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到了殿中,拜倒在地道:“孙臣见过陛下。”
武则天神色凝重,只是颌首:“你要禀奏何事?”
临淄王只稍稍沉吟,随即眼泪便迸了出来,他哽咽地道:“臣在坊间听到了许多流言。”
武则天把手搭在御案上,冷声道:“什么流言?”
李隆基戚戚然道:“陛下,坊间都说当今的朝廷竟有近臣恣意胡为到私拿御史的地步,御史乃是言官,历朝历代都备受尊崇,但凡有明君在朝,言官争相言事,即便抨击天子,亦为天子容纳。太宗皇帝在时,因为有一个魏征,所以大家都称道贞观的大盛之世,纣王在时,却又因为有个比干,所以史公乃曰,这是亡国之兆也,由此可见,言官的荣辱,事关到的乃是国家的兴亡,可是秦少游胆大包天,竟是擅自羁押御史,行径之恶,使人震惊,坊间都说,天下这是要亡了,否则…国家又怎会出现妖孽?孙臣自知这一番话实有大逆不道之嫌,可是孙臣蒙陛下所爱,却不得不进献忠言,请陛下明辨!”
李隆基武则天脸上尽是阴霾,却是面无惧色,因为他知道,现在道理完全都在自己这一边,有这个道理在,今日自己说任何话都是理所应当,甚至可算是‘苦口良药’。
以自己对陛下的了解,她断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惩处自己,甚至依照以往的经验,还会好生地褒奖自己一番。
当今天子最在乎的就是坊间对她的看法,这种心理,某种程度来自于武则天得国不正的因素,越是得国不正之人就越是忌惮民意,就如太宗皇帝的时候,因为是通过玄武门杀兄篡位,所以太宗皇帝总是爱做收买人心之举。而如今,天下人的人心自然是站在秦少游的对立面,自己如何抨击也不为过。
李隆基开了这个头,在座的大臣们便坐不住了。
这事儿太大,大到足以让人暂时抛弃前嫌,连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都能说这番道理出来,在座的这些衮衮诸公们都是朝廷栋梁之才,身居显要之位,这个时候若是无动于衷,这文武百官,乃至于朝野内外,怕是一人一口吐沫星子都要把他淹死。
“临淄王所言,至理也,臣亦赞同。”率先跳出来支持的竟不是狄仁杰,而是杨再思。
只是看众人的神色,即便是武家兄弟现在也陷入了沉默,可见此时已到了墙倒众人推的地步。


第232章 最后时刻
武则天蹙眉,她徐徐站起来。
秦少游的放肆,还有李隆基的义愤填膺,都让她不禁生出焦躁之心。
反而是狄仁杰等人不再说什么了,这倒不是他们对此事漠不关心,事实上,这些人的心思都只有一个,此事绝不能放任,况且此前,陛下已经开了金口,一旦事情确凿,就绝不姑息,他们不说话,只是因为陛下现在该兑现承诺了,根本就没有必要再劝。
武则天焦虑地道:“现在秦少游在哪里?”
礼部尚书武三思只得站出来,硬着头皮道:“已到了礼部,等候召见。”
“传进来吧。”
武则天冷若寒霜,事到如今,她也是无可奈何了。此事关系太过重大,秦少游显然破了一个先例,而且犯了众怒,莫说是其他人,便是武则天自己,又何尝没有震怒?无论如何,御史公干就相当于是钦差,钦差代表的就是天子,秦少游这一次实在过份。

转眼功夫,便有宦官抵达了礼部传了口谕,秦少游则是打起精神,火速入宫。
这一路上,他的心情倒是平静,穿过甬道,在无数的殿宇亭榭中穿梭,最后熟门熟路地抵达了宣政殿。
他跨步进去,便看到了许多的老熟人。
只是今日,那些对自己带着善意的人,此刻脸上尽都是冷漠,而那些本就对他不怀好意的人,更是带着几分落井下石的冷笑。
秦少游懒得理会他们,这里的人,每一个人都是心怀鬼胎,每一个人都是人精,这倒让他突然想到了李显的好处来,虽然只是和李显稍稍接触,可是这个人却留给了秦少游深刻的印象,和这些人对比,李显实在过于鲜明。
秦少游看到了武则天,武则天则是杀气腾腾地看着他。
秦少游并没有感觉到畏惧,只是上前一步道:“臣秦少游,钦命护送长公主出塞,幸不辱命,今日前来还旨。”
他的不卑不亢,却是让人觉得刺眼。
因为大家都知道,秦少游想必自己也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事,可是他避重就轻,只说还旨,却决口不提御史苏静,颇有几分知错不改的意思。
武则天却是不疾不徐,慢悠悠地道:“噢,长公主可好?”
