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朝他想象的方向发展,很好。
两人沿着台阶朝下走,不时有青年男女成双成对上来。
赵见深穿着常服,也没摆王府世子的仪仗,除了相貌英俊、气质出众之外,看上去跟寻常青年男子没有多大差别。
他一直看着薛锦棠,怕她崴了脚,怕她身子不适跌跤。
薛锦棠正走着,突然停下来了,赵见深也跟着停下,顺着她的视线朝下看,就看到一对青年男女正朝上走。
女子身材娇小,皮肤白皙,瓜子脸,尖下巴,笑容淡淡,一脸仰慕、依赖地看着身边的男子。
男子一袭青衫,气度温润,不时与女子对视,眉眼带笑,温柔多情。
真是郎才女貌,情投意合。
男子是纪琅,女子是白怜儿。
赵见深低声道:“纪琅温润如玉,的确是浊世翩翩佳公子。只是眼神不太好,他身边那个女子,性格跟你一点都不像,他竟然丝毫不怀疑。”特别是看人的眼神,薛锦棠是清澈明朗的,而那个假货双目缠绵,并不磊落。
这话让薛锦棠心头一刺,她没接话,只看了纪琅一眼。
纪琅与白怜儿也看到了他们,纪琅刚要行礼,赵见深摆了摆手,纪琅就笑道:“赵公子安好。”
“嗯。”赵见深在外人面前向来言简意赅,神色冰冷,他只倨傲地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
纪琅冲薛锦棠微微点头,想说话,被白怜儿拦住了。她扯了扯纪琅衣袖:“我们走吧,别拦了别人的路。”
纪琅微微一笑,点头说好。
几人擦肩而过,纪琅回头看了薛锦棠一眼,拧了拧眉。他跟薛小姐才见过几次面,却总是觉得她很熟悉,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白怜儿暗暗咬了咬牙,“哎呦”一声,捂着脚腕坐在台阶上。
“快让我看看。”纪琅忙蹲下来,查看她的伤口,十分紧张。
薛锦棠跟赵见深并未走远,两人回头看了下,薛锦棠很快把视线收回来。
先跟姨母相认,再让姨母去查那个假货到底是怎么回事,到时候再告诉纪琅他认错了人。现在,要忍,不能打草惊蛇。
赵见深道:“你不必担心,纪琅并不是真心喜欢她,他是把她当成了你,所以才会那样。等你恢复了身份,纪琅还是会跟你在一起的,他不过是一时受人蒙蔽而已。”
薛锦棠笑了笑,朝马车走去:“要恢复身份谈何容易?容貌都不一样了。”
“那也不要紧,我会想办法让那个假货消失,到时候求一道旨意,替你跟纪琅赐婚。”赵见深声音平静道:“你放心吧,我既然承诺了夫子替你撑腰,就一定说到做到。”
薛锦棠手抓了车帘,本打算上车,听了这话,立刻道:“不行!我的事情请殿下不要插手。”
她还没跟姨母相认,若是赵见深轻举妄动,说不定姨母再也不会信任她了。
她说完话又觉得与其有些生硬,忙道:“暂时还不敢劳烦殿下,等日后有需要,我一定跟您开口。”
她是真怕赵见深胡来,因此语气很软,眼眸中不自觉带了乞求。
这一次赵见深十分好说话,他点了点头:“我不插手就是,你遇到难处了,再跟我说吧。”
薛锦棠上了马车,他目送她离去。
现在,他是除了薛夫人之外唯一知道她秘密的那个人,那种得到她信任的感觉,真的很棒。
她很警惕,要不是他窥破先机,还真的很难取得她的信任。
赵见深吩咐范全:“好好留心威武将军府,特别是薛夫人,盯紧点。”

那晚薛夫人与薛锦棠见了面,第二天回到将军府,她就找人调查。
只可惜,她暂时并未查到什么。因为汝宁公主把之前服侍的仆人悉数撵走,卖的卖、杀的杀,想要调查,很不容易。
薛嬷嬷就道:“那事情太过匪夷所思,说不定那位小姐是故意的。既然没有查到,表小姐应该不是假的。”
薛夫人也不接受这几个月疼着护着的人是假冒货的事实,但是她还是理智盖过了情感:“如果没有问题,为什么从前的仆妇全都没有了。汝宁公主这样做,恰恰是为了掩盖阴谋。我不会冤枉好人,可也绝容不下坏人。”特别是害死她妹妹、外甥女的仇人!
