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氏拿过铜镜,可不是,虽然脸上的血已经干涸了,但血迹仍在,莫氏手一抖,那镜子便跌落在地。莫氏双手抱头,喃喃自语:“他们找我来报仇了,找我来报仇了…”
却说那几个鬼却正是徐子年夫妇借给韶槿的燕北高手,他们轻身功夫了得,想飘在半空自是简单,且莫氏心中有鬼,一见到有人说寻她报仇,便已被吓得神志不清,哪还顾得上去分辨是人是鬼。这几人见她那般不中用,便笑着回去禀报尚谦和韶槿,将听来的事一一说了。尚谦和韶槿听说尚谦的原配也是被莫氏所害,都不禁摇了摇头,尚谦又想起当日在灵堂初见王氏之时,见她死了几日还面若春桃,当时便有所怀疑,只没想虽是误服,却也是被人毒害致死,而韶槿,后来也误服了那碗春汤,能活下来已属侥幸。
尚谦和韶槿原不过想惩戒一下莫氏,让她莫再作恶多端,打他们的主意,用鬼神之论来吓吓她,让她有所收敛。谁知第二天却传来了,夫人得了疯病这一说。却原来,莫氏这几日因韶槿生了儿子,本就有些心神不宁,那夜又被一吓,她本做了许多亏心事,自然怕鬼再来找她,便变得愈发疑神疑鬼,形似疯癫。侯爷起先还去看她几眼,听她喃喃自语,说的却均是害了谁之类的话,不禁心中恼怒,只让几个有力气的老妈子看着她,便连管也不再管。而就连一向和莫氏最亲近的燕氏,莫氏对她也疑神疑鬼,燕氏给她端了碗燕窝,便叫莫氏全数洒了,只疑燕氏要毒死她。
燕氏无奈,只得小声赔小心。
莫氏却抓着她的手,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王氏当年…便是这样死的,便是这样…”
燕氏见她六神无主,双眼无神,知她是骇惨了,便决意以后再不来惹她,还是修书一封给尚谅,同他说清情况。可她刚要走,莫氏却又不让了,只说:“你陪陪我,你陪陪我…”
燕氏不耐烦,直甩脱了她的手道:“娘,我肚子有些疼。”
“连你也不愿陪我,哈哈,哈哈,更别说侯爷了。”莫氏瞪大了眼,直直瞪着燕氏。
燕氏心中也有气,好心替她端来燕窝,却又全泼了,如今这个娘恐怕也是指望不上了,真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就让她怕成这样,生母是个疯子,尚谅这侯位可就又悬了。燕氏心中清明,她仔细想想,便猜出这定是人为,只没想到莫氏这般不争气,只冷冷道:“娘,以后你再遇见鬼,让她们来找我便是。她们活着我都不怕,何况死了。”
燕氏挺起胸,便直直走出了房,可刚出房,便觉得腹中有些疼痛。忙是请了大夫,大夫只说她这一胎本有些不稳,可切莫再动气。燕氏只觉如今是诸事不顺,心中刚有些郁郁,偏这时又接到了一封家书,是在京城的四爷写来的,燕氏是满怀欣喜地拆开,又心酸地合上。却原来,自己当时怕四爷学那杜公子,被那秦楼楚馆的女子迷了眼,便让自己的贴身丫鬟欢儿喜儿跟在四爷身旁,可如今也就是刚去了半年,四爷竟然以将她两人抬做了姨娘,只说什么路途漫漫,不及和娘子禀告,因为欢儿和喜儿,如今是都有了身孕。
燕氏看到这,是咬碎一口银牙,当初她让欢儿和喜儿是各自拿上了药,给对方下,同欢儿说她是想抬举她的,只是如果喜儿先怀上了四爷的孩子,便难说了,对喜儿也是如是说。她自以为得计,暗想欢儿和喜儿定会互相下药,这两三年定是怀不上孩子,可没想到她们竟是双双怀上了。
燕氏越想越气,便忘了方才大夫说的话了,她将那信撕了又撕,若不是太碎了,便恨不得再撕上几百次。只这一气,方才那疼痛便又涌了上来。燕氏摇摇晃晃站起来,又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有个小丫鬟见了,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喊道:“来人啊,不好啦,四奶奶见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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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飞来横祸 ...
