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是有你这么懂事就好了,天天气死我了!”
周氏从许宜华手里接过枫露茶来,轻轻啜了一口润喉,感叹道。
许颜华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她最烦周氏和许宜华这样,把自己当做透明人一样了。
“这些东西本就不是生活的全部,为何要本末倒置,弹琴也就是为了怡情而已,我为什么非得和宜姐儿比较。自己弹得不好听就在外面买个大家回来,想听什么曲子都可以啊。再说了,按你的话,和宜姐儿多学学,然后呢?便是宜姐儿做了孙师傅的关门弟子又如何呢?”
“学的再好,琴弹的再风雅,孙师傅不还是孙师傅么,又不会成为别人。不过将来宜姐儿许是也能做个女学里的师傅,你可以等骐哥儿给你生了孙女,就能直接送到宜姐儿门下了。”
许颜华的话虽然刻薄,但是只要不是痴爱音乐,不求名利,一心为之付出全部,学到极致的结果也就是这样了。
康乐王妃能成为康乐王妃,先是因为她是江家这一辈族长的嫡长女,其后才可能是因为女学成绩拔尖,做了孙师傅的入门弟子,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并不是许颜华不尊敬师傅,但是师傅也就是师傅而已,不必拔高到因为她否定了自己某一方面,她就要真的自卑,觉得不如人了。
况且这个时代,所谓大家,并不是指平康里出堂会的那种人,而是更加有名的纯卖艺之人,也就是乐师。
所谓术业有专攻,便是贵胄子弟佟雪六艺,水平再是好,纯论起来,还能好过这些纯粹的卖艺人吗?
平日里各府有宴会都会重金请一个去表演,甚至有钟鼎簪缨的人家,还专门自己养了来招待客人。
所以许颜华觉得自己从实用性这一方面来讲,自己放弃这门课也并不吃亏啊,她自己弹得不好听,不代表以后就听不到好听的曲子了。
周氏被许颜华噎的要命,一下子哑口无言了,气得要命,却一时之间槽多无口。
但是许颜华的话未免太过粗糙真实了,令许宜华的脸色一下子陡然生变。
她的心思本就敏感,方才只是许颜华一个别有意味儿的笑容,就要让她心里翻天覆地一回了,如今许颜华居然说她以后也不过最好做个孙师傅这样的人。
许宜华看着许颜华的一双明目染满了泪水,更是觉得自己被狠狠羞辱了。
“我知颜姐儿被孙师傅禁止再上她的课心里也不好过,我刚好又被孙师傅收入门墙,你心里不快,但是你也不能这般说话…”
许宜华从周氏的怀里一下子起来,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憎恨过一个人,说着说着就哽咽了,眼泪一串串的落在腮边,她扭头望向周氏,想要她为自己做主。
小娘子们未出阁时,才华名俱扬自然是耀荣的,诗书礼乐在女学里拔尖,说来自是议亲都会被夫家高看一眼的。
但是周氏并不能昧着良心说,这就是唯一关键的因素了。
实际上,出了阁后,女子便要被丈夫,管家,生子,为孩子操心,这等等俗事耗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几乎都不会再有闺阁中的闲情了。
并且说亲最主要的还是门当户对,本质上还是得看出身,女子有个好父亲,强势的宗族,比自己优秀还要更加重要。
所以尽管许宜华如此优秀,到底只是养女,周氏也不敢拍着胸脯说她将来就能嫁到那等显贵的世家名门去,只盼着她有出息些,能够将来在亲事上更顺遂。
庶子周氏又看不起,把许宜华低嫁了,周氏又心疼。
所以她此次进宫也是打着主意,宫里的许良妃往日里也是极喜欢许宜华的,让良妃再为许宜华加加码以示爱重,许是许宜华就能嫁到京师里的小世家去。
嫡枝自然也是不用考虑了,分支若有上进的嫡次子或者幺子也很好啊,反正她到时候给许宜华的嫁妆,也足够他们夫妻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周氏根本不会有高攀这类的想法,她拿来当作亲女儿一样的孩子,谁敢嫌弃!
