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低呼出声,陆熙凉也学着他方才的样子蹲下丈量,“敢问公爷,宽多少?”
“约莫三指。”庞牧道。
陆熙凉起身,难掩喜色的行了一礼,“受教了!”
说罢,便对衙役们吩咐道:“立刻去城中各处租车行询问,看前些日子都有谁租过车还没还的,挨着查!”
“是!”一众衙役齐声应了,立刻散了开去。
除车辙之外就再也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偏南边天上又飘过来几朵乌云,大家都怕被淋在半路上,只好快马加鞭的先回城。
差不多是刚到衙门口,大雨就哗啦啦下来了,众人捂着头一阵狂奔,跳进屋里去才狠狠松了口气。
僵持了三天的案子突然意外有了进展,陆熙凉脸上总算带了笑模样,“好险好险,若是晚去一会儿,只怕那几道车辙就要被冲毁了。”
厨房的婆子端了热腾腾的姜汤来,晏骄一口下去就扭曲了脸:这可真是货真价实的姜汤,原汁原味,辣的嗓子疼。
盛情难却,她看着衙门里一件件几乎要露出木头原色来的家具,闭着眼一饮而尽。
众人擦干头发,才要去内室讨论案情,晏骄忙道:“不如就在这里吧,何须挪动?”
阴天下雨黑的早,好歹这里还有点亮光,若是去了里间,恐怕精致不到哪里去不说,必然还要点灯费蜡,真是想想就心酸。
这衙门清水的叫她下不去手。
绑架这种事大多出于两种目的:图财,报复,而当晏骄询问起江姑娘本人是否曾与什么人结怨时,包括陆熙凉在内的一干人俱都神色复杂。
等陆熙凉将大名江清薇的江小姐生平事迹详细介绍过后,晏骄不由发出一声感慨:“年纪轻轻小姑娘家家的,混到如此全民公敌的份儿也算能耐了!”
根据调查得知,因江清薇性格骄纵高傲,时常当面给人下不来台,几乎没有一位朋友。
甚至就连临州城内诸多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行当的掌柜,也全然没有推测中奉她为财神爷的意思:
因为那姑娘压根儿就瞧不上临州的货色,每月都要派人去京城取来最时兴的样本册子,定期打造,然后趾高气扬的去各种宴会上炫耀,并讥讽区区州城的东西都是京城剩下来的……
跟她一对比,许倩都觉得自己温柔可爱了。
事发之后,陆熙凉派人四处走访,结果都是一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表情。
“那她家里人那边呢?”庞牧问道,“事发前几日,可曾有什么异常?”
“江家逢年过节便设粥棚、散药材,请医馆大夫在城门口坐诊,口碑素来不错。”陆熙凉道,“城中百姓纵使看在这些事的面子上,也不太可能对江小姐下如此狠手。至于江家另外三位男丁,头两个虽然也在朝为官,但一个是外地县令,一个还在翰林院苦熬,委实惹不上什么厉害仇家。另外一个正随着江员外打理家中产业,听说十分稳妥,风评甚好。”
“当日跟着江小姐出去的下人也都问过,只说原本定了去赏荷,谁知到了地方江小姐却闹着嫌无趣,非要去林子里看看,众人阻拦不住,她抬手将几人打了巴掌,又叫罚跪,一溜烟儿跑了。那几人唯恐出事,商议后决定还是要跟上去看看,结果就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下官本要询问最近是否发生过异常,但江家几位主人心急如焚,下人们嘴巴却都严实得很,问不出什么来。”陆熙凉带些无奈的道。
他身边一个捕头模样的人忍不住跟晏骄和庞牧告状道:“其实那江员外就是当官儿上瘾了,这会儿还觉得自己是知府大人哩,半点不配合不说,还动辄质问起我家大人来。”
陆熙凉瞪了他一眼,那捕头撇了撇嘴,到底收了声。
不过简简单单几句话,已经足够勾勒出一个只以为是的退休官员形象,晏骄和庞牧心里瞬间有了底。
“那这几日江家可曾与谁联络过么?要赎金的消息具体是什么时候怎么传进来的?”晏骄问道。
“约莫昨日辰时过半,有个孩子来传信儿,说是在街角碰见的一个带面具的怪人给了他两块糖,叫他将那纸条带到江家,剩下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陆熙凉将纸条递过去,又道:“下官派人暗中盯着江家出入人员,除了日常采买之外,倒也无甚可疑之处。”
顿了顿又道:“啊,对了,倒是昨儿中午和傍晚饭点前又打发人去云海酒楼要了一份清炒虾仁。”
“这似乎是左手写的,啊?清炒虾仁?”晏骄将辨认完的纸条递给庞牧,闻言有点懵,“挺讲究啊,都这会儿了,谁还这么好胃口?”