这几日,大名府暴雨连绵,而定远侯府的气氛也是阴测测的。四奶奶的孩子没了,大夫说是动了胎气,但下人们风言风语却传得厉害,有说四奶奶是被人害的,有说是被四爷的家书气的,自然,传得最多的还是定远侯府有鬼,先缠着夫人,再缠着四奶奶。
孩子没了,四奶奶的好脾性也跟着消失了,她只觉定是有人害她,仔仔细细让人在屋里屋外搜了一遍,又让人打了好几个贴身丫鬟,让她们招是谁指使的,可是在她的食物里加了什么。那几个丫鬟也知那是万不能屈打成招说自己有心“害”四奶奶,那定是万死不辞,况且,这几个月来她们是悉心照料,四奶奶能生儿子,她们也跟着好,又怎会去加害四奶奶呢。她们只得咬牙忍痛喊冤,燕氏见她们死活不招,心中更气,若不是因为她身子虚弱,便恨不得自己也冲上前去踢上几脚。
不过燕氏毕竟年轻,一头热了几天,过几天心境也慢慢平复下来,虽她仍认为定是有人害了她,但她素来是外柔内刚之人,只想着自己定要东山再起,暗地里报仇,只要四爷继承了侯位,届时定好好整治那些人,她还年轻,等四爷回来了,再生也来得及,况且欢儿喜儿肚子里的孩子,也能抱回来自己养。燕氏这般想,心里总算是得了些宽慰。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却又有一封信从京城传到了尚府。而这封信,甚至不是四爷本人写的。只是尚侯爷京里的一个老友给尚侯爷递了封急信,说一日下朝之后,陛下对朝中结党之事颇为震怒,一连抓了好几人去审,其中就有尚家四爷。
尚侯爷一接到信,便眼前一黑,咕咚一声倒在了太师椅上。好在大夫说尚侯爷不过是一时急怒攻心,倒无大碍,只是得好好休养。尚侯爷一生未经历过大风大浪,如今接到儿子出事的消息,第一反应便是完了完了,侯府要完了,陛下定要追求全家责任了。
待他悠悠醒转,见尚谦和尚谨侍奉在一旁,心里才略微舒坦了一些。而吴太君,则拄着手杖站在一旁,冷笑道:“没出息的东西,如今你是定远侯,谅儿出了事儿,若连你也指望不上,他还能指望谁。”
尚侯爷喝了一碗苦药,方讷讷道:“娘,您说这当如何是好。”
吴太君恨铁不成钢,怒道:“你连情况都摸不清,又还能怎么办。我已派人去京里打探消息了,也叫了一房忠实的去谅儿府上问问境况。你再你京里的老友问问朝廷的状况,我也让谨儿谦儿都去问问看。谅儿不过是被抓了,还活着呢,你怕什么。”
“是,是,娘您说的对。”尚侯爷头如蒜捣,连连称是。
老太君咳嗽了两声,叹气道:“槿娘,扶我回房。”
韶槿见老太君的手已是抖得不行,全勉力撑着,心中也是哀叹老太君威风一世,到头来却仍是自己一人在苦苦支撑定远侯府,地位虽高,却也是一肚子辛酸泪。
吴太君被韶槿搀着,慢慢走出房间,进了花园,吴太君却冷冷道:“槿娘,你方才眼里的同情是怎么回事?怎么,你觉得我这个老太婆已经不中用了么?”
