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遥此时的想法,倒也是对的。
齐滦此番看到熟悉的关雎宫,心中确实五味杂陈,种种滋味混杂在一起,就成了苦涩的味道。
他在宫门前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的牵着凌遥的手走了过去,原本流淌在眼中的苦涩与挣扎,在看到夏絮等人转身的时候,便全部消散了,紧接着,齐滦的眼眸中就只剩下一片幽深的冷静了。
夏絮等人是好些日子没有见到齐滦了的,此时看见宁王与宁王妃一同而来,众人眼中都是一片惊喜,在夏絮的带领下,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上的活计,然后过来给他们行礼请安。
在看到夏絮等人惊喜的目光时,齐滦也微微扯唇露出一个微笑来:“大家不用这么客气。我今日进宫只是过来瞧瞧你们,顺便还有些话要问问夏絮嬷嬷和幽兰嬷嬷。你们忙着吧,两位嬷嬷跟我进去说话就好了。”
众人其实早就听到了元熙帝处置明王府和废黜萧皇后的消息了,而且,圣旨之中都说了,是因为明王府的老明王妃和萧氏联手构陷宁王才因此获罪的,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是他们身为关雎宫旧人,自然是关心宁王爷的安危的,只是在这宫里,他们都是奴才,纵然是担心也没处去问情况去。
何况,关雎宫里已经没有护佑他们的主子了,他们也不能在宫里多嘴多舌的招祸,再加上两位掌事嬷嬷管得严,他们也没有机会随便出宫去问这件事的情形,也就只有在心里担着心。
让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宁王爷就像懂得他们的心思似的,今日一大早就来了关雎宫,让他们得以看见宁王是安好的,众人这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去,不管那件事情内情究竟如何,但至少宁王还是好好的,既然是这样,那些内情也就都不重要了。
众人这样想着,又听宁王说他此来是要找两位掌事嬷嬷说话的,他们也就听了宁王的话,各自给宁王行了礼,依旧去忙他们自己的事情去了。只不过,这会儿的心情跟宁王来之前一点儿也不一样了。宁王安好,他们才高兴,不然的话,这偌大的宫中,他们就要失去一个靠山和倚仗了。
齐滦言罢,当先领着凌遥入了关雎宫,夏絮和幽兰见此情景,两个人对视一眼,也跟着进去了。
眼下已是春日,庆祥阁中冬日的陈设譬如炭盆之类的东西都已经撤下去了,厚重的帐幔也都换成了清雅素淡的纱幔,如今的庆祥阁看起来清新雅致,身处其间,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凌遥坐定之后,环视四周,心下暗暗地想,这些布置,大概文淑皇后在时就是这样的,她们延续了将近十一年,也真是不容易,但看这些布置,却都不是老旧之物,由此也可见,元熙帝从不会短了关雎宫的用度,不管对文淑皇后是个什么样的心思,他对于关雎宫的事情,还是很上心的。
齐滦倒是没有心思注意这些,待夏絮和幽兰进来之后,他就请二人坐下说话,二人自是不敢,凌遥在一旁道:“嬷嬷坐下罢,一会儿要说的话恐怕很多,时间也会很长,咱们还是坐下来说比较好。”
齐滦没有开口,却也跟着点了点头。
夏絮和幽兰听见凌遥这样说了,又见齐滦眼中隐有凝重,两人默默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昨夜之事,心中便有了几分了然,都觉得宁王爷和宁王妃来此,多半也是与昨夜之事有关,所以,她二人也就不再推辞,在给齐滦和凌遥各自沏茶后,就依言坐下了。
只是,二人没有坐在椅子上,当着主子,她们不能如此放肆,于是各自取了小杌子过来,这才坐下了。
等夏絮和幽兰坐定之后,齐滦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的就问道:“昨日皇上的几道圣旨,嬷嬷们都是知道的,对吗?”
