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娘老嫌我不成家,且等我回头娶个好生养的媳妇与她瞧瞧,男娃女娃都不打紧,日后皆可为官哩!”
“好不知羞,八字没一撇的没影儿的事儿,你自己倒做起春梦来了……”
老长老宽的几条街,愣是被得到信儿的百姓和北延府那头前来道贺的人围的水泄不通,寒冬腊月挤出一头汗。
可裴如实却笑不出来。
从被稀里糊涂套了这身喜服之后,他心中就越发难受了。
他是有心上人的呀,如今却要同别的女子成亲,岂不是负心薄幸?
甚至早前那种“成亲吧,成了亲就能把早该忘掉的人彻底忘掉了”的想法也早已演变为自责。
他明明心里有人,却还要娶一个陌生女子为妻,且不说自己,便是对那女子,难道不也是很无耻、很没种的做法吗?
这女子何其无辜,何苦又拉她下水?
想到此处,裴如实忽然觉得什么都能放下了。
他深吸一口气,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打马越出,来到白菁跟前一抱拳,破釜沉舟道:“侯爷,请恕属下有罪,属下心中确实已有了心仪的女子,可奈何种种,此生无法与她共白首,却也不愿拖累无辜百姓,这事就此作罢吧。”
“此番皆因我而起,我愿同那女子结为异性兄妹,终生爱护她,但成亲却是万万不能的。”
他行事品格素来周密谨慎,惯爱做的滴水不漏,如今事到临头却忽然反悔,当真叫人瞠目结舌。
现场忽然一片死寂,饶是喜乐班子都压不过去裴如实发自内心的决心,都本能的停了下来,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继续。
裴如实本以为自己做出这个冲动的决定之后,必然惹得众人大怒,可没想到面前的白菁却不怒反笑,“当真?”
虽然心存疑惑,可裴如实还是点点头,“当真。”
“裴将军,”白菁忽然笑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有所指的说,“凡事还是不要说的那么满,不然追悔莫及呀。”
裴如实越发满头雾水,只觉得这位白将军回来之后活像变了个人,如今越发的爱打哑谜了。
正想着,郭通忽然从后头猛推了他一把,走神中的裴如实猛地一个趔趄,险些就从马背上跌落,这才回了神。
“老裴,婚姻大事非同小可,你当初既然应了人家,就该一路走到底。”郭通一本正经道,“可如今却忽然临阵脱逃,非大丈夫所为!若你还有几分担当,合该亲自将这些话同新娘子说,不然,兄弟们可以为你去死,却不爱给你背这黑锅!”
裴如实一琢磨,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没理由自己率先答应下来的婚礼被自己亲手毁了,自始至终都无辜的新娘子却一直被蒙在鼓里,甚至连句新郎的亲口解释都没有……
想到这里,裴如实也不含糊,冲众人抱了抱拳便翻身下马,龙行虎步的朝着里头去了。
外头的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好些上了年纪的人急的捶胸顿足,一个两个的大喊道:“使不得,使不得呀,哪里有未行礼就先叫新人见面的?不合规矩,不合规矩呀,唉!”
顾青却笑,又大声安慰道:“新郎官儿等不及哩!诸位父老乡亲切莫着急,今儿必然有喜酒喝的。”
果不其然,不过一炷□□夫,才刚神情凝重的裴如实去而复返,眉梢眼角俱是惊喜,过来之后麻溜儿的对着白菁行大礼,“多谢侯爷!”
经过了这么多,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人生漫漫,相逢本就不易,既然他始终忘不了对方,也狠不下心来叫别人取代,如今侯爷他们都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他们要是再拒绝的话,当真是不识抬举,且庸人自扰了。
见他终于想开了,白菁、白芷、牧归崖、郭通等人俱都欢喜无限,便是下头的将士和普通百姓也跟着欢呼雀跃,现场重新热闹起来。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谁也无法想象那种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情走进去之后, 看见的竟然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时, 裴如实是什么心情。
反正再出来的裴如实就好似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红光满面,意气风发。
他素来受人敬重, 值此大喜之日, 不免有无数将士排着队上前敬酒, 他一概来者不拒,一群人径直闹到四更天。
接下来几日, 终于打开心结的裴如实和苏夫人便是蜜里调油, 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佳偶天成。
又过了一旬, 顾青亲自向呼尔葉提亲, 本想着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没想到呼尔葉竟迟疑了下, 十分认真地道:“婚姻大事非儿戏, 你想好了?”
早就等着替顾青叫好的诸位同僚都呆了,这是怎么个说法?
饶是顾青自己也有些懵, 心道不就是成亲吗?几年下来你情我愿,还有个甚好想的?
谁知呼尔葉又耐着性子跟他解释,“如今我已非吴下阿蒙,也有公务在身, 平日里忙得很。再者说, 我听闻你们中原女子都甚是贤惠,洗衣做饭女工样样精通,可你若叫我骑马射箭撵狼都成, 那些我着实做不来。左右我便是这般模样,改不了,也不大想改,还是这会儿先都摊开说明白的好,省的日后你我不痛快。”
自从穿了官服,做了女官之后,呼尔葉就忽然觉得原来这世间竟如此之大,女子能做的事情也如此之多,并非记忆中的家长里短。
了解的越多,呼尔葉就越觉得自己前头将近二十年的时光都白费了,如今同王玉婉她们一日十二个时辰都有些不够用,又哪里来的闲工夫去做什么贤惠娇妻?
