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滚也不全是那种激流金属和速度金属,而是那些能让你觉得自己还存在的东西。”陆城南表情认真地说,“我的理想就是当最好的摇滚音乐人,写出像《promise》这样的东西。不,我还要把摇滚放大,让更多人看到我的心,听到我的声音,感觉到我要让他们感觉的真!”
很多年后,舒旻已经能确切地概括出陆城南所谓的“真”是指什么了,那是一种感性的冲动,是一种能浸透到人心里的情感,是一种能冲击到旁人意志的力量。
但是那个时候,舒旻组织了半天语言,才挤出一句:“陆城南,我觉得你就挺真的。”
陆城南望着她笑了,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鼓舞人心的赞美,顿了顿,他说:“舒旻,我也觉得你特别真。”
舒旻朝他露出一个少女式的腼腆笑容。末了,她指了指挂在墙上的吉他问:“你能给我弹唱一段吗?”
陆城南想了想说:“等机会吧。”
舒旻只当他在敷衍,心头漫过少许失望。回头看了看天色,已是落霞满天,她有些失落地提了告辞。
陆城南将舒旻送到门外,舒旻看着那棵苍翠的银杏树,顿住脚步说:“这么老的杏树怪稀罕的,我过去看一眼再走。”
陆城南忽然紧张起来,他一把拉住兴冲冲的舒旻:“有什么好稀罕的?赶紧回去吧,晚些天黑了。”
舒旻的性子哪里由得了他:“书上都说了,这是活化石,很难看到的,我捡两片叶子回去夹书里。”
“别、别了…你要真想要,回头我给你带到学校去。”陆城南拽着舒旻,语气透着慌张。
舒旻越发觉得有鬼,她一向都是热衷追查真相,遇事死磕的拧人,她大力挣开他,快步跑到那棵大树下转着圈地打量:“我要看看有什么稀奇的。”
一个圈还没转完,她就发现了所谓的玄妙,只见灰白色的树皮上,不知道是谁用刀深深地刻下了一个硕大的“旻”字,那个字刻得有些时候了,树皮已经渐渐长拢,长出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旻”字形的疤。
舒旻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好一会儿,她不自在地看向把头侧往一旁的陆城南:“那…我先走了。”
说罢,她比兔子还快地一溜烟跑了。
暑假里的一个夜晚,舒旻练完钢琴,准时回房间预习课本。虽然她下学期才上初二,但她已经在家教的帮助下开始预习高二的课程了,家里人尤其要求她在英语上下工夫,以便尽早将她送出国接受教育。所以相对一般同学而言,舒旻一直过着的,是那种毫无自由快乐可言的、按部就班的生活。
这天天气极燠热,一向平心静气的舒旻在做完一道函数题后,终于不耐地搁下笔。她起身走到书架边,移开一本本肖邦、巴赫,偷偷从架子背后翻出几本陆城南力荐过,她又恰巧还记得的专辑,刚打开窦唯的《雨吁》,门外就传来了妈妈的敲门声,她赶忙将东西藏好回到书桌前,皱眉在草稿纸上演算。
门外传来音量很小的电视声,妈妈笑着将一盘西瓜递给舒旻,并叮嘱她不要熬太晚,早些睡觉。
待妈妈出门后,舒旻长出了一口气,将身子重重靠在椅子上,极其厌倦地合上眼睛。
那股莫名的狂躁在窗外的蝉鸣里越演越烈,就在这时,窗台上忽然传来“啪”一声轻响,她起初还有些不以为意,紧接着,又一声较大的响动传来,紧接着还有小石子掉进房间的声音。

第10章 冷面校花(3)

舒旻有些着恼,她家住在二楼,她的窗户刚好对着一片柑橘园,平日里倒是清风送爽,宜人得很,但是最近天热,去柑橘园打闹的小孩就多了起来,她只当是小孩子调皮,玩到八九点还不肯散,往她卧室丢石头玩,起身准备教训一下他们,结果刚走到窗前,她倒抽了一口气,愣住了。
只见陆城南正站在一棵柑橘树旁,仰面看着她。
见她还愣着,陆城南朝她做了个口型:“下来。”
舒旻的心一阵怦怦乱跳,好一会儿,她才指了指门外,对他摆了摆手,意思是爸妈不让她晚上出门。
陆城南低下头似在想什么,很快抬起头,对她做了一个“等等”的口型,迅速消失在柑橘园里。
舒旻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满心的矛盾,她既希望接下来会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发生又希望最好什么都不要发生,心像被一双大手忽松忽紧地攫住一般纠结。
二十分钟后,陆城南将一把折叠梯放在了舒旻窗户下,朝她招了招手。
舒旻望着梯子,忽然笑了。她返身将水果盘送去客厅,装出很疲惫的样子说困了,要早点睡。见爸妈不疑有他,她一回房间就把门反锁上,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放进单肩包里,动作麻利地翻过窗户,沿着梯子完成了有生以来最大胆的一次逃亡。
陆城南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问:“舒旻,你胆子真大。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舒旻不以为意地说:“我刚好想出去,你就送梯子来了。说吧,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里?”