夏絮和幽兰闻言,又对视了一眼,便由幽兰开口答道:“回殿下的话,奴才们虽在关雎宫中,但宫中的大小事情,奴才们还是知道一些的,何况,昨日的圣旨关系到明王府,圣旨上处置了明王府的主子们,之后又有废后的圣旨,这样的大事,奴才们自然听说了。而且,此事还关系到殿下,奴才们也是很关心的。只是碍于身份,无从得知殿下是否安好,此时见殿下前来,看到殿下与王妃安好,奴才们也就安心了。”
夏絮和幽兰在这宫中多年,自然是知道萧皇后一直有一颗不安分的心,一直都希望她的儿子能超越宁王的。只是,因为这些年宁王殿下一直非常的出色,四皇子就是拍马也赶不上他,所以她们也就没有怎么将萧皇后的这层心思放在心上,就是文淑皇后在时,萧氏也只是贵妃,越不过皇后和嫡子的身份的。
只是现而今,萧氏竟联合明王府暗地里谋害宁王殿下,这是她们没有想到的。如今听见齐滦主动提起这件事,她们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是对齐滦真正的关切。
“皇上对外宣称,凌齐氏和萧氏联手,将貌似母后的秦嫣儿弄到宫宴上,期望通过他对母后情深似海的这一点来得到他的宠爱,然后以此来挑拨我和他之间的父子关系,让我们反目成仇,之后,他们就伺机让四皇子上位,甚至最终,让四皇子得到皇上的首肯,被册封为太子,而我,则会大失圣心,从此不再是皇上最为看重的儿子了,”
齐滦带着几分嘲讽道,“皇上在万寿节的宫宴上看破了凌齐氏的歼计,于是将计就计把秦嫣儿纳入宫中为妃,之后从秦嫣儿处得到事情的全部真相,在宁王妃的协助下处置了明王府一干涉案人等,又将兴风作浪的皇后废掉,打击了所有参与此事并且知情的人,让所有人都看到并且明白,我在皇上心中,仍旧是他那个最为看重的儿子,也仍旧是成为太子的最佳人选。这就是这几天发生事情的最终版本,也是对外公布的唯一版本。”
“我想,两位嬷嬷对于这个版本,也是知道的吧?”
夏絮和幽兰看见齐滦幽深的目光,心中都是一颤,答话的仍是幽兰:“殿下说得是,奴婢们听到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奴婢想,不只是宫里,就是宫外,也只有这么一个版本的。因为,这就是事实啊。殿下应该相信,无论如何,皇上是绝不会允许有人谋害殿下的,因为殿下始终都是皇上最为疼爱的皇子。”
“是吗?嬷嬷觉得,这真的就是事实吗?”
齐滦紧紧盯着幽兰的眼睛,不肯放过面前两个人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就听他追问道,“如果皇上当真对母后情深似海,皇上又怎么可能对一个莫名其妙的秦嫣儿动心?还非要封她为妃,甚至赐居凤鸾宫?难道就仅仅因为她的容貌酷似母后吗?如果皇上当真看重我们母子,就不该这般将计就计,这对母后和我来说,就是一种侮辱!”
齐滦不等幽兰和夏絮反应过来,又继续道,“连我都有这样的疑问,嬷嬷服侍母后多年,难道就没有这样的疑问吗?难道在秦嫣儿封妃的时候,嬷嬷们就没有担心过,怕母后所经历过的事情再度重演吗?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觉得,嬷嬷们肯定是最明白皇上心思的人,对吗?”
夏絮和幽兰在宫中浸淫这么多年,又是一路跟在文淑皇后身边多年的宫中老人,在文淑皇后执掌后宫的这些年里,她们两个作为关雎宫的掌事大宫女,在那十几年间不知经历过多少风浪,几乎可以说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轻易是不会乱了分寸,更不会被人几句话就说得乱了神色的。
但齐滦的这几句质问一出来,幽兰还好,也就是脸色苍白了些,而一旁的夏絮却明显神情有些慌乱了,仿佛没有想到齐滦会文淑这样一番话来似的。
齐滦见此情景,知道自己的猜测当是对的,便转而盯着夏絮道:“嬷嬷听了我这些话,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的?”
