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圣人若答应此事,便功可比秦皇汉武,虽不敢说空前,但亦绝后,必然流芳百世,万朝来拜;可若是不答应,那便是……偏心眼儿!天下人都知道他们西望府委屈,可是他们不敢说。
凭什么旁的地方本就已经得天独厚,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要什么有什么,每年朝廷还会拨钱,可轮到他们西望府,不过头一回开口,便这般推三阻四?
便是圣人自诩心性坚定,看过折子之后也不禁十分动摇,觉得自己内心充满了久违且罕见的愧疚,若是公之于众,岂不要天下大乱?
再说西望府那边,自打公孙景派快马送折子进京之后,牧归崖就一直处于不安之中。跟朝廷要钱不稀罕,稀罕的是要的这么心安理得……
这日,他终于忍不住,说:“一鸣,非我多心,只六十万贯,是否太多了些?”
便是朝廷年年拨款,也从未听说甚么地方能拿到六十万贯公学拨款的!他们西望府只要十万贯就足够支撑很多年了,这么要,会不会弄巧成拙,反而惹怒了上头?
正埋头写着什么的公孙景却先不急着答话,只示意他先坐,自己则继续埋头奋笔疾书片刻之后,这才停了。
他先将自己写的东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满意极了,决定一字不改,吹干墨迹之后递给牧归崖,笑道:“侯爷再瞧瞧这封。”
牧归崖本能的接过来,刚看了没几行就险些惊呼出声:
八十万贯?!
合着六十万恁还嫌不过瘾,这才几日功夫,就又加了足足三成?!
都不必牧归崖发什么感慨,公孙景已经成竹在胸道:“侯爷,下官知道您想说什么,也知道您所忧为何,不过请您放心,一鸣虽无大才,可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
顿了顿,他又道:“您与郡主、林大人皆是君子之风,胸襟广阔可容纳天地,乃是言出必行、心口如一的好汉子、好女子,着实令人敬服不已。但恕下官直言,这世间的事情,许多时候只靠君子之风是吹不动的,需得花些个小心思。”
牧归崖听得直发怔,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说白了,您大几位都是直肠子,压根儿做不来这些,还是放着下官来吧!
良久,牧归崖才心情复杂的笑着摇摇头,将折子重新放回桌上,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的说道:“常言道,用人无疑疑人勿用,打从你来之日起,我便已决定政事不沾手了的,自然不会轻易质疑,此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只要不损及百姓利益,无愧天地良心,不管是我还是郡主,亦或是林大人,自然不会轻易开口。”
他素来一言九鼎,一诺千金的名声早已传遍内外,此言一出,驷马难追,说不管就是真放手,谁也不会怀疑。
“多谢侯爷、郡主的信任,下关一定竭尽全力,必然不负所托!”公孙景道谢,又感慨道,“来了这边之后,下官才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同率直之人打交道,实在是妙不可言。”
想在开封时,他不过是个尚未正式进入朝堂的状元,可已经见识到了同诸多官员打交道的复杂诡秘,体会到了那种迂回和曲折。
往往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字眼、一个最细微不过的表请,都有可能包含着最复杂的含义,足可以翻天覆地,使沧海变成桑田,使得日月无光!或是转瞬间,便可以萤烛之微而与日月同辉!
可在这儿呢,说句挺刻薄的话,公孙景就觉得自己几乎不必动脑子!
因为他们差不多说什么就是什么!
问你饿不饿,就是单纯的要不要吃饭;问你冷不冷,便是纯粹的该添衣裳了……
甚至这里的掌权者,连朝廷拨款都懒得要,还打算自掏腰包的!
老实说,公孙景当时都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没细说,可牧归崖猜也猜到了,一时间心情也有些复杂:他该感到骄傲么?
好在公孙景还没忘了方才牧归崖的反应,很体贴的解释了:
“但凡往外掏银子的事,不管是朝廷还是个人,都是不情愿的。似公学拨款此类,并非救人水火的,以下官愚见,朝廷往往会先压到三成上下,下头的人再上折子,两边讨价还价,最后能有六成便殊为不易……”
牧归崖最不耐烦处理此类对银钱斤斤计较的事,勉强听完之后就忙不迭的起身告辞,连声道:“罢了,罢了,各司其职,往后凡遇到此类事宜,一鸣只需说个结果即可!”