门外传来脚步声,威武将军李峻跟白怜儿一起来了。
薛夫人笑道:“你们两个,一起回来的?”
威武将军李峻哈哈一笑,十分爽朗:“你呀,竟然也学了贪睡的毛病,盈盈来了,见你午睡未起,就去书房看书。我去的时候,她正抱着书困的直点头呢。姨母贪睡,外甥女也贪睡,真真不愧都姓薛。”
白怜儿羞涩一笑,偎到薛夫人身边:“姨母,姨父笑话我们。”
她搂着薛夫人的胳膊,小女儿撒娇的模样,还是很可爱的。
薛夫人顿了一下,笑道:“原来你嫌弃我们姓薛的,既然如此,那请将军别处用餐吧。我们姓薛的有贪睡的坏习惯,没得传染给了将军。”
“夫人此言差矣!”李峻捋着胡须,豪爽一笑道:“正因为你们贪睡,我更该多来几次,好让你们学了我,不再贪睡。”
此时薛夫人的独子李元郎也来了,他也过来凑趣儿,几人说说笑笑地吃了饭。
饭后,薛夫人留白怜儿住,白怜儿道:“我倒想天天陪着姨母,只是今天答应了公主早点回去,改日再陪姨母。”
她一颦一笑都跟自己妹妹非常像,薛夫人实在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人是假的。
她摸了摸白怜儿的头,叫了李元郎来,让她送白怜儿回去。
次日,李峻下朝回来,立刻叫了心腹到书房说话,连午饭都没有顾得上吃,直到傍晚才来见薛夫人。
“怎么了?”薛夫人替他更衣,见他眉头紧锁,问道:“差事不顺利?”
“我们家有内贼,走漏了消息,我今天险些吃了一个大亏。”
原来,李峻的属下发现兵部右侍郎家中父亲过世秘而不报,就是不想丁忧。李峻跟幕僚商量了这件事,就写了折子准备上奏皇帝,同时举荐了自己的人。
不料今天早上,吏部的官员抢先一步,夺了这个功劳。要不是李峻把奏折拿出来自证,就差点要落一个包庇下属、任人不察的罪名。
而这个吏部官员是吴王的人。吴王与汝宁公主是表姐弟,汝宁公主自幼养在淑妃身边,跟吴王十分亲近,与亲生姐弟无异。这让他不得不多想。
李峻道:“这件事情十分辛秘,我的属下也是偶然得知,吴王的人又怎么会知道?”
薛夫人听后,沉吟道:“你是不是有了怀疑的对象?”
李峻沉默了一会,道:“没有,继续查吧,总能查出来的。”
夫妻多年,薛夫人自然知道丈夫沉默是遇到了不好开口的事情,她顿了顿,说:“昨天下午,盈盈去了书房…”
“她是你的外甥女,说咱们的亲生女儿也不为过。”李峻握了薛夫人的手,正色道:“我虽然有些怀疑,却又觉得不会是她。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就有这么重的心机了?”
“更何况,咱们没有女儿,对她如此疼爱,她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为什么会帮着别人来对付我们呢?”
“只是以后,书房别让她去了,免得以后还有这样的事,说不清。这也是为了她好。”‘’
薛夫人却摇了摇头:“她并非绝无可能!我心里有一件事没告诉你,现在也不好说,等过几天水落石出了,再好好跟你说吧。”
李峻搂住薛夫人,亲了亲她的鬓角:“为夫自然都听夫人的。”
薛夫人心里却想,亲生的外甥女自然不会帮着别人来对付她。可如果不是亲生的呢?她想到白怜儿一直想着要她向钱夫人低头,心里就想出了一个计划来。
薛嬷嬷按照薛夫人的吩咐,挑了很多拜帖,给十几位闺秀发了帖子,说是要请那些想要得到恩录资格的闺秀品茶。
那些闺秀都高兴啊,说是品茶,其实不就是变相的考验吗?要是能得到薛夫人的青眼,就能拿到恩录名额了。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白怜儿得知消息,急急忙忙来到将军府:“姨母,您真的要邀请其他闺秀,要大家一起比试吗?”