夏絮闻言垂眸沉默许久,而一旁的幽兰明显有些着急的看着她,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似的,半晌之后,夏絮仿佛做出了决定,抬眸时,神情已不见之前的慌乱之色了,她坚定的望着齐滦道:“殿下,奴婢没有什么话要跟殿下说的。奴婢觉得,幽兰嬷嬷说得对,殿下应该相信皇上,殿下始终是皇上最为疼爱的皇子,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皇上也是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有谋害殿下的行为的。此事凶险,但好在殿下已然平安度过了,还请殿下不要胡思乱想了,只管想着以后的事情就好了。”
听到夏絮这样说,幽兰明显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夏絮这个直性子,没有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
但等幽兰的目光再度落到宁王脸上时,却发现宁王不像她想象当中如释重负的样子,也不像是完全相信了她们的话的样子,反而一脸哀伤的望着她们,似乎因为她们的话而非常的难过。
夏絮和幽兰就有点弄不懂宁王的意思了,但本着她们多年的经验,秉承着说多错多的原则,这个时候她们应该少说话,或者不说话,看看宁王殿下究竟意欲何为。
而实质上,她二人心中也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看宁王殿下的样子,他应当是已经起了疑心的,对于当年的事情,宁王殿下貌似是从秦嫣儿的这件事里头看出了不对劲出来了,所以才会对他这些年深信不疑的事情起疑。
可是,夏絮和幽兰又不太能确定她们的想法究竟对还是不对,毕竟她们对于秦嫣儿的事件所知道的也有限,几乎就是知道宁王殿下方才所说的那些事,但是,因为她们深知内情,所以知道这件事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而且,也确实如宁王殿下方才所说的那样,在听到那个秦嫣儿封宸妃的旨意时,在得知宸妃的容貌酷似文淑皇后时,她们的心中确实是很担心的,担心文淑皇后当年经历的事情会重演。
但是,她们的这些心思都不能跟宁王殿下说啊。她们曾经对主子发过誓,绝不会把当年的真相主动告诉给宁王殿下知道,所以说,即便是宁王殿下来质问她们,她们也还是什么都不能说的。
起了疑心没什么,只要宁王殿下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是好的。只要她们不主动说出来,这件事就无法真正伤害到宁王殿下,何况,这件事的真相太过残酷了,她们不想说,不愿说,也不能说啊!
夏絮和幽兰虽然没有商量,甚至连对视都没有过了,但她二人相伴多年,两个人之间是极为默契的,即使此时没有交流,两个人的心思都是一样的,都是沉默着不说话,指望着宁王殿下自己歇了疑心,就此翻过这一页,那么,她们也算是对得起主子的嘱托了。
但事情显然没有按照两个人所预想的那样发展。
对于夏絮和幽兰的沉默,齐滦显然是在预料之中的,他通过这些话已经知道了,夏絮和幽兰是知道当年真相的,而在他质问之下,她们却抗拒回答他的问题,那么,他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试探质问和追问下去了。
褪去所有的伪装,齐滦眼中带着几分哀伤,深深的看着夏絮和幽兰道:“嬷嬷不肯回答我也没有关系,其实我早就知道实情了。方才那些追问,也只不过是试探一下你们是否知情而已。而你们的反应让我明白,你们也确实是知情的。”
夏絮和幽兰一怔,但还是没有开口,依旧沉默着。她们想,如果宁王殿下的这些话是诈她们的呢?没听到宁王殿下说出关键信息,她们打死也不能开口!
