妞儿很有些气力呢,都吮得我隐隐的痛呢!”
“可不是么。”润娘揉着自己的胸口道:“生疼生疼的!”
孙娘子捂嘴笑道:“没见过你这样的,连奶娘的钱都省,你又不是拿不出这钱来!”
“请甚么奶娘,不是芳姐儿么!”润娘故意说道,她心里想着自己再喂两天,实在没奶水再请奶娘不迟。
孙娘子往她鬓角一戳,嗔道:“说你精明你又糊涂,芳姐儿自己也有个小子,哪里还奶得起妞儿呀!”
知芳抱着妞儿,微笑着没有做声。心里倒有些慌慌的,因着润娘提前了些日子生产,家里也没来得及请奶娘,自己虽说奶水足,可是也不够两个孩子吃的,如果润娘真把妞儿交给自己奶,儿子定是要委屈了。
润娘见女儿在知芳怀里吃得欢畅,这才想起了刘继涛来,忙拉着孙娘子问道:“承之还好么?”
“承之,承之!”孙娘子挣开了她的手,沉了脸色瞪着她道:“你倒是不遮不掩了,我倒是劝你歇了心思的好,若果真是跟了他你可怎么在丰溪村呆下去!”
润娘甚是不然道:“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还怕没住的地方么!”
孙娘子横眼看她,道:“你倒是说得轻巧,你若是独身儿一个也还罢了,如今且不说慎哥儿,就是小妞儿你要是跟着他走,周家的那些老家伙能答应你带着小妞儿走?”
这一句倒直戳到了润娘的痛处,高声叫道:“我的女儿怎么不能跟我!”
“你的女儿?”孙娘子撇了撇嘴,道:“她是周家的女儿!你若是要嫁那么个人,就是闹上衙门女儿你也带不走!”
润娘看向睡在知芳怀里的女儿,放弃她?不可能,就是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也不会放弃了她!放弃承之?他是第一个让自己感觉到温暖,并且想赖在他怀里依靠的人。放弃他,只是想心便空洞洞地痛起来。女儿、男人哪一个她都不会放弃!
“女儿我要,承之我也要!”润娘攥紧了拳头,清亮的眼眸中透出坚定的神色。
“可---”孙娘子才说了一个字,外头又吵嚷了起来,听着像是周悛的声音。
“又来!真当我欺负不成!”润娘火气“噌”地蹿了上来,揭了被子就要下地,吓和孙娘子一把抱住了她,道:“我的娘子,你怎么就敢要下地呢不要命啦!”
知芳把吃饱睡沉的妞抱回给润娘,理了理衣襟道:“我去瞧瞧。”
润娘抱着女儿,向知芳嚷道:“不用跟他们说甚么,只打出去就是了!”
“我有分寸!”知芳说着揭帘去了。
润娘气得大骂周家人不是东西,骂得几句突想起孙娘子还没说承之是好是坏,心里不由“咯噔”一惊,怔怔地看着孙娘子,却又不敢问出口。孙娘子见她突然满脸惊惶地看着自己,只当她是不舒服了,忙问道:“哪里不舒服?哎哟你别直发怔啊,倒是言语声啊!”孙娘子连问了几声,见润娘也不答言忙起了身正要去叫人,却被润娘拽回床上,一双眸子都快凝成了冰:“嫂子,你实话告诉我,承之---”润娘咽了口唾沫,喘了两口气再接着问“到底怎么了?为甚么都不来看我!”
“你呀!”孙娘子大大地松了口气,却也明白了要她离开那个男人是不可能的了,“他没事,只是伤了胁骨不好走动。”
润娘直盯着孙娘子的眸子,口气犹疑:“真的?”不能怪润娘怀疑,前世的影视剧不是经常拿这种话来骗人么!
“真的。”孙娘子握了她的手,道:“用你的话说比珍珠都真!”
润娘兀自盯着孙娘子黑糙的脸膛,一字一顿:“我要去看他!”说着便揭了被褥要下床。
“我的亲妹子哟!”孙娘子赶忙拦住她,道:“你才生产了怎么好下去呀!”
孙娘子越是拦润娘心里便越是发慌,非要去瞧瞧不可!孙娘子实在无法,只得道:“你就是要去,也等外头的人走了再去呀。”
她话未说完,无腔冲了进来扑通跪在润娘脚下:“周娘子,相公,相公走了,连无腔也不要了---”
润娘闻言色变,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孙娘子奔出了门,惊得孙娘子拿了件夹袄追着喊道:“你也把袄穿上了呀!”
润娘一路奔进东跨院,但见满地狼藉却空无一人,气都不及喘掉头便向大门赶去,赶至大门口见一群人围站着,刘继涛的背影已离得甚远。润娘喘着气,一颗心好似被掏空了般,她拼尽全力地大喊:“承之!”
一道声嘶力竭叫声清晰的传入刘继涛的耳中,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虽然理智催促着他快走,快走!可他仿若被施定身法般,怎么也迈不出脚步。
“娘子!”
身后传来众人的惊叫,刘继涛想也不想地回转身,一个柔软的身子扑进了怀中,撞痛了他的胸口。
“浑蛋,浑蛋,浑蛋---”润娘哭喊着拍打刘继涛的胸膛:“你怎么可以不要我,怎么可以!”
胸口被她打得生疼然这份痛楚亦让他觉得幸福。刘继涛微叹了声,轻扶着润娘的肩膀,将她稍稍推离自己的怀抱,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裹在润娘身上,再柔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傻瓜,你才生孩子怎么能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