呼尔葉的这番言论不可谓不激烈,当即就有些老人不大乐意,忍不住出声劝道:“话不好这么说,女子生来不就是要相夫教子的么?那才是正道。不会再学也就是了,何苦在这里使性子?”
呼尔葉当即就竖起那两道天生浓眉,瞪圆了一双大眼,毫不迟疑的反击道:“我凭自己的本事吃饭,乃是朝廷登记在册的命官,你敢去开封敲登闻鼓,说我这是歪门邪道么?”
那人一噎,在周围各异的笑声中脸涨得通红,只觉面子挂不住,就又嘟囔道:“小姑娘家家的,嘴巴倒是怪厉害的,也不知日后谁降服得了。”
因呼尔葉性格果决,又允文允武,天生对政治敏感,十分受器重,便越发能耐,连爷爷二长老都管不得了,哪里听得来这样的酸话?
她当即冷笑一声,昂首阔步往前走了几步,声音清脆道:“我不是牲口,不用谁降服,也不必谁操心。若能得一知心人共度余生,乃是上天眷顾;若不能得,也是老天早有安排,强求不得,又有甚好记挂的?”
简简单单一番话,没什么难以理解的深奥词汇,可偏偏就叫人心神激荡。在场的好些大姑娘小媳妇都莫名的心潮澎湃起来,有跟着叫好的,也有被家中男子拦住了的,可都暗自下了某种决心。
有赞同的,自然也少不了反对的,好些男子纷纷摇头,说这女子俨然是疯了,到底是外族蛮夷少教化,哪怕得了郡主青眼抬爱,也终究上不得台面,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话,真是不知羞臊。
稍后,呼尔葉也不管众人反应不一,径自去了顾青面前,微微仰头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的问道:“这便是我,既不贤惠也不温柔,性子也不好,没准儿脾气上来还会举起马鞭打人,也许这辈子都改不好了,你还敢娶我么?”
老实讲,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虽然瞧着面不改色镇定的很,可着实心如擂鼓。
她是真的中意顾青呀,若是他临阵脱逃,那该是多么令人懊恼的事情?她会后悔吗?
但转念一想,如顾青不能接受这些,也就是不能接受她这个人,即便勉强成了亲,日后少不得要三天两头的争吵……
若果然如此,还不如丑话说在头里!
顾青缓缓眨了眨眼睛,眼底忽然沁出一丝笑意,然后语出惊人:“说完了么?”
“啊?”这回换到呼尔葉呆了。
顾青笑了笑,长长的吐了口气,“认识了这么久,难不成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指望你改,还不如指望日月颠倒哩!若说完了,咱们就赶紧去劳烦公孙大人一回,叫他挑个黄道吉日,趁白将军在的时候把事儿办了。”
这才是他喜欢的姑娘呀!
呼尔葉和顾青的事情传开之后,且不说民间反响如何,白芷等人也诸多震动。
毕竟那姑娘的言论哪怕放到后世也是有些惊人的,更何况现在!
白芷夜里跟牧归崖叹了不止一回,又道:“她那性子十分和我脾胃,我且拿她当个妹子看,回头也找些好东西与她添妆,省得她给人欺负。”
牧归崖笑的无奈又纵容,一边替她掖被角,一边打趣道:“还是郡主风采万千,把个外族小丫头都给迷得七荤八素,什么都青出于蓝的学着。如今你且瞧着吧,这一出出来,往后类似的事情越发多了。”
还给人欺负呢,真是关心则乱,担心的多了些。
不说顾青那小子爱呼尔葉到了骨子里,便是那姑娘本人也着实泼辣的很,嘴皮子比顾青利索了不知多少,回头两人真要闹起来,吃亏的还不知是谁呢。
白芷翻身半趴在他身上,斜着眼睛道:“怎的,侯爷后悔了吧?还是怕我半夜从哪里抽出马鞭来打人?”
还没说完呢,她自己先就撑不住笑了,牧归崖只是摇头,又微微起身,一边护着她一边吹熄蜡烛,“这几日都闹得甚晚,你瞧今儿天气阴沉沉的,明儿又有好一场大雪哩!且早些睡吧。”
次日一推窗,果然就见地上已经白了一片,天上还有纷纷扬扬的雪花呼啸着刮下来,十分壮观。
牧归崖点点头,感慨的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喜气,“瑞雪兆丰年,好兆头啊。”
稍后两人正在吃饭,就有人通报说顾青顾将军和呼尔葉女官来了,两口子对视一眼,都叫请进来。
如今顾青和呼尔葉也是正经过了明路的人了,自然不必像以往那样避讳,便是拉着手进来,脸上都带着几分尚未散去的甜蜜。
白芷先请他们进来坐下,又忍不住打趣道:“呦呦呦,瞧这叫什么事儿,大清早的,饭都不叫人好生吃了。”
呼尔葉抿嘴儿一笑,落落大方道:“郡主怪会取笑人的,谁不知道您跟侯爷才是天生一对伉俪?外头看了谁不眼热?”
