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没有预料到的一个午后,谢行一件衣服也没有带,只是带上一个小厮说要去书院,但是半路上把小厮甩开,再也没有回来。
谢老爷听说谢行离家出走后,又怒又气,撂下狠话谁也不许去找,早晚等他在外面过不下去时让他爬回来。
但是谢奕知道谢行此时的绝望,依然和陈芸偷偷的令人打探谢行的消息,最后一次有人在京外的春陵县看到谢行时,他正在一家木匠铺子里做帮工。
谢行让人替自己给哥嫂传个话,说他再也不会回京都了,要出去找婉如,活到哪一天,就找到哪一天。
直到这一年的秋天,直到谢奕将要带着陈芸离开京都,前往滁州任职时,依然再没有谢行的音信了。
谢老爷到底没有撑住两个月,没想到分文没带,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儿子竟然这么硬气,出去了就没有再回来,于是四处派人去找,但是丝毫不见谢行的影子,谢行好像消失了一般。
因为新郎跑了,谢家没有儿子能够联姻了,最终和罗将军家大姑娘的婚事,也只能作罢。
谢老爷亲自上门帮谢行退婚,赔礼道歉,礼数周到的让罗家没有挑出毛病,但是回来后自觉老脸被丢了个干净,头一件事就是开了宗祠,把谢行的名字划掉了。
谢家三爷莫名其妙失踪的消息,倒是也在谢老爷的有意控制下没有外传,谢行素日在京都里也不是很招摇,除了几个知交会上门打探,倒是再无风无浪。
本来长子废了,远去旬州老家,最小的儿子,又远遁他乡,不见踪影,谢老爷自当没有这两个儿子,就只剩下谢奕这一个还凑合的儿子,自然是不舍得他离开京都的。
但是谢奕实在厌倦了谢家的这些事,也不想再在谢老爷身边呆着了,他不能再和原先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心肺的过日子。
他亲自去小皇帝刘瑞那里请命,主动要求离开京都,外放做官锻炼,真正的在当地做点实事。
刘瑞其实还蛮喜欢谢奕这个姨丈的,长得好看,又挺有才华,关键还想做实事,做皇帝的,有这样的臣子,能不喜欢吗?
虽然有谢首辅的影响,刘瑞也不敢和谢奕太过推心置腹,但是刘瑞倒是有种任人为用的观念,只要能够得用,并不会看重出身,因而和谢奕君臣相得。
之前曹州的事,被谢首辅看在曹家的面子上,算是压下来了,而且因为在整个北方都贫穷积弱的大局面下,和曹州一样荒地遍野的周府和村子也相当的多,曹州也就并不那么显眼。
便是各州长官报到朝廷的数据已经美化和掺了许多的水分,北方的大环境也是不好,地方上财政一穷二白,税赋收也收不上来,国家也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免收税赋,鼓励耕种。
但是实际上,北方地区都免税,之前国家也拨款赈灾,出钱出力,况且地多人少,应该不至于落到如此局面,但是刘瑞年幼,权臣当道,吏治越发*不堪。
北方的很多地方,朝廷不征收税赋,许多地方官员也要私下找明目收税,收上来的钱粮并不上缴国库,而是由胆子大的官员贪墨,一层层往上孝敬,更上面的官员们,收到不断进贡上来的好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因为这些人牵连甚广,一层接着一层,之前曹州高拱贪下了朝廷的救灾款,也没有事,更助长了歪风邪气。
独善其身或者不同流合污的官员,反而要被排挤,故而这些事也没有人搬到明面上说。
所以说,即便南方富的流油,但是税赋也支撑不了全国,朝廷国库也没有多余的钱粮扶持北方了,振兴北方迫在眉睫,急需要一批实干派的官员过去落实经济,早日恢复税赋。
谢奕也是出于这一方面的考量,他是在庄子上见过真正的穷苦百姓是什么样子的,更想要在地方上做一点事。
加上陈芸也托了大哥的关系为谢奕走动说项,好歹谢老爷也答应了,但是首辅的儿子做个小吏也让谢老爷怪没面子的,最终让谢奕去滁州的川府做知州。
谢奕离京前,带着陈芸又回侯府住了两三日,此次离开京都,大概什么时候回来也不好说了。
