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他以为的笑颜, 他以为的默契,他以为的支持和深情厚谊,都是不存在的,如花谢流水一样,只是襄王有梦, 神女无心。
此时她的笑容不是为了自己, 她眼中的光不是为了自己, 明明现在他站在她面前,她却无动于衷,如同远隔千山万水。
牙齿暗自咬的咯咯作响,周澄的心一瞬间如坠地狱, 蜷起的五指用力扣紧又松开,蓦地露出一抹森森的笑意来。
“这可是表妹的心里话?心意相通?呵呵…你真的了解六皇子其人吗?他私下里是如何心狠手辣,又做了多少骇人听闻的事,你知道吗?还是表妹不管这些,只是妄想着嫁与六皇子后就能一步登天,将来真的凤命加身?”
说到后来,周澄几乎是厉声喝道。
纵然周澄心里恨得濒临发狂,很想问许颜华,究竟在她心里,把他置于何地,为何当初要接近他,又抛弃了他,以致让他心里存着那样可笑的念头。
但是他的自尊心已经无法承受得住自己卑微到如此地步了,他只知道,自己剔除了身上扭曲的骨,收敛起背后张狂的羽翼,走入朝堂,投身勾心斗角的人心诡谲中,不是为了今日,不是为了被她拒绝。
“表哥要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如果这样想你会好过些,就当是我为了六皇子的权势吧。今日表哥的话我就当做没有听过,愿日后表哥鹏程万里,得觅佳人相伴。”
许颜华觉得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明白了,只是眼前的周澄难得的有些失态了。
不过许颜华觉得,这也是个必经的过程,等再过一阵,许是周澄就能缓过来了,她注定不是周澄的良伴。
其实就连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周澄对她起了别的心思。
当初她只是在他最卑微的时候路过了一程,看着他逐渐摆脱困囿,扬帆千里,一路奔着好的方向去,有志者终究天不负,她很替周澄高兴,可也就只是如此而已。
“那就祝愿表妹得偿所愿了!”
周澄的自尊心无法承受的住自己卑微到如此的地步,做不出死皮赖脸的纠缠之举,心底里很多话,只是无法再开口诉说了。
他的骨交给她做了笛,他为了能够回到京师把灵魂都献祭给罗刹,她却推开了他,周澄说完后看了许颜华最后一眼,怆然的冷冷笑着,毫不犹豫的转身而去。
这一刻,周澄麻木又清醒的知道,他失去了一切,此身虽在,却只剩下心如鬼蜮,百鬼随行。
许颜华皱着眉,望着周澄的背影出了神,前方的人依然还是乌发如墨,气质高华,垂杨绿柳中衣袖翩然,明明春日暖绒,她却感觉他身上透着阴冷的气息。
“姐姐?”
许仲骐回来时,许颜华还坐在马车里心绪不宁着,被他一嗓子叫过来,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下。
但是许颜华却提不起精神来掐许仲骐的脸了,只是草草的问了他几句成家十二娘的话,直到许仲骐面红耳赤了,才答应许仲骐以后会帮他在周氏面前提一句。
这也是许仲骐的本意,他知道周氏要为他议亲了,但是他自己不好意思直接对周氏开口,便想拉着许颜华为自己提前吹吹风。
回到侯府后,许颜华犹豫了几句,想从许仲骐口中探问一下周澄的信息,但是又觉得没必要,要是从此周澄准备和她老死不相往来,那也就算了,两人各自嫁娶,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春日过后,这一年的夏天热的格外的早,一转眼七月时,刘昭熙就走了半年多了,几个月间音讯全无,许颜华也联络不上他,心里难免觉得有些挂念,却又帮不上他的忙。
自从良妃升了贵妃后,四皇子身份上更高一筹了,许是皇上为了补偿良妃母子,对四皇子也比以前高看一眼,刘池瑞最是善于抓住机会的人,不但一口气趁着皇后的颓势压下了五皇子,甚至俨然成为了皇子中的第一人。