韶槿见自己在吴太君面前可谓是一览无余,便也不搪塞,只叹道:“老太君,我怎敢觉得您不中用了,我只觉您这一世过得太过辛苦。”
吴太君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韶槿,淡淡道:“这世上,总算有人知道我的辛苦了,不过女人也就是如此。槿娘,你以后,也是要这般的,只盼你将来能好好主持家业。”
韶槿微微吃了一惊,道:“祖母,槿娘不敢。”
“怎么,你觉得定远侯府气数快要尽了,不愿接这个烂摊子么?”老太君佯怒道。
“不是,孙媳妇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孙媳妇无才无能,只怕…”
“行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和谦儿也都不用再大智若愚了,我知道,你和谦儿都是能守成的。只是我也担心以后会苦了你们,树大招风,谦儿继承了侯位,以后定远侯府有什么事就都得你们来处理。我只怪我当年做得太多,你看如今的侯爷…”吴太君自己摇摇头苦笑一番。
韶槿不好顺着吴太君说自己公公的坏话,便低头站在吴太君身侧。
吴太君见她看过去虽不如高氏精明强干,也不如燕氏温婉灵秀,却自有一股沉静从容的气质,便微微定了心,道:“这回谅儿的事,你和谦儿恐怕也得出点力。我知道你们不愿管,也不喜欢他,但谅儿毕竟是尚府的儿子,一人出事,很有可能便会牵累全家。”
“老太君,我知道您的意思,我虽足不出户,但也知道天威难测,之前圣上已是削了几次爵,四叔叔的事,自然也是我们的事。”
吴太君这才笑着点点头,道:“我便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
接下来几日,定远侯府一直是人心惶惶。莫氏听说尚谅出了事儿,脾气便变得更加古怪,忽哭忽笑的。一些有了些积攒的下人,便要自赎身离开侯府,还有原先来投靠尚府的一两房远亲也都告辞说要搬走。京里的消息是一条接一条地传来,有信函,有口信。尚府是终日里人来人往,但来的人都只是匆匆一坐,便走了,而走的人却再也不回来了。
如今管家的高氏见了,便冷笑道:“走了走了,侯府干脆散了算了。”
韶槿知她心里有气,便柔声道:“二婶婶,您莫气,他们愿走便走了罢了,也是人之常情。”
“也是,走了倒干净。那几房家人原先吃府里的,住府里的,还在外边拿着回扣,我只当做不知道,暗地里赶了几次,却都赖着不走。如今倒好,一个接一个地跑,真是一大帮白眼狼。”
韶槿又好言相劝了几句,高氏这才叹气道:“走吧走吧,走了反倒清静。只这回,真不知要花上多少钱才能将侯府捞出来?”
高氏扭着手帕,有些心疼自己辛苦挣的钱,只不知这回要便宜了京里的哪些官,她心里虽巴不得尚谅不回侯府,但她也明白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一不小心便是全军覆没。她正拧着眉,却见远处树枝似在微微摇晃,在眯起眼一看,便看到罗裙的一角。高氏便嗤笑道:“这大白日的,怎还有人要躲起来。”
韶槿却是方才便看到了,只是不提,心想那人既然躲在那,定是不想出来见人,便也无心去揭穿,如今高氏说了,那人恐怕也不好再躲下去了。
果然,四奶奶燕氏便执着帕子缓缓走出来,道:“方才我是在寻我的帕子。”
韶槿见她面有泪痕,料想她刚刚应是一人躲在树丛里哭了,倒应该不是有心听她二人说话,便缓缓道:“四婶婶,你看过去似乎有些累,不如先回去歇歇吧。”
可燕氏听她开口,眼却又红了,蓦地抓住了韶槿的手道:“槿娘,我的孩子已经没有了,你已经赢了,你救救我家四爷吧。你和欢喜侯是儿女亲家,欢喜侯在陛下面前是说得上话的,你替我求求他,求求他。”
韶槿微微蹙眉,叹道:“四婶婶,这世间又哪有输赢对错。”
“槿娘,你便当我求你好了,你们害我的孩子,孩子已经死了,四爷恐怕也不会和你家三爷抢世子之位了,我只要四爷平平安安就好。”燕氏边说着,边摇晃着韶槿的手,眼里已有了些疯狂的神色。
“四婶婶,有句话我应先说在前头,我并没有害你的孩子。四爷的事,事关侯府上下,能帮的我们定然相帮。四婶婶,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歇吧。”
可燕氏却仍拉着韶槿的手,迟迟不肯放。
高氏便恶狠狠道:“四婶婶,你可莫胡说八道,说不好听些,有些事是天道循环,天理报应,你可莫诬赖好人。四叔叔的事儿,又怎是我们这些妇道人家说得算的。”
燕氏便忽然冷笑起来,道:“好,你们狠,我现在是落魄了,你们便看我笑话好了。”她一跺脚,摇摇晃晃提着裙子跑走了,又怎是当初那个行事稳重,谈吐如春风拂人的四奶奶?
