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曼反应激烈地说:“你这个孩子还有没有心了?你现在时非典疑似病人,怎么还能出去?万一感染了别人怎么办?退一万步讲,就算你只是普通感冒,这个时候传染了别人,不是给人家增加压力吗?”

她的话虽然不中听,却也有理,以沫只好噤声:“那我请假,等会儿自己去医院。”

“在家也不行!这两个月暑假,我都在家里待着,你万一是非典,我们怎么办?”

王嫂有些看不过意了,赔笑反问了一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您看要怎么办?”

徐曼想了想说:“现在去医院血检不合适,不管是不是非典,被留下观察都是很危险的。这样吧……你一会儿带她去城北,让她自己去那里住。你帮她请一个星期假,观察观察情况再说。”
王嫂想了想,问:“要不给北京打个电话,问问首长的意思?”

“你糊涂了?我们老辜现在哪里还有时间管这个?你这不是给他添乱吗?”徐曼说完,指着以沫,“快去收拾几件换洗衣服,跟王嫂去城北。”

以沫静静看着徐曼的眼睛,已经冷透的心,一点点碎裂开去。

回到房间,她面色平静地将所有课本和自己带来的几件衣服收拾好。临下楼前,她站在楼梯口,久久环顾四周。

王嫂接过她手里沉甸甸的箱子:“怎么这么重?不用带那么多东西,住几天就回来了。”

以沫鼻尖一酸,勉强笑着回道:“嗳。没事的。”



第十六章(2)
车开到城北时,入目便是黄土矮坡和坑坑洼洼的宅基,放眼看去,满目榛荒。

徐曼就职的某部队信息工程大学就坐落在这荒郊野外,作为该校教授,徐曼名下有一套两室一厅的职工住房。那房子简单装修过,她从来不去住,只作为偶尔午休的场所。

以沫进屋时,一股淡淡的湿气传入鼻端。她站在空旷的屋中心,暗想,此时此刻的她,多像是被流放了。

王嫂又奔波了大半天,为她置办了各种瓜果食材、感冒药,这才放心回大院。临走前,王嫂说:“我一回去就要围着她转,很难来看你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身体,一有情况就给家里打电话。你徐阿姨是在更年期,脾气有点坏,但心是好的。你别多想,感冒一好就赶快回大院。”

以沫乖巧地点头,目送王嫂出门后,以沫靠着门合上了眼睛,心里慢慢浮出几个大字:再也回不去了。

以沫在屋里走了一圈,一应家电都很齐全,她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王嫂走了之后,果然就没有来过。以沫知道,徐曼是不会允许王嫂来看她的。

以沫待在这被人遗忘的角落,每天平静地自学复习。她很享受久违的安静和自由,在这个屋子里,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安排生活,她可以在睡不着的时候把卧室灯打开。她不需要担心有人说她浪费电,更不需要担心有一双不冷不热的眼睛挑剔着她的言行。

她的感冒,在第三天就已经痊愈了,但是她一直拖着没有回大院,也没有回学校。

第四天、第五天她还活在一片虚妄的其乐融融里,等到第六天、第七天时,那种强撑的坚强还是自行破裂了——没人接她回去。她被遗弃了。

人都有预见悲伤结局的能力,以为自己打够了预防针,到时候就不会那么痛。其实等到结局真正到来的时候,才发现那比想象中的还要痛。

第八天晚上,她一个人抱膝在灯光里。郊区的夜阒寂得吓人,好像整个黢黑的世界里,只有笼着她的这么一小团光。她直观地觉得自己漂泊在一片海上,不明前路,也不知道自己将何时覆灭,前所未有的凄惶。

那是她人生中最长的一个夜晚。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她默默背上书包,像往常那样去了学校。

除了许荔,没人留意到她消失了八天,也没有人关心她在那八天里经历了什么。像她那样一个人,即便消失了,人们也只会当她从未出现过。

她以前会为这点而自哀,但是现在,她不会了。

*
以沫期考完的第三天,辜家派了司机来接她回去。

她默默收拾了东西,一言不发地跟司机回去了。

王嫂见了她,表情有些尴尬内疚,她将以沫拉去一旁解释了很多,以沫善解人意地表示她都能理解。末了,她问:“是哥哥还是伯伯要回来了?”

王嫂愣了下,说辜振捷后天回来。

以沫点了点头,若非他们要回来,徐曼又怎么肯把她接回来?

见气氛有些尴尬,王嫂连忙跟她说了些新闻:

因非典的疫情得到了有效控制,北京已经解禁了。等辜徐行过几天回来,全家就一起搬去北京。末了,王嫂又欢欣地补充,辜徐行和陶陶都考上了清华。

以沫微微笑了下,波澜不惊地问:“那江宁哥呢?”

