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虑再三,他将周晨叫进了里屋。
吃了一口茶,他深深的看了周晨一眼:“秦少游这个人,素来油滑,如今老夫钦命办事,只是有些事,却是绝不能声张,这件事,必须得悄悄的办,只不过嘛…若是悄悄的办,想要查出什么底细,不免旷日持久,这样下去,迟早秦少游会有警觉,老夫想来想去,必须得有所突破。”
周晨道:“叔父说的是,我们用老办法?”
周兴却是不语,端起了茶来,轻饮一口,却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周晨。
周晨心里咯噔一下,他明白了叔父的意思,也就是说,叔父虽有暗示,可是接下来做什么,却都是他周晨的事,事情做成了也就罢了,一旦出了岔子,所有的罪责,都是周晨自己担着。
凡事都是需要冒风险的,只是叔父不想承担风险。
可是自己呢…自己难道想么?
周晨苦笑,深深看了叔父一眼:“侄儿明白了,侄儿知道怎么做。”
周兴眼皮子都不曾抬起来,只是淡淡的道:“老夫什么都不知道,你不必往下说了,去吧。”
周晨心里叹口气,起身,作揖,告辞而去。
周兴的脸上,却只是木然,这个世上,显然对他来说,是没有不可以牺牲,也没有人不可以舍弃的。

邓健已是忙的脚不沾地,近来买卖实在太火爆,只是崔家那边却是来了人,说是请他去洽商一下供应棒冰的事。
本来崔家每日都要三百支,现在又叫去洽商,多半又是要增加数目了。
邓健这个时候,总是背着手,一副牛气哄哄的样子,在秦寿面前转悠,然后很是忧伤的道:“真是烦哪,连崔家都要寻我做买卖,这样下去,非要忙的吐血不可,可是有什么法子,我天生就是劳碌命,还是大郎好,每日守着酒楼就好了,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你。”
秦寿脸都憋红了,等到这厮扬长而去,秦寿啐了一口:“嘚瑟什么,不就是卖冰么?”
邓健兴冲冲到了崔府,外间早有人在候着他,这让邓健受宠若惊,而后,说是要寻个亲近的地方边吃边谈,邓健上了车。
可是等他下了车时,却是发现,四五个壮汉,已在这里久候多时了。
“你叫邓健?”
邓健意识到不好,他是何等的人物,转身就要溜之大吉,却是发现,四周都是人。
一人慢慢踱步出来,笑吟吟的道:“有些事,我们想要问你,你跑不掉,所以也不必再逃了,只要你肯开口,这条命就还是你的,若是不肯,邓健,你可听说过定百脉和喘不得么?”
邓健色变,这种酷刑的传闻,他是略知一二的,于是他立即阿谀的谄笑起来:“想问什么,小可说就是,何必要伤了义气。”
这人拍拍手,清闲自在的道:“这就好极了,那么我问你,你认识秦少游么?”
“认识,认识,这家伙,不是东西,我欠了他些钱财,他竟是…”
“认识就好,其他的,不必再说。他的事,你都了若指掌吧。”
“这…要看什么事了。”
“他和太平公主殿下,可有什么私情。”
“哈…真是说笑了…这…”
啪…
这人毫不犹豫的一个巴掌打过去,恶声恶气的道:“有,还是没有?”
邓健被打的眼冒金星,忙道:“这…这怎么会有…这简直就是玩笑,秦少游是个混账啊,他怎么敢做这样的事,这厮是个鼠辈…对…就是鼠辈…”
啪…
又是一个耳光甩过来。
邓健嘴角溢血,他不敢去捂住自己火辣辣的腮帮子,却只是赔笑:“哈…这…想必是有误会的,哪有这样的事,秦少游不是东西啊,他不是东西,他没有这样的胆子,这是抄家灭族的事,他敢做?真是玩笑,玩笑的过火了,我做东,我做东好么…”
“把他吊起来,打到他招供为止!”

秦少游在学里,被人叫了回去。
秦寿见了他,劈头盖脸就道:“邓健不见踪影了。”
不见踪影,这是什么意思?
秦少游不由愕然。
秦寿苦笑道:“他本是去崔家谈事的,可是左等右等,总是不见回来,我一开始,只当他在外头躲懒去了,后来叫人到崔家去问,崔家那边的管事却是说,府里从来不曾有人叫他去过,从昨日到现在,都不曾见人回来,堂弟,我看是出事了,他现在在外头树大招风,难免会有人打主意。”
秦少游皱眉,他心里先是咯噔一下,而后道:“不是崔家的人?”