她这边的人也都一脸不可思议,脑海中瞬间涌现出无数宅斗阴谋论。
“不是不是,”陆熙凉知道他们误会了,忙啼笑皆非道,“是那位江小姐素爱这道菜,每到中秋前后虾子肥嫩时,日日都要。偏她又是个极其挑剔多疑的人,总觉得酒楼里炒好了送来的掺假不新鲜,便打发自家人亲自盯着,然后再一刻不停地捧回来,不然是断断不会吃的。”
“事发当日江家乱作一团,想必没人想起这茬儿来,酒楼空等一日大概觉得奇怪,次日特意打发人去传话,江家人这才去取了。”
许倩恍然大悟道:“是不是担心宝贝闺女不知哪天突然回来,见不到喜欢的菜不高兴?”
其实这种心理还挺好理解,如今她一年足有三百天是不回家的,可不管哪天回家,饭桌上总能见到自己最喜欢吃的几道菜。初时还不解,只当这样凑巧,可后来她嫂子无意中说起,道是许将军牵挂妹子,却又不忍心打扰她公干,便每日吩咐厨房烹饪妹妹爱吃的佳肴,务必叫她不管哪天回来都舒心。
硬要这么解释的话,好像也说得通,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第一日慌乱,第二日就不乱了吗?他们又凭什么以为江小姐这么快就能被放回来?单纯的期望说得通吗?除了赎金之外,他们真的没有再收到其他消息吗?
晏骄曾听过数起因为受害者家属擅自行动而造成被绑架者死亡的案例,此时对江家人不算配合的态度十分担忧。
距离案发已经差不多过去三天了,江清薇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没人知道……
众人细细交流完之后,已经过了亥时,外面的雨却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稀里哗啦搅得人心烦意乱。
厨房将热过两遍的晚饭端上来,不过几道家常青菜,肉沫炖茄子和烧干豆角算是仅有的荤腥。所幸虽做法简单粗糙,但滋味儿不错。
陆熙凉赧颜道:“太过简薄,叫诸位见笑了。”
庞牧笑道:“这已很好了,陆大人不必如此。咱们早些吃完了早休息,明日还要去江家问话哩。”
晏骄突然打了个哆嗦,看着外面不停歇的雨道:“这个时节本不常见这样多的雨水,到了夜里越发凉了。”
好在凌晨时分终于雨停,可这一场秋雨一场寒也不是耍处,第二天大家都加了一层衣裳。
早饭是木耳鸡蛋豆腐粉条馅儿的素包子,配着杂粮粥并两样晏骄叫不出名来的酸辣小菜,就是这种淳朴自然的味道,最能引发食欲。
就一顿饭的功夫,也不知小五怎么就抽空去打探了消息,回来后悄悄跟庞牧说:“陆大人他们没有包子,吃的是杂粮饽饽。”
也就是说,这看似家常的包子还是他特意吩咐了人单独做的。
大家心里就都有点不是滋味。
辰时刚到,众人便在陆熙凉的陪同下前往江家,半路还接到了另外一个消息:
昨天奉命去租车行调查的衙役有了突破。