说着,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请柬,笑道:“三日后日子不错,我同他成亲哩,郡主和侯爷得空便来吃杯水酒吧。”
“三日后?!”白芷和牧归崖都万分惊讶道,“这样快?”
时人尤其看重婚丧嫁娶,又是生肖又是八字,还得讲究吉利、忌讳,不反复几十回是决计选不出好日子的,可他们这才两天的,竟就订好了成亲的日子?而且就在三天后?
顾青挠挠头,主动解释说:“我们问过公孙大人了,年前只这一个好日子,再就是明年八月了,太久。且如今她也越发的忙了,到时候指不定又有什么事,我们商议过后,就这么定了。”
他们两个都不是喜欢讲排场的人,再者身上也没有爵位,简单些也使得,何苦弄那些有的没的?一来劳民伤财,二来也折腾旁人,且一切从简的好。
白芷又问了几回,招手示意呼尔葉走上前来,“这样仓促,你爷爷也愿意?”
到底是如今最争气的孙辈,二长老又是个好面子的,恐怕有话要说吧。
呼尔葉浑不在意的摆摆手,“从前他就没替我操过什么心,如今到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更没什么可说的。再说了,顾将军可是您同侯爷跟前的红人,得了这门亲家,他欢喜都来不及,也就顾不上计较这些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呼尔葉言辞中不乏讥讽,可见二长老长久以来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伤透了这个姑娘的心。
白芷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聊做安慰,又看向顾青,板着脸道:“这是我的妹子,往后你可不许欺负她,我必然不依的。”
顾青一听就苦了脸,惨兮兮道:“郡主说的哪里话,前儿您是没听见,她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儿都说婚后要甩马鞭哩,说不得到时候被欺负的人就是属下!”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让让媳妇也是应该的。”白菁跟庞媛相携而来,后头跟着个牧归峦,也是满脸憋笑,不知听了多少去。
“谁稀罕你让?”庞媛小声道,瞅了他一眼,转头就去找白芷和呼尔葉说话去了。
剩下几个男人面面相觑,忽然意识到自家媳妇好像都挺彪悍,猛地就有了共同语言似的。
三天时间虽然仓促,可左右现下也无甚大事,但凡得空的都来帮忙,又有白芷、牧归崖等一干人鼎力相助,竟也操办的热热闹闹、妥妥当当。
说也是玄而又玄,两人刚进了洞房,郭通掌管的驿站那边忽然来了八百里加急的使者,刚一进城就一路疾驰,口中一遍又一遍的疾呼:
“圣人驾崩,新帝继位,举国大丧,三年内严禁一切嫁娶及庆典、宴饮等诸多事宜……”
大惊之余,众人不免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赶紧将办喜事的一应红色器具俱都撤了,换成白色,城内外瞬间肃静起来。
白芷和牧归崖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侥幸。
也真是错有错着,得亏着顾青和呼尔葉都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不然但凡稍晚两天,就直接拖到三年后了,谁知道中间会不会节外生枝?
一群人又匆匆从宴会上撤回来,聚到郡主府分析情形。
“太子继位,”牧归崖眉头紧锁的看向白菁,“二哥来的时候可听到过什么风声?”
推断起来,圣人驾崩大约也就是半月前的事,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必然之前就有迹可循的。
白菁缓缓摇了摇头,有些唏嘘,“自从回京之后,我们几家越发低调了,许是消息来得不如以前及时也说不定。杜大人倒是日日上朝,可也没听他提过什么可疑之处。”
打从开封出发到现在也有一个多月了,假如杜笙真的有什么发现,以他的心机和城府,必然会想方设法传过来,然而他们却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这么看来,圣人驾崩的真相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事发突然,他确实是忽然驾崩的,以至于身为户部尚书的天子近臣杜笙都没看出一丝端倪,因为根本就无迹可寻。
第二,太子提前动手了,最坏的可能就是京城戒严,杜笙的消息根本传不出来。
但不管哪种结果,只要上位的是太子,对他们这几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事。
按理说,圣人驾崩、新帝登基,如无意外,在外的皇亲、贵族乃至一方封疆大吏都要进京朝拜的,也就是说,在场几人都包括在内。
白菁眉心一动,双目闪闪发亮的对自家小妹道:“这是你们回京的唯一机会了!”
只要能回京,就有可能找个理由留下来,不然就永远是太子的心头大患,被迫干等的风险大不说,等来的也有可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诏书。
白芷和牧归崖的心脏狂跳起来。
到底是正经的家乡,说不想回去,那是假的。
且不说白芷家的根儿在那里,牧归崖却还有好多活着的家人,难道不想回去看看,抓紧最后的时光享受一下天伦团聚?
