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觉得是误会,不知道先生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这个学生很聪明,她的学习很好,平时上课我出的题目她都能很快回答上来。之前我有一个精通算术的好友,从京城给我寄来题目考我。我没算出来,薛锦棠来我这里交作业,看到题目很快就做出来了。”
“她没用算盘,是用一种特殊的算法,像鬼画符一样,我实在是弄不懂。我也怀疑她的答案是错的,可是京城的好友却说薛锦棠的答案是对的。我又出了刁钻古怪的难题考薛锦棠,她总能很快回答上来。”
“我出的那些题,比这次考试的题目难太多了,她真的很有算术的天分,实在是没必要去偷盗考卷。”
沈鹤龄脸色微微一变:“先生,她之前有没有留下计算的稿纸?”
“哦。”算术先生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纸:“这是她丢了,我捡回来的,你看看,我搞不懂。”
那张纸皱皱巴巴很显然是被揉成团再次展开的,沈鹤龄接了纸,看了上面的算法与字体,眼皮子跳了几跳。
“我突然想起来有急事,先走一步,改日再跟先生探讨。”
“唉、唉…”算术先生喊了两声,想让他把稿纸留下来,沈鹤龄已经如一阵风般离开了。
56.盈盈
那种阿拉伯人的算数方法, 是他的老师、盈盈的外祖父、前户部尚书薛计相的方法。
盈盈会, 他也会。但是并不排除其他人也会。可是那张纸上的字体, 跟盈盈的字体一模一样。
这个女孩子,她跟盈盈同名同姓, 会阿拉伯算数方法,她身上到底还掩藏着什么秘密…
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又觉得不可思议。
沈鹤龄去了藏书楼, 翻找今年女学的入学考卷。
薛锦棠考的术数计量、吟诗作对这两科,他一一翻找,看到了薛锦棠名字的卷子,就抽出来。
对画吟诗, 薛锦棠作了一首诗:十里荷花带月看, 花和月色一般般。只应舞徹霓裳曲, 宫女三千下广寒。
这是他做的诗, 他给盈盈做的诗。就提在盈盈画的月夜风荷图上, 纪琅也在上面提了诗, 他们两个都想要那幅画,他跟纪琅打赌赢了纪琅。那幅画就放在他京城的书房里,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
这首诗, 只有他、纪琅、盈盈, 他们三个人知道。薛锦棠又怎么会知道,除非, 她就是盈盈。
沈鹤龄已经有了七八分的相信, 又不敢相信地跑到徐樱那里要了薛锦棠画的画。
娴熟的画技, 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画风。薛锦棠就是盈盈。
沈鹤龄心中翻江倒海一般,他迫切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盈盈怎么会变成薛锦棠,怎么会到北地来。
他将属于薛锦棠的这些东西都拿走,放回到自己房间。
小厮见他白着脸进来,又步履慌乱地走了,被他失魂落魄地样子吓到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去拦住了他:“少爷,你要去哪里?”