原本周氏是打算将许宜华嫁回周家的,但是老周氏和宁氏对许宜华都态度冷淡,周氏也不敢指望她们能为许宜华费心。
周家的分支众多,且大家族里各种利益纠缠,周氏又担心许宜华的身份和性格压不住。故而想来想去,也不敢打周家的主意。
太学和女学的师傅并不一样,太学的大儒普遍都是士族出身,这个年代平民百姓极少有能够读书的,也没有好的先生,做官又看出身,所以寒门出不了贵子。
女学里的师傅,就不同了,真正出身士族阶层的小娘子都会正常嫁人,根本不会出来做教习,所以这些课业的师傅都是平民出身。
如孙师傅,尽管以七弦琴闻名,曾经数次进宫为先太后演奏,做了女学的师傅后,地位有所提升,不仅桃李满京师,而且有见了王孙贵胄都不用行礼的特权,但也就只是如此而已。
“就是,宜姐儿好好地,你拿她做什么筏子!什么女学的师傅,哪是她能做得的。自己不爱学习也不上进,还有一大堆的道理,只是到时候带累我们跟着你没脸!”
周氏气的点了下许颜华的前额,又拍了拍许宜华聊以安慰。
“我怎么不上进好学了啊?刚才不还看书来着嘛,那不是学习啊?并且除了这门课,其他都还不错呢。再说了,太太你的脸长在身上不牢吗?动不动就没有了,也是奇怪。”
许颜华不满的嘀咕着,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出了一块酸酸甜的蜜饯果铺来吃着。
说起来她还会算账呢,这辈子跟着继母看过铺子的账面,寻常的掌柜和账房都蒙不了她,这等更实用的经济学问,便是周氏都可能不及她。
而且许颜华之前多年练的都是行书,已经有型有骨了,在大秦行书算是比较小众了。
后来为了适应女学转而重新练习簪花小楷,但是行书的习惯一时之间改不过来,就连刘夫子都夸她的字轻灵飘逸,写的好看。
另外许颜华的鼻子比较灵,调香课上,自己改动的方子师傅也挺欣赏的,虽说这些她也没必要一一拿出来说给周氏听,但是周氏就认定她不学无术,也很冤枉了。
许宜华不满周氏轻描淡写的就这么放过了许颜华,她那么辱没自己,有辱斯文的事就这么算了吗?
只是周氏到底是和许颜华说话十分心累,又被她底下的话气笑,就索性揉着额头决定不再找气受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吃吧吃吧…吃点心都堵不住你的嘴!”
周氏把点心盒子打开,塞给许颜华几块,又给了许宜华几块,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许宜华被迫捏了一块灯芯糕,味同嚼蜡的咽着,方才她与周氏的温馨只犹存片刻,就如同梦醒后的现实般敲醒了她。
不一样了到底是不一样了,她毕竟不是周氏亲生的,哪怕是周氏,也变了。
马车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才到了宫门,周氏让许宜华和许颜华各人都含了一片鸡舌香,重新整了衣冠,直到没问题了才一同下车。
许良妃早就派了自己宫中的黄门内侍来等着周氏等人,这还是许颜华第一次见到黄门。
几个黄门都长得白白净净,清秀却不娘气,只是个字都不算高,好像都是很小时就净身入宫了,不由的多看了几眼。
宫廷内除了皇上和皇子公主及有品级的妃嫔可以乘坐轿子或者车撵,其他都需要走路的,跟着黄门七扭八绕了好一会儿,才到了许良妃的含芳殿。
因为并不是受宠的妃嫔,许良妃住的地方挺一般的,装潢尽管精致但是看起来也有年头了,在宫女的引领下进入内殿,不仅良妃早已等着了,还有四皇子也在。
“大嫂快请,毋需多礼。”
在周氏行礼之前,良妃赶紧亲自扶了一把,以示重视。
勇毅侯总共只有两个庶妹,大妹嫁了柳家的一个庶子,前几年跟着夫君外任为官了。
再就是良妃,她十四岁入宫,费尽心机的承了宠,养下四皇子后皇上就和想不起她这个人一般,只能不尴不尬的养儿子。