可话又说回来,回京,也未必一定安全。
只要太子下定了决心要动手,去哪里都是一样的,甚至说留在西望府到底天高皇帝远,生存的几率更大些。
牧归峦就难掩忐忑道:“万一那什么太子居心叵测,你们岂不是送上门去?”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牧归峦的话一出, 屋内登时就静了一静, 白芷马上又道:“也不必想那么长远, 便是我们想送上门去,也得等着旨意下来再作打算。”
身为一方大吏, 若无圣人旨意, 饶是京中大变, 牧归崖也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第三天, 旨意就紧跟着下来了。
原来的太子, 新登基的皇帝确实叫几个人进京, 而然却只是召回白菁一行, 并格外叮嘱牧归崖特殊时期更要格外留心,以防外族贼心不死, 趁机作乱。
使者来之前必然得了太子的叮嘱, 这会儿瞧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一开口满嘴阴阳怪气。
他先朝牧归峦和庞媛拱了拱手,不咸不淡的催促道:“侯爷,夫人,这就回去收拾行装吧, 后日一早就要赶路啦。”
完了之后, 也不去看庞媛黑了的脸,径自转向白芷和牧归崖,皮笑肉不笑的说:“郡主, 侯爷,常言道,能者多劳,有二位在这西望府,朝廷和百姓也能安心不是?”
等下人好声好气的将京中来使送回驿站之后,牧归峦第一个变了脸,劈手夺过圣旨就往地上摔,口中兀自骂道:“什么鸟事!”
留心个屁!
好歹是圣旨,周围一群下人一窝蜂的去捡,几个主子却不加理会,各自回座琢磨对策。
牧归峦到底沉不住气,又忍不住道:“他就是想把你们困死在这里!”
如果真是为了百姓,为了这江山社稷,他们无话可说。但这摆明了就是太子借机清除异己,想对他们下手了!
牧归崖一时没说话,手指有节奏的在椅子扶手上敲了几十下,忽然道:“我上个折子吧。”
白菁闻弦知意,“你要请辞?”
牧归崖嗯了声,“那几个小子已经去京城参加科举了,如无意外,必然能留下的。不光我,就连裴如实、顾青、郭通这几个身居要职的,也要跟着上折子。”
太子肯定是不愿意看着他们继续留在任上的,若是主动请辞,将动静闹得大一点,但凡百官和百姓看见了,太子也不敢下死手;
可若是他们继续没事儿人似的霸占着这些位置,太子肯定不会主动劝,但早晚要动手。
庞媛有些担忧,“你们突然走了,能成吗?”
白芷笑着拍拍她的手,“应该无妨。”
周围几国早已被打残了,少说也得三二十年休养生息,就算有乱子也是小打小闹,掀不起大风浪。而且最要紧的是,下头的将士们也早就锻炼起来,其实他们在不在的,如今也没什么大分别了。
“能家去自然是好的,外公外婆他们想你们想得很,”牧归峦挠挠头,不过又有些不确定的问,“可是,能成吗?”
“能成不能成的,总得试试才知道。”牧归崖道,“况且,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新帝登基,总要恩威并施的少几把火,可官职总共就那些,老人不空出来,新人如何上位?
现在他们刚一得知消息就上书请辞虽然难免刻意,但必然正合新帝心意,哪怕三次两次不应,四次五次,必然能成的。
几人沉默片刻,庞媛就叹了口气,十分唏嘘,“可惜你们这一走,之前的心血岂不白费了?为他人作嫁衣裳。”
战功就罢了,明眼人都知道该归谁,抢也抢不走。但如今西望府一应事务刚刚步入正轨,就好比栽下去的果树正努力汲取养分生根发芽、抽枝长叶,只需要再多几年就能果实累累……
要是他们在这个当儿走了,可不就成了后来人的政绩?
牧归崖笑了下,“这倒也没什么,左右是百姓得了实惠,不必计较这许多。”
说着,又越过桌子去拉白芷的手,温柔道:“只是辛苦郡主。”
“好好地又说我做什么?”白芷失笑,“再者说了,且还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呢,你们也想的忒远!”
新帝早前是太子的时候就十分爱面皮,现在成了一国之君必然变本加厉,即便后来会顺水推舟的应了,前头必然也得装腔作势的推辞几回的。算算京城开封到西望府来回路程,想要正经有个结果,少说也得小半年之后了。
众人说笑一回,气氛倒是轻松许多,不多时,听到风声的郭通、顾青等人也纷纷前来,都是询问牧归崖打算的。
牧归崖也没瞒他们,众人对请辞回乡并不排斥,纷纷答应下来,只是顾青,却有些个迟疑。
裴如实心细些,就带头问道:“怎么,不想跟兄弟们一块回家瞧瞧?”
自打成亲之后,彻底去了心事的裴如实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每日容光焕发,精神百倍,眉宇间的愁容早就烟消云散,说话也更中气十足了。
“我何尝不想?”顾青叹了口气,“屈指一算,我离家也有九年之久了,爹娘去世都没能回去看一面,当真不孝极了,如今剩下的也只有一个舅舅,怕也忘了我的模样了吧?”
世人讲究落叶归根,他又何曾不想?
若在之前,他必然也跟兄弟们一样,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的,可如今?
他是成了家的人呀!
呼尔葉生在草原,长在草原,一家子亲人都在这里,哪怕平日有些矛盾,终究是骨肉至亲……
如果单是这些倒也罢了,毕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她偏偏又与寻常女子不同,如今把一份公职看得比什么都重。眼下刚刚做出点头绪就叫她撇下,如何舍得?