她只有绣工出色,什么品茶论诗,作画写字她都不行的。如果真比试,她一定会输。输了,就不能考女官,纪夫人就不会让纪琅娶她。
不行啊,她不能失去纪琅的。
“姨母。”白怜儿慌了,急得想哭:“是盈盈哪里做错了吗?”
薛夫人看了她一眼,遇到一点小事就这般慌张,还急哭了。不就是一个男人吗,值得她如此吗?
她们薛家的女人不会这么小家子气吧?
薛夫人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你这孩子,慌什么?你细细想想,姨母这么做是为了谁?”
白怜儿想不明白,她还以为薛夫人要棒打鸳鸯,真哭了:“姨母,盈盈是真心喜欢纪琅的。”
“你呀。”薛夫人叹了一口气:“真不知你从前的气性哪里去了,怎么病了一场连性子都变了,这么绵软,将来怕是要受气。”
白怜儿身子一抖,又眨眨眼,眼泪朝下掉:“姨母…”
“好了,别哭了,姨母疼你,才这么安排,还不是为了给你铺路?过两天大家都来了,我出题目考校,会提前把答案给你。旁人都回答不上来,独独你回答上来了,这好名声不就出去了吗?”
“有了好名声,还怕纪夫人看轻了你吗?”薛夫人道:“到时候,我亲自陪你去拜见钱夫人,让她把恩录的名额给你。放心吧,姨母在,谁都不敢委屈了你。”
白怜儿又惊又喜,立刻破涕为笑:“姨母,您对我真好。这样一来,谁也不敢瞧不起我了。您一定要把题目出难一点,让所有人都答不上来,让那些人看看我的本事。”
薛夫人点头答应,白怜儿十分得意,围着薛夫人说了好些讨好的话。
薛夫人心里觉得膈应。父亲、妹妹都是堂堂正正的人,教出来的盈盈娇气了点、傲慢了点,但绝不会这么没骨气。
盈盈精通书画,棋艺高超,一向骄傲,不将寻常闺秀看在眼里。她是个傲骨整整的人,就算技不如人,也绝不会使用这种作弊的手段。
一个人就算病了忘记前尘往事,可她的品德却不会变。这个人,怎么可能会是盈盈?
她越来越觉得她是假的!
白怜儿喜气洋洋地走了,她去找钱夫人,跟钱夫人保证,过几天就把薛夫人领过来,跟钱夫人和好。
钱夫人很满意,给了白怜儿一匣子珠宝首饰:“这是谢礼,等事成了,就给你恩录的名额。”
白怜儿小官庶女出身,见了珠宝喜笑颜开。因为薛夫人尚武,并不注重穿着打扮,也没有给她置办很多漂亮衣服首饰,白怜儿还挺遗憾的。如今有了漂亮首饰,白怜儿自然欣喜,想着过几天聚会,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大出风头。
那些人是大家闺秀又怎么样?还不是要给她当垫脚石。
她简直得意忘形,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被薛夫人派来的人都看在眼里。更不知薛夫人因为她这番举动,认定了她是假货,还在幻想着过几天一鸣惊人。
薛锦棠也收到了请帖,她心理有预感,她跟姨母很快就要相认了。


69.试探
威武将军府是圣上御赐, 占地极大, 里面布局却不甚华美。因为没有人工雕琢,一草一木皆天然长成,对于见惯了精致的花园的闺秀们而言,这疏朗开阔的庭院也别有一番趣味。
薛锦棠与杜令宁抵达将军府, 府里的下人接过名帖,笑着说:“宴客地点在西花厅,两位小姐请随我来。”
薛锦棠、杜令宁跟在下人身后,穿过回廊院落朝花园深处走去。
路过一片池塘, 池塘边的四角凉亭里站着一个劲装男子,那男子肌肤黝黑, 面孔刚毅,雄姿勃发。
她们路过凉亭,那男子从凉亭里出来,微微冲她们点头。
杜令宁变了脸色,悄悄把自己藏在薛锦棠身后。薛锦棠见她有异样,就想起之前杜令宁说她被人追,所以才落入水中。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仅仅是被人追, 落入水中,杜令宁的脸怎么这样红?还有几分害怕的样子。
薛锦棠捏了捏杜令宁的手, 问带路的下人:“凉亭里那个公子是府上的什么人?”她的表哥李元郎也是武将, 只不过没有这么黝黑, 之前姨母跟母亲抱怨, 说表哥皮肤白皙, 没有武将风采,不如徐家五爷有英姿。
难道这个人就是承恩侯家的五爷徐凌霄吗?