他就是个武将!镇守边疆的武将!光是军费扯皮就够受得了,作甚么要给自己平添负担?不管,不管了!
公孙景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步履飞快的出了门,忙赶着出去送了几步,又补充道:“侯爷,稍后下官自会将一应事务写个总领,您好歹瞧一瞧!”
他虽是知府,掌管本地民生经济教化等一应事务,可牧归崖不管是官阶还是爵位都远在他之上,依旧是本地头号实际掌权者,这些事情终究还得他亲自过目,确保无异议、无疏漏了才算彻底盖棺定论,才能叫下头的人实际执行下去。
公孙景的第二封折子是六月中,特特挑了六百里加急——除战事之外所能调用的最高级别驿送规格递进宫的,当时圣人正陪着柳妃品鉴歌舞,然后……
听说圣人一连三天没进后宫。
他几乎做梦都能梦见公孙景在自己耳边哭诉,翻来覆去的诉说那西望府是多么的缺钱缺物,那里一应学子盼公学盼书院便如久旱盼甘霖。
为何其他州府能有那般华美宽敞的书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钱、先生、笔墨纸砚,而西望府所有的便只得苍茫大漠和无边无垠的群山?只有那夏日无孔不入的烈日酷暑和冬日见缝插针的寒风苦雪?
都是您的子民,都这般虔诚的渴望着您的垂怜,那样迫切的想要沐浴您的恩泽,您如何能够厚此薄彼!
圣人明鉴,区区六十万贯根本不足以振兴这座孤苦的边城,少说也得八十万贯!
短短三天,圣人觉得自己都瘦了,须发也掉了不少,食欲不振,寝食难安,睁眼闭眼都能看见有人伸手朝自己要钱!
偏偏从以往的各类折子和情报来看,公孙景折子中并无一句虚言,所写句句属实,让他想驳回打压都挑不出借口。‘
圣人不禁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就觉得西望府越过越穷了呢?莫非真的是以前援助的少了?
无论如何,圣人充分领会了西望府新任知府公孙景请求拨款的决心和毅力,他觉得若再继续拖延下去,保不齐下封折子上就会出现“一百万贯”这样的字眼了。
七月初三,京城来使。
圣旨出:“圣人因感念西望府于困境之中仍不忘奋力向前,且朝廷有责任教化百姓云云,特拨款三十八万贯,用以兴办公学,并资助书籍并文房四宝等若干……”
白芷、牧归崖、林青云、公孙景四人依律前去接旨,听使者宣读完毕之后,隐晦而飞快的交换了个眼神,齐齐拜伏在地:
“谢主隆恩!”
有钱了!
***
六月份的树苗活的不少,顾青看后欣喜非常,一大早就来找牧归崖汇报,顺便喊他一同出去看看。
还没走到郡主府门口呢,顾青大老远就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嘴角不由得带了笑。
“大清早的,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来人是个约莫十**岁的年轻姑娘,蜜色肌肤,眼深鼻高,下巴尖尖,穿着一件鲜亮的鹅黄掐银边衫子,同色灯笼裤裙,身段婀娜,赫然是个异族美人坯子。
她歪头看了顾青一眼,有些不服气地说:“许你来,就不许我来?”
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和顺温婉,她的眼神颇为尖锐,可又清澈而坦荡,仿佛一只无所畏惧的母豹。
顾青失笑,翻身下马,将缰绳在手里挽了挽,同她肩并肩站着,“来得。”
顿了顿,又问:“莫不是你们那头又出了什么事?”