幸好前些年皇上大封后宫时靠着儿子封了妃,尽管也是混到头了,也算是有了点体面。
故而良妃极重视勇毅侯这个唯一的依仗,不仅从小就教育刘池瑞多和勇毅侯这个舅舅亲近,自己对周氏也是从不摆架子的,处处妥帖周到。
良妃都这般表现,四皇子自然也和之前一样,同样只喊周氏”舅母“,不受周氏的礼。
许颜华跟着许宜华行过礼,趁着抬头时稍稍看了一眼良妃,随后就规矩的半垂着眼帘,不敢再胡乱张望。
良妃柳眉丹唇,眼波如水,打扮并没有很光艳照人,薄施粉黛,反而看起来更加婉约动人,气质上稍微和刘池瑞相似,母子都是待人平和,如沐春风之感的那类。
“这就是颜姐儿吧,近点我瞧瞧…”
良妃冲着许颜华招招手,许颜华便不得不凑近了让良妃拉着手好好打量了一下。
“是个好孩子…和大嫂果真是生的像,只是颜姐儿倒比大嫂幼时看上去更加的有精神。”
良妃未进宫时也是见过周氏的,只是那时候她是庶女,没什么存在感,周氏眼高于顶,也从来不和她打交道,此时把这话一拿出来,倒显得和周氏更加亲近起来。
许颜华也确实和周氏的气质迥异,周氏到底是正宗的闺阁小娘子,被宠的骄傲又矜贵,但是许颜华却没有周氏的骄傲,而是眼睛更加亮,看起来便是个心志坚定,有成算的。
哪怕此时被良妃拉着手近看,也没有多少旁的小娘子那般含羞带怯,腰板挺得笔直。
“我见了这孩子就心里喜欢,还是大嫂有福气啊,会调理人,这般灵秀的小娘子可真让人眼馋…颜姐儿平日里可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在女学中可还适应?…”
良妃又拉着许颜华说了一会儿话,眼神温柔中透着关爱,很快的就拉近了和许颜华的距离。
许颜华都规矩有礼的一一回答了,心里却想着皇宫里的女人果真是不同凡响的。
哪怕她之前对这个姑母完全没有什么感觉,现在也快要喜欢上她了,和她说话特别的舒服,那种恰到好处的熟稔,实在很能让人卸下心防。
良妃与许颜华聊了一会儿,心里有了初步的评价,便招人送上早已准备好的礼物,亲自为许颜华戴上一只缠枝莲纹的璎珞项圈,很闪也很有分量,和她这身天水碧的衣裙也还挺搭的。
等许颜华谢过良妃赏赐,行了礼重新回到周氏身后时,良妃这才把眼睛放在了许宜华身上,微微一笑,”许久未见,宜姐儿也长大了些。“
许宜华也得了良妃的礼物,但是相比许颜华亲手被良妃戴上项圈的待遇,却是没有的。
她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之前也接触过良妃,知晓她的性格,本就没有期待能够和许颜华一样,只是眼波稍稍一动,从刘池瑞身上一瞬间略过。
刘池瑞过了年就十六岁了,此时已经是将要长成的少年身板,并且风度宜人,含笑看着人时,等闲的小娘子都会微微脸红。
相比较许颜华的贵重华丽,刘池瑞果然也还是更觉得许宜华清新秀美,更加上刘池瑞也知道许宜华最近被孙师傅收入门下,更觉得她聪慧又出色。
刘池瑞和许宜华无意间眼波对上了,只停了一瞬间,各自又很快的别开目光,心底却是有些不平静。
“许久不见,大嫂看起来竟是容颜未改,一样年轻,我却是老了…”
良妃拉了周氏在上首并坐,对于周氏的心思摸得极为通透,先是不着痕迹的恭维着。
说起来良妃比周氏确实是大一岁的,良妃在宫中要经营人脉,又要操心各种东西,皇家是天底下最复杂的地方,良妃尽管也是保养得宜,脸上皮肤光滑通透,眼底却是难免有了疲态。
但是周氏只用管理侯府,身边又有靠谱的嬷嬷做助力,另外还有周家作为依靠,这些年依然是过得随心所欲轻松自在,所以身上还带着些少妇般的天真感,显得比良妃小上好几岁的样子。
有的人就是天生命好,羡慕不来的,况且周氏在良妃看来,也是个糊涂人而已,故而良妃也不愿意在这方面较劲。