除了白芷之外,众人对呼尔葉的印象大约也只是停留在兄弟媳妇的层面,这会儿看顾青为难,郭通等人就有些不大乐意。
“这叫什么话,难不成因为她舍不得,你就要在这里陪她一辈子不成?她自己倒是痛快了,到时候兄弟们都陆续家去了,你怎么办?”
“就是,自古以来,都说妻儿随军,断断没有男人跟着婆娘扎根儿的道理!你叫兄弟们如何看你?”
“哎,那都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往后想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眼下他们请辞也是在赌,赌新帝的心思,赌他愿意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而给他们一个好的退路。
可人的耐性都是有限的,一旦错过了这次机会,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兄弟们说的这些顾青都知道,所以才更加为难。
留在这里,是他牺牲;回中原,是呼尔葉牺牲……
当天,牧归崖等人就连夜写了折子,次日又聚在一处过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了,这才派信使发往京城。
到了第三天,白菁等人不得不提前踏上归程,白芷十分不舍,强忍着送了又送,最终泪洒当场。
白菁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亦是眼眶微红,上前抱了她一下,又久违的摸了摸妹子的脑袋,强笑道:“行了,不久之后又能再见,且把眼泪收了吧。”
说完,又拍了拍牧归崖的肩膀,分明有千言万语要嘱咐,可话到嘴边却都化为一句:
“我这个妹子多有不易,还请你多费心。”
牧归崖重重点头,“我会的。”
任谁都以为这场分离之后,少说也得一年半载才能再见,万万没想到事情竟忽然有了转机。
白菁等人走了才不到半月,驿站又有快马前来,伴随着一张招白芷、牧归崖等人进京述职的文书,竟还有对先太子,也就是新帝的十大罪状告示!
众人看过之后也是半晌无语,心中好一阵汹涌澎湃,只觉久久难以平复。
谁能想象,才不过短短二十天,京中竟就经历了数番天翻地覆的变动!
因先太子早在数年前就公然网络党羽,早已引得不少皇亲国戚和朝臣有怨言,但因为一直没有大错,且是嫡长子,饶是有人反对、弹劾也没撼动他的实际地位。
再然后,就是圣人突然驾崩,太子顺利继位。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然而谁能料到,他只当了十七天皇帝!
素来行事沉稳低调的五皇子联合包括杜笙在内的约莫三分之一朝臣,直接调动了皇城禁卫军突然发难。新帝自然不愿意将好不容易到手的皇位拱手让人,但五皇子却意外放出来好些证据,直指新帝谋害先皇、篡权夺位!
孰是孰非、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已然无从知晓,五皇子提供的证据却令人无从辩驳,再加上谁也不知他究竟什么时候掌握的皇城兵权,当场就有许多善于察言观色的大臣倒戈,新帝直接就被关了起来。
五皇子的生母不过是个嫔,还是死后才追封的,而他之所以能有惊无险的活到现在,并且分明让所有人都不把他当对手,却无人能够真正忽视他的存在,高明之处就在于沉得住气。
将新帝赶下台之后,五皇子并未急着登基,而是棋行险招,让一众官员去查!
水至清则无鱼,刚被赶下台的新帝为了能顺利登基,前面那些年自然一直都在暗中活动,这一查当真是釜底抽薪,任他舌灿莲花也没法子翻身了。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未曾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被主动召回京, 归心似箭的白芷和牧归崖压根儿来不及等后头的车马队伍, 连夜叫人简单收拾了几个包袱, 带了些干粮,轻装简行, 径直带着三五随扈沿着官道狂奔而去。
而此时, 得了消息的白菁等一行人也在途中驿站等候, 两边碰了头,直觉短短数日之间情势骤升骤降, 端的是恍如隔世, 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庞媛挥退打算上前伺候的仆从, 主动替白芷拉住马缰, 仰着脸笑道:“我们不过出发十日,竟又迎面碰上一队京城来使, 倒是和气的很, 说明原委之后我们便决定稍作停驻,届时与你们一同上京, 彼此也好有个照应,路上也能多说说话。”
出了西望府一带,官道周围渐渐变得十分荒芜,放眼望去草根、枯树都少见, 只余遍地碎石和满天黄沙, 衬的天气越发的冷了。分明风吹在脸上刀割似的,可她们心里却好似泡着一汪滚烫的泉水,舒坦极了。
白芷利落的翻身下马, 随手抖了抖大氅上的沙尘,本能的环视四周。就见先前那位态度倨傲的使者早已变了副嘴脸,缩在角落十分畏缩,见她看过来就强挤出满脸的赔笑,又想上前巴结,却被庞媛一个眼神钉在远处不敢动弹了。
