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月失声道:“秦少游,你的意思是…”
秦少游指了指自己:“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圣人现在只怕也等得急了,那么我秦少游作为一个大忠臣,为君分忧,岂不是本份?我思来想去,这个马蜂窝让我来捅最是合适。”
秦少游说罢,轻轻一笑,将这封书信丢入了一旁的炭盆之中,炭火卷起火焰,顷刻间将书信烧成了灰烬。
秦少游显得很轻松,继续道:“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就好,平时有一些家伙,没隔三差五想给我难堪,也有一些瞎了眼的,总是看我软弱可欺,既然如此,今日让我逮着了机会,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显是倦了,和阿尼玛、李令月用过了酒菜,便长身而起,及早睡下。
到了次日清早,秦少游起来,在外头早有随扈等候多时,他洗漱一番,随即便带着人动了身,朝着那洛阳城的方向前去。
此时的洛阳城,春意盎然,打马至城门,看到阔别已经的兵丁在此静静守候,往来如织的人流如潮水一般川流不息,那城墙根下沿街叫卖的货郎唱着各种的词儿,招徕着客人,秦少游心情极好,想到自己赶路匆忙,还没有用早饭,便下了马,在随扈迟疑的目光下,寻了个卖蒸饼的货郎,拿了几个铜钱换了一个蒸饼。
吃了两口,他不由皱眉,对这小贩叹道:“兄台,你可知道为何至今你还在卖蒸饼吗?”
这货郎吃惊的看着秦少游,见他一副达官贵人的打扮,却是不敢造次,忙道:“客官不知有什么吩咐?”
秦少游摇摇头,道:“连饼都做不好,怎能做大事?哎…可怜,又可叹…”随手把蒸饼丢进湍急的护城河,他抬起眸子,看到门洞之上,那硕大的洛阳字样。


第229章 天命
秦少游进了洛阳,并没有前去礼部报备,等候天子传召,而是先抵达了龙门宫。
这龙门宫就在洛阳宫一侧,算是一处单独的宫廷,此时竟是门庭若市,好生热闹。
秦少游万万想不到,在这里竟是遇到了一个老熟人。
此时是清晨拂晓之时,薄雾升腾,可是那临淄王的车驾却是格外的醒目。
李隆基就安坐在车驾之中,神色淡然,似乎每日清早来这里一趟,已成了他必修的功课。
那老宦官依旧过来,笑嘻嘻的道:“殿下,庐陵王殿下的病还未好呢。”
“哦。”车驾里的李隆基轻描淡写的点点头,道:“却是不知,本王送来的那些药用了吗?”
“庐陵王殿下听说是临淄王的心意,已是用过了,倒是感觉身子好了一些。”
李隆基莞尔一笑,道:“是吗?这就好极了,既然皇叔不便会见,那么本王也就告辞了,依旧还要请你带句话,皇叔的病情,本王甚为惦念,万望保重。”
“奴知道了。”
李隆基正要放下车帘子,可是他的目光一愕,旋即他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他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凛然,他好整以暇的十指相交,眼眸微微眯起,淡淡道:“且慢着,不要走。”
本要动的车驾顿时停住,李隆基依旧是打着帘子,他感觉到那骑马来的人目光也朝自己落过来,二人目光交错,旋即又各自的错开,二人的目中,都带着几分嘲弄。
李隆基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见秦少游下了马,再见那老宦官迎上去,那老宦官似乎是在朝秦少游摇头,秦少游却是与他低语几句,老宦官皱眉,面露出几分不情愿,最后他还是点点头,竟是进了龙门宫去了。
李隆基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警惕,他眼睛眯着,若有所思,眼睛远远眺望在十丈之遥等候的秦少游,秦少游出使了一趟,肤色粗糙了一些,不过却更加壮实了许多,在李隆基的目光下,他侧着脸,那高耸的鼻梁的嘴角微抿,少了少年郎的轻浮,多了一些稳重,剑眉之下,那双眼眸,竟是越发犀利了。
这个家伙…为何来见皇叔…
皇叔挡了这么多人的驾,难道会见他?