“娘娘容光焕发,哪里见老?况且四殿下又年轻有出息,过几年更是要成婚让您抱孙子了,想想更要快活的年轻几岁了。”
良妃捧着周氏,周氏也不是眼皮子浅的几句话就交代完了的人,话头起来,两人各自都是笑容满面。
“叫他们表兄妹自出去玩儿,我与大嫂好生说说话。”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后,话题也循序渐进了,良妃这时开口与周氏道。
周氏也点头答应,接下来的话题自然是少儿不宜的,吩咐了许颜华和许宜华两句后,良妃随即招呼刘池瑞带着二女一同出去了。
这几年为了低调良妃都不敢频繁召见周氏入宫了,除了年关将近,命妇们进宫领宴时能远远看几眼,她都只能靠着刘池瑞和勇毅侯来传递一些消息,很多东西到底是不太方便。
故而此次借着看许颜华的机会,良妃确实有很多话要说的。
明年刘池瑞就要十五岁了,太学也快要结业,若是世家名门中的小郎君,怕是要定亲了。皇上日日捧着心肝宝贝儿的六皇子,这方面是不肯为刘池瑞操心的。
但是良妃有意和勇毅侯府联姻,许颜华年纪却还小些,侯府自是无需着急,勇毅侯怕是还要观望一阵儿,这方面良妃可以等,却不太愿意儿子吃太多亏。
因为他们母子还需要仰仗勇毅侯在外扶助,故而刘池瑞年纪到了,良妃想为他两名婢女伺候床笫,也还要先观望下周氏的口风。
贴身伺候的婢女说起来自然不算什么,但是将来刘池瑞肯定要寻侧妃的,也能先以小见大,看看周氏的打算。
并且哪怕暂时不能定亲,良妃也想要勇毅侯帮忙,早些让刘池瑞接触朝务,有个差事能够锻炼和在皇上面前表现一二。
往日里因为孩子们还小,这方面良妃只是和勇毅侯夫妇彼此意会,关于儿女的婚事,没有正经讨论过,现在良妃也想听听侯府的意思。
毕竟若是勇毅侯若是改了主意,她也好早作打算,之前宫里的太妃,也接触过良妃,透漏了常国公府有那么一丝的意思。
刘池瑞年少有才,英俊谦逊,在太学里表现也不遑多让,在京师很多有女儿的人家那里,算得上是标准的好郎君了,比起二皇子,三皇子来说,自然是更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往日里也不是没有人寻到良妃这里说项,但是良妃却觉得正妃之位事关重大,除了周王杨赵四家,其他世家女助力都有限,不堪为正妃。
至于公侯勋贵之家,比之世家底蕴要浅一些,也不如世家支脉繁茂,数不尽的能人可用。
并且那等及得上勇毅侯府的人家,又大都精明的很,不见兔子不撒鹰,嫁个女儿可以,但是倾尽家族之力扶持刘池瑞,却是不可能的,助力有是有,但是要求太多肯定是办不到。
与其婚后再耗费些时日和精力周旋,不如提前做好打算。
再一个便是良妃也清楚,皇上留给四皇子的都有限,但是给六皇子的却一定都是最好的,六皇子得皇上爱重,光是这一条就足以压过一切了。
世族贵胄们定是都在六皇子那边摇摆,刘池瑞这边砝码太轻了,根本没用。
算来算去,勇毅侯和刘池瑞本就是甥舅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存在先天的优势,不怕勇毅侯不尽心力。
这边良妃和周氏透着话底,刘池瑞带着许宜华和许颜华出了含芳殿,要往御池那边走动。
只是刚走到附近,就看到刘昭熙拿着把小弓在打鸟。
“颜姐姐!”
见了许颜华一行人,刘昭熙眼前一亮,甩了身后伺候的黄门奔了过来。
有段日子不见,许颜华感觉刘昭熙高了那么一点,也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小六眼里只看得到你颜姐姐了,连亲哥都顾不得了?”
刘池瑞见刘昭熙还是对许颜华充满兴趣,不得不出言打趣道。
“哈哈…四哥能常见,可是颜姐姐不能常见啊!没想到今日颜姐姐竟是进宫了,好开心啊!颜姐姐走啊,我带你进林子打鸟去,可好玩啦!”