韶槿摇摇头,和高氏又谈了几句,便回去寻尚谦说了方才在花园偶遇四奶奶的事。
尚谦便道:“此事事出突然,朝中的人恐怕也都未料到,四弟恐怕是成了状元党和探花郎一帮人相争的棋子了,历朝历代,弹劾来弹劾去,牺牲的都是小棋子,我听说状元郎和探花郎是相安无事,今日你二哥还说恐怕过几日他们便一起出巡就要到大名府了,届时再看看情况。今日我也劝了爹几句,这种事急不得,圣上震怒恐怕也只是那此事作为借口,趁机削侯罢了。”
韶槿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抿嘴笑道:“你这说的,听过去倒有点那么回事,不像个工科男了。”
尚谦只得叹口气,道:“我也算读了两天圣贤书了,况且比他们还都多看了很多戏说演义的故事。我隐隐有种预感,这回,并不是送钱就可以解决,还是以不变应万变。若乱动,只怕要大祸临头。”
“侯爷可赞同你的意见?”
“我倒是真看出来了,他便是个无主心骨的,如今已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我只得把我和你二哥哥商量的事同祖母说了下,祖母倒也同意。只祖母担心,我们承不起这压力。”
“老太君是怕,我们以不变应万变的时候,府里其他人会说闲话?便由着他们说吧。”
尚谦便握住韶槿的手,道:“以后在你身边还是多加几个人,那四奶奶我只觉得已有些神志不清了,她孩子死了,迁怒到我们身上,我只怕她会做些对你不利的事。”
韶槿点点头,道:“你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好自己的。你只需好好用功便行,如今四爷出了这事,以后官只怕也做不成了,你也需中个举,防身才行。若是真被削侯了,我们也有个退路。”
“那是自然,娘子莫须担心。”尚谦见韶槿眉宇间隐隐有股忧伤,便道:“娘子,你莫担心,天塌下了,有我这高个子的顶着。”
“那日我听老太君的意见,想来是想让你继承侯府了。这有好有坏,好处是以后倒是我们自己当家做主了,恐怕也许多人羡你慕你,但这却也是添了许多麻烦,偌大的一个家…”
尚谦用手轻轻掩住韶槿的唇,道:“小槿,你记住,有我,就行。”
韶槿颔首,将头靠在尚谦的怀里。这时,石儿拿着一封信便冲了进来。
尚谦和韶槿面上都是一红,尚谦嗔怪地看了石儿一眼。
石儿却浑然不顾,喘着粗气,道:“三爷,三爷,顾侯爷的信。”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对不起各位童鞋,,俺周末连加了两天班…内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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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不动如山 ...
顾侯爷的信只有八个字:不动如山,以退为进。
字迹狂狷潦草,但字后那朱红小章却极是显目。顾夫人也写了封信,说的却只是一些家长里短,诸如顾小公子又长高了云云。
韶槿将信细细折起来,道:“我觉得看顾夫人书写的语气,应是觉得此事他们不宜插手。”
尚谦点点头,道:“新皇帝定然最怕他人结党营私,若能动用的关系越多,劝说的人越多,恐怕越是死路。顾小侯这个不动如山四个字深得我心,只不知他说的以退为进又指何意,现如今也只得走一步是一步了。”
顾小侯来了信,那边尚侯爷和莫氏也是得了消息,二人外裳都不及披,便忙跑来讨顾侯爷的信,尚谦便将顾夫人那信交了出去,却将莫氏气得直跳脚,道:“谅儿都进牢里了,他们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分明是不将我们当亲家。”
尚靖毕竟城府深些,虽心里也有些不满,但只是嘴上嘟哝,道:“谦儿,你再去信说说。若尚家败落了,这亲事欢喜侯脸上也无光。”
莫氏此前被“鬼”是早已吓得精神恍惚,刚缓过来便得到儿子的这个消息,自然是分外的神经兮兮,便嚷嚷道:“我知道了,定是你不愿救谅儿,巴不得谅儿死了你好继承侯位,这才摊手不管。”
尚靖见她又在胡言乱语,神神叨叨的模样又哪有当初的那般端庄大方,就怒道:“好了,先回去,莫在此胡说八道。若牵连到侯府,对谦儿又有哪点好处?这不过是世态炎凉,墙倒众人推,他人不帮,我们自行想办法就是。过几日,状元和探花郎就要携手来大名府了,那时再说。”
尚靖甩袖而走,莫氏也跟着走了出去。尚靖见她跟着自己,又回头道:“你莫跟着我,我去书房想想办法!”