李隆基见到那老宦官进了王府,却不由迟疑了,按理,这个老宦官理应是在这里挡驾的。
可是…
老宦官出来了,他笑吟吟的到了秦少游跟前,朝着秦少游低语几句,秦少游颌首,似乎是从袖中摸出了什么东西,交在了老宦官的手上,老宦官喜出望外,似是得了什么好处,佝偻着身子只差跪地了,随后他做了个请的姿势,秦少游居然踏步,直接走向已经洞开的龙门宫正门,他的背影,在老宦官的引领下,消失在了影壁之后…
“…”
李隆基端坐在着,纹丝不动。
他的眼眸还停留在秦少游放在所伫立的位置,人已远去,可是这没有了人踪的地方,却让李隆基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殿下…”随扈低声想说什么。
李隆基却是笑了,笑吟吟的道:“不要走,就留在这里,本王…要静一静。”
“诺!”

秦少游被引进了一处偏殿,他刚刚跨过了门槛,便有一个急躁不安的身影出现,这是个四旬上下的汉子,穿着尨服,头戴着梁冠,因为肥胖,所以行走总是有些不便,他快步到了秦少游面前,一张忠厚老实的脸上却又显得有几分急躁,他一见到秦少游,急忙道:“信呢,信在哪里。”
秦少游取出了书信,书信是用牛皮包裹的严严实实,李显忙是要撕开,却是撕不开,反而那绑住了牛皮的信却是绑的越死,他情绪很是激动,最后咬牙道:“拿剪子,拿剪子…”
秦少游道:“殿下,我来吧。”
他将线拆开,将信取出来,送到了李显手里。
李显忙是将信拆开,他双手巍颤颤的将信摊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书信,最后他身躯开始颤抖,颤抖的越发厉害…
这封信是背对着秦少游的,只不过这张纸上,却让秦少游看出了端倪,这封信里,分明就有打湿过之后又干了的痕迹,一团团的,宛若透明的梅花一般,秦少游几乎可以想象,写这书信的女人在书写这封书信时,留下了多少的泪水,泪水落在这白纸上,已是干了,而如今却落在了收信的人手里,拿着信的人拿着这轻薄的纸片,却好像是拿着千斤的重担,他只是在颤抖,浑身上下抖动的厉害,以至于双手过于用力,捏着信的地方都要被撕开。
李显似乎终于忍受不住,那一筐在眼中团团打转的湿痕顿时止不住了,于是淆然泪下,泪滴磅礴的落在纸上,添了新痕,也渲开了墨迹。
“殿下…殿下…”那引着秦少游进来的老宦官却是带着几分警惕的看了秦少游一眼,忙是上前,低声呼唤:“殿下…”
李显遏制不住,在老宦官的搀扶之下,忙是将书信收了,他拭了泪,红着眼眶看了秦少游一眼,似乎他想要回复冷静,可是一开口,声音却又哽咽:“她…他…还好罢…”
这个‘皇太子’的声音,虽是哽咽,可是在秦少游听来,竟是如此的纯净,纯净的就如寒冬中的腊梅花,秦少游奇怪的看着这个肥胖又有几分丑陋的男人,不禁觉得有几分可笑,自己…居然将这样的人,和腊梅联系在了一起,这算是穿越者脑残综合症的体现吗?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长公主殿下一切都好。”
李显松了口气,身子踉跄了一步,可是随即,他似乎又开始不信,他看向秦少游的目光里,带着几分讥讽,这是一种自然流露出来的不屑之色,他声音低哑,禁不住道:“是吗?你们将她嫁去了大漠,她还能一切都好吗?呵…”
你们两个字,显然是他将某些抱怨和秦少游牵连在了一起。
关于这一点,秦少游真是遭了无妄之灾,因为自己只是一个执行者,能决定长公主命运的人只有一个,但是这个人,绝不会是自己,所以这个你们二字,更像是某种迁怒。
这一句话出来,秦少游倒是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反倒是身边的老宦官却是吓得面如土色,旋即拼命咳嗽起来,他忙道:“殿下…殿下…你乏了,该去歇了,至于秦都尉…秦都尉…”
李显却是严厉的道:“不,本王现在精神的很,长公主有什么错,何至于要遭受如此的对待,你…你们…”
秦少游却是叹了口气,道:“殿下,长公主的信中,可说了她的孩子?”