经历了从天上摔到谷底的波折后,越发的对权利执着起来,他算是认清楚了,人事音书,哪怕是亲父子间,也不过就是利益牵扯。
人在高处时,自然有无数人满怀善意的蜂拥而至,而一旦失势了,就是高楼坍塌,世人捧高踩低不过如此了。
因到底把柄还攥在四皇子手里,六皇子又不在京师,勇毅侯看似转身重回四皇子的阵营,甚至在有谄媚四皇子的朝臣张罗着群臣联名上书,想立四皇子为太子时,勇毅侯也签了名。
最终请封太子的万言书被皇上压下不发,声势颇大却如掉入了水里,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来。
刘池瑞也不失望,本来就是投石问路罢了,五皇子和吴国公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在还在挣扎着找机会反扑,他也不急于一时。
八月时,刘昭熙那边却终于传来消息,他前段时间剿匪成效显著,水匪已经几乎被一网打尽了,剩下几波残余势力还在叫嚣抵抗。
但是棘手的是,滁州山匪策反了周边地区的流民,形成了近三万的庞大势力,剩余的水匪也投身反军,扫荡了滁州的几个县区后有愈发壮大的趋势,自称为“赤枭义军”,局面已经极难控制了,请皇上派兵支援。
收到刘昭熙的折子后,朝堂上一阵哗然。
原本滁州水匪和山匪各自为营,滁州那地界依山傍水,又不是要塞关卡,颇有点三不管的趋势,所以前些年旱涝灾害导致的失地农民们成为流民,被各处驱赶不迭后,只能扎堆在滁州讨生活。
滁州是个积年的毒瘤,但是因为不痛不痒和剿除难度太大,一直被搁置,如今所有的隐患都被刘昭熙触发。
这还是三王之乱后第一次形成的如此大规模的反军,滁州总共八个县,已有四个县城如今都被反军占领了,若是滁州失守,接下来相邻的益州也要陷入乱局。
朝上不乏有大臣弹劾刘昭熙手段太过激,才逼得人心思变,听说为了剿除水匪,六皇子亲自领兵深夜埋伏,烧了好几个水匪的老窝,死伤者几千人众。
这样一来,本来属于刘昭熙的表彰不仅没有,诸臣还把滁州大乱,把滁州会出现反军奔袭,都推到了刘昭熙的身上,认定是他引起的动乱,影响朝廷大局。
但也有少数理智的大臣,深知滁州积重难返,要革除弊病就要面临着被各方势力反扑,这里的问题早晚会爆发的,和六皇子无关。
各方议论声中,唯有四皇子旗帜鲜明的请皇上增兵,还推荐了之前三王之乱时,与勇毅侯一同立功的副主将荣威将军做大将军,请大局为重,先压下“赤枭义军”的势力,六皇子的功过待回京再议。
他的态度让皇上极为满意,很快派了荣威将军李渡领着五万先遣军去了滁州,协助刘昭熙一同坐镇滁州,剿灭反军。
但是到了九月时,下旬荣威将军却遣人送出消息,道是刘昭熙在一次领兵对敌时,寡不敌众,不仅全军覆没,还身中一箭坠入河中,就此失踪。
六皇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种情况,荣威将军李渡实在不敢瞒着,他其实心里已认定六皇子遭遇不测了,只是让人找了三天三夜,找遍下游都没有找到六皇子的尸体。
荣威将军不禁暗自叫苦,他不是不知道,六皇子多年来一向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在滁州时也是多有尊敬,从不摆大将军的谱,军队里的将领们势力混杂,有暗中针对六皇子的人,他也多次暗中回护。
但是六皇子却不接受他的好意,立功心切,仗着身手不错,每每都是冲锋在前,李渡阻拦不住,多次表示不会和六皇子争功,但也依然无效。
如今六皇子这个下场,李渡觉得实在怪不得他,但是六皇子身遭不测的消息一传回京师,就引发了朝野巨动,听说皇上闻讯后当即怒极攻心,吐血后晕了过去。
皇上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是大家没料到的,一时间朝中群龙无首,五皇子和四皇子更是撕破了脸,两方对垒后,朝臣和世家勋贵们开始站队。