莫氏以袖掩面,又啼哭了起来。
尚谦想了想,便跟上尚靖道:“爹爹,我与你同去书房,有事相商。”
尚靖这才咳了咳,脸色好看了些,他以为尚谦是寻到了救尚谅的门路。
谁料尚谦说的却是:“爹,我觉得如今也不宜托世叔、世伯他们去为四弟说话。”
“畜生!”尚靖一怒,便将书桌上的玉笔洗扫到地上,道:“谅儿再如何,也是你亲兄弟,也是你这代光宗耀祖的第一人。如今他出了事,你们兄弟不齐心不相帮也便罢了,竟然还要落井下石!”
那玉笔洗是直直砸向尚谦的,尚谦轻轻一闪,又拍了拍衣服,淡淡道:“爹爹,我并非那等禽兽之人。我如此说正是为了救四弟。”
“你此话又是怎说。”尚靖冷冷笑道,他见尚谦此时不慌不忙,既无当初的顽劣不屑一切的眼神,也无大爷那般畏畏缩缩的目光,而是挺拔地站在他眼前,还比他高一些,蓦然自己有了一些畏缩之感,手中握着的那个砚台,便不敢再砸了。
“爹爹可有想过,历朝历代都有结党一事,陛下这回为何震怒。因为陛下是新帝,断不想如今便有党争,也不愿看哪一派做大。之前有些人被削爵,也是因为那几人走得太过亲近。这个道理爹爹应是懂得的,因此当初也不会不太同意我们与顾小侯联姻。如今,四弟所犯,至多不过是给探花郎行贿一事,可探花郎如今还大摇大摆地做着监察御史,说明陛下根本不在乎探花郎贪墨一事,担心的只是有人结党。看如今探花郎风光,甚至可能他不过是陛下的一个鱼饵,陛下想要的就是铲除一批旧权贵。此时,若我们对四弟不闻不问,或许他还有一条活路。若让权臣去向陛下求情,爹爹你觉得陛下会作如何想呢?”
尚靖看着尚谦平静无波的面容,终是长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我也懂。但这样也不过是个赌局,也可能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也许哪位大人去求求情,谅儿就放出来了。陛下新登基,又有谁能摸清他的脾性呢。如今谅儿被关,我心里忧虑着急,岂能如你所说那般做到坐视不管。有人脉,总是想要试一试的。”
尚谦沉吟了下,道:“爹爹,那先帝脾性如何?”
尚靖不自主地抖了一抖,说道:“我继承侯位之时,已只是个不在朝中的闲散侯爷,但你爷爷去世前曾以八个字评过先帝‘机变如神,恩威难测’。”
尚谦又道:“顾小侯这回其实还寄了一封信,只是方才母亲也在,我不方便说。那封信也只八个字,前四个字便是不动如山。”
尚靖不安地走来走去,良久方道:“我懂了,当务之急,是先劝说你母亲。免得她让岳家去做些没好处的蠢事。只是,若这般,届时陛下还是不肯放过谅儿甚至不肯放过定远侯府上下可如何是好。”
“爹爹,我想了许久,也许那时便只能用到顾小侯信中的后四个字——以退为进了。”尚谦转过身,背对着尚靖道:“若不行,到时候我们便自请陛下削侯。”
“这,…这…”尚靖的面色变了又变,喃喃道:“这可是祖宗留下的基业,有这个侯位,就算是无实权,我们也是名门贵胄世家大族,若没了爵位,那不过是一介布衣…”
“爹爹,说句大逆不道的,先帝便是因为怕权力太过集中,才封了那么多侯。当今圣上恐怕也就是为了承先帝遗志,要进一步收回皇权。若我们主动配合,那时候我们便算是没了爵位,却也算得上是富户,下代孩子若有出息些,也能继续读书做官。但若得罪了陛下,恐怕想做布衣也不可得。”
尚靖被尚谦这般一说,已是急得满头大汗,围着尚谦团团转,却见他面色如常,又跺脚道:“此事事关重大,若不到万不得已,万不得用。”
尚谦知道自己一时也说服不了他,便垂下目,说了声是。