刘昭熙简单的和刘池瑞打了个招呼,就一脸玩性正浓的强行拉着许颜华往另一边的御花园跑去。
许颜华没想到刘昭熙这么热情,被他拉了个踉跄,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宫女,到时候怕周氏要走时找人找不到了,就被拉着走了。
“哎?六弟,你可别乱来啊…你等等…”
刘池瑞赶紧要上前拦着,皇宫里可不是随意乱走的地方,到时候冲撞了什么人,刘昭熙是没有事情,但是许颜华人是他母妃请来的,不仅是他母妃,还有侯府也会牵扯上干系,真要出了事徒惹麻烦。
“就玩一会儿…四哥就放心吧,有事我担着,一会儿我一准儿把颜姐姐送回来!”
刘昭熙回头笑着冲刘池瑞说了一句,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小黄门殿后,他径直把许颜华拉走了。
刘池瑞紧皱着眉头,看着刘昭熙和许颜华的背影有些出神,不知道六弟到底是为什么要拉走颜姐儿,他心绪纷乱,各种可能一一考虑和过滤着。
这段日子刘昭熙是如脱了缰的野马般,刘池瑞再也拉不住他了,刘昭熙经常带着人神神秘秘的出宫,还结交了不少人,那些人还真就叫刘昭熙笼络住了。
就连刘池瑞都不得不承认,在他和刘昭熙这个年纪时,是做不到刘昭熙这样的。
“表哥…颜姐儿不会有事吧?六皇子会带着她去哪儿?”
许宜华走近刘池瑞,也跟着一脸担心的问着。
她不知道许颜华究竟哪一点投了六皇子的缘法,六皇子从初见时似乎就特别看重她,为了许颜华还对自己出言不逊,现在到了宫中,还是这般。
不知道是福是祸,许宜华心里也是有些不安着。
“你去跟着侯府大姑娘和六皇子,六弟一向没分寸,别真到时候闹出事来。”
刘池瑞吩咐了身边的近侍一句,让他跟在两人身后,随后转身看着许宜华清秀的小脸和温柔的眼波,语气不自觉的放轻了些。
“会没事儿的,你别担心了。”
现在许颜华走了,意外的就剩下刘池瑞和许宜华两人了,侍女黄门们远远地跟在后面,刘池瑞领着许宜华继续走到御池附近,看着成片斑斓的锦鲤和水中的鸳鸯聊了起来。
已经是许久没有这么单独说过话了,许宜华一抬头看到了刘池瑞的眼神后,不由自主的略低了头。
在身世没有揭破之前,刘池瑞心里一直拿许宜华当做是未来的妻子看待,甚至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和要求指点她。
刘池瑞其实心里真正认同的人很少,看做亲近之人更是少有,母妃是,再一个便是看做未来的妻子,未来儿女的生母许宜华。
尽管表妹年纪小,但是从来不是无理取闹的性子,很听话懂事,会一步步的按着他的意思努力。
其实小时候母妃每每让他带着表妹玩儿,他都心里有些不耐烦,觉得浪费了自己的时间。
但是表妹并不要求什么,不闹腾,反而一直安静的跟在他身后,在内室里能够呆上大半天,在他读书习字时,总是会也丢给她一本书看,她也就认真的翻阅着。
过一会儿等他停下来休息一阵时,拿起书来考较她时,她也能够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
幼时许宜华和刘池瑞就是这么过来的,曾经许宜华考女学时有几门课的书和笔记都是刘池瑞送的,许宜华也不负他的期待,如他一般在人前脱颖而出。
刘池瑞本身就极为上进,志向深远,自然喜欢能跟上自己脚步的人。
许宜华也是从小诗书琴棋各项精通,聪慧有天分,在女学里是拔尖儿的,本身有很懂事,就连母妃也喜欢她的灵慧和细心,刘池瑞对于许宜华几乎从无不满过。
谁知世事总是出人意料,眼下刘池瑞将来的妻子和如今的表妹,都变成了另一个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时候难以接受,更遑论许宜华了。
尤其是许颜华和许宜华根本不是同一种类型的,一个董事聪慧,恬静婉约,一个却是心胸狭窄,任性胡闹,有了许颜华的衬托,让刘池瑞更加觉得许宜华珠玉在前了。
喉头哽了一下,刘池瑞把胳膊别在身后,转身倚在桥廊上,看着许宜华问着,“这些日子,你过得还好吗?”