“这…我不知道啊。”秦寿苦笑。
他和邓健,当然是一对冤家,因为秦少游让邓健负责棒冰的事,而秦寿不免有点嫉妒,总是见不得他嘚瑟的样子,可是现在突然人没了,他反而像是热锅里的蚂蚁。
不管怎么说,在秦家最困难的事,一直都是秦少游和邓健还有他三人共度难关,平时的小摩擦是有,可是现在出现这样的状况,却是秦寿万万没有想到。
秦少游自己想了想,摇头:“看来不会是崔家,崔家没有必要这样的下作,他的那些狐朋狗友,都打听过了么?”
“打听过了。他们都说,近来都没见过他人。”
秦少游也是急了,他不安的道:“要出事了。”
他阴沉着脸,猛地想到了一个可能。
一切的一切,莫非是有一个人在不按常理出牌。
想到这里,秦少游打了个寒颤,因为他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洛阳城内外,都视之为活阎罗的人物,一旦邓健落在他手里,那么…秦少游不寒而栗。
他脸色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难看,他的目光,也稍稍的有所犹豫,秦少游当然清楚,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之下,就算想去要人,人家会肯么?除非…
他咬咬牙,忍不住狠狠骂一句:“姓邓的不是东西,平时一点警戒心都没有,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说罢,他像是疯了一样冲出去。
秦寿忙是追出去,道:“堂弟,你这是去哪。”
秦少游道:“救人。”
人已不见了踪影。

几柱香之后。
秦少游到达了大狱旁的刑部公房。
门口的差役见了他,将他拦住:“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秦少游道:“我是秦少游,要见周侍郎。”
差役们对视一眼,看这秦少游是官身,倒也没有得罪,直接入内通报了。
过不多时,那人回来,朝秦少游努努嘴:“请入内说话。”
秦少游掸了掸衣衫上的风尘,快步走进去。
被领到了周兴的公房,二人对视,秦少游上前快走几步,道:“下关见过周侍郎。”
周兴见了他,露出了伪善的笑容,他忙是点点头,道:“啊…是秦博士啊,秦博士,你倒是稀客,怎么,看你这样子,多半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说吧,可是有什么事?你放心,你我也算是有些私谊,若是能给你方便,老夫自然是竭尽全力的。你先坐下,来,奉茶。”
秦少游坐在了胡凳上,道:“确实有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还请周侍郎高抬贵手。”


第109章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周兴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少游。
其实一开始,他没有料到秦少游会上门的。
可是人既然来了,他猛地有一种奇妙的快感,就好似猫戏老鼠,眼看着这只老鼠就要逃不出自己手掌心了,于是乎,此前的种种不快尽皆一扫而空。
“哦。”周兴很平淡地点点头道:“高抬贵手?却不知秦博士要本官高抬什么贵手?”
秦少游上显露出凝重之色,道:“周侍郎,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可是再如何,那也是你我之间的事,若是下官有得罪的地方,我秦少游愿意负荆请罪,只是我有个朋友,至今下落不明,却是不知周侍郎知道人在哪里吗?”
他的这一番话,姿态倒是放得很低。
秦少游现在想着的,就是先把人救出来再说,只要能救人,即便化干戈为玉帛,即便是赔罪,他也认了。
周兴却是笑了,笑得很耐人寻味。
本来他是想借着邓健这个人弄出点口供来,可是现在秦少游上门苦苦哀求,他立即便意识到,这个邓健远比自己所预料的分量要重得多。
想到这里,周兴不由有些亢奋。
不错,是亢奋。这近一年来,秦少游没少给他难堪,他一次次要将秦少游置之死地,可是每一次都让这个家伙侥幸逃脱,活得可谓逍遥自在,再之后那如春酒楼又在木炭上头狠狠的坑了他一把,几乎让他倾家荡产,新仇旧恨,如今涌上心头,周兴的老脸不由浮出狞笑:“是么?这个人啊,和本官有什么关系?莫非秦博士家里随便丢了什么阿猫阿狗也与本官有瓜葛吗?”
秦少游看着他,本来他还不敢确定人在周兴手里,可是现在,他已经可以确认了。
周兴的手段,众多周知,人一旦落在他的手里,会是什么后果,秦少游也是一清二楚。
秦少游的心里渐渐的急躁起来,忙道:“周侍郎素来耳目灵通,若是知道邓健的下落,下官…下官必定感激不尽。”
周兴有些不耐烦了。
他豁然而起,秦少游服软了,可是秦少游的服软使他的情绪很是激动,他现在只恨不得立即将秦少游踩在脚下,他的情绪已经有些难以克制。
所以这时候,他的眼眸像是放出了光亮一样,他语气激动地道:“本官若是不告知你呢?”