陆城南扛着梯子,一边往守园人住的小屋走一边说:“就兴你打听,不兴我打听你住哪里?”
陆城南还了梯子,跟那个一边喝酒一边看电视的看守人打了个招呼:“晚点还要租下你的梯子。”
不知道陆城南给了那人什么好处,那人满口答应:“没问题,几点我都等。”
等陆城南出来,一直躲在暗处的舒旻才快步跟上他:“你无缘无故来找我干什么?”
陆城南淡淡地说:“你上次不是要看我演出?我说等机会,今天是个好机会,就来接你了。”
舒旻低头盘算了一下是要生气还是要开心,最后还是有点小开心地觉得,有人记得你,会忽然跑来接你的感觉很不错,是值得开心的。至于他这种突兀行径,倒算不得什么了。
那是舒旻第一次进酒吧,她紧紧跟在陆城南身后,怯怯地攥着他的衣角,好奇地睁大眼睛看酒吧里的各色人等。小地方的酒吧人龙混杂,挤满了化着浓妆,穿着暴露的年轻女人和满脸亢奋的中年男人,以及一些不大不小的社会青年。舒旻有点害怕了,勾着头,用手挡住半张脸,迈着小步子跟着陆城南。
陆城南把她带到一个没人的小角落里坐下,他在她面前蹲下,双手扶着沙发两边,一脸认真地说:“这里今天换了新音响设备,我觉得还成,所以带你来听听现场。我只唱三首歌,你坐在这里等我,不要喝东西,不要上厕所,哪里都不要去。我就在上边看着你,别怕。”
舒旻紧张地捂着嘴,盯着他点头。
陆城南深深望了她一会儿,忽然咧嘴笑了。
片刻后,他有些不舍地返身去了后台候场。
陆城南走后,舒旻就缩在沙发里,睁大眼睛看着台上。
酒吧里的人三五成群各玩各的,倒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个小女孩。又过了一阵,DJ将正在放的劲爆音乐切掉,乐队各就各位准备演出。
舒旻紧张地盯着穿着黑色T恤,抿着唇,蹙眉垂眼调音的陆城南,台上五色斑斓的光照在他脸上,衬得他的线条越发凌厉硬朗,丝毫都不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台下有喜欢他的男男女女疯了似的叫喊他的名字,他表情漠然地抬手挥了挥致意,很快就抱着吉他弹出一段流畅的SOLO。舒旻耳听得熟悉,是风靡到有些烂大街的Beyond,学校广播里经常能听到的《光辉岁月》。
他抱吉他站在麦克风前,眼帘微微垂下,异样专注地唱歌,气势非凡。
台下的有不知道是Beyond的还是陆城南的女粉丝噙泪尖叫,气氛瞬间被这群感性的女人带了起来,男人们也开始叫了起来。
舒旻屏着呼吸看陆城南,他的手指修长瘦硬,过弦、发力时极有美感,舒旻有那么一瞬间恍惚,觉得此刻的他像极了海报上那些万世巨星。如此想着,她心里激荡起一股自豪,耳边的尖叫声激得她热血上涌,她莫名地就想从座位上站起来,跟着他们一起叫。但是她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
一首歌唱完,陆城南胸口微微起伏,回眼看了舒旻好一会儿才又抱着话筒说:“下面为大家带来我原创的《离岸》…”
底下有欢呼的也有失落的,大多数人喜欢音乐不过是叶公好龙,翻唱热门歌曲,谁都喜欢,一谈到原创,没几个有兴致。
舒旻没想到他还会写歌,坐正了身子做认真赏析状。陆城南原创的是一首抒情歌,没有过多喧嚣,他没有弹吉他,只有一个主音吉他手为他伴奏,他则一手抱着麦轻声吟唱,一手在下面晃着,似在打节拍,浑然忘我,默然不羁。