“因最近不是农活和买卖繁忙时节,租车的人不多,卑职带人将城内外九户租车行挨着敲过去,得知租了车还没还的一共有四人。卑职要了他们的名姓和住址一一核对,确认其中一个在搬家,一个在修缮房屋,另一个在替人拉货挣钱,当日都有证人。唯独那个叫夏清的,留了个客栈名,但卑职去问过,他根本没在那家客栈停留过,是假的。”
“有画像吗?”陆熙凉问道。
“有,”衙役点头,显然也是做惯了的,“当场就叫人按租车行掌柜和伙计的描述做了。另外,那夏清还顺便租了一头骡子,所以掌柜印象格外深些。”
寻常人家哪怕没有车,但如今世道好了,基本上都会有头牲口使唤。纵使自家没有,左邻右舍肯定会有,借一借也就罢了,专门来租牲口的确实不多。
晏骄如今也是艺高人胆大,坐在马背上还敢跟庞牧凑着头看画像,“瞧着倒是个斯文人模样。”
“是,”那衙役道,“夏清是上月二十七去租的车,掌柜说他穿着长衫,文绉绉的,说自己是要进京赶考的,半路病了一场,与同行友人们错了开去,只好自己租车走。因秋闱第一场就是八月初九,众人不敢怠慢,不过半个时辰就给备好了。原本两边是说好了的,夏清考完试回来时顺路还车……”
说话间就到了江家门口,晏骄略一思索,将画像递给许倩,“等会儿你寻个空,偷偷拿着画像去问当日跟着江清薇的下人,看他们见没见过夏清。”
许倩应了,“大人您是怀疑江员外有所隐瞒吗?”
晏骄点头,“任谁遇到这种事都无法保持冷静的,就算衙门的人不上门,也该主动跑来一日问几遍的。可案发到现在都三天多了,江家人竟坐得住?”
要么那个江员外真的自负到了觉得自己可以一力解决的份儿上,要么就是他们还接到了别的消息,确定江清薇不会有危险。


第41章
晏骄的话也提醒了陆熙凉。
他交代手下衙役们道:“立刻去江清薇平时出入的场合查一下,也问一问她的熟人是否知道这个夏清的底细和行迹。”
待众衙役散去, 一行人进了江家, 接到管家通报的江员外一看陆熙凉竟带了这么些陌生人, 不由皱起眉头,“陆大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他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看看吧, 一对青年夫妇模样的人, 后面还跟着两个丫头片子?走亲戚串门儿吗?
陆熙凉不做声。
庞牧呵呵一笑,环顾四周,意味深长道:“这宅子瞧着可比知州衙门气派多了, 早知我们便宿在此处。”
江员外一听,才要发怒, 却又听他漫不经心道:“我是庞牧。”
江员外怔了下,旋即回过神来, “定, 定国公?您是定国公?”
庞牧随便捡了张椅子自顾自坐下,慢悠悠从腰间掏出一枚小巧的铜牌,在掌心颠了几下, “奉旨出京, 专管天下不平事,江员外要验验吗?”
江员外带着几分痴迷的盯着他手中上下翻飞的铜牌, 果然见上面一只唯天子可用的金眼麒麟, 一颗心顿时不听使唤的砰砰乱跳起来, 哪里还有胆子说旁的?