尚靖看他那副模样,心里五味杂陈,感慨万分,道:“你方才那番话,倒是长本事了。也许是这么多年,我都错看你了。”
尚谦不再言语,沉默地低着头。
尚靖见他的侧脸,眼角眉梢都酷似自己,但还带着一丝冷淡和倔强,和亡妻极为相似,心里又是一声感喟。
第二日,尚靖便说莫氏和燕氏身体不适,应在院子里静养,便算是幽禁起她们了,实是怕她们出去寻错路,反而害了尚谅。可莫氏又哪能理解,只是每日对着尚靖哭闹,说他是想弃卒保车,连亲儿子也不愿救,尚靖烦不胜烦,便回道,若是得罪了陛下,恐怕是满门抄斩,届时有何不同,莫氏这才慢慢止住了哭泣。只她认定是尚谦等人说服了尚靖不管尚谅,心里对尚谦那是恨上加恨。
没过几日,状元郎宁远朝和探花郎秦扶风,便一同以监察御史的身份来到了大名府,前方是浩浩荡荡的出行队伍,中间两人并驾齐驱,一个刚健俊朗,一个清秀柔美,两人共骑,煞是好看,引得大名府的老百姓都沿街观望。说那宁远朝是目不斜视,看似便是一个极为端正之人,那探花郎粉面朱唇,俊俦无双,一双眼,便是能勾了魂一般,无怪人传他与当今皇帝有断袖之欢。秦扶风是一路笑容满面,挥手朝老百姓招呼,看过去倒比那一脸严峻的状元郎好相处得多。至少大名府的官员们都是这么判断的,秦扶风爱钱好色又贪杯,因是好对付,只是那状元郎,却是无任何嗜好,这让大名府上下官员都有些头痛,只他们都觉得如今这掌握实权的应是探花郎,宁远朝,不过一摆设耳。
杜知府和尚侯爷在尚府设宴,宴请了两位御史大人,大名府名流自是尽皆参加。一旬酒下来,众人都是满面红光,只那状元郎是脸色不改,仍是端坐如常,连衣袖上也不带一个褶子,而那探花郎却已有些醉眼朦胧,可那眼神却更加妩媚,便是他怀里搂着的两个美人,与他一比,都失了颜色。状元郎斜睨了他一眼,一语不发,依旧脸若寒霜。
杜知府和尚靖暗暗交换了下颜色,都觉得这两人同时来,可真是让人好生难办,究竟是装廉洁还是送大礼,都是个问题。杜知府便笑着打哈哈道:“在大名府,人都说尚家三郎俊美无比,如今状元郎和探花郎来了,和三郎坐一起,可真是分外好看哪。哈哈哈哈。”
尚靖便也跟着说道:“呵呵,犬子怎能和两位御史大人比呢?”
“诶。尚侯爷,你此话可是过谦了,此间,尚三公子身形高大,俊逸潇洒,我哪比得上三公子呢。”秦扶风便摇摇晃晃走到尚谦身边,提着酒壶,道:“论年纪,我兴许还应唤你一声世兄了。尚世兄,干一杯。”
尚谦看他似醉非醉,实是闹不清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只得笑着打呵呵,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谁知那探花郎身量虽不高,酒量却好,饮了一杯又一杯。尚谦微微一瞥一旁的状元郎,见他脸色越发铁青,他一时闹不明白,只觉这二人针锋相对,但这状元郎看似极为正直,尚谅兴许还有活路。
探花郎见尚谦正瞅着状元郎,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那状元郎,调笑道:“宁兄,今日美酒佳人,你缘何还板着一张脸,来给小弟几分薄面,干了这一杯。”
他跌跌撞撞就要过去碰杯,却险些摔倒,尚谦忙一把扶住他,那探花郎却整个人倒在了尚谦怀里,好半晌才站直了,又笑道:“尚家三郎,果是分外俊朗。”
他笑得有些妩媚,尚谦被他那般看着,脸便瞬间红了,状元郎宁远朝见了,终是再忍不住,指着探花郎道:“你…你这人…真是…不知羞…”他愤愤甩袖而走,眼里直冒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