乍然听到“江宁”这个名字,王嫂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以沫想起高考那天江宁脸上的红肿,有些不放心,放下东西就准备往外走。

王嫂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是不是要去找江宁?”

以沫点点头。

王嫂表情怪异的说:“别去了。”

“怎么了?”以沫的声音扬了下。

“他们已经不住在大院里了。”

“为什么啊?”以沫有些诧异,同时,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向她笼去。

“他爸爸已经转业了。”

消息来得太突然,以沫一时难以接受。她想过彼此的分离,但是没想到分离来得这么快。

“是转业去了外地吗?”

“那倒没有,还是在聿城,听说他爸爸转业后在城建局当领导。”

“哦……”以沫松了口气,只要还在聿城,那就不算远,“那他家是不是搬去城建局了?我去上那儿找他。”

“哎!”王嫂拽她的手紧了紧,“这孩子!说了别去就别去。”

以沫一下子急了:“王嫂,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江宁哥出什么事了?”

王嫂心知是瞒不过去了,犹豫了好久才说:“不是他,是他家里出事了。前几天,他妈妈跟一个深圳富商私奔了,这事儿在军区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他那个妈妈可真狠,他爸爸这边刚一转业,她就大张旗鼓地拎着箱子私奔,一点颜面都不给他留。他爸爸一路哭着求她留下,走到大门那儿都给她跪下了,她愣是连头都没回一下。他爸爸回家后,当场就想不开跳楼了。好在人没死,但是一条腿断了。你辜伯伯也是为这个事情,才这么急着往回赶的。”

王嫂后面的话,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忽然觉得很累,就像身陷泥沼,苦于无法自救时,还有什么拖着她往下坠。

那天夜里,以沫用家里的座机断断续续给江宁打了很多个电话,但是他的手机始终没有开。次日,不知如何是好的以沫又接着打电话,耳边依旧是那句冰冷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等到下午四点的时候,以沫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和不安,换了衣服准备上城建局碰碰运气,不料人刚出门,客厅的电话就响了。

王嫂从厨房出来接起电话,吃惊地叫住以沫:“以沫,找你的。”

以沫直觉是江宁找她,着紧跑上去,捧着电话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边默了很久,才传来江宁喑哑疲惫的声音:“你来大院门口接一下我,他们不让我进。”
军区大院一向管理森严,不管你曾经在这里住了多少年,对这里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一旦离开,就再也没有自由进入的资格。就算哪天你想再回来看看,也要由熟人接引,在指定的时间里探视。

以沫有些不是滋味地挂了电话,她的一无所有,哪里又比得过江宁的失去一切?


第十六章(3)
大半个月不见,江宁瘦了很多,他穿着件宽松的烟灰色T恤,头发凌乱。以沫定定看着他的双眼,他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木然冷淡。

以沫领他进了大院后,他就撇下她,僵硬地往前走。他的肩膀像被一股力量狠狠压住了一般,满身落魄颓唐。以沫蹙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堵得厉害。

一路上有不少人看见了他,都朝他投去探究的目光,像是要从他脸上寻找那桩家庭伦理新闻的后续。

他无视那些目光,拖着步子一路前行,走到他家以前住的地方停下。

以沫顺着他的视线往三楼看去,那里的窗户洞开着,一扇窗支棱在微风里,透着种下世气。

楼下的水泥地上,隐约还有干涸的血迹。想必那就是他爸爸跳楼的现场。

江宁站了很久,举步朝南边走去。

以沫随着他默然前行,直到走进那片暌违已久的荒地。

当江宁再次打开那扇木门时,以沫的心境已不同上次的心酸,而是有了一种洞悉世事浮沉的慨然。

地下的萋萋绿草在他们脚下发出窸窣的响声,江宁一路走到那个废弃水塔下,沿着锈蚀的铁皮梯子往上爬。

以沫没有丝毫犹豫,也随着他爬上了水塔。两人并肩坐在那水塔的边缘,好像又回到了童年时代。

过了很久,江宁嘶声说:“我们都是被圈子抛弃的人,抛弃你懂吗?”

以沫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她记得这是江宁跟她在这里说的第一句话。不知怎的,以沫的眼圈骤然红了,她轻轻颔首:“懂了。”

这回,她是真的懂了。

江宁从衣兜里翻出一盒烟,取一支点燃:“很奇怪,有时候,你越怕什么,什么就来得越快。”
说完这句话,他望着天边的云霞开始沉默。他一支又一支地抽着烟,身边七零八落地丢了很多支烟蒂。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以沫抓住他点烟的手:“别抽了。”

江宁侧脸看定她,咧嘴笑了一下:“怎么?你心疼我?你喜欢我?”