本来陈芸是说什么都不愿意离京的,她才愿意离开父母和谢奕一起去外地呢,而且她还要担心父母和常在宫中的姐姐呢。
但是她在进宫时和姐姐偶尔说起时,没想到陈蓉竟是十分支持。
本来陈蓉是尽量的不想给陈芸增加压力,陈芸怎么说也是出嫁女,重担她自己能够担起来,加上侄子予深和予溪都出仕了,还有两位兄长,能用的人也有,所以不至于让陈芸去挑大梁。
但是偏偏现在的局势,陈蓉的计划里,有需要用到陈芸的部分。
现在朝中局势陷入一种诡异的风平浪静中,以谢首辅和恭王,加上失势的南派三方势力,倒是能够互为对手,维持平衡,但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特别是这两年,因为北方干旱,免除了税赋,全国的税赋都压在了南方那边,南方的局势也就不太稳定起来,兴起了豪强圈地的风气。
当地的百姓交不起高昂的赋税,于是把自己的土地低价签给当地的名门望族,由农户变为佃农,这样他们的土地收入就变成了分成制,佃农只收三成,七成归主人所有。
而原先如果农户们不卖地,税赋就要占总收成的九成,甚至十成,一年到头干活等于白出力,谁也不想这样下去,虽然把地卖出去,自己留下来的收成也只够不饿死,但是总比白出力好多了。
而达官显贵们收购了大量土地,自有其他方法,能够规避和隐藏一部分税赋,只要上下关系打点好了,自然会净赚收成。
这样一来,这些人就等于发国家的财,国库的税赋收缴不足,但是当地的官员和豪强们却富的流油,很多地方还屯起了私兵,过得比皇帝还滋润。
有了钱后,部分人就开始不甘寂寞,想要进行政治投资了。
就陈蓉私下的消息所知,恭王那边的人就和南方的几个豪门颇有瓜葛。
而且陈蓉听了自己这边的人调查后,心里总有种心惊肉跳感,若是恭王得了南方豪门倾其财力的支持,这样下去,不过几年,各方面准备成熟,恭王就要反了。
恭王现在有了钱,自身名声也很好,唯独手里缺兵。但是他手下已经笼络了几个能带兵的人,又有钱,起兵是早晚的事。
恭王这边已有反意,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就不多了,必须在他羽翼未成,毫无防备的时候动手剪除。
所以陈蓉这边有一个计划,要逼一下恭王,尽快的把他身上这个潜在的祸根掐掉。
而且对于谢首辅那边,也要做好打算,陈蓉计划,现在刘瑞已经虚岁十一了,若是计划顺利,解决掉恭王的不久,也要解决掉谢首辅,到时候刘瑞挑一个世家女进宫为后,成亲后就能亲政了。
但是计划里需要陈芸的协助,所以陈芸跟着谢奕外放,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要不离京距离太远,就足够了。
所以出宫以后不久,陈芸就改变了态度,支持起谢奕外放不说,还发动陈家,让陈家大哥帮谢奕一把,搞定谢老爷和外放的地方。
滁州是离京都最近的一个州,更是北方到京都的一个唯一的关口,不仅位置重要,离京畿也算距离不太远,从京都到滁州,快马加鞭七个时辰,就能赶到,相比别处,已经算是不错了。
既然离京外放已经是定居,谢奕和陈芸回侯府小住时,倒是都不清闲。
谢奕这边是日日都要跟着陈家大哥学习滁州的资料以及商讨各种发展地方经济的方法,不断地吸收着经验,知州是正六品官,一般京官外派,都会默认高一级,这可以算是谢奕真正的为任一方的起点。
虽然谢老爷那边也为谢奕准备了很多有用的信息,甚至还为他备了两名门客扶持,但是谢奕和谢老爷有间隙,家还是那个欣赏大舅哥这样的实干派能吏,还是更喜欢从陈家这边求助。
陈芸这边,则是不断地安抚着蒋氏。蒋氏年纪渐长了,喜欢儿女都在身边,之前陈芸哪怕嫁了人,还能时不时的回娘家,特别是谢夫人又被禁足了,陈芸没有正头婆婆管着,日子过得无比滋润。
但是陈芸一旦和谢奕离京,蒋氏就不能时时见到了,虽然有书信,但是总不及亲自见面。
最反对谢奕外放的,就是蒋氏了,无数次的想让老侯爷去劝阻谢奕,甚至想进宫和陈蓉说说,让她想办法不让女儿离京。
“你这狠心的孩子!若是姑爷外放个十年八年的,你娘还不知道能不能见你第二面呢!”