“你就盼着我们出事,是不是?”那姑娘却瞪圆了一双杏核眼,跺了跺脚,带些气恼的说道。
见她这般,顾青才算放下心来,伸手将她跺脚之后甩到身前来的小辫子拨回去,“呼尔葉,你也劝着你爷爷些,大月本就扎眼,若再几次三番折腾,谁也保不住。”
呼尔葉正是大月二长老的亲孙女,而二长老就是如今大月的实际最高掌权者,身份很是敏感。
几个国家的百姓住在一起,本就容易有摩擦,更何况几国之间又都是经过战火的,稍不留神也能捅出大篓子。先前大月仗着输诚早,大禄也愿意立个典型,所以格外厚待些,这几年着实有些蹬鼻子上脸。也就是上回他们自己作死,牧归崖又趁机敲打一番,一直冷落到如今,这才好了许多。
不过私底下牧归崖也时常提醒几个副官和即将上任的公孙景,让他们多多留心,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归根结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牧归崖也还是打心底里不信任他们的。
顾青算是爱屋及乌,可也不会将个人利益凌驾于国家得失之上。若大月肯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自然是大家都好;若记吃不记打,那就对不住了……
听他说的郑重,呼尔葉的表情也不禁凝重起来,微微垂了头,撵着自己的小辫子沮丧道:“爷爷不听我的,有事也只跟表哥商议。”
说完,又愤愤道:“我是不服气的,我的骑术、箭术,甚至是养马牧羊、读书识字,哪一样输给表兄弟?可爷爷却总是,哼!”
顾青眼中含笑的听她说完,这才点头:“你自然是顶好的,不过是你爷爷没眼光。他年纪大了,难免有些迂腐。饶是他瞧不出,自然还有别人赏识你,是不是?”
到底是亲祖孙,原本呼尔葉听到他说自家爷爷没眼光时,心里还有些疙疙瘩瘩的,可听到后面,又不自觉带了喜意,忙不迭的点头。
“我今儿是来找郡主玩的,”她喜滋滋地说,一下子忘了那点本就微不足道的不愉快,“前儿打马球我输给她了,心服口服,她说我随时都能来找她。只是听说前几天你们都忙得很,我也不好意思过来。”
她素来自视甚高,觉得同龄女子中难有敌手,哪知上回马球赛,她所在的球队跟白芷所在球队相逢于决赛场之上,以三球之差落败,自己也被白芷抢断无数回、突破无数回,不免懊恼。
可呼尔葉是个性格爽直又真诚的姑娘,输了就是输了,对方赢得光明磊落,干干脆脆,她服气!
比赛结束后,迅速走出失败阴霾的呼尔葉径直去找了白芷,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郡主,你的骑术真厉害,球打的也棒。”
白芷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小一岁,眼睛却清澈透明,纯净如孩童的姑娘,不觉笑了。
她点点头,大大方方的接受了对方的夸赞,“谢谢你,你也很厉害。”
呼尔葉顿时眉眼弯弯,像一匹骄傲的小马驹。
临走前,她又很有些胆大妄为的问道:“以后我能找你骑马么?”
白芷怔了下,点点头:“当然可以,就是不骑马,我们也可以凑在一处说说话。”
西望府年轻姑娘不多,身份高的更少,故而白芷的交际圈里除了刘夫人之外,竟没有什么女性友人,偶尔也会觉得寂寞。
于是呼尔葉就来了。
顾青顺便领着呼尔葉进去,两人在二院分开。
顾青刚迈开腿要走,却听呼尔葉突然叫了声,又蹬蹬跑过来,不由分说的朝自己手里塞了一件东西。
他愣了下,低头一看,是个天青色的……荷包?
不等顾青发问,呼尔葉就急忙解释道:“听说你们大禄会过七夕,送你的!”
顾青心头一软,笑眯眯的仔细打量起来,不过很快面色就变得有些复杂。
他斟酌再三,还是忍不住试探着夸赞道:“我们是过七夕不假,所以你从哪儿听说要送鸡荷包?”
骗她的那人也忒损了!
然而话音刚落,就见呼尔葉涨红了脸,气急败坏的抢上来,“你,你这个瞎了眼的,我分明是绣的雄鹰展翅!”
片刻惊愕过后,顾青笑弯了腰,将那长得像鸡的雄鹰高高举过头顶,利用身高优势对呼尔葉道:“我逗你呢,我一早就看出是雄鹰了,你看,这就急了吧?”