秦少游道:“突厥上下,因为陛下的恩旨,下嫁长公主,而欢欣鼓舞,长公主…尚好。”
他只说了尚好,倒是显出他的几分无奈,有些事是骗不了人的,堂堂公主,天潢贵胄,却是要远离家乡,将来会在万里之遥的地方客死异乡,换做是谁,怕也喜庆不起来。
武则天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不管怎么说,长公主的事总算解决,至少让她可以松一口气,她淡淡地道:“那么恒国公呢,恒国公如何了?”
武则天猛地提到了恒国公,秦少游顿时微微愣了一下,不禁道:“啊呀…臣竟忘了…”
“…”殿中顿时无言。
这么大的事,你居然忘了,恒国公可是堂堂国公,是武家的亲族,人家受了钦命前去大漠,结果却如那被匈奴扣押的苏武一样,沦落于突厥人手里,你秦少游居然忘了。
秦少游也大为汗颜,他确实没把恒国公放在心上,而事实上,在官面上的国书里,朝廷也没把索要恒国公的事添加上去,这也难怪秦少游将那家伙遗忘了,毕竟扣押了恒国公,对于朝廷本来就是有失体面的事,怎么可能写在国书上,公布于众呢,本来这事儿就是让秦少游去私自磋商,好歹把人索要回来的,偏偏秦少游在那儿和自己的老丈人浓情蜜意,满脑子又想着他的买卖,早就将恒国公抛在了九霄云外,至于突厥那边,秦少游既然不提,那就再好不过了,留着这么一个人在,总会有用处。
现在秦少游突然感觉到殿中的气氛开始沉重,于是他连忙道:“陛下放心,臣一定要修书一封,恳请突厥人护送恒国公…”
话未及一半,李隆基终于忍耐不住,断然大喝:“秦少游!”
秦少游忍不住侧目去看李隆基。
只见李隆基阴冷地看着自己,他冷然一笑:“恒国公事关国家体面,你竟当做是儿戏,该当何罪?”
秦少游皱眉,却是道:“我说过,人一定会放回来,至于我是不是将此事当做儿戏,却未必是临淄王殿下所能评判,有一句话叫做,说话易而行事难,我自洛阳出塞,万里迢迢,经历了暴雪和寒风,风餐露宿,方才抵达突厥牙帐,又与突厥人勾心斗角,不知耗费多少心力,反观是殿下,却是在这洛阳,这一年来锦衣玉食,下官请殿下说句本心话,是谁将国家大事当做儿戏呢?”
李隆基竟是语塞,秦少游这家伙,向来口齿伶俐,自己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他冷笑,索性顾左右而言他:“你既说自己万里迢迢,那么敢问,到了大漠,又为朝廷做了什么事?”
秦少游正色道:“出塞之后,下官遇到的何止是暴雪,更有桀骜不驯的契丹部袭击长公主的车驾,下官作为钦使,代表的就是天子的威严,在打退他们的进攻之后,随即进行了报复,斩首无以数计,却不知这算不算是功劳,若是殿下以为不算,下官无话可说。”
李隆基笑了:“这当然是大功一件,只是你深入大漠,却是随意斩杀契丹部,岂不是使大漠各部滋生怨恨之心?当年太宗在的时候,对大漠各部一视同仁,恩威并重,施以教化,于是各部倾服,从此与朝廷化干戈为玉帛,相安无事,你的责任是护送长公主,却是如此好斗,就算一时震慑住了大漠各部,却是为朝廷养出了一个祸患,莫非你以为这就是功劳吗?再有,我还听说你擅自以钦使的名义,命那黑齿常之调动数十万精兵出塞,秦少游,你这样越厨代庖,朝廷尚且没有计较你的过失,你反而自鸣得意,莫非还要请陛下封赏不成?”