庞媛轻哼一声,道:“真是会变脸的!你不必搭理,免得被缠上了。”
像这种在宫中混惯了的奴才最会狗仗人势、见风使舵。前几日他们碰上京城来使,这使者只当是太子又有什么吩咐,狗巴儿似的,结果一听是五皇子的人,立即便用鼻孔看人。谁知还不等他甩脸子,对方早就冷笑一声,叫人将他掀翻下马,又三言两语说了京中变动,这倒了靠山的奴才便两股战战,又撅着屁股满地乱爬的讨好去了。
这人撵又撵不走,杀又杀不得,庞媛一行人早就被烦的什么似的。这会儿白芷他们也来了,难免怕他们也被缠上。
白芷皱了皱眉,也觉得没意思,“不必理会便是。”
庞媛点点头,“我自晓得,不过气不过罢了。”
说完,又细问她京中变动。
原来扳倒太子的五皇子没有直接登基,他重提曾经四阁老辅政的法子,广开言路、狠抓吏治,做的很是有模有样。甚至几天下来,就已经有人暗中说反而比太子掌权那几日更叫人安心。
再后来,五皇子又主动提出修缮河道、加固堤防,加强东南沿海兵力部署,招包括牧归崖等人在内的高级戍边将领和封疆大吏回京等一系列举措……
“旨意虽然没明说,但我总觉得此事同伯父脱不开干系。”
她口中的伯父就是杜笙,时任吏部尚书。
其他的到罢了,唯独因招他们回京一条,是十分耐人寻味。
真要论起来,封疆大吏也有几位,但处境像他们这般艰难的,着实没有几个。若不是杜笙从中调和,恐怕在当下京城内乱作一团的情况下。五皇子以及诸位阁老也未必会这么快想起他们来。
庞媛想了一回,说:“是不是的都没什么要紧,结果好也就罢了。再说了,究竟如何,还得进了京才知道。”
且不论最终结果如何,至少目前看来坏不到哪里去,一行人好似出笼之鸟,难掩雀跃的心情。
开封京郊驿站的人早就得了消息提前准备了。考虑到这几位不是郡主就是侯爷,仪仗、行装必然少不了,还特意清了许多房舍出来。哪知这些人脚程倒快,提前到了足足半月,驿站的官员还一个劲儿的伸着脖子往后看,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后续。
跟着能混驿站住的牧归峦不觉好笑,“大人不必瞧啦,就我们几个。”
那官员一怔,喃喃道:“那,那仪仗?”
就算没有仪仗,行李呢?怎么瞧着连出门做生意的买卖人的阵仗都不如?
到了什么地方就得说什么话,牧归崖肃容道:“京中大变,龙御归天,我等身沐皇恩久已,虽已知回天乏术,可也不免十分记挂,刚一接旨就马不停蹄上路了,哪里等得了了?那些且都在后头慢慢挪腾。”
官员一听,顿时肃然起敬,一揖到地道:“侯爷公而忘私,高风亮节,忠君爱国之风实乃吾辈典范!佩服佩服!”
牧归崖硬着头皮跟他寒暄片刻,这才得以入内休息,而白芷身为先帝与皇后的义女,自然更要表现的悲痛一些。
“我实在心急如焚,不知什么时候能进宫探望太后娘娘?”
其实她跟原先的皇后,现在的太后也没多少情分,逢年过节的赏赐也不过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嬷嬷做主列单子,这么问也是迫于无奈。
那名官员倒也机灵,闻言忙道:“如今宫中事务千头万绪,太后娘娘凤体违和,这几日都不见人。不过她老人家到底看重郡主与郡马爷,早已有懿旨下来,说叫郡主与郡马爷不必记挂,日后得空再见也是一样的。”
听到懿旨的时候,白芷等人就已经按规矩站直了,恭恭敬敬微微垂首,听完了又朝皇城方向拱手谢恩。
因本朝皇帝驾崩只需皇亲国戚和高级贵妇入宫哭灵一月,而使者一来一回已经耽搁了三十天有余,这会儿白芷他们倒不必再折腾,与前来交接的官员交接完毕之后,也就能家去了。
顺利的简直不可思议。
算来,这还是白芷头一回上婆家,但因为两家早有往来,倒也不生疏。
不过外人不知道的是,白芷最期待见到的却是那位基本已经确定为穿越大前辈的牧归崖的奶奶,杜瑕。
就连牧归崖也觉察出她的反常,忍不住笑道:“说来或许你们当真有缘,奶奶素来不大爱搭理外事,可打从听说咱们能回来之后,便隔三差五的问呢。”
“我们自然是有缘的,”白芷道,却没打算把事情真相告诉他,“不然怎么能当她老人家的孙媳妇?再说了,她过问,也未必是想见我,必然还是想念你这个孙儿的多些。”
两人说说笑笑,又看多年不见的京中景致,又笑又叹,很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经过开封城东一处街口的时候,牧归崖不由得抬手指着前方道:“犹记得儿时父亲常带我来此处玩耍,如今那说书的茶馆竟也不见了。”
又过了一条街,见城中几处百年寺庙依旧香火鼎盛,心中又是一番滋味。
世人总是求神拜佛,可哪里有几个真如愿的了?总还是骗自己的多些。
正说着,就见庙里转出来一队气势非凡的人马,瞧规格便是某位皇子。两人刚回京,对京中许多人物的容貌已记不清了,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便随着众人放慢脚步,打算先叫这行人过去。
谁知那人的轿撵经过他们身边时竟意外停了下来,旁边跟随的太监立即上前帮忙打起轿帘,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走出来,冲他们拱了下手,“皇妹,侯爷,别来无恙。”
竟是五皇子!