呼尔葉的动作一顿,眨了眨眼,半信半疑道:“真的?”
顾青一本正经的点头,表情简直不能更真诚,“真的。”
呼尔葉这才重新有了笑模样,得意洋洋的抬了下巴,如斗胜的小公鸡一般进去找白芷了。
等她走后,顾青才重新将那荷包放在眼前端详起来。
然而看了半天,他还是没瞧出上头那只灰突突皱巴巴的鸡跟所谓的雄鹰有一丁点儿的相似。
最终,顾青无奈长叹一声,用力捏了捏眉心,“我的个天。”
这玩意儿,他到底戴是不戴?
“你的什么?”
正长吁短叹呢,牧归崖就从后头过来了,顾青连忙将荷包胡乱往怀中一塞,转头跟他说起来正事。
听说种树更有成效,牧归崖也十分欣慰,当即同意跟他去瞧瞧,若顺利的话,便可以在原来基础上再加三成种下去。
“时间紧迫呀,”牧归崖唏嘘道,“早一刻是一刻,不然即便夏天落了雨也存不住,这存不住水就种不活多少庄稼,百姓又得多等一年。”
去年西望府就尝试着开垦土地,恢复农耕了,不过因为风沙太大、水分不足,饶是种植了耐旱的棉花、豆麦等,产量也远远低于中原平均水准。
今年他们还从外地运了些甜瓜种子和葡萄苗来,预备种着试试看,自然跟要加快种树绿化的进度。
说着说着,顾青却不知怎么笑起来,只把牧归崖笑的满头雾水。
“你笑个甚?”
“好歹您也是侯爷,”顾青笑着摇头,又唏嘘道,“手掌一方兵马大权,便是留在开封,也是正经名门之后,这会儿却同卑职一口一个种树,一口一个开荒……”
说的牧归崖也乐了,笑容中也透出无奈。
他也不想管的呀!
“好在如今总算是熬到头了,”牧归崖长长的叹了口气,很是感慨的说,“等下月初公孙景正式上了任,这些事儿就一股脑交于他,我就正经做我的大将军和冠军侯!”
“您确实也该好好陪陪郡主了,”顾青点点头,说,“这都成亲三个月了吧?每日早起晚归的,狗睡得都比您多!”
这他娘的胡说什么!
牧归崖哭笑不得的给了他一脚。
“郡主也忙,”他唏嘘道,“如今快递总算略上了套,她又忙活起了书院的事儿,倒比我还劳累些。。”
说起这个,牧归崖也颇为心疼,只是不好劝。
“书院?”顾青疑惑道,“那不都是知府的事儿么?也劳动郡主大驾?”
寻常书院自然不必白芷这个郡主亲自出马,可西望府的书院却将是大禄朝头一个男女同校的书院!意义非凡,只能赢,不能输!
女子才华再如何出众也无法参与科举,名正言顺的投入朝堂之上,这是白芷心中永远的痛,也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书院想要顺利运行下去,而不被外界压力击垮,她就必须得为众多女子找到合适的出路,协助她们取得不逊色甚至远超于男子的名声、成就、亦或是最基础的财力,让世人都不得不承认读书、上学有用,进而她们也可以真正的拥有话语权。
经济决定政治,经济决定家庭和社会地位,女子想要挺直腰板做人,第一步,也是必须要做到的就是经济独立,这是白芷坚信不疑,也是经历过无数人论证的铁一般的事实。
而能让公孙景同意男女同班就堪称进步巨大,若再奢望他设身处地的为诸多女子谋出路……恐怕白芷自己都要骂自己痴人说梦。
而且单纯从实际情况来看,至少是最近几年的西望府,还并不适合走其他州府书院那种超脱世俗之外的飘逸风格。
许多人都还不能保证温饱呢,读书人也得接地气!
所以从白芷的角度来说,她觉得前期阶段的西望府可以因地制宜,办成类似于普通书院和职业技术学院相结合的形势。
前者不用多言,自然是以读书中举为最高目标。
可实事求是的说句不中听的大实话,莫说女子无法参与科举,最后不得不另寻出路,便是男子想中举也是万中无一,一辈子从满头青丝读到鬓如雪还连个秀才功名都混不上的也比比皆是。那么这些人该如何是好?难不成就这么读一辈子,让别人养一辈子?