孩子…李显不由身躯一震,显然这件事,长公主并未提及,他不由上前一步,道:“你…你们将他怎样了,你们…”
秦少游幽幽叹口气:“这个孩子,说起来,也是殿下的外甥,他现在很好,长公主在大漠之外,确实是一切都好,因为即便她心如死灰,可是终究还有一线希望,这个孩子,现在已经认了我为父亲,如今却又过继给了突厥王子,收养在了公主殿下身边,其中的曲折,有太多的不可思议,不过…殿下…臣要说的是,公主殿下现在是为了一个孩子而活着,而如今,这孩子健健康康,对于公主殿下来说,自然是一切都好。”
李显显得失魂落魄,可是一边的老宦官却是急了,他脸色阴沉,严厉地道:“殿下,不能再说了,殿下该就寝了,秦都尉,你请回吧,殿下大病在身…”
李显却是目光幽深的看着秦少游,这个看似懦弱的人,此刻却是目光坚定,道:“不,秦都尉,本王还有话要说,秦都尉,那个孩子…是男儿吗?”
秦少游点头:“是。”
李显不由掠过了一丝欣喜,道:“大漠那儿…”
秦少游道:“大漠那里,倒是不必担心,其实长公主只是想告诉殿下,她一切都好。”
“本王明白的…明白的…”李显嘴唇颤抖了几下,他终于镇定下来,便假装强笑道:“多亏了你,本王…方才若是言语之中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秦都尉见谅…我…不过是心急而已,秦都尉,让你费心了。”
秦少游摇摇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那老宦官在旁不由打断他们:“殿下…该吃药了,秦都尉…”


第230章 龙争虎斗
从偏殿接着转移到了后殿,显然,李显还有更多的事要谈。
这个皇太子面带忧虑之色,待到了后殿,他看了一眼那老宦官,老宦官显得更加焦躁不安,却还是耐着性子去给秦少游斟了公主茶,他忧虑地看了李显一眼,李显朝他摆摆手,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在这狭小的后殿里,李显局促不安地来回踱步,最后他猛地抬眸,突然认真端详起秦少游来,道:“秦少游,你是武家的人?”
这突然的质问却带着几分底气不足,就好像…好像他明明想要给秦少游施加一点威势,结果最后却是一下子泄了气,似乎又觉得这样不妥,底气开始不足,而后语气变弱,最后声音越来越轻,一张胖胖的肥脸竟是泛着红光。
秦少游突然觉得好笑,让一个分明就没有什么威势的人装腔作势,结果却是搞砸了。
不过他却是认真地道:“臣和武氏没有任何关系。”
李显看着他,最后叹口气,道:“本来本王也是以为如此,本王听说过你,你不要误会,本王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其实…本王的处境,哪里有任何对人有恶意呢,一切…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可是现在,本王开始对你的身份生出了疑窦,你假若当真是武家的人,又怎么会把这封信送给本王。这封信里的内容,你也略知一二吧?”