他狞笑一笑,终于还是抛出了杀手锏,道:“你方才也说,你是钦使,代表的乃是陛下的威严,可是本王所知的是,御史苏静,奉旨查昌平擅调官兵一事,却是被你扣押,他既是御史,也是使臣,难道代表的就不是陛下的脸面吗?这样的人,你一个小小都尉说拿就拿,那么敢问,你这是什么?你可知道什么叫做欺君罔上,知道擅拿钦使是什么罪行?事到如今,你尚不知自己的过失,没有跑来请罪,反而眼巴巴的跑来表功,本王熟读经史,却从未见过似你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终于…到了正题。
其实一开始的责难,可以说是不痛不痒,恒国公没有索要回来不要紧,毕竟秦少游出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有些疏忽也都可以原谅。
至于擅自调兵,这事儿也是可大可小,他作为钦使,遇到了危险,想要让边军配合,也不算什么天大的罪行,只要陛下体谅,就不会有任何的隐患。
可是真正致命的,却是这个擅自拘押御史,这是滔天的大罪,秦少游无法抵赖。
单凭这一条,就足以秦少游万劫不复了。
说到了这个份上,殿中诸卿们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没有人说话,可是在这无言之中,却仿佛有一股杀机弥漫于宣政殿。
武则天的脸色也是冷若寒霜,她已经无法再庇护秦少游,这不但是因为事情过于严重,更加可恶的是,秦少游这一次打的却是自己一巴掌,苏静就算是一条狗,那也是天子的狗,天子可以打可以杀,但是绝对轮不到一个都尉来,即便这个都尉有天大的功劳,此事也绝不能纵容,否则此例一开,这天下就要大乱了。
秦少游抿着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正色道:“没错,苏御史确实是为臣所拘押,可是陛下…能否容臣解释一二。”
他目光看向武则天。
武则天的眼睛却是闪躲开来,她拉着脸,慢悠悠的道:“说。”
声音之中,明显的带着不悦。
秦少游道:“臣断然没有凌辱御史的意思,只是臣的几个官兵却不知是何故,被这苏静随意扣押,陛下,这几个人都是有过大功劳的,他们为陛下流血流汗,出生入死,从未皱过眉毛,却是因为苏静一个莫须有之罪,竟是直接拿住,生死未卜,臣身为他们的上官,难道能够见死不救?还请陛下明鉴!”


第233章 拔刀相向
秦少游的这个理由,说来真是有些可笑。
兵是兵,御史是御史,这世上哪里有人听说过,因为你的几个官兵被人拿了,所以你就有资格拿御史的。
这个世界固然有开放的一面,可是人终究还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现在秦少游居然想拿这个理由来搪塞,殿中之人个个神色不动,显然绝对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受秦少游这个说法。
李隆基听了,喜上眉梢。
秦少游的话,分明是找死。
他冷冷一笑,却是上前,道:“陛下,孙臣也有话要说。”
顿了一顿,李隆基道:“秦少游出塞,擅调官兵,更是欺凌弱小,使突厥各部,人人滋生怨言,对我朝廷离心离德…除此之外,拘押御史,更是罪加一等,如今群情汹汹,恳请陛下治秦少游欺君罔上之罪!”
武则天看看李隆基,再看看秦少游。
她神色平静,却是淡淡的道:“崔卿以为如何?”