“草民江淮,”他姿势标准的跪下去行了大礼,“见过定国公,晏大人。”
既然他是定国公庞牧,那么一旁的自然就是晏捕头了。只是不曾想这对夫妻竟悄无声息的到了临州城,还被陆熙凉拉了援兵。
这下,可是不好办了。
“江员外不要多想,”庞牧似笑非笑道,“我们夫妻俩最爱管闲事,途经贵宝地时突然听到好大的热闹,所以拉着陆大人过来瞧瞧。”
陆熙凉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过转瞬间便明白了用意,不由有些感激,暗道定国公果然如传言一般外粗内细,方方面面竟都考虑到了。
江淮此人心胸不宽,若知道是自己硬拉了援军,无论结果如何,说不得便要结怨了。如今的江淮虽然是一介平民,但毕竟有故交在,且两个儿子已经入朝为官,日后若得机遇飞黄腾达也未可知……
晏骄在庞牧身边坐下,对许倩和阿苗等人道:“你们先去外头等着吧。”
许倩闻弦知意,第一个退了出去。
不多时,江淮的夫人也听到动静后匆匆赶来,先行了礼,又对晏骄热情邀请道:“不若去里间用茶。”
晏骄一抬手,“夫人恐怕误会了,本官今日是来调查令嫒失踪一案,而非做客。”
官太太们之间的茶话会什么的,还是免了吧。
江夫人一怔,下意识看向江淮,后者脸色虽然不大好,但到底不敢反驳。
他曾削尖了脑袋都想跻身京官之列,然而直到七年前退隐都未能如愿,引为终生憾事,而眼前这个女人却早早拥有了一切……
这两个人,他哪一个都开罪不起。
“之前陆大人来时,草民已将能说的都说了,不知公爷和晏大人还想问点什么呢?”江淮道。
“令嫒失踪,想必两位心急如焚吧?”晏骄忽明知故问道。
“自然。”江淮耐着性子道,“她是草民与内子的老来女,十分宠爱,如今一朝走失,自然寝食难安。”
“可我怎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儿呢?”晏骄挑眉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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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四等人退出去后,许倩便在众人的掩护下脱离了江家仆人们的视线,连藏带匿,爬墙跳屋就是不走正路,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之前伺候江清薇的两个大丫头的住处。
江清薇出事之后,江淮大怒,重重责打了当日跟着的一干仆从,如今都在偏房内养伤。
许倩敲了敲门,里头传来一声稍显沙哑的嗓音,“谁呀?”
许倩等了会儿,不见有人来开门,估摸着是里头的人被打的起不来身,索性自己推门进去了。
里头炕上果然趴着两个十来岁的姑娘,瞧着比自己还小一点,此时都又惊又恐的看着她,“你,你是谁?找谁呀?”
许倩朝她们亮了腰牌,道:“我乃刑部晏大人属下,奉命前来问话,你们不必起身。”
那两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
她们虽没去过京城,但多年来一直听几位主子翻来覆去的描绘京城之神圣、人文之光辉,早就将那个地方神话了。此刻见许倩竟是京城官员,唬的不得了,且又见她光明正大的走进来,本能的以为是自家老爷允了的,当真一星半点回避的心都不敢有。
那个鹅蛋脸的胆子大些,有些不敢相信的问:“晏大人,就是那个女捕头?您是跟着她的?”
许倩拖了一张凳子坐在她们面前,闻言点头,禁不住骄傲的挺直胸膛,“自然是,天下何人敢开这般砍头灭族的玩笑?”
两个丫头都暂时忘了疼,眼神中流露出向往和憧憬,“这可真厉害。”
江清薇平日酷爱听京城新闻,晏骄的事迹自然也在其中,连带着身边的丫头、婆子也如数家珍,俱都羡慕不已。
许倩见她们形容憔悴,双眼红肿,嘴唇也干裂起皮,想了下,道:“听说你们被责打了,伤势如何?要不要喝水?”
不说这话倒罢了,她这么一说,两个丫头齐齐红了眼眶,带着鼻音点头,“有劳大人。”
那日小姐失踪后,她们心都凉了半截,自知劫数难逃。果不其然,回来后当夜就被按在院子里打了三十多板子,然后丢回来等死。
天气炎热,打破了的伤口迟迟无法愈合,素日交情好的几个小姐妹只偷偷过来送了点药粉便被责骂,于是就再也无人敢来了。
她们两个都不能动,已经一日水米未沾,几乎要熬不住了。
虽然叫官差替自己端茶倒水不妥,但如今生死之际,实在顾不了那许多了。
许倩叹了口气,才要倒茶,却发现桌上茶壶里都因闷热长了毛,不由又叹了声,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她拎着另一把茶壶和一包点心去而复返,“总得吃饱喝足了才能好啊。”
宰相门前七品官,江家众人并不敢怠慢小四等人,温声软语请去了隔壁花厅,一色好茶好水招待着。方才许倩又偷偷溜回去,暂时把小四那边的茶壶顺了一把来,点心也摸了一盘子。
两个丫头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口,扎扎实实的感受着胃内火烧火燎的饥饿感渐去,好似人也重新活了过来,突然泪如雨下,哽咽着道:“谢谢大人。”
万万没想到,竟还能有这般造化。
许倩也替她们辛酸,又掏出侍卫团日常必备的金疮药粉和内服丸药来,“你们吃完后再把这药用了,这几日闷热,化了脓就坏了。”
两个小丫头点头如啄米,泪是一行接一行。
待她们二人吃好了,许倩才拿出夏清的画像,“你们可认得此人?”