蒋氏无比的伤心,陈芸也眼睛酸酸的,望着蒋氏头上已经几乎白了的头发,内心酸楚,只能搂着母亲安抚。
“不会的,我娘是要长命百岁的!你女婿一定会很快的回京!”
陈芸觉得,按照姐姐的计划,可能她不用两年就会借机回来了,只是话不能明着说,被蒋氏带的也多了几分离愁之意。
第66章 出行
因为谢奕的出京任职的调令已经下来了,因而只在侯府住了三天, 陈芸和谢奕就赶着回了谢家, 准备收拾好行装离京。
路上, 谢奕和陈芸一起坐在宽大的马车里,拂开一侧的窗帘, 看着外面商业街上飘扬的旗帜, 熙熙攘攘的人流, 表情有一丝惆怅。
“现在就我们两个人离京上任,等咱们再回京都的时候, 估计就要拖家带口, 带着一群孩子们一起回来了。”
谢奕从懂事时就跟着父亲在京都生活, 多年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对他而言, 旬州只是名义上的故居,从来没有什么印象,京都才是他真正的故乡。
不过,想着多年以后,儿女成群, 承欢膝下, 带着孩子们回来, 谢奕又突然开心了起来。
“呵呵…”
陈芸剥了一个炒银杏果子放入嘴里,只是瞥了谢奕一样,笑的有点意味深长。
他还真敢想啊,还一群孩子, 问过她的想法了吗?还是说,他能自己生啊?
“夫人啊…咱们…”
谢奕也想起来了,他的“孩子们”还需要陈芸一起使力的,目前他还连陈芸的身子都没有沾上呢,“孩子们”确实有点太遥远,于是谢奕狭长的桃花眼水亮的望着陈芸,俊美的脸上笑的很是暧昧,挨近了陈芸的身子,凑上来主动给陈芸剥着银杏果。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马车剧烈的颤动了一下,似是前面撞到了什么东西,谢奕一下子倒载在座位下面,脑袋扎进了前方放着杂物的大篓子里。
“唔唔…”
谢奕两只手胡乱摆动着,因为篓子太深,口宽脖子细,占了谢奕的半个身子,他埋在被褥里,憋闷的叫嚷着,试图努力把脑袋探出来。
“哈哈哈哈哈…”
陈芸捂着肚皮笑的半躺在座椅上打滚,因为笑的太开心,眼泪都出来了。
谢奕扎进篓子里,依然保持着倒载的姿势,翘着屁股扭动着,背对着自己,这一幕简直太逗了,她可以笑上一个月。
马车两侧各有一个可以进来的侧门,趁着赶车人不在车上,这时另一边的车厢门无声无息的被推开又关上,速度极快,一个穿着青衣,蒙着头脸的身影飞快的跳了上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也随之飘了过来。
陈芸是闻到血腥味才从突然抬头的,不算宽敞的车厢里突然闯进了一个男人来,空间瞬间狭□□仄起来,谢奕还在喝扣在脑袋上的篓子较近,陈芸没来得及开口,一把锋利的匕首就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姑娘,姑爷,路口有侍卫在搜查逃犯,好几辆马车都堵在前面,暂时咱们还要等等,有你们还好吧。”
外面,容和从前面的另一辆马车上跳下来,弄清了为什么马车突然停下后,就来到陈芸这边的车厢前,敲了敲车门问道。
“唔…还好。”
陈芸咽了下口水,小心的侧了侧脖子,那把匕首极其锋利,冰凉的贴在肌肤上,让她的后背连同脖子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黑衣人正目光凌厉的看着她,陈芸也不敢随便乱说话。
距离实在太近了,陈芸能看到有湿润的液体不断地从黑衣人的肩膀处渗出来,洇透了衣料,血腥气味愈发浓重起来。
容和没有发觉到异常,和陈芸汇报过情况后,转身继续回到马车上了。
这时,谢奕终于从篓子里把脑袋□□了,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闹腾了一番,浑身出了一层薄汗,脸上都热的通红起来。