沈鹤龄脚步不停,用手将他拨开:“不用担心,我没事。”
他脸孔雪白,声音紧绷,脚步很急,哪里像没事的样子。小厮拦又拦不住,就跟着他一起朝外走:“您要去哪里,我帮你叫马车。”少爷这个样子,实在不能骑马。
沈鹤龄点头说好,两人上了马车一路径直朝薛家去。马车到了薛家门口,沈鹤龄却不下马车。
这一路过来,他也平静了很多。他不能闯到薛家去。
“罢了。”沈鹤龄道:“我们回去吧。”
这两天休息一下,两天之后,她就到女学了。有什么话,都等两天后再说。
…
薛家祠堂大开,因为西府大老爷薛文举回来了。
这可是惊动整个薛家的大事。
大老爷长得好,虽然是姨娘生的,却记名在老太太名下,对外都说是嫡子。
十五年前,大老爷乡试中举,名次靠前,那可是薛家第一位举人。只可惜,他中举没多久出去游玩坠落山崖死了。
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还是庶出的,薛老太爷就把希望寄托在有孕的大太太身上,几个月后,大太太产下一女,撒手人寰。
西府绝了后,薛老太爷一直在其他房物色人选过继,本来都定好了人,上个月却突然反悔,绝口不提了。
当时人人纳闷,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大老爷要回来了。
他不仅回来了,还带了娇妻幼子一起回来。
薛文举很幸运,那天跌落山崖,命不该绝,碰上了去浙江任知县的宋英一行人。宋大人救了他一命,可惜薛文举摔了头,失去了记忆。
宋大人带着他去任上,替他在浙江安排了户籍。薛文举俊美出众,谈吐得体,宋大人爱他的才华,宋二小姐爱他的容貌,宋夫人爱他无父无母,三人合计之后,就招了薛文举入赘。
薛文举成家之后,便想着立业,在宋家的支持下,从秀才开始考起,一路成为举人、进士,三年前被授予庐州府庐江县的县令,正七品的官。
今年年初,薛文举三年任满回京述职,在京城蹉跎奔走了大半年,才被授予北平府怀柔县县令一职。
一个月前,薛文举到了怀柔县,见当地人物风貌格外眼熟,渐渐地竟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先写信给薛老太爷,请他去怀柔县见了面,又隔了一个月,才回到薛家。
郑太太抹着眼泪说:“你母亲十月怀胎生下你,临死前还心心念念记挂着他。他倒好,如今娇妻爱子升官发财,将你母亲忘了个一干二净。昨天见面,我说让宋氏给你母亲的牌位磕头行礼,你爹护着不让。晚上,那宋氏就过来了,让我今天搬出去,给她的女儿腾院子。”
宋氏态度嚣张,咄咄逼人,郑太太自然不怕。她本来就不是薛家的人,要不是为了照顾薛锦棠,薛家请她她也不一定会来呢。
“只是苦了你。”郑太太握着薛锦棠的手,很是舍不得:“蝎子的尾巴,后娘的心。你跟沈家退了亲,又生了这么个模样,她恐怕会拿捏你的亲事。”
薛锦棠也舍不得郑太太。她不想郑太太担心,就笑着说:“我的身子现在已经好了,舅母搬出去其实也挺好的,我放假了,直接回郑家,不到薛家来。”
郑太太眼睛一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舅母?”薛锦棠说了很多安慰的话,哄得郑太太眉开眼笑,觉得搬出去很好,能时常跟薛锦棠见面,还不用处处受薛家人的眼色。
薛锦棠替她把东西放到马车上,吩咐荣姑、杏枝好生把郑太太送走,她自己转回内宅,去见宋氏。
中午吃饭前,薛老太太就派了人来,让她今天去拜见新母亲。眼看着已经到傍晚,是到了请安的时候了。
她一路来到宋氏跟大老爷住的院子,人才到门口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院子里的丫鬟都很面生,想来是大老爷跟宋氏带回来的人,没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她们看她的眼神,探究中又带着惊奇,还有几分不可思议。
一个婆子走过来,她给薛锦棠行了礼,自称叫王嬷嬷,先是呵斥了丫鬟几句,眼睛在薛锦棠身上转了一圈,就笑着说:“四小姐真是漂亮,嬷嬷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这么标致的小姐。怪不得老爷特意跟夫人说,让夫人无论如何也要见见您。您请跟我来,夫人等了您半天了。”
薛锦棠哂然一笑,宋氏进门,不向母亲行礼她能理解,毕竟宋氏当初嫁给大老爷的时候并不知道大老爷家中已经有妻子。宋氏是官宦小姐,自认为是大老爷的原配,这个可以说得过去。
可是她第一天就撵了舅母走,这样的人会特意等她半天?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薛锦棠不动声色,跟着王嬷嬷进门。宋氏三十出头,身穿象征着正室的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梳着弯月髻,头戴金镶翠挑簪,打扮得端庄雍容。
薛锦棠进门给她行礼,宋氏的视线一直紧紧盯着她。
“快起来吧。”宋氏声音平常:“到母亲身边坐。”