秦少游沉默了片刻,还是摇摇头道:“臣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李显只是叹气,道:“你不想知道,这就说明你对本王没有恶意,本王这个人没有什么大志,唯一的奢求,不过是希望无灾无难罢了,或许你要笑我,分明是个凤子龙孙,偏生如此的没有出息,呵…人各有志嘛,本王不求你什么,只求你一件事。”
秦少游道:“殿下请说。”
李显神色带着几分挣扎,最后咬咬牙道:“你是突厥人的女婿,想必和突厥人的关系匪浅,你…你…能否代本王照看一下长公主,她已经够孤苦了,如今颠沛流离…哎…你能帮本王这个忙吗?你…你说,你想要什么,只要本王可以给的,一定都给你。”
秦少游摇摇头道:“殿下既然有吩咐,下官岂敢不尊,至于好处,这就不必了,这对下官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岂敢索要什么酬劳。”
听了秦少游的话,李显的脸色却是变了,他开始变得不安起来,良久,他期期艾艾地道:“既然如此,本王还是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本王问你,你不要好处和酬劳,可是有更大的图谋…你直说了吧,你以为现在陛下让本王住在这龙门,将来就可做皇太子,就可做天子,你便可等到本王登基之后给你更大的好处,是吗?本王实话告诉你…”
这个‘皇太子’,说来也是好笑,自己满口答应了他,不曾想他竟认为自己是想谋取更大的好处。秦少游真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李显的话说到一半,秦少游不禁打断他:“殿下,你要说的实话是不是,陛下昭你入京,根本就不是为了让你做这个太子,也不是让你克继大统,不过是为了离间你们李氏内部,是吗?这些事,或许别人并不知情,即便再睿智之人,暂时也想不到如此深远,可是殿下乃是陛下之子,这天底下,了解陛下的人,若是不超过三个人,那么除了上官待诏,还有一个就是殿下了,所以,殿下自被陛下召入洛阳,却从来没有感觉到一星半点的轻松,反而是如履薄冰、胆战心惊,顿感朝夕不保,是以闭门不出,保全自己,却是不知臣说的是也不是?”
李显满是震惊,愕然地看着秦少游。
秦少游却是抿嘴笑了笑,道:“殿下既然是直肠子,那么秦某也就只好实言相告了,殿下托付长公主的事,臣从来没有想过从殿下手里谋取什么好处,因为真要谋取好处,这封书信也早就落在陛下的手里了,这个世上,没有谁比陛下能给我的更多,至于殿下…秦某说句诛心的话,殿下这个皇太子,说不定得来的不是天下,而是杀身之祸罢了,下官不曾想过从殿下的手里得到什么,因为在离开牙帐之前,我便已经向长公主许诺,会好好照顾他们母子,这…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也不是为了得到谁的好处,若是真要找个理由,那么就不妨就当是为自己赎罪,为自己积点德吧,下官…”秦少游抬眸,看着李显,意味深长地道:“可不是什么善类,一个坏人,也总该做那么几件好事,否则,不免有些遗憾。殿下…秦某告辞。”
秦少游说罢,旋身就要走。
他这番话还真是出自肺腑,秦少游当然知道李显在历史上可能做天子,不过这世事如棋局局新,现在看来,许多事都已经改变,而天下最难揣摩的,怕也只有武则天的心思了,武则天的心机深不可测,甚至在她最后拿定主意之前,怕是谁也不知会是什么结果。秦少游不是傻子,难道真以为巴结上了李显,将来就能飞黄腾达?
这里是大周朝啊,当今的天子乃是武曌,单凭这一条理由,就让秦少游对李显暂时不抱有任何幻想。
“且慢!”
秦少游的身后传来李显的声音。
秦少游回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显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李显显得更加不安,最后他认真地看了秦少游一眼:“本王误会了你。”
秦少游抿嘴,淡淡一笑。
李显最后也跟着笑起来,却是郑重其事地道:“秦都尉,谢谢你!”
秦少游没有再说什么,转过了身,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依旧还是那老宦官送秦少游出来,老宦官显然对秦少游带着一些警惕,他一直将秦少游送到了王府的门口,作揖道:“奴就送到此处了,秦都尉,保重。”
秦少游点点头,眼角的余光却是扫到了一个令他感情趣的东西。
那临淄王的车驾居然还在原地,自秦少游进入王府,如今已过了接近一个时辰,而这一个时辰的时间里,李隆基居然一直留在这里。
秦少游不禁失笑,对这老宦官道:“敢问内官高姓。”
老宦官犹豫片刻,才道:“奴姓杨。”
“杨内官,似乎很不喜欢我,是吗?”