只轻轻一句话,许宜华便泪如雨下。
自从身份变换后,许宜华便被打入泥泞中,旁人看她时总是带着别有所思的眼光,那些往日里的关爱都变成了轻鄙,过去的十一年,一切都是假的一般。
她的所有东西都如同指尖流沙,越是想要握紧,越是流失的一丝不剩了。
“别哭别哭…我没想招你的…”
刘池瑞还是少年,看着脑袋只及到自己胸口的小娘子,哭成了泪人一般,似乎是受了诸多的委屈,让刘池瑞心里也很不好过,有些手忙脚乱的安抚着她。
“叫,叫表哥看笑话了…我没事的…恩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许宜华用帕子捂着脸,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双肩抖动着,偏要做出无事人一般,更惹人怜爱了。
“唉…我知道你受了委屈。”
犹豫了一下,周围静寂,只有远处几个母妃宫里的侍从在,刘池瑞把手轻轻搁在许宜华的肩头拍着,手心里的温度渗透进薄薄的衣料中,让许宜华一直暖到心里。
好不容易停止了眼泪,许宜华刚哭过一双眼睛如雨水洗过的长空,盈盈微动,她扬起来脸小心翼翼的问着。
“表哥会不会也会觉得我是商户出身的小娘子,就看不起我了?”
他们原先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未来,全部已经四分五裂了,未来将会是什么样许宜华自己也一片惶恐。
她不想过与之前天上地下般的一生,也不愿意一辈子卑微不如人。
刘池瑞知许宜华向来慧黠懂事,心里什么都知道的,看着仰望自己的柔美面孔,还很青涩,却依稀可见未来的婉约宜人。
如今那双眼睛里期待惶恐紧张等等情绪交错着望着自己,那样的眼神刘池瑞太清楚了,如同曾经的他,把一切希望寄托在父皇身上,也曾这般仰望着父皇。
只是他的期望得不到回应,慢慢碎在成长的路上,他要让面前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娘子,也经受一遍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吗?
这辈子刘池瑞少有随心所欲的时候,一向是克制自省的,他没有资格和刘昭熙般任性自流。
但是现在刘池瑞想了很多后,却有点沙哑的开口,“我总不负你便是。”
许宜华之前已经等了很久,等到她自己都失去了希望,一双眼睛慢慢的黯淡下来,紧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太过失态,口腔里一片猩涩的味道。
只是最终她却还是等了回应,她从来没有受到这么漫长的折磨过,也知道表哥并不是轻浮放浪,朝令夕改之人,他今天这般应下她了,也便有了笃定的意味,让许宜华彻底的放下了悬着的心。
许宜华的眼泪又控制不住的流了一脸,这次却带着暌违的欣喜和激越。
她是从小跟着刘池瑞一起长大的,甚至是刘池瑞按照自己的要求培养起来的,两人性格越发肖似,也很了解她的性格。
刘池瑞知道如许宜华这般在整个京师贵女圈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必是也不甘心过着耻居人下的日子。
“从此以后,你便不能停下了,要追着我的步子继续往前走。”
轻轻用手背为许宜华擦掉脸上的泪水,刘池瑞淡淡的说着。
别停下,和我一起往前走,只要你不被我甩在身后,能伴我一路披荆斩棘,我就会带你站到至高处,俯仰这山河人间。
许宜华重重的点头,刘池瑞看着她露出一抹笑意。
而许颜华跟着刘昭熙一直往人少建筑稀的方向走,直到来到一大片古华楸的树林中,许颜华这才发现,就剩下他们两人在林中了。
“怕吗?”
刘昭熙松开许颜华的手,后背斜斜的倚着一颗树,脸上似笑非笑的问道。
“不怕,你还能吃了我吗”
尽管知道皇宫里规矩多事也多,自己不能放松警惕,但是不知为何许颜华一直都对刘昭熙充满着信任。
这个和许仲骐一般大小的男孩儿,身上似乎别有秘密般,带着点小小的神秘感,如同小太阳,每次看到都觉得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