母亲…
薛锦棠应了一声是,坐到宋氏下首。宋氏竟然走到薛锦棠旁边,跟她紧挨着坐了,拉着她的手,盯着她的脸,看个不止。好像她脸上有花一样。
薛锦棠心里毛毛的,这些人怎么回事,一个个都盯着她瞧。
宋氏察觉了她的情绪,笑着松开了手:“我听大老爷说你长得好,跟大老爷十分相像,本来有些不信。毕竟大老爷是男子,你是女子,就算是像,顶多五六分罢了。没想到竟然这么像,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母亲有些大惊小怪了,吓着你了吧。实在是对不住。”
她声音轻轻柔柔带着掩不住的喜悦,好像还有几分放松的意味在里头,薛锦棠抬起头来看她,对着她微微摇头,笑着说:“夫人太客气了。”
宋氏自称母亲,薛锦棠叫她夫人,其实是拉开距离的意思,宋氏不以为意,依然笑容满面。她长着容长脸,白皮肤,狭长的单眼皮,这样笑起来,很有几分妩媚。
薛锦棠有些困惑。听舅母的话,宋氏应该是个非常难缠的人才对,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热情好相处。
不过太热情了,薛锦棠有些不习惯。
宋氏又笑着让丫鬟给她端茶,先夸她长得好,又夸她又才学能考进女学,还说要把她当亲生女儿疼。
正说着话,突然打门口跑进来一个两三岁脚步蹒跚的小孩子。他扭着身子进来,仰着头冲薛锦棠笑,两只小手伸得长长的,要薛锦棠抱。
这孩子跟宋氏长得很像,白白的皮肤,狭长的单眼皮眼睛,见人就伸手,一点都不怕生,挺可爱的。
没等他走到薛锦棠身边,宋氏已经起身将他抱进了怀里:“这是荣哥儿,你的小兄弟。”宋氏又指着薛锦棠,让他叫姐姐。
荣哥儿笑嘻嘻,姐姐、姐姐地叫,一派天真活泼。
没一会,大老爷薛文举也回来了,宋氏抱着孩子迎到门口,薛文举接了荣哥儿,逗弄了几句。见薛锦棠也在,他愣了一下,欣慰地笑着说:“你要多朝这里来,你母亲是个好相处的人。你兄弟还小,有空帮你母亲带带荣哥儿,相处久了,感情深厚,日后你出嫁,荣哥儿也是你的靠山。”
宋氏爱怜地摸了摸薛锦棠的头,眼里都是满意:“我很喜欢锦棠,荣哥儿也喜欢这个姐姐。”
薛锦棠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宋氏的亲近、荣哥儿的笑容、大老爷的欣慰都很真实,他们也没有必要伪装,但是第一次见面就这么亲近,她总觉得怪怪的。
薛锦棠告辞走了,第二天上学前来辞别宋氏,见家里很多地方都挂上了红绸,好像是好办喜事的样子。
宋氏笑得温婉亲切:“你是十天回来一次吗?”
“是。”
“那你五天后请假吧。”宋氏道:“你妹妹五天之后要出嫁了。她在怀柔备嫁,你父亲今天就去接她过来。你们还没见过面,没好好相处呢,她就要嫁人了。”
宋氏叹了一声,有些伤感。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夫人也不要太伤心了。”薛锦棠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去上学了。那个没见面的妹妹,据说今年才十三,比她还小两岁,现在就嫁人,不知道她要嫁什么人。
薛锦棠坐了马车去上学,才走没多远,马车就停了。
“怎么回事?”她坐着没动,声音里有几分紧张。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去上学这一路上,但凡马车停下来,准没好事。
“小姐,有位公子拦住了我们的路。”
外面传来沈鹤龄清冷的声音:“薛小姐,在下有事请教,请薛小姐下车一叙。”
薛锦棠微微松气,既然不是赵见深,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下了马车,沈鹤龄身穿月白色杭绸直裰,身姿高挑,双目清朗,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薛锦棠怔了一下。她了解沈鹤龄,沈鹤龄在外人面前一向冷清,这样笑是很少的。
“走吧。”沈鹤龄拿扇子击了一下手掌:“去我的车上说。”
杏枝拉住薛锦棠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她又看了沈鹤龄一眼,满满的都是警告与防备。
“没事。”薛锦棠拍了拍她的手,跟在沈鹤龄身后,朝另外一辆马车走去。
沈鹤龄撩了马车的车帘,让薛锦棠先上去,他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才坐上去。
他视线从薛锦棠脸上扫过,眼前的这个女孩子真是漂亮。如玉般的脸颊,精致的鼻梁,嫣红的唇,姣好的下巴,修长的脖颈,没有一处不美的。
她跟盈盈长得不像。有两处却十分类似,她们都有冰雪般晶莹白皙的皮肤,明亮如星子、清澈如小溪的双眸。
他该猜到的,他早该猜到的。
“盈盈。”沈鹤龄声音有些发抖:“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这一句盈盈,让薛锦棠心头酸软。这世上叫她盈盈的人已经不多了。