白芷和牧归崖连忙下马还礼,“皇兄说笑了,倒是皇兄多年不见,风采更胜从前。”
五皇子的长相颇为斯文,一直以来也没什么存在感,但单从他这次做的事情来看,任谁也不敢再天真的以为他还是曾经那个安安分分的小皇子。
这才是正经的扮猪吃虎呢。
见他们有些拘束,五皇子又上前一步,冲他们伸了伸手,虚虚一扶,很明显的流露出亲近之意。
“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还如儿时那般自在才好。”
白芷没说话,心道太子跟你才是真的自家人,可怎么就没见你跟他自在?这会儿人都软禁了!
尤其他们两个对五皇子乃至皇家人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六七岁之前,这么多年过去,记忆早就模糊不清,更因时移世易,大家的立场和身份早就变了,又哪里能再像孩提时代那样憨傻呢?
见他们越发恪守礼仪,五皇子倒也没勉强,只是笑笑,“你们多年未归,着实辛苦了,且先去同家人团聚,回头岂不是双喜临门?”
双喜临门?
白芷和牧归崖齐齐发愣,本能的抬头看去,却见五皇子笑的十分神秘,摆摆手权做道别,之后就上轿离去了。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而且之前又没见到杜笙,对于朝堂动向的见解便不那么灵活,又只好暂时压下心头的莫名喜悦,继续该干嘛干嘛。
第65章 完结
在这之前, 白芷曾想象过无数次, 当她们这两个来自异世的灵魂面对面的时候, 究竟是会抱头痛哭,还是相互防范, 亦或是别的什么。甚至在踏进房门的前一刻, 她的心情还反复被极度的忐忑和不安冲刷着。
然而真实的场景却与所有的想象都截然不同。
她们无声凝视着对方, 渐渐生出一种旁人无法融入的奇异氛围。
就连牧归崖祖孙也觉察到了一丝不寻常,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谁也没有率先打破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 杜瑕才对相伴多年的老伴儿柔声道:“且让我们女眷说说私房话儿。”
等两个男人都退出去了, 白芷也不自觉跟着放松下来,好像直到这会儿了才能真正沉下心来打量对方。
这是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人, 头发花白, 脸上亦有许多皱纹,但眼睛依旧明亮有神, 腰背依旧笔挺,平和从容中透出坚定。
她并不算绝顶的美人儿,但自有一股独特气质,令人见之忘俗, 本能地觉得如果只用美丑来评判对方未免太过荒唐了些。
她过去七十余年的人生中见证了三位帝王的成败兴衰, 也曾经历过许多常人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见证的事情,只是这么坐着,就好似在无声的诉说着什么。
白芷不自觉让自己的坐姿更加端正, 尤其是看到对方放下茶盏,准备开口的时候,竟隐隐有些干渴。
万万没想到,这位大禄朝鼎鼎有名的女中豪杰一开口,却让白芷呆在原地。
她先说了个书名,然后以一种除了她们两个人之外,整个大禄朝再也不会有第三人明白的复杂语气问道:“完结了吗?”
白芷:“……”
杜瑕提到的是一本风靡全球的漫画,男女皆宜,已经被动画改编过三次之多,然而连载了十多年的漫画却还在继续。
她差不多花了足足一刻钟恢复理智,然后喃喃道:“我来的时候大约连载到了第一千三百六十五回,然而……”
依旧没有完结的迹象!
不用她说完,杜瑕已经明白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长叹。
唉!
叹完气之后,也不知是谁先带头笑了一声,继而整个房间里就都是如释重负的笑声。
两人之间的距离好似也随着这场大笑被迅速拉近,白芷很认真的说:“其实我对之前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您的话本、画本系列我都看过,真的很厉害。”
杜瑕又笑了起来,甚至很孩子气的冲她眨了下眼睛,以一种与外界传言非常不符的活泼语调问道:“要我给你签个名吗?”
白芷点头,“好呀。”
说完,两人又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杜瑕感慨道:“我似乎已经许久没这样痛痛快快的笑过了。”
白芷颇有同感,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是啊,”杜瑕笑笑,看向她的眼神越发柔和,“你们回来了,会好的。”
说到这个话题,白芷不免有些担心,眼神都灼热了,“能留下吗?”
倒不是她怕边关艰苦,只是到底家人在开封,若到头来还要回去,岂不是余生都见不到几次?何其辛酸!
这次他们虽然奉旨回京,但职务并未交接,只让公孙景和郭通等人暂代,不然这一时三刻的也回不来。
杜瑕就问,“你们上了请辞的折子了吧?”
白芷点头,“之前已经上了,不过”
不过那会儿在位的还是短命皇帝太子呢,谁知道他屁股下的龙椅还没坐热就被五皇子扳倒……
杜瑕了然,“这倒无妨,折子早就转给内阁了,想必五皇子也早就知晓。”
白芷心头一动,忽然压低声音,“您说,五皇子是否意在大宝?”
杜瑕瞧了她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谁都没有说到底,但谁都明白了。
世人都有野心,更别提这些皇子,若五皇子当真没有这个心思,若真的只是想肃清朝廷,何苦非等到太子登基,再当众剥皮?