老宦官愕然了一下,他干笑一声,却是不置可否。
秦少游摇摇头道:“你放心,我害不了你家殿下的,杨内官,后会有期。”
说罢,几个从人已经牵着秦少游的马过来,秦少游上了马,慢慢勒马踱步到临淄王李隆基车驾边儿,他坐在马上,自是高高在上,于是含笑地看着李隆基,道:“殿下,还真是巧,我们又见面了。”
李隆基透着车窗看他,见秦少游对自己笑吟吟的,这让本就惊疑不定的李隆基更是怒不可遏,他只是冷冷一笑,不咸不淡地道:“哦,秦都尉寻本王的皇叔,可是有事?”
秦少游摇摇头道:“倒是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拜谒一下罢了,倒是殿下留在这里,莫非也是见太子殿下?”
李隆基冷哼一声:“本王途经此地而已,噢,对了,听说秦都尉拿了苏御史?嘿…秦都尉果然是好胆魄,不过有一句叫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朝车夫低声道:“走。”
车驾已经慢慢去远,可是坐在车里的人,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别人见不到自己的这个皇叔,秦少游居然见了,自己每日都来拜访,至今不曾有过一面之缘,反而是秦少游初到洛阳,便在那里驻留了一个时辰。
皇叔…秦少游…他眼眸一闪…
莫非他们本就是一伙的?若是这样去想,那可就通顺了,那秦少游抢亲,根本不是因为他是武家的人,因为事后也印证了这一点,虽然武家的人乐见其成,可是后来的种种事都说明,武家和秦少游的交情也不过如此。
再往深里想,还会有谁更不希望自己迎娶突厥公主呢——李显。
不错,只要娶了突厥公主,自己的地位就更加巩固,加上自己又是相王李旦的儿子,更何况自己还被过继给了先太子李弘,是实打实的嫡长孙,圣人待自己也算是优渥,似乎有倾心于自己的意思,如此种种,若是再娶了突厥的女人,那就更加如虎添翼了,那李旦…
想到了这一层,李隆基已经咬紧了牙关,一切都已豁然开朗,而他心中的恨意也已积蓄得越多起来。


第231章 御状
秦少游打马径直去了礼部。
礼部尚书武三思是老熟人,不过和秦少游也没什么特别的交情,无非是相互利用罢了。
只是如今的气氛,武家上下已是哀嚎阵阵,人心惶惶,这武三思也没心思来礼部办公,秦少游来这里是复命的,而后便被安排在了一处偏堂,又由礼部的官员将这个消息通报三省,三省再入宫传报,总而言之,经过种种程序之后,最后会上达天听。
秦少游之所以在这里等,是因为等到上达天听的时候,陛下肯定是要召见询问突厥之事,一般重要的钦使都要按着这个规矩来。
他好整以暇,坐在这里吃着茶,闲来无事,所以阖目打盹。
倒是在另一边,李隆基回到王府,接着一个消息便由长史传了过来:“殿下,确凿的消息,苏御史确实是被秦少游拿了,至今还拘押在秦少游的庄子…”
李隆基眉毛一挑,不禁大喜,道:“这就好极了,本王怕就怕这个秦少游故弄什么玄虚呢,此事…此事已经报去宫中了吗?”
“已有人去宣政殿了,陛下在宣政殿。”
李隆基冷冷一笑道:“这就更有意思了,不过…本王也得去一趟,就不妨让本王也来做一个‘诤臣’吧。”

这个时节的洛阳城,正是牡丹花盛开之时,武则天的心思都扑到了赏花上。
难得在宣政殿召见了大臣们议事,这一年之计在于春,不过眼下暂时算是四海升平,与前几年的兵灾、蝗灾频繁相比起来,确实教人省心。
武则天的心情还算不错,似乎是因为皇太子李显回了洛阳,这个做母亲的,渐渐笑颜多了一些。
至于李显的‘病情’,她也探问过几次,在从御医那得知李显不过是略染风寒后,武则天似乎也就‘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这样海晏河清,朝野之内一团和气的局面殊为难得。
武则天跪坐在御案之后,目视着诸臣,嘴角微微勾起,含着笑容,却是说了许多琐事。
天子的琐事当然不是宫里长短,不过却总是离不开神怪之类的东西,她淡淡地道:“昨夜,朕做了一个梦,梦见花神于后园啼哭,这是何解?”