他没等和陈芸抱怨什么,就突然意识到了车厢里竟然还有一个存在。”不许乱说话,否则令夫人的脖子就保不住了。“黑衣人把匕首更向陈芸的脖子处逼近,刀刃上折射出了一道锋利的寒光,刺入谢奕眼睛中,谢奕脸色飞快的从红润开始褪色,变得苍白起来。
男人一袭黑衣劲装,身材高瘦,虽然看起来受了重伤,却丝毫未表现出一点忍痛的感觉,坐在陈芸的身侧,手里要挟着陈芸的匕首拿的很稳。
“要不你把刀子对着我吧,我们,我们都不会乱喊的,我夫人她…”
谢奕的喉结不断地上下滑动着,两只手滑稽的举在肩膀之上,这是他和陈芸打闹时被陈芸揍一顿之后的被养成的习惯动作,他努力鼓起勇气,声音颤抖着低声建议道。
“不必。”
黑衣人的大半张脸都被黑色的布巾蒙着,看不到表情,手依然稳稳的按着匕首,对着谢奕简洁有力的轻声道。
陈芸的眼睛一直往黑衣人身上瞟,受制于人的滋味并不好受,她一边伺机而动寻找机会,一边总觉得布巾之上,黑衣人的眼睛有点熟悉。
她的眼睛扫过黑衣人的手,骨节分明有力,手指纤长匀称,是双典型的漂亮的男人的手,甚至更仔细的去看,黑衣人那双眼睛深沉凌厉,但是形状也很好看,标准的杏核眼双眼皮。
陈芸略略沉思着眼前的状况如何脱身,努力忽视脖子里那把快卡进肉里的匕首。
谢奕看着陈芸被匕首卡住脖子的样子,既恐惧又着急担心,恨不能分分钟窜上来以身相替,嘴唇蠕动着,想继续劝说黑衣人。
陈芸发现谢奕的急切后,只能再分出精力,给了谢奕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但是对于谢奕能够主动提出把人质换成自己,陈芸还是觉得有点暖心的。
这时马车外面的走动声和嘈杂声更清晰的响起来,甚至还有金戈撞击的铿锵声,外面似是有一队带着兵器的侍卫在搜查什么。
鉴于搜查的具体对象正在眼前,陈芸再傻也就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们的人品不太好,正好撞上了眼前这个想脱身的“祸头子”。
“你们到底再找什么?前面是我们主子的车架!我们主子可是当今太后娘娘的亲妹子,清河县主,也是你们能随意打扰的吗?”
看着侍卫们都态度严肃又霸道,还要一一搜查侯府的马车,容和与郑嬷嬷等人在车内也坐不住了,赶紧出来阻拦道。
另外,赶车的壮年男人是陈芸的陪嫁,他和几个同样出身侯府,年轻力壮的男侍卫,一起挡在了陈芸的马车外。
“我们在找逃犯,若是被他混进了你们车内,到时候贵府主子更有麻烦了。”
侍卫们听说这几辆车的主子颇有出身,便都有一点的胆怯味道,他们这些小喽啰,哪有胆子得罪贵人,只是差事也是养家糊口的依仗,其中的小队长,站出来主动介绍道。
他们近三十人追一个受伤的逃犯,竟然还让他给跑了,回去必然会挨派头,而且这条街上都是来来往往的人和两边的商户,要找起人来就很费力气,根本做不到不透风声和消息。
找不到逃犯,到时候主子面前必然讨不了好,因而侍卫们都比较急切的搜查着,从前面的马车一辆辆的细心搜过来。
“我们就没有看到有什么可疑地人,反正你们不能过去打扰主子!”
容和半分不退,带着人阻拦道。
“吵什么?难不成还要搜我的车?”
陈芸从车窗外探出头来,脸上遮不住的都是戾气,只一个眼神,就让为首还想分辨两句的侍卫住了嘴。
做他们这一行,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为首的第一个要清楚,看起来这个县主就不好惹,看上去感觉那个该死的逃犯也不会躲到车里,因而侍卫小队长飞快的赔礼后,带着侍卫们继续找其他的地方了。
路口堵着的人群和前面的马车都散了,陈芸这边的马车也缓缓的动了,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辙辙声,掩盖了马车里的说话声。
陈芸呼出一口气,拉好了马车的遮光帘,从车窗边小心的转身,身后一直抵着她后腰的匕首,则又重新飞快的移到了她的脖子上。
“这位大侠,找你麻烦的人已经帮你打发走了,那你是准备什么时候放了我呢?”