崔詧站出来,深深看了秦少游一眼,而后道:“臣以为,秦少游有功,却又是罪恶难恕,虽说功过不能相抵,可是若是公允起见,臣倒是以为,死罪难逃,活罪却不得免,所以臣请陛下虢夺秦少游爵位,罢免他的官职,发配江州,以观后效。”
崔詧的发言,却是让所有人都没有预料。
李隆基这一次自是要一击必杀,非要将秦少游置之死地不可,甚至可以说,这一次李隆基要的乃是让秦少游人头落地,诛灭三族,况且他既祭出了欺君罔上,那怎么可能只是罢官这样的简单。在而崔詧分明知道李隆基的心意,却是跳出来‘力保’秦少游,就显得有点耐人寻味了。
天下谁人不知,崔詧也是‘李家’的人,虽然他一向不表态,可是许多地方,都可见他对李家的支持。
而今日,这一番‘公允’之谈,不啻是狠狠的打了李隆基一巴掌。
李隆基愕然,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崔詧一眼。
显然崔詧的表现让他有几分意外。
武则天只是抿嘴,目光却也幽深起来,她淡淡道:“诸卿以为如何呢?”
狄仁杰正色道:“臣附议崔公之见。”
狄仁杰向来铁面无私,他支持崔詧却是一点都不意外。
别看狄仁杰这个人很是顽固,可是也有他‘圆滑’的一面,崔詧站出来,突然发难,狄仁杰自然之道,这位堂堂崔家的宰相当然不是为了保一个秦少游而突然出头,他的心思,只需一想便能明白。如今庐陵王已经进了洛阳,如今虽不是太子,却已有太子之实,这对于支持李氏的大臣来说,在欢欣鼓舞的同时,同时又不禁多了一些隐忧,李隆基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摆在了大家的面前,李隆基从前一直被人视为皇太孙,让大家以为这是太子的有力人选,也正因为如此,所有人对他的态度和待遇,都与太子一般无二。比如武则天,就对他极尽宠爱,可以任他在宫中闲住,比如大臣们见了这位太孙,都是规规矩矩,极尽尊崇。也正因为如此,在许多拥护庐陵王人的眼里,这皇太孙已经成为了尾大不掉的问题。
李隆基年纪尚幼,虽已加封为王,按照规矩,他既然已经不再是‘继承人’,那就没有资格来妄议国事了,谁曾见过地方的藩王可敢议论朝政的吗?
而如今,李隆基却在此大肆谈什么国家法度,说什么江山社稷。崔詧决定动手了,这一板砖下去,却是让李隆基感觉莫名其妙。
狄仁杰眼见崔詧突然表态,分明是要警告李隆基,狄仁杰自然也就抢了上去,表示了对崔詧的支持。
殿中之人顿时感觉有些不太妙了,他们万万想不到,事情会发生逆转,其实对秦少游的处理,无论是杀头还是罢官,对绝大多数的人来说都不重要,眼下大家的注意力反而转到了崔詧和狄仁杰身上。
秦少游已经完了,此前一直压抑的李氏内部之间的矛盾,却在这一刻彻底的迸发出来。
狄仁杰话音落下,却有人冷笑,道:“崔公所言差矣。”众人看过去,却见说话的人乃是凤阁侍郎王方庆。
此人和狄仁杰的地位相当,可是实际上的影响力,却是比崔詧亦是不遑多让,王方庆乃是临淄王最有力的支持者,而他还有一重身份,此人出自琅琊王家,单凭这个身份,就足以让人不敢小视。
所以他笑吟吟的站出来,一句此言差矣,矛头直指崔詧,摆明着是给对崔詧的一个反将军。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因为这个人的话语和崔詧一样有着极为重要的分量,甚至是狄仁杰也不能和他相比。
王方庆素来低调,其实和崔詧差不多,只是今日崔詧表态,王方庆竟也站了出来,他淡淡的道:“秦少游所触犯的,乃是逆天之罪,今日若只是稍事惩戒,不过是罢黜出洛阳,如何服众?这样大是大非的事,也是可以将功抵过的吗?”