就舒旻的眼光来看,这首歌写得丝毫不比任何在榜的歌差,实实在在的是佳作一则。就在她望着他几乎感动落泪的时候,耳边传来一浪又一浪喧嚣,底下全是猜拳、掷骰子的。舒旻脸色一变,望着那些吵扰的人,恨不得跑上去拍着他们的桌子,让他们安静下来听歌,尊重台上才华横溢的歌者。
她几度握了拳又几度舒展开了,本来还含在眼里的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陆城南犹自唱着,还是那副浑然忘我的样子,连眉都没有蹙,他是习惯了吧?意识到这点,舒旻只觉得心都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生疼。
一首歌唱完,场子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陆城南抓过矿泉水喝了一口,淡淡地说:“下面要唱的是X-JAPAN的《Forever Love》,给一个女孩。”
底下的人不耐地说:“不给劲啊,又是没听过的,要崔健,要唐朝!”
陆城南没有接腔,那边,贝司手已经先弹了起来,异常抒情、震撼的前奏让喧闹的人群静了静,有人说:“外国歌?”
那边,陆城南已然开口,低哑的声线,炙热的情感让舒旻一怔。
立马有人接腔:“鬼子的…”
是一首日文歌,曲风和演绎方式很像Beyond的歌曲,但是比之多了一些绝望、深情,以及一些更加华丽的金属元素。
尽管语言不通,但是这一次,台下的人破天荒都呆愣住了,仿佛被陆城南近乎嘶喊的深情演绎震慑住了。
他的演唱没有专业歌手那种“声音沿着后咽壁往上”的技巧,完全是在用全身的力量在嘶喊,他抱着吉他的手上、额角全爆出了青筋,灯光下,他的脸上、唇上显出了异样的彤红。
舒旻下意识扶着沙发站起来,隔着晃动的灯光定定地看他,他的日文发音并不标准,她也听不懂歌词,但奇迹般地,她仿佛听懂了他唱的每一句歌词。
止也止不住的眼泪从舒旻眼中滚落,她抬手擦泪,谁知道脸上的眼泪越抹越多,胸腔里,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沉重悲怆几乎要将她摧毁。
因为,那一刻她听到了他的心。
他的心在奔走呼号,请求他爱的人不要抛开他,请求有一个人能像他那样炽烈的,不惜一切地爱。那样的爱太过热烈,仿佛挟裹着一种摧毁一切的决然,叫人望而生畏、望而生怜。
一曲唱完,所有人都静了下来,连那些前来买醉、逢场作乐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觉得有些莫名的意兴萧索,满腔的七情六欲仿佛都被什么东西荡涤一空,也许,那一刻,他们忽然觉得自己本来早就是空的了。
唱完歌,陆城南毫不犹疑地撂了吉他,快步下台拉着舒旻穿过人群,将满室的光怪陆离丢在身后。
陆城南拉着舒旻一径儿穿过胡同,走到大街上才撒了手,两个人静静在街边相对而立,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却也不觉尴尬,就这样在燠热的夜风里立着。
还是舒旻先出声:“陆城南,我长这么大,都没像今天这样开心过。谢谢你。”
陆城南抿抿嘴唇,笑了一下:“开心还哭?”