勇毅侯心里发苦,晚上和周氏二人一起相顾无言。
“颜姐儿这孩子到底是什么命啊,婚事拖了几年每每要柳暗花明了就出乱子…”
周氏急的捶胸口,许颜华过完年就要十八岁了,便是最疼女儿的人家,也不会把家中女儿拖到这个岁数,之前六皇子积极求亲,说的铁板钉钉一样,最终打动了勇毅侯,周氏也就挑剔着慢慢接受了,只等六皇子向皇上求来圣旨赐婚。
但是眼下六皇子竟然人都遭遇不测了,许颜华的婚事又没了着落。
皇子们已经都有了王妃,剩下宗室勋贵里也难有年貌相当和许颜华匹配的人选,况且大家之前都知道六皇子有心娶勇毅侯嫡女,现在六皇子生死还未有定论,许颜华的婚事自然也只能搁浅,免得落一个薄凉的名声。
周氏最怕的就是有人在许颜华身上做文章,万一说她“克夫”或者“孤拐命”,“克夫”之类的,许颜华就无法在京师议亲了,算是这辈子都完了。
“唉…你就先稳着颜姐儿,劝劝她想开点吧,让她放心,我会帮她再找好人家的。”
勇毅侯也忍不住愁的揪一把胡子,多事之秋啊,许颜华这孩子他也不是不喜欢,纵然性格上不符合他的预期,但也算聪慧可靠,就是这婚事,实在是多灾多难。
“湛山寺那个劳什子方丈还在清修吗?我要再过去问问,当初他批的命究竟是不是信口胡诌的!贼和尚恁地骗苦了我们…”
周氏想想就生气,依着许颜华的婚事如此波折,八成那个所谓的凤头钗的签言是方丈胡言乱语瞎掰的。
她也不是存着攀龙附凤的心,只是多年来心理上因为那只签而多有期待,最终成空不说,许颜华实际上命数不仅不顺遂,反而还多灾多难,让人怎么能不堵心。
若是大师一早就说做她的女儿命都不会太顺,周氏心里早有准备,还能好一点,如今许宜华最终走了偏路,这辈子算是毁了,许颜华拖到快十八还没有说上人家,铁杆定钉的未婚夫也死了,这种落差让谁都无法接受。
“什么凤命之说,就当没有这回事吧…”
连勇毅侯眼下都失望不已,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多年来一直奉为圭臬的签言实际上可能就是和尚随口乱编的。
可笑他们夫妻一直留在心里当回事一般,勇毅侯现在更是觉得心中的那些蓝图大计都跟着崩塌了。
夫妻二人皆垂头丧气,许颜华则在听闻刘昭熙遇险的消息后,在床上躺了两天。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不会有事的~~局面开始群魔乱舞的状态了~
113
来自胸口的疼痛是一波波逐渐往上增长的, 许颜华先是从惊愕, 难以置信, 到夜里时突然泪流满面。
她没想过,自己的爱情来的那么仓促, 又那么短暂。命运的馈赠她刚刚接手, 就被收回去了。
也许是她过去不珍惜的原因,刘昭熙从多年前就一直在她身边,无条件的对她好, 她太习惯了,就慢慢忽视而不觉得珍贵了, 直到刘昭熙真的长成了让人信赖的少年,她才再一次的将他看入眼里。
许颜华是真的彷徨失措了, 第一次对于未来无比的茫然。
刘昭熙让她她产生了白头偕老夫妻恩爱的期待, 却毫不留情的打碎了她的这份期待,由奢入俭难,感情之事也是如此。
经历过刘昭熙这样美好的少年,接受了他那样热烈又澄澈鲜明的情感,往后再无第二人能够让她再动容了。
而人生漫长, 许颜华觉得自己可能也无法再和过去设想的一样, 嫁给一个陌生男子, 封闭自己的内心和情感,守着孩子靠着正妻的名头过日子。
悲痛至深,许颜华甚至忍不住埋怨起刘昭熙来,都怪他太好了, 又太坏了,出现过却又那么容易的离开,彻底的扰乱了她的人生。
“好在周家的七郎还未成婚,我会让你舅舅再试探试探,若是他依然有心娶你,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
许颜华从来没有这样的消沉过,周氏很是担心她,尽管周氏心里也焦躁不安,但还是尽力的安慰道。
“我不嫁人行吗?”