秦少游叹口气道:“如春酒楼还有一些钱财…”
“谁要你的钱!”周兴暴怒道:“本官要的是你的命,要的是你的狗命,你秦少游是什么东西,也配和老夫讨价还价?你不过是个厨子,一个卑贱的厨子,你是什么东西,烂泥一样的人物,也敢得罪本官,也敢在本官面前放肆,就凭你…你看哪,看哪,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他此时的情绪已到了顶峰,说话时吐沫横飞,手舞足蹈,他边带笑,却更显狰狞,道:“你以为,你我的帐就可以这样算了吗?你以为只要认了罪,赔了错,你我之间的事就可以一了百了么?你错了,秦博士,你终究还是太年轻,终究…还是不晓得天高地厚,有些事,不是你想要善了就可以善了的,你真以为得罪了本官,还想有生路吗?”
“那么…本官就不妨告诉你,本官会将你身边的所有人,统统碎尸万段,本官早已准备了一个瓮,这个瓮便是为你准备的,用不了多久,本官便要将你放进去,慢慢的将你烹死。”
“我周兴这辈子杀了这么多人,杀了这么多的人…”周兴的情绪已经彻底失控,他本就是个杀人恶魔,手里更不知沾了多少鲜血,此时秦少游的‘告罪’,已经勾起了他心底深处那邪恶无比的欲念,他斩钉截铁地道:“这个世上,谁敢和本官顶撞,谁敢?秦少游,咱们走着瞧,现在是邓健,接下来就是你了,还有你的族人,就是下下一个;便是你的父祖,本官也要开棺戮尸,让你姓秦的知道本官的厉害,教你生生世世都后悔得罪本官!你的时日已经无多,慢慢地享用这最后的日子吧,咱们慢慢的来!”
他冷冷地看着秦少游,最后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他知道,当秦少游向他低头的时候,他已经赢了。
只是…真没意思啊,若是秦少游的骨头硬一些,反而会增添更多的情趣。
秦少游看着这个人,这个竭嘶底里的家伙,或者说,这个武则天制造出来的怪胎,在后世的时候,他大致也只是从冰冷的史笔之中,窥见几分所谓酷吏的冷酷无情,只是那些东西永远无法让人感同身受,像这样的人,在史笔之下,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几句残害者众之类的话罢了。
可是当他看到活生生的周兴,看到潜藏在心底深处,那最为邪恶和暴戾的一面,秦少游已是来不及有任何感想了,因为…邓健还在这个恶魔手里,只令他更加担心。
“如今说来,周侍郎,当真知道邓健的下落,是吗?”
周兴笑了,他看着满脸‘幼稚’的秦少游,他的笑颜之下,带着露骨的鄙夷:“对,诚如你所言,这个人,老夫还真有几分印象,老夫现在正慢慢地敲碎他的每一块股骨头,只是…这又如何?这又如何?本官便是慢慢放干他的血,将他踩在泥里,你一个小小的博士,你又能奈何?可不要忘了,老夫乃是秋官侍郎,查的就是谋反妖言之事,很不巧哪,这个邓健似乎有与乱党勾结的嫌疑,秦少游,你要见他,只怕不容易了,他活着,你见不了他的人,他死了,你也见不着他的尸,你知道这是为何吗?因为他只会半死不活,受尽人世间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苦楚。而你…你能奈何呢?你终究…还是个厨子出身的学官罢了,即便得到了几分圣眷,只是可惜,不会再有人保你了,本官现在就是要轻你贱你,把你踩在脚下,折磨你身边的所有人,可是你什么都做不了,你只能看着…有本事,你就…”
秦少游目视着他,他的目光,此刻竟是出奇的清澈和冷静,他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人,一字一句地道:“有本事,就打你是不是?”
周兴一呆,这个家伙什么意思?
秦少游的语气变了,带着更多的愤怒,道:“你我之间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害我,不错,你是身居高位,你确实深受圣皇信重,可是你玩过火了。”
“那又如何…”周兴冷笑。
砰…周兴话音未落下,脸上还带着狞笑,而一杯茶盏已是狠狠地砸在他的面门。
茶盏里还有茶渍,顿时浇得周兴满面都是,只听到骨肉拍击的脆响,下一刻,周兴的脸上就已被血水染红。
周兴养尊处优一辈子,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受过这样的侮辱,立即捂着鼻头嚎叫起来:“你…你敢…”
秦少游已是欺身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笑得比他更冷:“打的就是你,你真以为手里有几分权柄就可以只手遮天,就可以视人命为草芥吗?你以为我秦少游是任人可欺之人,会被你随意踩在脚下吗?你不是想要我秦某人的命吗?好,我告诉你,我C尼玛的!”