众人顿时哑然,那崔詧倒是深谙此道,他捋着长须道:“料来是天下四海升平、海晏河清,这是盛世之兆,而陛下勤政爱民,却是冷落了御园的花卉,花神不得宠,是以哀怨。”
大家都不禁点头,他们的心情都很是轻松。
武则天呵呵一笑,却是摇头道:“崔卿好鬼神术,不过你这番解梦却为不然,你是宰令,何苦拿这等阿谀之词哄朕开心来着。”
崔詧却不觉得尴尬,因为这本就是玩笑罢了,他欠了欠身,道:“臣不过据实禀奏而已。”
武则天的目光却又落在了杨再思的身上,道:“杨卿以为呢?”
杨再思正色道:“臣也赞同崔公之见。”
杨再思在三省里,是素来没有主见的,武则天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目光最终落在狄仁杰的身上:“狄卿也赞同吗?”
狄仁杰正色道:“臣以为,崔公所言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臣也有一番愚见,陛下从前无所寄思,所以偏爱赏花,可是如今皇太子李显入朝,这母爱乃是人之天性,陛下的怜爱之心都从这花草转移到了皇太子的身上,舔犊之情,莫说是僧俗百姓俱都感同,便是连花神亦是身受,陛下从此爱子而不爱花,正顺了人伦,反倒伤了这鬼物,这花神于是哀怨,不过是遭受了冷遇而已。臣倒是以为,这是可喜可贺的事,当年的贾谊曾有诗云,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可见这君王最紧要的不是顾念鬼神,而是苍生,想苍生所想,念苍生所念,臣听说,自皇太子回朝,天下百姓无不是欢欣鼓舞、交口称赞,如今,天下的人心都归于朝廷,难道这不是一件喜事吗?”
他大发了一阵评议,却是把在座的武家兄弟差点儿没有气得吐血,狄仁杰这个人总是如此,说任何话都没有余地,他铁了心支持李显,却是无所顾忌,半分面子都不给武家兄弟留。
武三思和武承嗣不由小心翼翼地去看圣人的反应。
谁晓得武则天的反应更让他们大失所望,却是见武则天喜出望外地道:“爱卿所言至理也。”
话音落下,却是有宦官前来禀奏道:“陛下,有司来奏,台院御史苏静,果然是被秦少游拿了,一路拘押,据说还动用了私刑…”
“什么…”
宣政殿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融洽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武则天的脸拉了下来,她居然发现,那个平素还算聪明伶俐的秦少游竟是如此的愚蠢,于是她淡淡地扫视了众臣一眼,而这些人都已经开始跃跃欲试了。
“陛下…”崔詧此时不得不出来了。
武则天却是压压手,冷然道:“你不必说了,朕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是吗?”
话音落下,却又有人禀奏:“禀告陛下,临淄王觐见,有大事禀奏。”
“传!”
李隆基的出现没有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之外,天下谁人不知,这临淄王和秦少游有不共戴天之仇,此番秦少游犯了‘天条’,临淄王虽是小小年纪,有一些心机,可是毕竟少年气盛,有了机会,岂不紧紧抓住。
而在座之人,或许只是因为李隆基因为旧仇而非要火上浇油,此番要将秦少游置之死地,却是不知,李隆基今日非要置秦少游于死地,并非是因为这个旧恨。而是因为李隆基已经感觉到了危险,这个危险来自于自己的皇叔李显,今日发生的事让他意识到秦少游与皇叔之间似乎勾结了什么,如此一来,李隆基便下定决心,此番要亲自出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