没想到到了这步田地,夏絮和幽兰还是不开口,齐滦一叹,一字一句慢慢的道:“你们不肯说,我也知道是为了我好。这几分维护我的心思,我都是明白的。只可惜皇上都没有你们这样的心思。”
“他都已经告诉过我了,当年娶母后,是因为母后的容貌酷似清影公主,他对清影公主旧情难忘,所以只把母后当做清影公主的替身罢了。而对于我的恩宠爱重,也仅仅是因为,我的容貌比之母后更像清影公主。他待我好,只是将我当成他与清影公主的儿子在看待罢了。”
-本章完结-
第两百四十八章 涅槃重生(9)
夏絮和幽兰绝没有料到齐滦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更没有想到,她们一直隐瞒的真相竟然是被皇上告诉给宁王殿下知道的。一时二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都有些呆愣的望着齐滦。
齐滦道:“皇上在见到秦嫣儿之后,将其册封为妃,是有他自己的私心的。因为秦嫣儿的那张脸与清影公主极为相似,这让皇上又起了将秦嫣儿作为清影公主替身的心思,他想要将计就计借此获得幕后之人的谋划详情,也希望留下秦嫣儿为伴,唯独舍弃了对我的维护,为了让我配合他,将最残酷的真相揭露给我知道,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知道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内情。”
齐滦没有说的太具体,只是将他知道内情的经过简单的同夏絮和幽兰二人说了一遍,然后才道,“其实,昨日王妃入宫时,就已经去过盛宁宫问过太后了。太后已将当年过往都说给王妃听了,王妃回府后就全部告诉了我。只是,我想着,母后在宫中,身边最亲近之人便是你们了。所以我才在今日入宫,就是要听你们说一说当年的那些事情,比起皇上和太后,你们的话才真实,才可信。”
但就算齐滦说的如此简单,这些话对于夏絮和幽兰来说也是信息量略大,两个人想了一会儿,又问了几个想不明白的问题,凌遥见齐滦不愿意多说的样子,但又怕两位嬷嬷不明白这里头的前因后果,她就开口耐心的替夏絮和幽兰解释了一遍,顺道把这些事情能说的都说了一遍。
在听完凌遥的解释之后,夏絮和幽兰才明白了秦嫣儿这桩事的始末,心中都忍不住唏嘘,她们心中都是一叹,她们给主子发过誓,绝不将旧年往事告诉宁王,可是,只怕她们和主子都没有想到的是,她们不说,自会有人去说。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最终告诉宁王殿下这件事的人,竟是皇上!
幽兰沉默了一会儿,才抬眸问齐滦道:“既然太后娘娘都已将旧年过往都告诉殿下了,奴婢不明白,殿下还想知道些什么?”
在幽兰看来,既然宁王殿下都已经知道过去的那些事情了,显然已经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的,又何必还要再追问一遍当年的事情呢?如果她再把那些事情说一遍,不是又让宁王殿下受到一次伤害吗?为了维护宁王殿下的心情,幽兰不觉得宁王殿下应该更具体的知道当年事情的过往。
毕竟,那些事情都太让人伤心了。就算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幽兰依旧是想起来就替主子难过。宁王殿下又是主子的亲生儿子,母子连心,这等切身之痛自然是比她们这些旁人还要体会的更深刻的。
齐滦沉声道:“太后所说的那只是太后说的,嬷嬷说的却是嬷嬷说的,事情虽一样,但角度不同,我就是想听嬷嬷说的。至于说我想知道什么,自然是当年母后入宫后的所有事情了,事无巨细,但凡嬷嬷记得的,就全都说与我听罢。”
齐滦执意要知道,幽兰也是无奈,再与夏絮对视一眼后,才转眸看向齐滦,答应了他的话:“既然殿下执意要听,奴婢就说了,但只一样,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殿下便是再心绪难平也要克制一下自己的感情,不要过于伤怀。毕竟主子是绝不会希望这件事带给殿下太大的伤害和影响的。”
齐滦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接着,便听幽兰又道,“奴婢与夏絮都是在主子面前发过誓的,终此一生都不会主动告诉殿下当年旧事的真相,但如今殿下追问,且殿下已经知情,奴婢们无奈,也只好违背誓言了。何况,主子在世时就已经料到这一天了,曾对奴婢二人有言,说殿下若终有一日知道此事,却又不是奴婢二人说的,奴婢二人可以对殿下说起旧日往事,而且,事无巨细,但凡殿下想知道的,奴婢二人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齐滦没想到自己母后竟还有这等安排,当下便道:“嬷嬷所说当真么?”