“此事牵涉甚大,岂可轻飘飘一句发配江州以观后效就可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崔公,我素来知道你与秦少游有旧,这秦少游,于你有救命之恩,可是公私之间,却还需分明一些,若是因私而废公,岂不为天下人所笑。”
“…”
宣政殿上的人,脸色彻底的阴沉下来。
这显然是彻底的反目啊。
堂堂凤阁侍郎,琅琊王氏的王方庆,居然矛头直指崔詧,一句因公废私,这若是放在寻常百姓家,几乎等同于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圈圈你个叉叉。
王方庆其实也是急了。王家的根基在长安,所以是一向支持李氏的,而与崔家不同,王家更在皇储的问题上更为主动,所以早先的时候,当他们感觉到李隆基大有可为的时候,就投入了太多的心血,如今许多王家的利益与临淄王纠葛在一起,如今想要脱身也已经迟了。
现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临淄王这边,已经没有了选择。所以,无论如何,也得把李显拉下马才是。
今日崔詧给临淄王的下马威,这一巴掌,不啻是结结实实的打在了王家的脸上,王方庆第一反应就是进行反击。
表面上,大家因为一桩公案,而进行交锋,甚至是撕破脸皮,而实际上,却更像是某种借题发挥。
李氏内部,也在此时,就此土崩瓦解。
崔詧深深的看了王方庆一眼,却是沉默了,他当然不能泼妇骂街,索性抿嘴不语。
可是崔家的树大根深,岂可让崔詧受此侮辱,秋官上书刘进站出来,冷冷一笑:“王公这是何意?崔公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什么天下公论,天下的公论,难道就不要律令吗。下官主持刑狱,本朝的律令之中,就曾有明言,除谋逆之外,有罪者,若有功勋,可酌情减免,秦少游恰好曾有大功于朝,如今他触犯的,也非谋逆之罪,如何就非要公论不可,刑律即是刑律,岂有公论的道理?”
殿中像是炸开了锅一样,顿时吵嚷做了一团,崔詧不好惹,王方庆岂是好惹的,一个秋官上尚书,尚且敢直接顶撞他,他冷哼一声,几个御史便立即察言观色,似乎得了他的授意,立即跳了出来,这个道:“刘公,你既通刑律,那么也该知道,王子犯法,与庶人罪同。况且你所署理的诸多案子,也多有瑕疵,本官未弹劾你,你反倒在此高谈阔论?”
那个冷笑:“刘公侵人田地之事,尚且还未说个清楚呢。”
大理寺少卿怒斥那几个御史:“尔等无凭无据,何以狂言如此,堂堂秋官,也是你们随意污蔑的吗?”
凤阁员外郎笑的更冷,摇头晃脑:“御史本就是风闻奏事,凭据是秋官的事,莫非到了咱们大周朝,这个规矩就改了吗?”
争吵已经愈来愈激烈起来。
其实一开始谁也不曾想到,好端端的一个墙倒众人推,而且让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踩秦少游的事儿,猛然之间,竟是演变成了这庙堂上的诸公们相互攻讦的理由。
便是秦少游自己,也不由大吃一惊,他做官也是多年,大抵知道即便这朝廷命官有什么龌蹉,也能秉持着面和心不合的局面,像今日这样撕破了脸连最后一丁点的遮羞布都不要,直接捋起袖子个个红着眼睛要拼命的架势,却是让他万万不曾预料。
其实秦少游还是想错了一点,此番庐陵王进京,触及到的是许多人最根本的利益,而且许多人已经忧心如焚,感觉到此事不能拖延,若是不能尽快改变这个格局,那么从此之后,这里就再不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了。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拼了。


第234章 无罪
武则天只是冷眼旁观地看着大臣们相互攻讦,她并没有阻止。
武家的人显然都是目瞪口呆,他们万万想不到,平时那些并不显山露水的人居然都纷纷跳了出来。
本来因为一个群情激奋的秦少游,结果现在却成了一场大乱斗。
甚至于这场面让人有些眼花缭乱,比如崔公,此前他不是还对临淄王有所支持吗?比如有个御史,平时不是和狄仁杰走得近吗?怎么转眼之间就反目成仇了。
有些事,武三思和武承嗣看不明白,可是武则天却是知道,这个驱虎吞狼之策却是凑效了。
只是…
似乎这局面远远比武则天想象中更加火爆,或者说,更加匪夷所思。
这些从前一团和气的人,一旦触动了根本,便什么都不肯顾了。
而武则天就是这么静静地看着,谁也看不出她的表情,反是她凤眸不经意的转动之间,却是猛地看到一双眼睛却是看着她。二人的目光交错,那眸光立即要错开,却被武则天寻到了轨迹,便不禁重新打量这双眼睛的主人,武则天在这剑拔弩张和喧闹的气氛之下,竟是有一丝丝的心软起来,凝如冰霜的脸也不由有一些软化,她看着秦少游,眸光深邃了一些。