他的笑容充满了讽刺,他的眼神阴翳得叫人心寒,如此陌生的他让以沫很害怕,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江宁一把钳住她的手腕,贴着她的脸问:“你不是一直很爱他的吗?怎么现在突然关心起我来了。哦……我知道了,是他不要你了,所以你就想起我来了。”

以沫羞怒交加,使劲挣扎着:“江宁哥,你乱说什么呀?你快放开我!”

江宁缓缓松开她:“你爱他,陶陶也爱他,世人都爱他,连老天爷都他妈偏爱他!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这么不公平?他已经拥有一切了,为什么还要抢走我的陶陶?”

以沫又是害怕又是难过,眼睁睁看着他,不敢说话。

提到“陶陶”二字,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泌出,沿着他白得青苍的脸滑落,滴在以沫脸上,冰冰凉凉的。

以沫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她卸下满心的防备,期期艾艾地安慰他:“哥哥……没有抢走陶陶,他们只是好朋友,你不要想太多了。”

“我想多了?他们都一起旅游这么久了,还可能只是好朋友吗?我要多傻,才会这么以为?”江宁圆睁着眼睛,含泪质问,“就算他们什么都没发生,可是未来呢?他们都考上了清华,以后朝夕相对,迟早要在一起!我呢?我只考上聿城大学!你说说,我现在还能凭什么和陶陶站在一起?”

一股无法言说的酸楚袭上以沫心头,她哽咽了一下,却强忍着没有落泪。

江宁松开她,重重地躺倒在地上。绝望、痛苦狂暴地在他身体里翻滚,他用手背挡住酸疼难耐的眼睛,额角爆出骇人的青筋。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很久,眼泪一滴滴从他指缝里落下。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的头上,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发。他心中重重一动,起身一把抱住她的腰,大声恸哭起来:“你告诉我,我是有哪里做得不好吗?我那么爱他们,可是他们一丁点爱都不肯给我?他们一个个说走就走,说跳楼就跳楼,说利用我就利用我,好像我的心一点也不会痛!”

以沫轻轻搂着着他,腰被他勒得发痛,无数的情绪在她心底涌动着。天际,暮云瞬息千里地变换着,在迎面射来的夕阳微光里,她缓缓垂下幽黑的长睫,洒下一片浓重的悲悯。

很久,江宁的才渐渐平定下去,将所有该收敛的情绪都收敛好,他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以沫,那么认真地说:“以沫,跟我在一起吧。”

他的眼睛不再像刚才那样呆滞无光,幽邃得像一个长焦镜头,她努力朝里面张望,却怎么也看不透镜头后的世界。

从那一刻开始,以沫再也看不懂他的眼神了。

辜振捷回来后的第三天,辜徐行和陶陶也从国外回来了。

辜振捷带着辜徐行和以沫,又去医院里看了次辜默成。

一个星期后,辜家正式搬往北京。

去北京前一晚,辜振捷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大致是说,他现在在京担任要职,要求家庭成员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乎所以,要谦逊谨慎做人,提高自己的修养。接着,他又说了些搬去北京后的注意事项,让大家做好适应新生活的准备。

末了,他见大家都没有异议,放心地说了声“散会”。

就在这时,一直低头听他垂训的以沫忽然开口:“伯伯,我不想去北京。”

一句话如重磅炸弹般炸开,辜徐行陡然变色,锐利的目光投去她身上。

大家集体沉默了会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辜振捷走到以沫身边坐下,满脸关切地问:“以沫啊,为什么不想跟我们一起去北京呢?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都跟伯伯说说——要不,跟伯伯去书房谈谈。”

以沫望着他和蔼的脸,心里有些发酸。他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是这些年的悉心照拂,真心疼爱,她完全都能感受。她未曾不知自己这个决定会让他难受尴尬,可是,这个决定,无论对自己还是对辜家的家庭和谐,都是一种仁慈。

她不想看见徐曼因为她的存在而对辜振捷发脾气,也不想辜振捷夹在两边不好做人,更加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妨碍到辜徐行和陶陶的发展——这大概也是徐曼最不希望看到的。

当然,她更多考虑的是自己的感受,她的自尊不允许她仰人鼻息,她感情上也无法接受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头开始,她更加不想亲眼看着辜徐行和陶陶是怎样琴瑟在御的。


第十七章(1)
当然,她更多考虑的是自己的感受,她的自尊不允许她仰人鼻息,她感情上也无法接受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头开始,她更加不想亲眼看着辜徐行和陶陶是怎样琴瑟在御的。

她故作轻描淡写地说:“不用了,伯伯。我从小是在聿城长大的,我很习惯这里的生活,不太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辜振捷默了一下,问:“你认真考虑过吗?身边没有大人照顾监护,你可以应付得来生活上方方面面的难题吗?”