幽兰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奴婢怎会欺瞒殿下呢?奴婢所言,字字句句都是主子当年亲口与奴婢二人说的。主子当年早就知道,这件事虽不说是绝密,知情的人总还是有的,殿下若想一生不知也难,所以就嘱咐过奴婢二人,若殿下知情时奴婢二人还在世,就要求奴婢二人尽所能的帮助殿下知晓当年的一切,也希望殿下知晓当年真相后不要过分伤怀,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追悔伤怀都是无用的,还请殿下好好往前看,才是正理。”
齐滦闻言沉默不语,母后自是高瞻远瞩,眼光长远的人,早就料到他将面对的局面和处境了,只是这不伤怀追悔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是那么的容易了。
齐滦没有再开口,示意幽兰继续往下说。
幽兰说完这些,便开始从她到文淑皇后身边服侍的那一年开始讲起,那时候,文淑皇后还是太子妃,那个时候,文淑皇后还不知内情,她以为元熙帝对她是真心爱重的,还以为一切都是美好的。在幽兰的记忆中,那个时候的太子和太子妃真的是很恩爱的,因为那时候幽兰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看太子极为爱重太子妃,甚至为此都再没有别人,她和夏絮都认为,自家主子这样的好福气当真是难得一见的。
后来做了皇后,有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而皇上也有了别的妃子,但是帝后之间的恩爱却不减当年,只是渐渐地,文淑皇后发现了异样,最后质问于皇上,皇上袒露实情真相,这一切就都变了。
幽兰所说的那些过往,其实跟高太后当时对凌遥所说的过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因为所说的人不一样,看问题的角度和立场也不一样,所以,过往之中多了许多关于文淑皇后在这件事情中的细节,比如她的心情,比如她的挣扎,比如她的痛苦,比如她的妥协,再比如她的顿悟,这些都是高太后没有讲到的。
其实,若依凌遥自己的意思,她是不愿意让齐滦知道这些细节的,知道得越多,齐滦定会为文淑皇后越来越伤怀,这种痛苦郁结在心里,对他走出来一点用处都没有。
可是,知道这些事情也是齐滦的权利,她可以不赞同,可以反对,但是没有权力去阻止齐滦,更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所以,幽兰诉说的全程中,凌遥倒是没有怎么注意去听,她的心神都放在齐滦的身上,她一直注意着齐滦的一举一动,看着他垂眸,看着他默默的难过,看着他因为幽兰的话红了眼眶,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凌遥真是为他心疼,也为他难过,却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做什么都没有用处,也丝毫不能减轻他的痛苦,在无能为力的同时,凌遥觉得,她这会儿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陪伴了。
幽兰说完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齐滦都是沉默不语的。幽兰见此情景,深深一叹,转眸看向夏絮道:“你去把主子留给殿下的东西拿出来罢,都到如今这个时候了,也是应当给殿下看一看的。原本主子叫咱们收着,就是预备这样的情况发生的,既然此时有用,也该拿出来了。”
齐滦听见说文淑皇后还给他留了东西,忙抬眸问道:“母后给我留了什么?”