带路的那人笑道:“是我家老爷的爱徒、少爷的好友,承恩侯徐家的五爷。”
果然是他。
薛锦棠笑了笑。这个徐凌霄是个木头性子,话不多,人又执拗,认准了什么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跟着姨父学习兵法武艺,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是身经百战的猛将了。跟表哥一样,都是姨父的左膀右臂。
薛锦棠低声道:“威武将军跟夫人都是明事理之人,徐公子既然是他们的弟子,必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等我的事情办好了,我们请薛夫人从中调和,说清楚之前的误会,他一定不会再为难你了。”
杜令宁点了点头。对于薛锦棠,她一直是非常信服的。
两人到了西花厅,那里已经有十来位小姐在等候了,白怜儿也在。
小姐们皆盛装打扮,喜气盈盈,同时又将彼此视为对手,暗暗打量别人。
白怜儿身穿桃红交领齐腰襦裙,裙摆处绣着兰花蝴蝶纹,兰花盛开,蝴蝶翩然起舞,栩栩如生,煞是好看。她头上戴着赤金拔丝桃花簪,镶着大红色的宝石,熠熠生辉,光彩夺人。
白怜儿正笑容满面招呼诸位小姐,一派主人的势头。
有的小姐暗暗嘀咕,觉得她们今天来,八成是为了给这位白怜儿当陪衬。有些人则觉得既然薛夫人请了她们来,就说明这白怜儿不一定讨薛夫人欢心,一定是愿意给她们机会。
薛锦棠跟杜令宁也来了。
杜令宁穿鹅黄色裙裾,之前平郡王妃赏的。薛锦棠穿鸭卵青素面褙子,通身上下十分素净,梳了弯月髻,用一根玉钗挽住。
在京城,她们俩是生面孔,所以一出现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白怜儿捏了捏手腕上的翡翠玉镯,垂下了眼眸。杜令宁气质独特爽爽有神,一派风光霁月之色,与寻常闺秀不同,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可就算是这样,大家的视线依然会被她身边的薛锦棠吸引。
原因无他,只怪薛锦棠太漂亮了。
那样素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反而衬得她脸庞越发的白,肤色越发的净。乌鸦鸦的头发全部梳起,光洁的额头,精致的五官更加明显,吸引着人的眼球。瞬间成为了焦点。
白怜儿微微一笑,迎了薛锦棠二人入座:“大家都来了,就等两位了。”
“既然人到齐了,我这就去请姨母过来,等诸位稍等。”
白怜儿迤逦去了,行走间发簪轻摇,环佩叮当,十分悦耳。
薛锦棠眼神有些冷,母亲过世还未满三年,她还要三个月才出孝期呢。白怜儿就这么华服美饰的,旁人看了,只会说外祖父不会教育人,外孙女连守孝的规矩都不懂。她不信姨母看不透。

白怜儿前一天就来到威武将军府,缠着薛夫人说要做主人,让薛夫人只管歇着,她来张罗。
薛夫人心疼外甥女,自然满口答应。
出了西花厅,白怜儿屏退了下人,在去薛夫人院子的时候拐了个弯,绕到李峻的书房去了。
书房没人,她偷偷摸摸进去,半盏茶的功夫之后又偷偷出来,若无其事地去了薛夫人那里。
“姨母。”白怜儿笑着说:“人都来齐了,该您出场了。”
薛夫人微微一笑,扶着白怜儿的手去西花厅。
薛嬷嬷落后一步,在心里叹息,夫人这么疼她,她竟然做出这样吃里扒外的事情。现在别说夫人了,就是她都不敢相信老太爷会教育出这种人!要不是亲眼看到她进书房誊写奏折,谁能相信呢。