或者是因为,在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里,这赤裸裸利益交换的庙堂,武则天看到所有人都在相互的攻讦和指责,每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或者是家族长远的打算而面红耳赤,武家的人固然站在一旁,似乎对这一幕求之不得,他们隔岸观火,恨不能火上浇油。庐陵王的‘人’声音高亢,义正言辞。临淄王的人已经红了眼睛,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只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盘算,都有自己的取舍,每一个人都在这场被武则天安排好的棋盘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利益和好处。
可是唯有一个人,他抿着嘴,虽在这风暴的正中心,可是武则天看他眼睛时,居然发现此刻这人的眼睛竟是如此的纯粹。
“秦少游…是自己的人吗?”武则天竟是哑然的有些想笑。
她是天子,可她也是个女人,是个垂垂老矣的女人,天下人谁不知道她能享用的国柞已经时日无多,即便如此,为了维持这个统治,武则天所费的心思,怕是远远高于历朝历代任何的皇帝,可是她心里明白,自己能够高高坐在这里,只是因为她制造了一个又一个恐怖的平衡,看到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好处,为了所谓长远的‘利益’露出自己的狰狞,和那森森的獠牙,张开了血盆的大口,武则天真觉得是莫名的讽刺,自己身边除了几个女子,如上官婉儿这样的人,竟然绝大多数是无可信任,崔詧和王方庆不能,他们家大业大,树大根深,位列顶级门阀,他们所有的行为方式,来自于家族利益的取舍。
狄仁杰可以信任吗?似乎也绝无可能,他们是清流和名动天下的‘名臣’,他们爱惜自己的羽毛,为了自己的‘理念’又或者是自己这完美无瑕的‘羽毛’,他们当然站在了‘真正’的皇太子一边。
天下人怎样想,他们就怎样的做,因名而起,却又为名所累。
武则天心里忍不住自嘲,竟感到深深的疲倦和讽刺,她照旧还是孤家寡人啊,于是凤眸又不禁转到了秦少游的身上。
秦少游只是抿着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这个少年郎没有名气,即便是有,怕也只有恶名,所以他从不忌惮自己羽毛是否有什么污迹。他是武三思亦或武承嗣的人吗?想来不是的,武则天这一点似乎深信,因为武家的许多谋划之中,这个人始终没有一席之地。
李隆基?那就更加可笑了,秦少游与临淄王可谓不共戴天。
他…
武则天发现自己觉得可笑,又觉得有些悲哀,自己在这里,居然在揣度一个小小都尉的心思,而悲哀之处也在于此,她堂堂天子,竟是生怕连一个小小都尉的忠心都得不到。
正在这时,有人高亢地道:“周公何须多言,你与临淄王…”
野火终于延烧到了李隆基的身上。
其实只要这个潘多拉的盒子打开,大家杀红了眼睛,这个结果就已经注定。
李隆基冷汗淋淋,他万万想不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结果,崔詧的一根闷棍,狄仁杰的火上浇油,就仿佛是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他小小年纪,却也能洞烛人心,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让自己‘识相’一些,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是要让自己记住自己的身份,自己只是临淄王,也仅此而已,不要做太多的幻想,这朝廷再不会自己的一席之地了,乖乖做个王爷,不失一场富贵,可是假若别有所图,或者做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么接下来,更大的风暴也就随之而来。
这是一种警告,一种最为严厉的警告!
李隆基只是咬着牙,他心知这一切都是那位皇叔来了洛阳之后所发生的变化,他心里只是冷笑,他被以接班人的名义培养了这么久,所以他早就认定了这里是他家的朝堂,现在一下子竟是凤凰转瞬变成了麻雀,他不甘心,况且,即便是他甘心,他背后的那些人,那些曾经压了重注在自己身上的人也绝不会肯轻易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