陈芸看着黑衣人的眼睛,尽量态度平和的问着。
黑衣人流了很多血,但是丝毫不见虚弱,看起来必然是训练有素的样子,而且从小陈芸就在外祖家长大,见惯了来来往往的军人,陈芸能感觉到黑衣人身上属于行伍出身特有的气质。
这样一个看起来就很神秘的人物,不知道做了什么惹恼了京都御城司的侍卫,满天下的追他,陈芸更是打定主意少与之牵扯。
“等到了安全些的地方,我自然会离开,夫人勿要多言。”
抓捕自己的侍卫们都已经离开了,黑衣人却丝毫不见松懈,冷冷的对着陈芸道。
他就端坐在马车上,和陈芸,谢奕三个人排排坐,车厢内气氛凝滞着,只有淡淡的血腥味传来。
马车又经过了一个比较繁华的街口,在转角处,黑衣人迅速收起匕首,无声无息的从马车的侧门窜了出去,直接跳到地上,赶车的车夫一点都没有察觉,和来时一样,消失的迅即又利落。
“抓…”
眼见着那个凶神终于离开马车,担忧了一路的谢奕扯开了嗓子,正要喊人呢,被陈芸飞快的捂住了嘴。
“主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马车外面,车夫回过身来问着。
“没有!”
陈芸一边阻止谢奕出声,另一边对着外面斩钉截铁的道。
谢奕瞪大了眼睛,很是不解的看着陈芸,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让自己喊人来抓那个胆大包天的逃犯。
灼热的呼吸喷在陈芸的掌心里,她看着谢奕安静下来后,就立刻甩了甩手。
“你不要命了?那个逃犯一看就是高手,就凭我们外面那些侍卫,根本挡不住,惹恼了这个凶徒的话,万一他死前拉着我们垫背呢!”
陈芸低声呵斥着谢奕,说的话听上去挺有道理的,谢奕立马就信了,脸上的表情充满抱歉,他也是一时情急,没有考虑全面。
实际上,陈芸看着马车的坐垫上,用血迹匆匆写成的两个小字内心翻腾着。
那是刚才的黑衣人留下的,在他一离开车厢,陈芸就发现了,所以才赶紧移动身体,一屁股坐在字迹上,阻止谢奕爆漏信息。
红色的两个小字,是“桐记”,那是一个店铺的名字,陈芸知道这是姐姐的消息渠道,姐姐和宫外传消息,一般就是从这里,而他们想要联系姐姐,也从桐记那里传消息最快。
桐记是一家杂货铺,另外掌柜的还负责给新人净身,开在皇宫承安门,黄门出宫必经的地方。
那里很多这样的净身铺子,号称黄门一条街,街上住的最多的就是退役的黄门。
很多想要把孩子送入宫中当差的家庭,就会通过介绍人,把自家孩子送来这里,找师傅净身,哪个师傅给净身的,哪个师傅负责推荐和调理这些刚净身的孩子。
在众多铺子中,桐记毫不惹眼,但是里面的人都是陈蓉所信重的,知道很多秘密,若是这里被发现,绝对要折陈蓉一支臂膀。
马车上,陈芸越想越觉得坐立不安,黑衣人的身份到底是敌是友还不清楚,但是就凭他知道桐记的秘密,就不该等闲视之。
而且,黑衣人的气质和遮了大半的面容,总让陈芸有种熟悉感,忽然,她猛的拍了一下大腿,啪的一声,把谢奕吓了一跳。
那人不就是…
等马车一到谢府,陈芸就立即叫来了郑嬷嬷,耳语了几句话后,郑嬷嬷就急切的出去了。
陈芸这边一则是快要离京了,另一则担心姐姐那边的突发状况,回去后就一直烦躁的不得了,偏偏又来了葵水,整个人像个要随时爆炸的皮球。
夜里,第三次把谢奕从床上踢下去,谢奕泪汪汪的捂着腰趴在床下,好半天没起来。
好不容易等他爬上床,陈云还在辗转反侧的胡乱翻身。
“乖啊,让我抱抱。”