许颜华嘴里发苦,心口也钝痛难言,躺在玉枕上闷闷的问着。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成婚生子是人伦大事,怎么能乱来!六皇子纵然不在了,你却有大好年华,怎么能不考虑父母,有这样自私的想法?”
周氏气的拍了许颜华肩头一下,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饶是周氏活了半辈子,都没有听说过正常的勋贵人家里有不成婚的小娘子,许颜华身体健康体貌端正,怎么会嫁不了人?
叹了一口气,许颜华不再说什么了,只是伸手把脑袋蒙在被子里,谁也不想见,也不想听谁说话。
周氏没办法,只能嘱咐下人好生劝解着,日日为她炖滋补的汤羹,怕她的身体扛不住。
朝堂上的局势瞬息万变,皇上病情越来越严重,最初吐血昏厥后,第二日竟然就无法起身,整个身体都垮了,日常清醒都难,至今无法理事。
最终四皇子连同贵妃棋高一筹,彻底的压下了吴皇后,吴皇后被迫病重,由良妃把持住了后宫。
五皇子一派的人在朝中接连被四皇子的人围攻弹劾,连削带打之下彻底无法翻身,四皇子俨然成为胜利者。
权势动人心,在刘池瑞暗中答应了不少条件后,由宗室长辈和丞相等几位重臣一起出面去皇宫觐见皇上,第二日上朝时便宣布了皇上的口谕,令四皇子监国。
刘昭熙始终找不到尸体,加上坠入河中前中了箭,大家都默认他已经身亡。
为了防止意外,彻底的摁死刘昭熙,刘池瑞也暗暗派了两波人手去滁州那里搜寻过,同样找不到刘昭熙的下落,便放下心来。
人死灯灭,刘池瑞眼下正是急于向盯着自己的朝臣展示新君的仁厚之时,故而也没有难为刘昭熙,在朝中由大臣商讨追封刘昭熙,在京师为他出殡,立衣冠冢葬入皇陵。
刘昭熙下葬的当日,许颜华强撑着精神出了府,准备亲自送他一程,直到亲眼看着沿程各府摆出的路祭,许颜华心里才有一种至此终结的感觉。
在道旁站了许久,许颜华用帕子擦干眼泪抬头的一瞬间,在街道对面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竟像是失踪许久的许宜华。
许宜华孤身一人,也看到了许颜华,立即转身慌不择路的跑了,许颜华当即脑袋一热,便带着丫鬟追了上去,直到追到了一条空空的巷子里,许宜华转过脸蓦然一笑。
许颜华心底猛地意识到了不对,正要返身而去,之前埋伏的黑衣人已经跳了出来,拿着帕子捂住了她的鼻腔,没来得及挣扎,许颜华就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下来了,想到之前的场景,她猛地坐了起来,只见自己身处在一间华丽的内室中,床榻的边缘上挂着一整金丝银线,排绣着精巧福禄图案的绣囊。
“你醒了?”
看着许颜华凝眉想要下床,周澄愉悦的问着。
“是你…”
许颜华万万没想到,和许宜华勾结在一起的,竟不是四皇子,而是周澄。
她动作一顿后,就飞快的冷静下来,四处打量了一下整个屋子,大理石山水屏风旁边,是紧闭的雕花窗子,她看不出屋子到底是哪里。
“表哥请我来做客只需下个帖子便是,何须这么大费周章?”