母亲与外祖父都不在了,只有阿鹤哥哥与纪琅会叫她盈盈了。
再次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小名,她的情绪也有些受不住。她很快就让自己冷静下来,叹息道:“阿鹤哥哥。”
这就是他的盈盈,沈鹤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两只眼睛微微发红地看着她:“盈盈,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在别院养病吗?你怎么会在北平府,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声音发抖,手也在发抖,眼睛里都是疼惜。薛锦棠想起他们之前无忧无虑的时光,突然哽咽,两行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
这话该从何说起呢?
儒雅俊秀、疼爱她的父亲竟然跟汝宁公主勾搭成奸,趁母亲生产时买通稳婆,害母亲一尸两命。她得知父亲要娶汝宁公主,心里替母亲不值,搬到了别院,直到汝宁公主与父亲成亲三个月后才第一次拜见她。也是那晚,汝宁公主派人拿刀夺了她的性命…
昔日她是外祖父的掌上明珠,母亲与父亲的心肝宝贝,纪琅与沈鹤龄疼着、护着的小妹妹。短短一年,她先后失去外祖父、母亲,又看到了父亲的真面目,这让她如何承受?
她一直忍着忍着,因为没有人能替她分担,现在见了沈鹤龄,她心里的委屈与痛苦实在忍不住了。
她咬着唇不哭出声,沈鹤龄心痛如绞:“不怕,不怕。”他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声音压抑地安慰她:“阿鹤哥哥在,你别怕,慢慢说,不怕啊。”
他一声一声的安慰,紧紧搂着她,薛锦棠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马车停在郊外一片草坪上,车内的哭声渐渐低了,响起少女沙哑的声音。她将事情的经过跟沈鹤龄说了。
沈鹤龄脸色苍白,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薛锦棠以为他不信,苦笑一声:“要不是我亲身经历了,我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相信的。你不信,也是正常的。”
沈鹤龄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掐进了手心。
他不是不信,他是后悔、是自责。
汝宁公主不许盈盈出门,他再也没见过她,他该想到她是出事了的。他想到她失去自由,想到她可能受苦,却没想到汝宁公主这么心狠手辣。
师父将盈盈托付给她,他又做了什么呢?
他没能保护好她,再次见到她之后,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她。他不分青红皂白,护着亲生的妹妹,给她难堪,寒了她的心。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污蔑作弊,还跟她退了亲事。
盈盈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不知道他母亲与妹妹污蔑他作弊的事,其实他知道的,他知道却不告诉她,就为了能顺利退亲。
只差一点,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拥有她了。这世上还有比他更自作聪明的人吗?
57.护短
沈鹤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怎么会不信你, 我只是怪自己没有护好你, 辜负了师父所托。”
我是你的阿鹤哥哥,你难道忘了吗?
一言既出,什么马都难追的那个人不是沈鹤龄,而是你的阿鹤哥哥。
“你别怕, 我会护着你的。”
薛锦棠恢复了冷静,被泪水打湿过的眸子清亮如水:“我要在女学拿到好成绩,顺利毕业,早日回京城。”
她语气坚定, 显然早有打算。
沈鹤龄垂了眼皮,再次抬起眼眸已经恢复平静:“纪琅还在等你, 是该回去。”
薛锦棠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最终把话咽下去,只缓缓点了点头。纪琅不是她要回去的主要原因,她要复仇,要进宫,早抱着玉石俱焚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打算了。
沈鹤龄见她眉头微微蹙着,知道她在担心女学的事情, 就轻声安慰她:“你这次考试成绩很好,应该可以直接升为上舍生。一年之后, 就可以离开。这中间还有提前参加考试、提前毕业的机会, 我会给你争取到。”
薛锦棠诧异:“那你不回京城了吗?你不去追求你的心上人吗?”