他不由分说地抬手用手腕内侧替她擦脸上的泪痕,这一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粗暴,动作极柔极轻,好像在擦拭什么旷世珍宝。
舒旻睁着一双柔软的大眼睛望着他:“你唱得真好,可是他们都不听你唱,所以我有点生气了。我就是这样的人,小时候看电视,里面的主角受了委屈,我都会气哭。”
陆城南眼神微微一黯,满不在乎地说:“不算什么事,总有一天,他们会认真听我唱的。”说到这里,他眼睛骤然一亮,仿佛已经看见前方曙光乍现一般。
“嗯!”舒旻重重点头,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觉得眼前的少年有叫人信服的力量。那时候她或者他都一直认为,成功是件特一相情愿的事情。
两个重拾力量的人对望着笑了一会儿,陆城南说:“走,吃夜宵去。”
舒旻一脸既期待又犹豫的表情:“我妈说脏…”
陆城南唇一挑:“还有你不敢的?”
激将法立时得逞。
三中外的长巷子里全是大大小小的小饭馆,夏夜里纷纷撑起了阳伞,摆上电视、桌椅卖起了小龙虾、嗦螺、香辣蚬子、各色烤串,生意异常火爆。
两人点了一份龙虾、一份蚬子和一堆烤串后,陆城南撕开一罐啤酒喝了起来,舒旻双手撑在椅子上,好奇地东张西望,一双脚在椅子下自得地晃悠着。
“你不会没吃过夜宵吧?”陆城南放下啤酒问。
“嗯,别说吃夜宵了,我就没有吃完晚饭后出过门。”舒旻撇着嘴说。
陆城南诧异地问:“那你都怎么过日子的?”
“早晨六点起来练嗓子,背单词,吃完早餐后准时去上学。晚上吃完饭陪妈妈散步半小时,期间,妈妈会给我讲音乐史和一些小技巧,然后回去练一小时琴,接着做作业温书。周六周天都有家教来上高年级的课——从上一年级开始就一直这样了。所以,我一天都是当普通人好几天过的。”
陆城南很同情地看着舒旻,样子有点心疼:“你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呀?”
舒旻含蓄地笑了笑,似想起什么,从包包里翻出一本书递到陆城南面前:“专门给你买的?”
陆城南先是被那么厚重的一大本书噎了一下,片刻后又不禁露出喜色,假装不以为意地接过去:“浮…《浮士德》?世界名著吧?送我这个干什么?”
“你看完我再告诉你为什么,如果你真的用心看了,也许不用我告诉你,你就知道我的意思了。”舒旻凑近他,有些小神秘地说,“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来问我为什么。”
陆城南的目光在她脸上轮了一圈,默然点了点头。
夜宵的东西很快上了上来,一大桌子的红汤浸着大只大只的小龙虾,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旁边还配着一盘炒得辣香四溢的蚬子,舒旻望着那些东西,喉头情不自禁地动了动,却不知道怎么下手。陆城南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撕开一次性筷子,夹了一个最大的龙虾放进骨碟:“先从背上这条缝下手,用两个大拇指一掰就开了,里面的肉整个儿都可以吃。龙虾钳子里都是活肉,最好吃,你先分开钳子,把小的这边往里面一摁,再用力拉出来,整块肉就能吃到了。”
他话音刚落,整个龙虾就已经被他剥干净了,他将白嫩嫩的虾肉放进舒旻的碟子里,温和地说:“尝尝。”
舒旻夹起一尝,鲜香的味道好吃得让她差点咬掉舌头,平日都是合理饮食的她哪里吃过这样的重口味,立刻就喜欢上了,她自动自发地夹起一只龙虾,依样画葫芦地剥起来。
龙虾虽然好吃,到底是过辣了些,舒旻一边吃着,一边在桌子底下直跳脚,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满是辣出来的热汗。
陆城南吃得甚少,只看着她微笑。笑够了,他一言不发地给她剥蚬子肉,舒旻埋头苦吃,偶尔也抬头对他笑一笑。
东西还没吃完,一晚上的低气压忽然爆发,豆大的雨点开始往下砸,店主悻悻地收东西,眼见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陆城南叫店家把烤好的肉串打包好,拉着舒旻就往外跑。
两人刚跑到三中门口,倾盆大雨已经兜头兜脸地泼了下来。
陆城南果决地将舒旻拉进附近一个电话亭里,电话亭不大,只罩得住一米见方的地方,恰好够他们两人避雨。
骤然被逼进这样狭窄的空间里,先前还谈笑风生的他们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周遭除了雨声,就是他们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舒旻不自觉地往旁边缩了缩,垂下眼睛,抬手轻轻擦着脸上、发上的雨水。陆城南看着雨幕出了会儿神,忽然扭头问:“冷吗?”