周澄见许颜华没有失去理智,也没有大喊大叫,露出失望又早已了然的眼神来,不急不慢的走过去,将站起来的许颜华重新按坐在床榻边,手指慢慢抚摸着她的脸。
“表妹是贵客,贵客盈门,自然是要慎重以待,费多大力气都值得。”
离得太近,周澄的声音越来越低,简直像是凑在许颜华的耳边与她耳语一般,笑起来时周澄的胸腔都震动着,令许颜华突生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周澄,你疯了吗?这里是哪里?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许颜华猛地喝了一声,把周澄放在自己脸颊的手拍掉,与他保持了一尺的距离,试图推开他往外走,只是又被推回在床榻上,被巨大的力反弹了一下,许颜华一下子仰躺在床上。
她开始后悔起自己今天出门为什么没带侍卫,周氏一开始不同意她出门,是许颜华强硬的非要看刘昭熙的路祭与周氏大吵一架才出门的,除了赶车的车夫就只有一个随身丫鬟,如今失踪了也不知道府里能不能找到她。
“颜姐儿,你注定只能是我的。如今六皇子死也死了,没有人能从我手里夺走你…”
周澄慢慢说着,欺身而上,一只手臂横在了许颜华的脖颈之下,垂下的乌发凉莹莹的落在她的唇边,他凝神细看,这薄薄的唇瓣格外的诱人。
“我从不是你的,我是我自己的。”
许颜华冷冷的直视着周澄的眼睛,右手暗暗蓄力,在周澄低头想要亲吻自己时,一巴掌狠狠的挥了过去。
这一巴掌虽然没有扇到周澄的脸上,但是也阻止了他落下的这一吻,她的手腕被周澄紧紧的握住,掐的极痛,但是许颜华咬紧牙没有作声,她偏过头,没有再去看周澄,不知道接下来周澄会怎么报复她。
这一刻,许颜华极其的后悔,当初为什么自己要招惹他,招来的分明是条随时会扑过来咬上人一口的毒蛇。
周澄脸上的愉悦隐去了踪迹,俯身看着许颜华倔强的侧脸,眼神暗沉沉的。
“你是不是因为我的腿而觉得恶心?过去的那些不在意,都是装出来的…”
想到了什么事般,周澄的脸上露出了深刻的恨意来,精致俊美的面容扭曲着,阴测测的问着。
“我看你是彻底的疯了!周澄你赶紧放了我,我回侯府后就当今天没这事。”
许颜华被他抓的手腕像是要断了一样,疼的皱紧了眉头,不明白周澄为什么突然又说到了他的腿,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如今周澄过得比谁都好,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觉得我恶心吧?一个只配活在阴沟里被人鄙视欺侮的瘫子,你看这条腿,这是我那未曾谋面的生母将她受过的屈辱转赠与我的礼物…”
周澄喉结上下滑动着,说着说着突然发开钳制许颜华的手,脱了鞋子,撤掉袜子,露出了一双如白玉般精雕细琢的脚,很逼真,但是一眼看上去就知道那是假的。
随即宽大的裤脚往上一蹭,就露出了一截小腿,小腿以下和上面是截然不同的皮肤,截然分明的两种质地,下面如玉般瓷白,但是生硬冰凉,上面最靠近双脚的小腿处,却呈现出紫红色微微萎缩着。
猛地一下子眼前受到这种冲击,许颜华心头剧烈的跳动着,像是被狠狠扎了一下一样,她只看了一眼就不再往那里看。
“我以为只有你是不一样的,但是我错了,你其实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六皇子,四皇子,除了我不配之外,你能嫁给其他所有人!”
周澄两只手扣着许颜华的肩膀,逼着她正视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吼着,被床帐投影盖住的半张脸全部是阴翳。
“你到底要怎么样呢?周澄,你放了我吧,就当做是我虚荣自私又爱慕权势好了,根本不值得你另眼看待,你随意骂好了。你的腿并不值得在意,你已经过的很好了,娶一个貌美温顺的小娘子,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许颜华试图讲道理,周澄如果只是咽不下被自己拒绝这一口气的话,她愿意接受他的羞辱让他出一口气,没必要把事情闹大。
虽然许颜华眼下是根本不想嫁人,但是也不想自己的名声因周澄而尽毁,她迟迟不回去,早晚会被人知道的,到时候为了名声,勇毅侯可能也会强行把她塞出去。
“不好!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从来不去在意,好也罢坏也罢,善良纯真也好,爱慕虚荣也好,我从来没有的选,你不明白…”
命运从来不给他选择的机会,他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和出身,尚未出生就从母亲的肚子里被拖出来,他也无法选择自己喜欢的人,他曾以为自己早已绝情绝爱,却依然躲不过她。
这些年,周澄看过许多比许颜华更美更艳讨人喜欢又爱慕他的人,但是这些人从来不能在他的眼里留下痕迹,他那千疮百孔的心,早就在那个最卑微最耻辱的时刻,在她扶起他翻到的轮椅那一瞬间,丢失了。
他在夷陵时,有一次为了挑拨两个寨子的土司内战,亲身试险,被人扣在肮脏的地牢里险些放干了浑身的血,在生死一线的关头,他这辈子寥寥不多的画面全部是屈辱的,恶心的,只有她的时候,才会有光。
周澄再次试着靠近许颜华,但是被她蜷缩着试图躲开,他的衣衫凌乱,两人又在床上,许颜华心里的警戒拉到了最高点,生怕刺激到他,让他化身禽兽。
“你只会属于我…”
看着她的样子,周澄毫不在意的用鼻息喷出一股热起来,压住她的两只手,放在腰身的两侧。
她永不必怕他,只有她对不起他的份儿,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她,就连自己也不行。
重重吻住了许颜华的唇,直到被她用力咬的满嘴都是苦涩的铁锈味,周澄这才起身,用指腹将嘴角流下来的血擦了一下。
“这样有意思吗?”