因为跟沈鹤龄非常熟悉, 薛锦棠在他面前并不刻意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诧异惊讶, 两只眼睛瞪圆了看着他,清澈如水、明亮如星,好像望到他的心里去。
他最爱的就是她这样一双眼睛,像欢乐的溪水、懵懂的小鹿、春日枝头冒出的第一片嫩芽。
“谁说我的心上人在京城了?”沈鹤龄微微一笑,伸手在她额头弹了一下。
薛锦棠轻轻揉着额头,瞪了他一眼。
沈鹤龄笑得更欢,清冷如深秋皓月的双眸里都是温情:“你别管我的事,我有分寸。”
他不愿意说,薛锦棠也不好勉强。他们这几个人里,阿鹤哥哥心思最难猜,她跟他玩心眼子,真没有成功的时候。
她不哭了,情绪恢复了平静,沈鹤龄也比刚才好受了很多,他跳下车去,声音朗朗地对她说:“下来,我们洗了脸再回去。”
草坪旁边是一片明亮的湖泊,湖水清浅冰凉,薛锦棠蹲在湖边,双手捧了水泼在脸上。哭了一会,脸干干的,眼睛也有点痛,被凉水这么一冰,舒服了很多。
她打算用袖子擦脸,沈鹤龄却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按在她脸上,眼睛被蒙住了,薛锦棠抓了帕子,一边擦脸一边没好气看着沈鹤龄。
总是这样捉弄她,过分!
沈鹤龄不说话,只是笑容浅浅看着她。薛锦棠被他弄得没脾气。这人总是这样,明明是他捉弄她在先,却屡屡挂着无辜的笑容,让人发不出火来。
薛锦棠擦了脸,打算把帕子扔给他,待看到帕子的时候,不由笑出声来。
“这个帕子你怎么还留着?”
两年前他们三个去杭州游西湖,听人说西湖夜景更有意味,就踏着月色而去。那晚西湖处处芙蕖,清香阵阵,晚舟慢摇,一轮明月当空,投入水中好似玉盘。
三人作了男子装扮,舟上还叫了一个会唱曲的姑娘,咿咿呀呀唱着杭州小调。
纪琅来了诗兴,要跟沈鹤龄斗诗。由她来做裁判。最后她判了两人平局。唱曲的姑娘挑着细长眼,启着红唇,用娇软的吴侬暖语告诉他们,可以靠岸把自己做的诗提在扇子上、刻在雕核上,绣在锦囊上。
三人都觉得有趣,就泊了小舟上岸,她要了一个小船核雕,纪琅要了一个锦囊,他们都猜沈鹤龄会要扇子,不料他却要了一方锦帕,还让人当场绣了一句诗:湖中月是天上月。
她跟纪琅觉得这开头很好,等着他说第二句,他只是笑笑,说暂时没有了,回头想起来了再补上。
当时她跟纪琅还笑他扫兴。回京城之后,她的小船核雕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没想到他竟然还保留着那方帕子。
薛锦棠突然很好奇:“后面你想起来了吗?”
沈鹤龄目光落在她脸上,即温柔又有几分迷茫,好像透过她看到其他人一样。
“还没有。”沈鹤龄从她手里把帕子拿回来,抬起头替她擦了擦下巴上残留的水珠:“等我想起来了,一定告诉你。”
“走吧。”沈鹤龄把帕子揣进怀里:“我们去学里。”
耽误了这么久,天色已经不早了。马车快到女学的时候,薛锦棠叫停了车,她没有继续坐沈鹤龄的车直接进女学。
“你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的沈七公子,我跟你共乘一辆马车…”薛锦棠啧啧嘴摇头:“怕是那些人的眼刀都能把我杀死。”
沈鹤龄笑了笑,替她撩了车帘,扶着她下车,等她走了,他眸色才微微暗了,把帕子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折叠整齐。
湖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他会有亲口跟她说这句话的机会吗?