谢奕强搂住陈芸,把她按在自己的怀里,不顾她踢蹬着又踹的他膝盖酥疼,坚持两条腿压上了她的腿,另一只手还放在陈芸冰凉的小腹上,为她暖着肚子。
被牛皮糖粘在身上一样,陈云被谢奕压实在胸口处,有种沉甸甸的重量,从他掌心传出的热力也温暖着她的身体,陈云奇异的竟然觉得有丝安心,也不再闹腾,如同鼓鼓的皮球慢慢的放了气,情绪和缓下来。
她确实有点太焦躁了,这样在任何境况下都是于事无补的。
等到三天后,陈芸和谢奕即将离京,陈芸才从郑嬷嬷那里,得到姐姐那边的消息。
多亏陈芸派人立即通知了桐记的掌柜的,果然当天夜里就有一群人趁着夜色突袭,但是桐记的所有人已经早就撤离了,他们在京里还有其他据点,主力毫发无损,最终以桐记失火店铺焚毁而告终。
桐记里面之前有内应的,已经及时找了出来,提早解决掉。
但是其他人还是不敢张扬的,桐记掌柜的和几个常在外面跑的人都藏在了隐密处,暂时无法出来,目前陈蓉也不敢再恢复信息渠道,传递消息的途径就少掉十之六七了。
但是好在陈荣已经有所计划,倒是可以稳住局势,还可以借由另外的人来传信。
陈芸离京后传信就只能通过予深那边了,由蒋氏按照事情缓急进宫,或者是通过那个人来传信,陈芸有预感,以后大概他真的是能发挥关键作用的一环好棋。
谢奕离京前一夜,谢老爷难得提前回府,置办了一桌酒席为谢奕饯别。
席上谢老爷推心置腹的说了许多自己在地方上为任的经验,他虽然不太赞成谢奕这么早就出京,但是孩子想要锻炼自己,提升能力,做父亲的也自然要支持。
“我为你准备了两个门人,他们以前一直是我身边能得用的,以后到了地方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多听他们的意见,也可以传信回来。”
“好在滁州也不算偏远,虽然整个周县都贫瘠,但是你若是肯用心,自当大有可为。记住,不要好高骛远,遇事也不要强行出头。”
本质上讲,谢老爷只有谢奕一个还算成器些的儿子,自然是有几分慈父之心的,因而方方面面,从生活到处理政务,谢老爷能想到的都毫不藏私的把经验传达给谢奕了。
谢老爷本身也是从底层小官一步步爬上来的,他的经验既实用又珍贵,原本暗地里谢奕还有些抵触心理,迫切的想摆脱亲爹的阴影,但是听着听着,倒也不像原先那么抗拒了。
毕竟是不是真的为自己好,谢奕是能分辨的,这样一来,他的内心更复杂了。
“二郎,你也长大了,许是之前我们父子确有嫌隙,但是血浓于水,到底掩盖不了。有些事,也只有你到了我这个位置的时候,才能体谅和理解。”
谢老爷头一次在谢奕面前没有摆出严父的架子,不像之前那样端着道貌岸然的姿态,而是像个邻家叔伯般,脸上带着老男人那种独有的沧桑味道,又慈和又温情,并且亲自给谢奕倒了酒,两人碰了碰杯子,各自一饮而尽。
两人一直谈到三更,谢奕这才带着一身酒意回房间,陈云已经睡了,他借着月光的银辉,坐在床头的凳子上,撑着腮看着陈芸的睡脸,直到黎明将至,仍无睡意。
说实在的,谢奕算是彻底明白,他爹要是想和什么人拉近关系,有的时候,真的是能做到极致,真的无法让人厌恶。
第二天一早,谢奕又去谢夫人那里拜别,看着母亲怏怏的躺在床上抹眼泪,脸色蜡黄,就算受到了精心的照顾,也到底不如之前有精神气了。
谢奕最放心不下母亲,昨晚又和谢老爷说起过,谢老爷和他保证,看在他们几个孩子的面子上,谢奕走前对谢夫人什么样,离开后还对谢夫人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