夏絮听见幽兰的话,早已起身去拿东西去了,因此,齐滦的问话,便还是幽兰答的:“殿下等下看到就知道了。”
齐滦心中做了无数种的想象,想了无数种文淑皇后会留给他的东西,却没想到夏絮最后拿来的是一封书信,是文淑皇后亲笔写给他的书信。
夏絮将书信递给齐滦:“殿下,这是主子在元熙八年写下的书信,是指名留给殿下的。那个时候,主子身边就只有您一个皇子,又怀着小公主,心里想得多,怕将来殿下有一日知道这件事情时她不在了或者是没有交代,又怕殿下沉迷伤怀不能自拔,所以就写了这封信交给奴婢二人,命奴婢二人在殿下对当年旧事耿耿于怀的时候交给殿下。这里面,写的都是主子最真实的心境和想法,这都是旁人所不知道的。这封信的存在,也是皇上和太后不知道的。”
“如果殿下不信皇上和太后的话,又对奴婢二人的叙述耿耿于怀,那就看看这封信罢。奴婢相信,这封信会对殿下有帮助的。”
齐滦将书信接过来,拿在手上细看时,果然发现上头是他母后的亲笔书信,文淑皇后的字他还是认得的,一看就知道,这不是有人仿写的。
齐滦当下也不迟疑,直接就将书信展开,看他母后在十三年前都给他写了些什么。
“滦儿,在你看到这封书信的时候,应当是母后不在人世了吧?不然的话,夏絮和幽兰也不会把母后的这封信给你看的。而她们若是给了你这封书信,应当就说明,你知道了母后受宠的真相了,是吗?母后很遗憾不能亲自陪在你身边,不能陪你走过这一段,所以,母后思来想去,就写下了这封书信,将母后的一些想法告诉你,也能让你明白母后的心思。毕竟,若母后当真不能陪伴你了,这封书信对你来说,也算是一种安慰了。
当然了,母后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看到这封书信,因为那样的话,就说明母后还能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不过,看到了也没有关系,母后希望你做个坚强的孩子,即使母后不在了,母后也希望你明白,母后的爱是会一直伴随在你左右的。
也不知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真相的。但是,母后知道,在你知道当年的真相之后,你肯定会为了母后鸣不平,甚至会为了母后伤心,甚至会因为这个真相而怨恨你的父皇。其实,滦儿,你现在所经历的这一切,母后当年都是经历过的。你的所有想法,母后曾经都是有过的,甚至,因为母后是这件事的直接当事人,母后心中的痛苦,比你还要多得多。
但是,痛苦得多又能怎么样呢?母后还不是一样熬过来了吗?所以,母后也希望你能熬过来,像母后这样,坚强一些。知道么?其实,你现在的痛苦,母后比任何人都要懂得,但是,母后却不希望你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那样太累了,那样对于你自己,也毫无益处。你终究是要放下这些痛苦的,因为只有放下,你才能够得到。
母后说的这些话,都是母后自己的体悟,若你已成人,想必这些道理你心里都是明白的。但是,明白是一回事,能够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母后不跟你说什么大道理,母后在这里要悄悄的告诉你,告诉你,母后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在母后痛苦的时候,母后心中还有爱,还有希望,也还有想要完成的事情。
母后当初和你父皇在一起的时候,是真心喜爱他的。不管他是不是皇上,我都愿意追随他,陪伴在他身边。就算后来他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我虽然很痛苦,但是我心里明白,这都是因为我爱他,即使这伤害让我想要远离他,想要离开他,但是我心里对他的爱并没有减少。
后来我之所以愿意留下来,愿意给他一个机会重新来过,除了这一份爱,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因为对你的爱,我舍不得离开你,如果我要离开,是绝不可能带走你的。可我实在是舍不得远离你,你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儿子,在你还那么小的时候,我怎么可能弃你于不顾呢?我既然生了你,就要对你负责任。哪怕是牺牲我自己,我也要让你快乐健康平安的长大,这是我作为一个母亲应有的本分。
我留下来,是为了更好的照顾你,为了给我们三个人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即使你的父皇永远也不可能忘了那个清影公主,但是,至少现在在他身边的人是我,这就足够了。何况这几年里,他没有再骗过我了,即使对我的爱跟对于清影公主的爱不一样,那也没有关系,他只要不骗我,还对我好,对你好,这已然很好了。毕竟,母后不能因为你父皇对我的伤害,我再做出什么决定来伤害你,伤害他。人不是相互伤害才能好起来的,做人要懂得宽容,要学会包容。有时候,也是要做出一些牺牲的。
母后现在又有了身孕,母后心里就还有希望。母后希望这回是个小公主,以后,会是你的小妹妹,会一直陪着你的。轩儿尘缘福薄,不能常伴在我们母子身边,希望母后肚子里的这一个,能够常伴在我们母子身边吧。只不过,这世间之事素来难料,母后也不能说往后就一定如此,何况,你看到了这封书信,那就代表母后不在了。只是,母后还是希望,你能有个知心的妹妹陪在你的身边,陪伴你一起经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