薛锦棠刚进大门,杜令宁就过来迎她:“沈大夫人说是苏月儿偷盗了考题,诬赖攀咬于你。已经除了苏月儿的学籍,撵她回去了,还说永远不许她再参加考试。”
杜令宁哼了一声:“以后再也不用见到她了,少了一只嗡嗡嗡的苍蝇真是好极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解决的,苏月儿这是恶有恶报,自作自受。薛锦棠也微微一笑:“就是好极了。我真是不耐烦应付她了。这样放走了她,有些便宜她了。”
杜令宁嘻嘻一笑,低声说:“我跟其他同窗给她收拾衣物的时候,朝她的衣箱里投了一包痒痒粉,有她好受的。”
“你…”薛锦棠吃惊地看着她,又笑了:“你做的真好!”
杜令宁摆出好色之徒的模样,捏她的脸:“我这么好,小美人怎么报答我?”
“一天到晚,没个正行,你给我做妹妹吧。”薛锦棠捏她:“我没你这样的姐姐。”
两人说说笑笑,完全没有被这次作弊的事情所影响。
第二天上午是算术课,薛锦棠如常去上课,她走进教室,原本有说有笑的教室里突然静了一下,所有人不约而同看着她。过一会,又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薛锦棠微微皱眉,走到自己座位上。
她的课桌上,被人贴了张大大的纸条,上面写着:偷题作弊,让人背锅,卑鄙无耻,不配做人。
纸张很大,字写的也很大,生怕别人看不到,还特意用了大红的朱砂。
薛锦棠没说话,抬头把环顾教室,众人又窃窃私语变成了嘲笑,有几个还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
薛锦棠没说话,若无其事地坐下,拿手在字上按了按,墨迹未干,很显然才写没多久。这教室里的人,十之八九都知道是谁写的。
薛锦棠揭了纸,虚虚地卷了就出去。有人拦住她:“马上先生就来了,你去哪里?”
薛锦棠不紧不慢,平静急了:“自然是去戒律堂,这是物证。”
那人有些慌乱,朝左边方向看了一眼。
薛锦棠也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片坐了七八个女学生,其中一个就是算术课的课首钟婷婷。
钟婷婷学习很好,只是教算数的先生更喜欢薛锦棠,平时没少夸薛锦棠,有一次还说薛锦棠成绩好,更应该做课首。
钟婷婷表面对薛锦棠客客气气,心里却很不服气,不过薛锦棠谨慎,她一直没抓到把柄。
这一次总算逮到了机会,她就想好好羞辱薛锦棠一番。
苏月儿分明是替罪羊。就算苏月儿不是替罪羊,她也要对外说苏月儿是替罪羊。谁让薛锦棠那么讨厌,总在先生面前显摆呢。
她想薛锦棠看到了这些字,一定会恼羞成怒把纸撕碎的。牵扯到盗题抄袭这样的事,她遮掩还来不及。只是没想到薛锦棠镇定的很,一点不生气,还要把纸交给戒律堂的人。
钟婷婷站起来,走到薛锦棠面前拦着她:“马上就要上课,你回到位置上去,不要随便走动。”
“那不行!”薛锦棠不听她的。
“我是课首。”钟婷婷不高兴地呵斥道:“先生许我辅助管教之权,先生不再,你们都要服从我的管教。否则,不遵从纪律,我有权利罚你。”
薛锦棠淡淡道:“钟课首也是大家小姐,应该听说过欲要正人,必先正己这句话。你要管教我,也该先把不遵从纪律乱贴纸张、污蔑骂人的人先抓出来才是。身为课首,放任同窗之间互相攻讦辱骂,你当的是什么课首?”
钟婷婷早就看薛锦棠不顺眼了,今天她就想给薛锦棠一个教训。
“我怎么做课首,轮不到你来说。而且人家说的也没错,你本来就偷题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