“我可以的。”

“以沫啊,一个人如果想身心健康地成长,绝对不能仅仅依靠一衣一食的供养,还要靠良好的家教。生活里有太多暗涌的激流,随时会把你冲上一条歧路。你必须在长辈的指引下,才能躲过那些可能毁坏你人生的劫难。”

以沫咬了下唇:“伯伯,我不会走弯路的。”

辜振捷摇了摇头,叹息着说:“孩子啊,你还太小,太不懂事。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要独立出去,在伯伯看来都是一种不明智的孤勇。这种孤勇,可以让现在的你觉得称心如意,却会对你未来的人生产生很多负面影响。等你长大后回忆人生,会发现自己因为缺乏人指导绕了很多弯路,做了很多不必要的牺牲。所以,伯伯不会同意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以沫含泪缓缓摇头:“伯伯,我真的不愿意去北京。下学期我就读高中了,我怕不适应北京的学校。虽然你们不在我身边,但是住在学校,老师会照顾好我的。伯伯,请你放心,我会通过自己的努力考来北京,我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的。”

辜振捷的眉下意识地蹙了起来。

这时,徐曼不徐不疾地开腔:“老辜啊,我不得不说你,现在的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你要尊重她的思想,不能用管教新兵那套来管教孩子。我看她住校就很好,免去很多奔波,可以专心读书。你要是不放心她,城北那套房子我就花点钱买下来留给她住,时不时让人来看她。等到高考完了,她再来北京也不迟。”

辜振捷挥了挥手,指着辜徐行说:“阿迟,你去劝劝妹妹。”

早已忍无可忍的辜徐行看向她,沉着脸说:“跟我出去。”

见以沫不动,他终于沉不住气,强硬地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往外面带。

“阿迟!”辜振捷被他粗暴的态度惊着了,连声制止。

以沫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饶是如此,她还是咬唇反抗:“哥哥,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辜徐行依旧死死钳着她的手腕,瘦劲的手因愤怒剧烈颤抖着。

他深吸了口气,冷冷道:“宁以沫,刚才的事情,我当你是叛逆期,不懂事。你现在就给我去房间睡觉,明天一早准时去北京。立刻、马上!”

他的表情冷厉得吓人,素日里狭长柔和的双眼沉得像两柄竹叶状的利刃。这么多年来,以沫从未见过他如此震怒,她僵僵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她几乎失去与他对峙的勇气。

连徐曼都被眼前的一幕搞蒙了,她上前试图拉开辜徐行:“阿迟,你先松开她。”

辜徐行迁怒地推开她,更加用力地捏住以沫的手腕。

徐曼又是委屈又是气恼,她红着眼圈,含泪恨恨地睨着以沫。

一滴眼泪无声地滚进嘴里,以沫语气平静地说:“我再说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去北京。”

他咄咄逼人地质问:“为什么?”

“因为……”以沫曲紧十指,一字一句地说,“我答应做江宁的女朋友了。我不愿意和他分开。”

她的话,他听得分明。辜振捷也听得很分明。全家人都呆愣住了。

他一点点松开她,眼中寒冰般的怒意碎裂开去,仿佛有一股什么力量正在从他身体里泄去,他的神情一点点委顿下去,就像一团趋于寂灭的火焰。

那天晚上的谈判,以沫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辜振捷并没有责怪她早恋,但是眼神里难掩失望、痛心之意。

以沫回房睡觉前,辜振捷特意亲手给她热了杯牛奶,看着她慢慢喝完,这才告诉她,他尊重她的意愿,也尊重爱情,但是他希望她懂得发乎情,止乎礼,不可逾越不该逾越的底线。

辜家举家迁往北京后,以沫就搬去北郊的那所房子里。

辜振捷临行前给她买了手机,嘱咐她经常给他打电话,像是不放心,他又专门请了个保姆照顾以沫。

高一年级开学后,以沫就申请了住校,借故辞退了保姆。

除了节假日循例问候辜振捷,以沫便和辜家断绝了来往。

她这边固然做得决绝,但是辜振捷始终没有放弃她,每到寒暑假都会叫辜徐行去聿城小住两天,关心下她的学习、生活情况。

以沫既以和江宁恋爱为幌子,所以每次辜徐行来,她都会拉上江宁当挡箭牌。江宁自然不吝前往,无论是吃饭还是聊天,他都对以沫表现得关怀备至。连以沫都不得不承认江宁很会演戏,她这个陪他串戏的,一不留神都会以为他们是热恋中的男女朋友。