许颜华也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角吐出来的血沫,抓起床上的瓷枕扔向周澄,被他一闪身避过。
“你休息吧…院子外面都是我的人,根本跑不掉。”
起身穿好了鞋袜,周澄满足的看了许颜华一眼,走出内室不久,又抱着一只虎皮猫进来,将猫强行塞给她后转而离去。
没有人能够理解神经病的想法,许颜华把猫扔到床上的一脚,无力的扑倒在床上。
深夜,许颜华白日出门一直未归,周氏和勇毅侯都急的团团转,偏偏许颜华的马车就像失踪了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
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勇毅侯心里将各种最坏的情况盘算了个遍。
“都怨我…让她出门却没有让她带侍卫,我以为她很快就会回府的。”
因许颜华是怄气出门的,周氏哭的眼睛都肿了,无比的后悔自己的轻率。
“行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为了许颜华的名声考虑,勇毅侯派出去找人的下人全部都要隐秘的行动,勇毅侯看着周氏哭哭啼啼的样子,心烦的甩了甩袖子。
因刘池瑞几乎是大位再坐了,眼下是监国,谁不知道将来皇上一死他就能立马登基。
说句不好听的,任谁站在四皇子现在的位置上,都会让皇上一直病下去的,皇上的病不会好了,能拖几时,只有早和晚的分别,全看刘池瑞什么时候彻底站稳脚跟,把朝中乱局收拾干净。
所以勇毅侯在周澄向他隐约暗示想要娶许颜华时,全程当做不知,他其实别有打算,想把许颜华嫁给四皇子左侧妃。
如今是侧妃,委屈是委屈一阵的,但是谁不知道四皇子将来一登基,许颜华就能做贵妃。
眼下四皇子身边烈火烹油一般,勇毅侯并不是他最信赖功劳最多的,甚至因良妃被皇后诬陷一事,与四皇子之间还有龃龉。
那道符四皇子一日不还,勇毅侯就还是不敢讨价还价的和四皇子讲条件,尤其是四皇子身份骤变,他更是失了先机。
当初皇上派荣威将军去滁州帮六皇子时,四皇子也向勇毅侯暗示过,要从他这里入手,给六皇子使绊子,但是勇毅侯只做不知,不愿意得罪六皇子,掺合到皇子之争。
失去了那次机会后,勇毅侯知道五皇子曾经也出过手,在六皇子的军需和粮草上卡的狠,至于四皇子那里,肯定也没闲着。
纵然六皇子已经死了,可是之前勇毅侯就有准备他可能不会顺利的。
勇毅侯因一时犹豫失去了表现的机会,只能把主意继续打到联姻上了。
虽然他看透了所谓的凤头钗和命数大抵都是乱说的,但是四皇子不知道啊,说不定四皇子会因为凤命娶她。
勇毅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还未去四皇子那里透底,却不想彻底惹恼了周澄,让他醒悟了勇毅侯这个逐利的性子,是不会让他娶得许颜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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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澄的心里, 无论是周氏还是勇毅侯, 亦或者是许宜华, 都该死,他之所以将许颜华拘在自己的身边, 就是要便于实施自己的计划。
只要想在心爱的人就在一墙之隔, 周澄夜夜叫嚣着的心这才能短暂的平静下来,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他坐在书案后, 在屋内燃起的木樨香里,沉思的眼眸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