舒旻抱着手臂,轻轻摇头:“还好。”
陆城南却二话不说地脱下衬衣,往她肩上罩去。就在这时,一道炸雷轰然响起,巨大的雷声震得小小的电话亭都颤了起来。舒旻冷不防尖叫一声,兔子般跳到他身边,藏在了他的身后。
她缩着一颗心,将头埋在他臂膀后,死死抓着他的左臂,扁着嘴说:“好吓人!”
这时,陆城南忽然转身:“很怕?”
他话音刚落,一道闪电鞭子般从天际抽过,滚滚而来的雷声再度响起。舒旻不自觉地颤了一下,脸色骤然就白了:“我觉得它们好像是冲着我们来的。”
陆城南借着频频闪起的电光看着她惨白的小脸,忽然伸手将她拥进怀里。他一手轻轻环住她纤瘦的腰,一手将她的头按进自己胸口:“怕就闭上眼睛,什么都别看。”
身畔大雨如注,耳际雷声轰鸣,舒旻僵僵地倚在他怀里,大脑混乱成了一团糨糊,先前的畏惧、惶恐被突如其来的拥抱赶走,外面明明还是那样黑暗可怕,但现在这种黑暗变得静谧、温暖、绵长,一种巨大的安全感包裹着她,这样的感觉让她心生贪恋,竟舍不得挣开。
“要是还怕就抱紧我。”陆城南轻声说,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胸口亦起伏得厉害。
愣了一会儿,舒旻怯怯地伸出双手,攀向他瘦长紧实的腰。她面红耳赤地低头、蹙眉,双手因紧张蜷成了小拳头。
陆城南身体微一僵,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将她拥紧。他紧紧闭着双眼,下巴轻轻摩挲她的发心,良久,他才控制住自己急促的呼吸:“舒旻…我们交往吧。”
舒旻静静听着他如擂鼓般的心跳,脸颊微醺得像桃花一样,她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无比温顺地点了点头。
那时候,她不懂得什么是爱,更加不懂得什么是天长地久,她只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是她哪怕只争朝夕,也要紧握在手里的。

第11章 蓝色批注的主人(1)

她无比不舍地望着那句话,伸手一遍又一遍摩挲着,良久,一滴眼泪啪地落在那句“My little girl”上,瞬间将字迹氤氲开去。
听完舒旻的故事,木人有些失语,好一会儿,他才避重就轻地问:“干吗送人《浮士德》?人能有耐烦心看下去吗?”
舒旻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当年送陆城南书的动机:“那时候,看着他那样稀里糊涂地过日子,总觉得很危险,所以想给他一点信仰。我很喜欢书里的一句话:人需要每天去争取生活与自由,才可拥有自由与生活的恩赐。我觉得这本书很励志,很鼓励人走正道。”
木人扯了扯嘴角,不知所谓地笑了:“你当年真是个三好学生。”
不负舒旻的期望,陆城南看了那本书,并且看懂了她的意思,正如书中所言,善良的人在追求中纵然迷惘,却终将意识到有一条正途,本打算高中毕业就辍学的陆城南在那天之后,忽然洗心革面起来。他老老实实地跟着舒旻早晚自习,成绩突飞猛进。一年后,他以非常突出的专业成绩和不俗的文化成绩考入了北京体育大学。
临去北京的前,他捧着舒旻的脸,说:“我知道你会去北京上最好的大学,所以我也要去北京。以后,你在哪里,我也要在哪里。”
见舒旻一直沉默,木人有些不是滋味地问:“后来呢?”