只这一下,就将太子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先皇子嗣不丰,有出息的本就没几个,这会儿又折了个太子,且又因太子瓜葛,其他几位皇子的名声也不大好听,算来算去,竟已无人能于五皇子比肩。
他自然是不会主动要求称帝的,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大臣跳出来替他架桥铺路。届时两拨人再你我心知肚明的推辞几回,把该做的戏都做足了,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边防大臣替换非同小可,必须有皇帝亲自用玺,所以一日五皇子不登基,白芷和牧归崖的事情就一日落不到实处。
“对了,”白芷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时我们偶遇从寺院出来的五皇子,分别时他说了句话,双喜临门,您可知道咱们这几家人里头还会出什么喜事吗?”
杜瑕慢慢喝了口茶,意味深长道:“你可知方阁老已连续数年请辞?”
电光火石间,白芷想通了很多事情。
内阁无论何时都得保持四人格局,这样方可最大程度上保证公平,也可相互牵制。而方阁老的年纪实在已经太大了些,告老还乡势在必行,而他一退,就势必要从六部尚书中挑选替换人选。
但之前不是刘尚书的呼声最高么?
还没把这个问题问出口,白芷自己已经想通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刘尚书呼声高俨然是先皇在位时期的事,而他背后最大的支持者太子也在过了短暂的皇帝瘾之后惨淡收场。
而从之前京城来使和五皇子对白芷他们的态度来看,至少明面上,五皇子并不介意对他们释放善意。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何况是皇室中人?五皇子的善意也必然不是无缘无故的。
所以那个双喜临门的第二喜,很可能就是杜笙入阁!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在久违的过了一个团圆年之后,白芷和牧归崖甚至都没来得及走完京中一干亲朋好友,许多朝臣就已经联名上书,并坚决去宫门口跪着,请求五皇子继位。
五皇子再三推辞,终于在正月十七称帝,是为正通元年。
正式以皇帝身份上朝的头一日,五皇子就雷厉风行的同意了包括方阁老、牧归崖等四人的请辞,并于次日宣布杜笙入阁,又委派人手与牧归崖交接,并体谅他久未归家,特别恩准可过完正月再一同返回西望府。
再次重回西望府,心情却截然不同了,白芷和牧归崖都不胜唏嘘。
得知他们要走,百姓们哭声一片,纷纷背负行囊一送再送,最终还是白芷和牧归崖亲自下马,对着众人拜了下去,这才劝住了。
因白老将军生前就曾有遗言,说生要为国,死后亦要守疆,故而特令子孙后代不得迁其坟墓,其妻儿亦是如此,所以依旧安葬在原处,时时刻刻威慑着外族。
交了兵权的牧归崖只领了个闲职,偶尔会被圣人请去帮忙练兵,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在家著书,将自己所见所闻和前辈同行们的经验教训都总结出成几部兵法,流传后世,造福众人。
年底,白芷生了一个儿子,牧归崖的爷爷牧清寒亲自给他取了名字。
“牧晄,如日出之光,虽有起有落,然岁月流长!”
满月宴本不欲张扬,奈何如今杜笙入阁,他们几家又正经重新起来了,饶是说了只请亲朋好友来吃个便饭,外头送的礼物也把几间库房堆满了。
年前郭通等人也都陆续交差,跟五皇子的人交接过后先后回到开封,如今只差一个顾青,席间众人说起也难免唏嘘。
谁知当日傍晚就有人顶着风雪敲开了大门,“卑职与内子来吃,不知能否讨一碗好酒吃?”
白芷与牧归崖先是一怔,旋即大笑出声,将浑身落满雪片的顾青与呼尔葉请了进来。
两人着急赶路,紧赶慢赶也还是没赶上宴会,此刻散席方到,这会儿也是饿狠了,先狠狠吃了一碗饭才有空说话。
原来两月前,呼尔葉的爷爷,大月族的实权人物二长老病故了,为了他留下的那点权势和地位,他的几个子侄几乎当场撕破脸。
呼尔葉本来就二长老那么一个念想,如今又没了,越发看那些个叔伯、兄弟不顺眼。正好刚上任的西望府领兵人物是五皇子的心腹,早就想找机会施展一番,两人索性里应外合,直接把那些人弹压了……
又因女官队伍已然日益壮大,彻底站稳脚跟,处理完了这些之后,呼尔葉再也没了留恋,索性就跟顾青来了开封。
呼尔葉就拉着白芷的手道:“郡主姐姐,你走了之后我可是寂寞的狠了,如今来了开封却也闲不住,且帮我找些事做吧!”
正巧白芷也出了月子,又不大耐烦权贵之间虚与委蛇,但又因年纪甚轻,不好似杜瑕那般闭门不出,正琢磨新办一家报社,进一步从思想上促进女子发展,也带动信息交流,当即就拉着呼尔葉嘀嘀咕咕的说了起来。
那头的牧归崖和顾青早已习以为常,相视一笑,抬手碰杯。
外头大雪纷飞,暮色中世界一片宁静,室内却暖意融融。旁边摇篮中的牧晄睡的正香,烛光温柔的映出他的样子,眉宇间满是他们夫妻的影子。
如此,人生圆满,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