山不转水转,即便做不得官,难不成就要捧着书本干瞪眼饿死么?
这就需要专门培养适合谋生发展的职业技术学院发挥作用……
白芷是这么想的,不过因眼下书院还没盖好,学生也没招满,她如今的计划也还只能是计划,正在一步步细化筹备之中,牧归崖也只知道个大概。
但饶是只知道这么个大概,牧归崖就震动非常,觉得自家郡主当真了不起。
身居高位者,能有替百姓着想的意思就殊为不易,而白芷不仅有这个念头,她更每天都在身体力行的努力去做,想尽办法将自己的设想付诸实践。
哪怕每个想法实施起来都百般艰难,她从未放弃。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说来容易做来难,可白芷做到了许多道貌岸然的儿郎都做不到的事情!
饶是此事同自己没有切身利害关系,顾青听后也沉默半晌,然后才感叹道:“郡主乃真英豪!”
牧归崖觉得这话对极了。
这些日子白芷越发忙的狠了,有时候牧归崖就忍不住顺着她描绘的未来想象,想着若是来日一众女子皆如忠义郡主一般能文能武,眼界高远,胸怀天下,那么戴乌纱的究竟是男是女,又有何分别?
这么想着,他竟也隐隐有些期待了,期待看见全新的大禄朝。
牧归崖正兀自出神,忽听耳边顾青突然问了句:“马上就是七夕了,侯爷,机会难得,您可得抓紧了。”
“还用你说?”牧归崖收回思绪,轻飘飘的瞪了他一眼,眼神中竟罕见的有些外露的得意。
顾青不由得有些好奇,贼兮兮的凑上去问道:“侯爷,您备了什么?”
这事儿是能说给你听的么?!忒不识趣儿!牧归崖心道,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人这么没眼色。
走着走着,牧归崖却话锋一转,双臂环抱,挑着眉毛,别有深意的将他上上下下打量几遍:“方才我瞧着进去那人似乎是呼尔葉?怎么,你带进来的?你送人家东西了?还是人家送你东西了?”
冷不防被揭穿真相的顾青浑身一僵,也顾不上问牧归崖了,竟转身就走,边走边故作镇定道:“侯爷也学着爱刨根问底了,走走走,快去瞧瞧那些树长得如何了。”
“这是真有事儿了!”牧归崖本就是打着兵不厌诈的主意,想诈一诈,没成想对方竟这般慌乱,一下子露了马脚。
“没事儿,哪有的事儿!”顾青嘴硬。
“少犟嘴,你我行军打仗几年有余,坐卧行走都在一处,谁不知道谁?拿出来给我瞧瞧!”
“什么坐卧行走都在一处,侯爷,你好歹也是成家的人了,卑职也快了,咋说的这般恶心……”
“……来人,给我将顾青拿了,这他娘的是要反了!”
“哎呀,这是滥用职权,哎呀你们还真动手……”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昨儿呼尔葉递了帖子进来, 白芷特意早起, 集中将该做的事情做完了, 空出来今儿一整日的工夫陪客。
“来, 尝尝我们大禄的点心, 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桌上摆着几样家常点心,有红豆酥、奶黄糕、蛋黄酥、薄荷糕等, 都不算多么名贵,但样样用心。
呼尔葉道了谢, 大大方方的坐下来,哎了声就捡了一块薄荷糕吃。她咬了一口就赞,“真好吃, 凉丝丝的, 正巧我走了一路有些热呢。”
“也喝些茶水,莫噎了。”客人喜欢, 主人也高兴,白芷叫人给她倒了茶,笑眯眯的问,“才刚听人说, 是同顾将军一起来的?”
若是个大禄的寻常姑娘, 听了这话只怕要臊的不得了, 可呼尔葉却没有。
她面色如常的摇头道:“并不是约好的,只是偶然碰上了。”
白芷点点头, 又笑:“这才是缘分呢。”
呼尔葉歪头一想, 笑的露出几颗白牙, 很是高兴的样子,“这话说的对极了。”
“七夕可要同他一起出去玩?”