高二那年,文理分科,以沫毫不犹豫地选了理科。那时候,她在数学和物理上的劣势已经暴露出来了,虽然她的总分能进年级前五,但是刨除文科成绩,她的理科分加起来并不是特别拔尖。她的班主任、授课老师轮番找她谈话,劝她改学文科,不要把放在保险箱里的名牌大学推掉。但无论老师怎么劝,以沫都不肯改变初衷。她言之凿凿地向老师保证,她一定会克服数学和物理的难题,考上一流的大学。

辜振捷听到这个消息后,当天就打电话劝她改选文科,以沫却避重就轻地解释,所谓学习,就是因为不会才要学,文科她已经全学会了,所以才要学理科。

辜振捷被她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得再次由着她去了。

以沫黯然想,这样下去,她只怕要众叛亲离了。

可是,连她自己都左右不了自己的言行。她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叛逆期真的来了。


第十七章(2)
江宁上了大学后,堕落程度比高中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了重振河山,他和一帮社会混混、干部子弟、富二代勾结在一起,做些空手套白狼的生意。为了冲刷掉张遇带给他的耻辱,他变得比谁都狠,比谁都横。聪明过人的头脑加上矫健的身手,让他成了那个圈子里颇有影响力的人物。

大二下学期那年,投资有道的江宁已经为自己赚到了人生的第一个百万,这在当时看来,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成就。得意之余,江宁飞去北京,在清华大学附近买了一套房。拿到房本那天,他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凝望着不远处的清华校园,暗想,他离她又近了一点了。

那年二月八日,江宁二十二岁生日。已经很久没有为自己庆过生的江宁为自己办了一个超大型的生日派对,为了炫耀自己的成功,他特意派了个车将辜徐行和陶陶从北京接回了聿城。

当晚,他专门请来一个造型师,把将以自己女朋友身份出场的以沫重金打造了一番。

以沫坐在镜子前,默默看着造型师飞快地在自己头上脸上剪着、削着、涂抹着,漫长的几个小时后,造型师将换上小礼裙的她推到镜子前,双目闪光地看着她。她缓缓将手指伸到镜面上,触着那个连她都觉得陌生的自己。

等到外面的热闹进行过半,以沫按照预订的安排推着三层高的蛋糕走进大厅。

她浴着烛光走进黑暗里的瞬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她看去,连正和陶陶说着什么的辜徐行都愣住了。

陶陶看了她好半天,推了推同样愣怔的江宁,失声问道:“那是,宁以沫?”

那一刻,他们都感觉到了成长的巨大力量。

那一年,以沫十七岁,她在无边的寂静里完成了自我蜕变,长成了一个更加优秀的自己。

她定定看着辜徐行,前所未有的自信在她脸上闪光:总有一天,她会靠自己的力量回到他的身边。
*

那场生日派对带给江宁的荣耀感、满足感并没有持续多久。

大三那年,自诩成功的他跑去跟陶陶告白,却被陶陶毫不容情地拒绝了。面对他的自我膨胀,陶陶冷冷指出他根基浅薄,赚钱的手段不过是靠玩庞氏骗局套现,警告他如果不及抽身而出,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玩进去。

末了,陶陶痛惜地说,她不喜欢现在这个迷失自我,走火入魔的江宁,她很怀念当初那个梦想当导演,梦想制造出巨大文化影响力的他。

一席话暴风雨般冲刷过江宁自以为是的世界,他几乎是灰溜溜地回到了聿城。

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成功得不到陶陶的认可。成功是什么,不就是赚大钱、开豪车、被一群SB众星拱月似的捧着么?他现在都做到了,而且以后会做得更好。

反观辜徐行,他除了几篇经济学论文拿了奖,换到几万块奖金外,他还创造了什么?然而即便如此,在陶陶眼里,他还是连辜徐行的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更让他恼羞成怒的是,他心底居然有个声音在提醒他——陶陶说得对,辜徐行就是比他优秀。
连他自己都从未真正承认过自己!

他狂乱地拂去桌子上的空啤酒罐——

如果世人非要觉得那些行端坐正的人优秀,那他就要撕去他们的画皮,让世人看看,人性之不堪是共通的。
*

以沫高考前那个“五一”节,忙完手头事情的辜徐行见还有三天假,萌发了去看看以沫的心思。
等到他驾车赶到聿城时,却一直无法拨通以沫的手机,他这才想起高中生可没有“五一”假这种福利,这个时候,以沫只怕正被关着上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