秦少游的气力比他大得多,接下来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啪啪啪…
十几个耳光打下去。
而后一把扯住了他的长发,恶狠狠地将他脑袋朝案牍上撞去。
砰!
周兴脑门与案牍撞在一起,顿时头晕目眩。
秦少游怒喝道:“你不是要请我入瓮吗?不是要我死吗?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邓健在哪里?”
周兴上气没了下气,断断续续地道:“好,好,打得好!来人,来人!”
外头的差役听到动静,纷纷涌进来。
他们看到这个局面,大惊失色,已是不少人抽出腰间的武器。
秦少游却是凛然无惧,他扯着周兴的脑袋,就如拖着死狗一样,他左右四顾,这些人投鼠忌器,无人敢上前。
“怎么,想要拿我?”
差役们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可惜,你们却忘了,你们的这位侍郎现在就在我的手里,你们都睁开眼睛,好好看着吧!”
秦少游再不理会他们,目中布满了血丝,狠狠地将周兴的脑袋按在案牍上,一字一句地道:“我只问你,邓健在哪里?”
周兴羞愤不已,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局面。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想错了,他没有想到的是,秦少游确实是个厨子的出身,正因为出身卑贱,因而骨子里才会有一股疯狂的本性。
而现在,周兴竟是把秦少游的本性激发了出来。
周兴闷哼一声,不答。
秦少游已是随手抓起案牍上的砚台,狠狠拍下!


第110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砚台足有一斤重,狠狠砸下,后果可想而知。
周兴猛地一声哀嚎,后脑血流如注。
这秦少游…是要把他往死里整啊。
他又是疼得直冒冷气,又是羞愤和怒气冲冲,可惜的是,他似乎忘了,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要将秦少游碎尸万段,可是当秦少游对他施以暴力,他反而有一种你竟打我的恼恨。
这世上的恶人,哪一个不是如此?欺人时觉得理所应当,可是一旦遇到更狠的,反而满肚子的怨恨和委屈。
周兴已是疯了。
他是绝不肯向秦少游低头的,于是咬牙切齿怒喝:“来,来,打死我罢,秦少游,你若是不打死我,我定让你死无全身,要你碎尸万段。我乃秋官侍郎,位列三品,你动我一根手指头,便是万死之罪,秦少游,你不想活了吗?殴打上官,形同谋逆,谋逆大罪,你可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啪…
那砚台举高,又重重拍下,周兴方才还想用力扬起脸要对秦少游怒骂,结果这砚台直接拍下来,正中他的额角,这额头顿时肿得老高,血水遮住了他半边的脸。
秦少游阴狠狠地道:“我最后问你,人在哪里?”
周兴冷笑道:“已经死了,死了!”
“死了是吗?”秦少游只是冷笑,又是狠狠拍上去。
周兴气急攻心,直接喷出一口血来,而后放声大笑起来:“打吧,打吧,打死我吧,你没有这个胆子,你没有这个胆子…”
秦少游很不客气,直接又是一下,这一次却是砸在他趴着桌上的手背。
嗷…
手掌连心,周兴疼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眼泪和鼻涕都出来了,道:“你…你…你好狠,你…你死定了。”
“人在哪里?”
秦少游永远都只是这一句。
周兴却已是昏厥了过去。

在洛阳县,早有差役急匆匆的来报知县令:“柳明府,柳明府,出事了,大狱那儿出事了。”
柳县令吓了一跳,忙是道:“又是什么事?”
这差役苦着脸道:“四门学博士秦少游与秋官侍郎打了起来,不…不…不是,是四门学博士秦少游殴打秋官侍郎周兴…不,也不能是说殴打,而是痛殴兼且挟持,明府,周侍郎快要被打死了。”
柳县令吓了一跳,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这可是大事啊。
秦少游博士…
柳县令觉得有些耳熟,仔细一想,眼珠子便瞪起来,是他…
这个人,柳县令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几通鸣冤鼓,柳县令记恨他一辈子。
只是…这厮不是做了博士了吗?做博士居然还打人?打人倒也罢了,他娘的居然打的还是秋官侍郎。
周兴…
柳县令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此人可是个活阎罗,栽赃陷害,杀人如麻,他的名字在洛阳城足以止小儿夜啼。
“打得好啊,果然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柳县令心里这样说了一句,不管怎么说,周兴是臭名昭著的人物,更何况,这厮专门收集官员的罪状,打击异己,隔三差五,总有人突然成为乱党,最后一家老小统统死无葬身之地,这都是拜这位周侍郎所赐,柳县令虽只是个小小县令,可是有这么个祸害在,哪有不胆战心惊的道理。
然后…柳县令猛地又是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好,要坏事了。
打周兴固然可恨,打周兴的人,那更加就是义士了,这自然毋庸置疑,虽然打他的是坑得柳县令最惨的秦少游,不过柳县令的结论至少可以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可是…
打人的地方就是在洛阳县,这满洛阳的官吏都可以看笑话,窃喜者有之,心中雀跃表面却是沉痛者也有之,可是他们可以置身事外,自己身为一县明府,怎可置身事外?