两人眯着眼睛看了会儿,毫不犹豫的点头,“是夏清夏公子。”
许倩心头一喜,“可知他什么来历?又与你家小姐有何瓜葛?”
另一个圆脸的丫头胡乱抹了抹嘴边的点心渣子,“这人是上月在一次文会上跟小姐认识的,据说是京城夏家的旁支,刚从祖籍所在地考了秀才回来。”
鹅蛋脸的丫头接道:“他是另外两位咱们临州城另外两位秀才在路上结识的,因为顺路,就一道回来了。我们虽然不大懂那些,但文会上的人倒也都对他十分推崇,似乎才学很好的样子。”
“我家小姐,小姐她不大擅长交朋友,”她斟酌再三,这才选了个听上去比较委婉的说法,“可是这位夏公子为人十分谦逊和气,没有一点不耐烦,小姐对他一见倾心。”
“后来老爷和夫人知道了,原本听说是夏家公子时十分欢喜,但后来一听是旁支,就又不大高兴了。”
她们一边说,许倩一边在脑海中拼命扒拉:
京城中一流名门望族中是没有姓夏的,不过朝中确实有几位姓夏的官员彼此是亲戚。虽然在京城内不显,但放到地方上也很能唬人。
莫非那夏清果真是他家后人?
若果然如此,他出门怎么连个随从都不带?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你们怎么知道他有没有撒谎?”
那两个丫头一愣,显然从未想过这种可能,“这,可,可他是两位秀才公带回来的,而且老爷也看过他的身份文书,还说他才学不错的。”
出门用的身份文书这玩意儿上只有姓名籍贯,也不写家世的啊……许倩又细细的问了那两位秀才的身份,准备等会儿请陆熙凉查查,这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后来夏公子和小姐谈起京城风潮,不知怎的竟想做合伙买卖,”圆脸丫头回忆道,“老爷知道后发了好大的火,直骂夏公子没出息,就不许他们往来了。小姐哭了好几日,最近才慢慢缓和过来,谁知……”
江淮这火倒不是乱发,许倩皱眉道:“官不与民争利,那夏清既然是秀才,来日也要再往上考的,怎么竟突发奇想要做买卖?别是个骗子吧!”
“我们原本也是这么劝小姐的,”两个丫头争先恐后道,“可是小姐那脾气,又哪里听得进去!”
“而且她说夏公子会娶她为妻,这些产业便都落在她名下,日后就借着夏家的东风买卖,京城的官太太们都是这么干的。”
许倩越听越觉得不靠谱,心中对夏清此人再次加深了怀疑。
“事发前几日,你家小姐可有什么言行可疑的地方么?”许倩问道。
两个丫鬟冥思苦想半日,摇摇头,“好像没有。”
可过了会儿,那鹅蛋脸的突然又不太确定的说:“真要说起来的话,有一件小事,也不知能不能帮得上忙。”
“小姐素来爱洁,饭菜都必须收拾齐整了才能上桌的,可有几日却叫人直接将装着清炒虾仁的食盒送到眼前,自己亲自打开查验。”
“我们都以为她要求越发严苛,倒也没往心里去。”
“清炒虾仁?”许倩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道菜了,眉心一跳,追问道,“可是云海酒楼的清炒虾仁?”
“正是。”
又是清炒虾仁!