听见“后来”两个字,舒旻眼神明显暗了暗,嘴角向下扯出一个清苦的纹路:“他毕业那年,我大一,也来了北京,后来…”
那个她说不出来的后来是,大一那年,她爸爸因调查一起大案,被幕后的“大鱼”买凶暗杀。听人说,那天下班后,他一如既往地骑着单车去菜市场买晚饭菜,在回家的路上,被一辆斜刺里窜出来的无牌照小车当场撞毙。闻讯赶去的妈妈看见倒在血泊里的父亲,当即晕厥,醒来后,她便再没能离开过病床。医生说,她无法承受噩耗的刺激,导致中风偏瘫。当舒旻连夜赶回家时,再见到的就是僵冷的父亲和被宣判终生瘫痪的母亲。
事后,她去过父亲出事的现场,凌晨五点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四处都下着雾,浓密的雾气将周遭的建筑、路灯、街道严严实实地笼裹起来,压得舒旻喘不过气来,她木着脸,瑟瑟地站在封锁圈外,死死盯着地上那一摊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和散落四周的西红柿、鸡蛋,在倒下的前一瞬,她忽然有一种错觉,周遭的天再也亮不起来了。
大一那年秋,舒旻连着病了两个月,水米不进,仅靠着药水维生。
陆城南闻讯赶回涿城,一边有条不紊地料理舒旻爸爸的后事,一边照顾舒旻和舒母。那段时间里,舒家的事情乱成了一团,然而,素日里玩世不恭的陆城南,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举重若轻地将所有事务处理得非常清楚周道。在他的悉心照料下,舒妈的病情开始转好,意识渐渐清醒起来了,进食也已经无碍。反倒是舒旻,无论陆城南做什么,她都无法再进食,她忽然对食物产生了一种生理性的厌恶。
陆城南辗转着带她看了几个医生,最后,一个心理医生反馈,舒旻的厌食症很可能是因为她看见父亲的血和菜混在一起造成的。找到了病因后,这个心理医生对舒旻做了一系列治疗,然而两个月下来,她的病情一点好转都没有。这期间,陆城南变着花样地给她做吃的,起初哄她吃,后来灌着她吃,眼见着她把东西吃下去了,可是一转眼,她又全给吐了出来。
舒旻心知还有妈妈要照顾赡养,很积极地配合治疗,可是明明已经饿得不行,只要她一拿起筷子,就会想起散落在血泊里的菜,最终恶心得胃里直抽搐。
就在舒旻自己都绝望的时候,奇迹忽然出现了,有天清晨,她听见窗外有人在喊“豆浆、馒头、油条”,喉头一动,干涸的口中忽然有了一丝湿意,不知道被一股什么样的力量牵引着,骨瘦如柴的她忽然下了床,走到对面陆城南的床前,涩涩地说了一个字“饿”。
陆城南愣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翻下去,飞快地冲出门买了馒头、豆浆回来。见舒旻把东西全吃下去,且一直没有吐出来,从不轻易动容的陆城南忽然死死抱住她的身体,无声地哭了起来。
舒旻的厌食症虽然好了,却像把这病过给了陆城南,那以后,从来都是无肉不欢的陆城南忽然变了口味,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素食者。舒旻见他明明想吃肉,却强忍着不吃,就故意做好吃的引诱他,他往往一边吞着口水一边强忍着吃素。见他意志坚定,舒旻就由了他去。渐渐地,陆城南的肠胃适应了素菜,也就不再馋荤腥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吃素的陆城南又开始潜心研究佛学,吓得舒旻以为他要出家当和尚,几番试探后,发现他并没有这个宏愿,才渐渐放下心来。
舒旻隐隐觉得自己的痊愈和他的转变可能有什么联系,却怎么问也问不出来,只好不了了之,直到现在,舒旻都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木人看了眼无限追思的舒旻,忽然伸手将她揽在自己肩上:“靠着吧。”
舒旻一动不动地望着对面闪着刺眼亮光的酒架,木人便也随她望着。
这一刻,舒旻觉得很安心,如果当一个人觉得寂寞的时候,依靠会变得比任何关系都重要。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陆城南于她来说,不但是爱人,更是人生的依靠。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他,只是这一次,是他不要她了。
末了,又是一场酗酒。木人在旁边看着她一杯杯往嘴里灌,中途也伸手抢了几次杯子,最后总敌不过舒旻冷冽的眼神,讪讪地又把杯子送回去。每每把杯子送回去后,他就懊丧地用手搓搓脸——他拿这个女人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