不成,得立即制止,到时候可莫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柳县令二话不说,立即大吼:“叫人,叫人,去大狱,给本官…备马…”

一干洛阳县的官吏在三十秒后到达战…不,是在几柱香后,总算姗姗而来。
柳县令进了事发之处,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周兴浑身是血,也不知是死是活。
而秦少游呢,却是扯住周兴的后襟,大口大口地喘气。
居然这样严重…
柳县令心里打鼓,他见刑部的人马都是踟蹰不前,知道他们这是投鼠忌器,生怕秦少游慌乱之下直接一次暴击,坏了周兴的性命。
柳县令只得上前道:“秦博士,可还记得本官吗?”
秦少游疲倦地看他一眼:“当然记得,还望明府恕罪,下官在此,不能全礼。”
柳县令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个家伙肯讲道理,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他勉强扯出一笑道:“秦博士与周侍郎有什么矛盾,到时自有公论,只是秦博士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滋生如此事端,大为不妥,能否请秦博士先放了周侍郎,有什么事,咱们好好的说。”
秦少游冷笑道:“我若是放了他,还会有命在吗?”
柳县令反而踟蹰了,他心里明白,秦少游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这里到处都是周兴的党羽,只要秦少游放了周兴,这些人怕是要一拥而上了。毕竟秦少游是动手打了人,这时候,他一个博士的身份也未必能保得住自己。
一念至此,柳县令反而为难了。
这秦少游是断然不会放人的,可是不放人,难道一直僵持下去?
这时倒是听秦少游道:“要放此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请明府带着差役陪同我押着周兴这狗贼前去宫中,恳请圣皇做主。”
卧槽…柳县令心里犹如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秦少游居然还想跑去找皇帝,想要找圣皇做主。
喂,秦博士,打人的是你啊,你打的还是堂堂的秋官侍郎,圣皇还会轻易放过你?莫说是你,只怕这个时候,就算是武家的人,多半也得人头落地了。
这件事的严重性,柳县令怎会不知,如此败坏朝廷纲纪,可谓旷古未有、闻所未闻,就算圣皇再如何宠溺你,你就是张宗昌,那也没得救了啊。
只是…这周兴已是奄奄一息,已容不得柳县令考虑了。
他只得道:“老夫会立即命人禀告此事,至于圣皇见还是不见,就不是老夫所能左右的了。”
秦少游这时候竟是十分理智,他这种出人意料的冷静让人甚至有些怀疑这里的事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秦少游道:“既如此,那么就劳烦明府了,我能在这里闲坐片刻么?嘿…肚子有些饿了,请送一些蒸饼来吧,另外请准备一根银针。”
柳县令摇摇头,重重叹口气,只得让下头的差役们去办了。
东西送来,秦少游就倚着趴在案牍上昏死过去的周兴而坐,拿银针确认了蒸饼无毒之后,便大快朵颐起来。
柳县令知道,此时一时半会也没有消息,索性也叫人搬来一个胡凳坐在角落。
秦少游道:“还有一件事,却不知明府肯不肯帮忙。”
“秦博士但言无妨。”柳县令拿这个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亦真亦假地应付着。
秦少游道:“我有个朋友叫邓健,却不知明府有没有印象,他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能否请贵府的人帮衬寻觅一下,若是能找到,下官就当欠了明府一个天大的恩情,到时自有重谢。”
你还会有到时么?柳县令心里想笑,你已经死定了,大罗金仙,这时候都已经救不了你。
不过…
柳县令还是点了点头道:“好,老夫尽力试一试。”
秦少游像是松口气,打了个饱嗝,苦笑道:“大恩不言谢。”

宦官急促的脚步打乱了紫微宫的静寂。
小宦官脚步如飞,及至寝殿外头,便趴倒在地道:“圣人,刑部出事了。”
里头没有动静。
这小宦官又是高叫一声:“圣人,刑部出事了。”
一个女官自寝殿中走出来,好整以暇地道:“说。”
“四门学博士秦少游痛殴秋官侍郎周兴,惨不忍睹,洛阳县踟蹰难决,恳请圣人圣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