许倩一颗心忽然飞快的跳动起来,脑海中瞬间涌出许多念头,忍不住起身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下,转身对炕上两人道:“今儿没人看见我往这里来,你们也不要把此事往外说。”
两个丫头一愣,茫然道:“可,可您不是说奉命查案吗?又怎会无人知晓?”
话已出口,两人瞬间明白过来,登时吓出一身冷汗。
可无意中瞥见炕沿上的茶水点心和药物,又齐齐下了决心,咬牙道:“大人不必担心,我们死都不会说的。”
若无这位大人,她们也是生生饿死、病死的命!只当还了恩情吧!
许倩张了张嘴,终究还是说了点越界的话,“不论你家小姐回……你们都不可能继续近前伺候了,可想好了日后出路?”
她本想说“不管江清薇回不回得来”,可又转念一想,这话委实不吉利,便隐去了。
两人果然垂了头,抹泪道:“原是我们命苦,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犯了错的下人若是命大熬过去,最好的结局就是发配到偏僻的庄子上,被主人家胡乱配一个鳏夫或是因为某种缺陷娶不上媳妇的男人,跟专泻火生孩子的牲口没什么分别,一辈子就算完了。
许倩咬了咬嘴唇,“你们可愿出去?”
两人惊得看过来,眼中突然划过一抹灼人的光亮,不过马上又消失了,“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只是我们是当年灾荒时被人牙子卖过来的,是卖身契……”
纵使她们想,只要主人不允许,也不可能啊!
许倩点点头,心中迅速下了决断,“天无绝人之路,你们好好养着,我先走了。”
待她关门离去之后,两个丫头对视半日,也不知是谁先声音发颤的道:
“难不成,竟真能捡条活路?”
许倩原路返回,本想径直去晏骄等人的所在,可又转念一想,若自己贸然行事,江淮必然起疑,没准儿就把那俩丫头暴露了。
她便调转方向,又回到小四等人所在的花厅,悄悄借了他们的炭条和纸张,言简意赅的写了个小卷儿,借着替晏骄送东西的空档塞了过去。
晏骄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结果,还挺激动,主动向江夫人表示想更衣,然后一目十行的看完了。
果然那个夏清有问题!
重新落座之后,晏骄喝了杯热茶调整状态,然后在众人沉默之际突然发难,“江员外拒不配合可不大好,难不成你就这么肯定夏清不会做出伤害令千金的事?”
江淮夫妇猛地看了过来,眼神有一瞬间混乱。
晏骄趁热打铁,颇有几分咄咄逼人道:“你们假借云海酒楼的菜肴为幌子,互传消息,将官府视为无物,当真可笑!江淮江员外!”她猛地抬高声音,锋芒毕露,“莫要以为一日为官便终生为官,你早已不是威震一方的知府大人了,你的狂妄、自大、刚愎自用,很有可能害死自己的女儿!”
“哐啷!”江夫人失手砸了茶盏,神色见已然带了慌乱。
“夏清此人来历可疑,行踪不明,”晏骄步步紧逼,言辞尖锐到近乎残忍,“与令千金里应外合,焉知不会做出狡兔死走狗烹的勾当!”
“事发至今已是第四日,这中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无人知晓!可你们身为江清薇的至亲,竟一味消极不配合,何其荒谬!”
“衙门是朝廷的衙门,而非你江家人的玩物,江淮你也曾为一方父母,可还记得报假案是什么后果吗?”
“此事与小女毫无干系!”江淮终于失去了一开始的冷静,额头上微微见汗,但依旧死咬着不肯松口,“她确实是被绑走了,我们,我们只是在努力筹措绑匪所要赎金……”
他嘴里说着这些话,脑海中却不自觉的跳出来刚才晏骄问话的答案:
不敬朝廷、不尊律法、藐视公堂者,徒一年。
虽罪不及家人,但直系血亲在名声上必受牵连,就不大可能在仕途上有大的进展了。
毕竟没有哪位皇帝愿意要一位家人有蔑视朝廷前科的官员来给自己添堵。
江淮似乎走进了一条死胡同,不管外面的人再如何劝说,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