薛夫人笑容满面,一点端倪都不漏。到了西花厅,见了诸位小姐,她笑着说:“今天请大家来,一方面是想聚一聚,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大家分茶的手艺。”
分茶是指将茶叶碾末,朝茶盏里注水,利用各种手段,让茶盏最上面的汤纹呈现出各种图案,花鸟鱼虫、山水人像,图案变幻多端,端看个人技巧,因此又叫“茶百戏”。
这个主意是白怜儿出的,因为她分茶技术很高。薛夫人也就答应了她。
在场的小姐们会分茶的,自然高兴;不会分茶的,则就不那么欢喜了。不过能来的都是教养良好的大家小姐,就算不会分茶也要参与一下,毕竟输人不输阵,不能不战而退。
薛夫人令人布置了几张桌子,让小姐分茶。几轮比拼下来,只剩下白怜儿与另外两位小姐比拼了。
白怜儿手势娴熟,井然有序,分茶时嘴角含笑,胜券在握。随着她举手投足,头上发簪轻摇,映着她白皙中微微带了红晕的脸庞,十分赏心悦目。
大家都围着白怜儿看,原本对她心生不满的人这会子也不由自主生出几分佩服,因为她的分茶技巧是真金白银,并非作假。
众人的围观羡慕让白怜儿越发自得,手段越来越多,注水的花样越来越令人惊奇。
她觉得自己稳操胜券,却不知薛夫人越来越觉得她面目可憎。
盈盈绝不会在为母守孝期间穿得这样花枝招展,更不会有点东西就刻意卖弄。分茶这种技巧,宋朝是很流行,但是到了我朝,早就不实兴了。盈盈是典型的世家女子,喜欢琴棋书画,分茶这种东西,根本无法吸引到她的注意力,她更不会去学。
薛夫人不去看白怜儿,而是去看薛锦棠。她穿得十分素净,也不去凑热闹,淡淡然然的,这才像盈盈。
薛夫人低声吩咐薛嬷嬷,让她把薛锦棠沏的茶端过来。薛嬷嬷去捧了茶来,薛夫人接过茶喝了,眼泪差点就涌上来了。
这茶的味道,就是她跟妹妹从小喝的。母亲沏出来的茶就是这个味道的,她性子躁,坐不住,没能好好跟母亲学。倒是妹妹聪明温柔,女红好,也学会了母亲的沏茶方法。
自打离开家,她再也没有喝过这个味道了。她之前还为盈盈失去记忆,不记得这种沏茶方法而怅然若失,现在这味道重新充满五脏六腑,她实在不能不相信,这个薛小姐就是她嫡亲的外甥女薛锦棠。
薛夫人稳住心神,冲薛锦棠点了点头。
薛锦棠也点了点头,嘴角含笑。这种沏茶的方法,是外祖母一脉相传下来的,除了她,没有人会。
此时白怜儿终于将另外两个对手打败,她捧了最新分的那杯茶,笑盈盈送到薛夫人面前:“姨母,请用茶。”茶盏里飘着一朵桃花图,十分显眼。
薛夫人接了茶盏,试了试,已经不烫了,才喝了一小口,突然手没拿稳,打翻了茶盏。
白怜儿懊恼,她用了很大的力气,不管花样还是味道都是上佳,没想到姨母没喝成。
薛锦棠则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怕姨母被烫着。
薛夫人笑道:“你们继续玩,我去东边隔间换件衣裳就来。”
薛夫人离开了,立刻有一些闺秀过来围着白怜儿说话,恭维她、讨好她,要跟她学习分茶。
因为她们觉得,今天之后,分茶一定会再次风靡京城,她们要早点学会才好。
白怜儿被大家围在中间,如众星拱月,实在得意。
薛锦棠站得远远的,并不去凑热闹。因为她实在是不想看白怜儿那张小人得志的脸。
白怜儿早就看薛锦棠不顺眼了,从前她没有立场跟薛锦棠叫板,今天嘛,有人追捧她,她突然有了很多自信。
“薛小姐。”白怜儿淡笑着问薛锦棠:“怎么你不喜欢分茶吗?”