呼尔葉点了点头,旋即又有些苦恼地说,“只是,爷爷总是不大喜欢他。”
如今她统共就只剩下爷爷一个直系长辈,假如要成亲,总是想要得到他的祝福的。
这事儿白芷早有耳闻,却不了解内情,正好趁此机会问问。
呼尔葉这姑娘很不错,跟顾青又是两情相悦,若能成必为一段佳话。且因着两人的特殊身份,还能从间接的促进民族融合,可谓意义重大。
“我喜欢他,可是爷爷不喜欢。”
小姑娘说完,托着下巴叹了口气。
白芷问道:“因为他是大禄人?还是别的什么?”
亡国之仇,灭族之恨,对寻常百姓而言也已足够深刻,更何况,呼尔葉是大月实际掌权者的孙女,并不难理解。
呼尔葉想了下,点点头,又摇摇头。
紧接着,她竟说出一番足够令任何人都刮目相看的话来:
“虽然大禄与大月曾经为敌,可郡主,我并非刻意讨好,公里公道的说,大月不占理。”
“本来莫说大月,就连炤戎,大禄也没有一丝半点吞并的心思,还将公主下嫁以示修好之心。大家太太平平过日子不好么?可炤戎却得寸进尺,寻衅滋事,频频踩踏大禄底线,终于招致杀身之祸。说到底,此事从头到尾都与大月没有一丝半点的瓜葛。可大月却贪心不足,意图行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之举,主动与炤戎勾结,试图分一杯羹,结果落得今日下场……”
真要论起恨来,呼尔葉倒觉得大月更应该恨炤戎这将他们拉下水的罪魁祸首,还有上头那几个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家伙。若不是他们,这会儿大月百姓还安安稳稳的生活呢,牧马放羊,唱歌跳舞,多么快活!
“而且,爷爷嫌他太老了。”呼尔葉摆弄着腰间嵌着红宝石的链子,表情有些古怪的说。
她不过十九岁,可顾青已经二十有六,足足相差七岁,恐怕在后世也算相当的年龄差,更何况是现在这样一个人均年龄不过六十的时代,确实有些扎眼。
白芷先是震惊于呼尔葉难得公正的大局观,继而颇有同感的点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
从二长老的角度来说,恐怕除了忌讳跟大禄人成亲家之外,也有这方面的担忧。毕竟总体而言,男人的寿命本就有些低于女子,顾青上过战场,身上难免有伤,又比呼尔葉大了足足七岁!这会儿年轻看不出什么,可等再过些年,年纪大了,到时候谁照顾谁?最后呼尔葉岂不是要守寡?
见连她也这样讲,呼尔葉越发愁眉苦脸起来。
白芷又笑了下,话锋一转,道:“不过,世上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呢?远的不说,你单看我与侯爷就知道了。我这里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本是拿着你当妹子才说的,你且听听,若觉得有道理也就罢了,若是无理,只当乱风过耳也就是了。”
呼尔葉一双大眼睛扑闪几下,点点头,道:“郡主,您有什么话直说就是,我也没有亲姐妹,您不嫌弃我就够了。”
“听这小嘴儿,还挺甜!”白芷噗嗤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两人小闹一回,又重新坐正了,白芷这才语重心长道:“人活一辈子,能有多长?憋憋屈屈是一辈子,痛痛快快,也是一辈子,你愿意怎么过?成亲是一辈子最大的事情之一了,能于万千人中遇到那个自己喜欢,对方又心悦你的何其不易!两个原本毫无瓜葛的人成家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本就容易出岔子,若本无感情,岂不难受?可若是成亲之前已经相知相许,自然能相互包容,日子总会好过些的。”
“所以啊,呼尔葉,”白芷拉住呼尔葉的手,正色道,“到底是你自己成亲,旁人再怎么说也只是次要的。若你真心爱慕一人,他又非大奸大恶之徒,也不是那等毫无担当,不能养家糊口的,还是顺从自己心意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