“不是。”薛锦棠摇了摇头,轻声说:“我尚在孝期,不敢上前,怕冲撞了诸位。”
这话一出,众人都觉得尴尬,白怜儿更是脸一白。
薛锦棠在孝期,她也在孝期。
薛锦棠衣着素净清淡,她浓妆艳抹、花枝招展。
她得到了首饰,就忍不住想要穿出来显摆,却忘了自己还在孝期。这些人如何看她不重要,重要的是姨母。
白怜儿头皮发麻,觉得身上穿得、头上戴的,都成了笑话。
姨母那么疼她,应该…不会怪她的,对吧?
她攥紧了手,做出一个不堪承受的模样:“薛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今天的一切都是姨母安排的,她舍不得我穿得太素净给我准备了这样的衣裳,我难道不穿吗?”
薛锦棠气了个仰倒!
好个装模作样、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偏偏她还长着跟从前的自己一模一样的一张脸,还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姨母身上。现在薛锦棠怼也不是,不怼她也不是。
“走水了!”
“走水了!”
突然几声惊叫声响起,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花厅另外一边的房间里浓烟滚滚,疑似有火光窜出。
与此同时,那房间里跑出来几个人,衣衫烧焦了不说,一个个发髻歪乱,脸上摸的都是灰。她们神色惊慌,大喊着朝外跑:“走水了,不好了,快跑啊,火烧过来了,烧死人了。”
原本太平和乐的花厅瞬间乱了,小姐们受到了惊吓,一个个花容失色,提着裙子、惊声尖叫着朝外跑。你追我赶,你推我搡,这个时候逃命要紧,什么礼仪规矩都不重要了。
薛锦棠一看着火的地方刚好就是薛夫人换衣服的房间,顿时脸色大变。她让杜令宁快跑,自己则往回跑,想要去救姨母。
杜令宁不愿意一个人跑,跟在薛锦棠身后:“你去哪儿?”
“大家都出来了,薛夫人还没出来。”薛锦棠声音发紧,脸色骇然:“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行,太危险了!”
薛锦棠跑得快,不理会杜令宁的劝阻,拨开人群,快速朝起火的房间跑去。她心急如焚,岂是杜令宁可以阻拦的。
见她眨眼就跑远了,杜令宁着急,却被跑出来的人阻挡,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跑进了起火的房间。
“锦棠!”杜令宁大急,高声喊着薛锦棠的名字,这时候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拖到一边无人的角落里。
那人捂着她的唇,将她按在墙上。
见是徐凌霄,杜令宁瞪大了眼睛,狠狠剜了他一眼,用力咬了他一口,拔腿就跑。
她还记得上回的事情,说不定他抓了她就是要跟她算账呢。
“回来!”
徐凌霄腿长手快,一把扯了杜令宁,再次将她按在墙上:“失火是假的,是我师娘为了考验大家使出的苦肉计。”
杜令宁看他一张黢黑的脸,神色虽然严峻,却并没有要找她麻烦的样子。
杜令宁半信半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场火就是我放的。”
杜令宁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又想着真失火他也绝不会在这里无动于衷,就稍稍松了一口气。
此时两人还维持着暧昧的姿势。她靠着墙,他抓着她肩膀按着她,另一只胳膊抵在她头顶的墙上,牢牢将她罩在身子底下。
杜令宁冷冷道:“你的手可以拿开了。”
徐凌霄两眼看着她,没有答应:“我松开手可以,但是你不许跑,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杜令宁点点头,等徐凌霄松开之后,她道:“什么事,你说吧。”
“我这次回来,可能很快就要被调回去,应该待不了太久。最多三个月,我就要回福建。所以我们俩的亲事,要早点定下来,成亲之后,你跟我一起去福建…”
杜令宁瞪大了眼睛,如看傻子一样:“你在说什么?”
“当然是说我们的亲事。”
“亲事!”杜令宁横眉冷对,几乎没跳起来:“我什么时候跟你有亲事了?”
徐凌霄又抓了她,按在墙上:“我们俩亲了,也摸了,咋地,你想反悔?”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事杜令宁就想到自己胸前的疼,她一声冷哼:“我就当被狗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