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全一直在山门前等待,遥遥见自家主子出来,步履不似往常稳健,忙迎了上去。
等走近了,见自家主子青衫汗透,面色白中带赤,分明是与人大战数回合之后的模样,神色就是一凛:“是险胜吗?”
赵见深脸上寒的能刮下一层霜来,怒气腾腾地上了马车。
范全了然,原来是被人打败了。
潭拓寺的确是有武艺高强的僧人,可是他并不记得有哪一位能将比自家主子更厉害啊。还有主子的嘴又红又肿,是怎么回事啊?


26.多磨
薛锦棠第二天很想去潭拓寺,但赵见深发话了,她不好违拗,只能在家里等待。
郑太太早上出门的时候很遗憾:“既然这几天你抄经累了,那就好好在家里歇着。舅母会替你求了平安符回来的,今年人特别多,要是能跟去年那样求到圣果就更好了。”
薛锦棠一直在等着结果,连午睡都不安稳。她知道赵见深这个人有手段,却不确定事情会顺利进行。
到了下午,郑太太与荣姑回来了,她们兴高采烈,喜气洋洋,郑太太一进门就高声喊:“锦棠,你今天没去,实在是太可惜了,大佛显灵了!”
“是啊!”荣姑双手合十,语气虔诚:“真没想到竟然让我们遇到了佛祖显灵。阿弥陀佛。”
大佛只在天灾人祸民不聊生之时流泪,现在突然流泪,大家应该会恐慌才对,怎么会这般喜庆?
“真的吗?”薛锦棠也做出惊讶的样子:“大佛怎么会流泪?”
“是因为潭拓寺的善举!”郑太太神采飞扬道:“咱们大齐马上就要跟鞑靼打仗了,可是军需吃紧,粮饷不够。若是鞑靼人攻来,首先要遭殃的便是咱们北平府的百姓。圆达主持不忍百姓受苦,决定捐出十万担粮食助军。佛祖感动圆达主持的善举,为百姓不必遭受战乱而喜悦,这才感动流泪。”
“阿弥陀佛。”郑太太道:“当时在场的人纷纷表示要捐粮,这下子军粮不愁了。”
薛锦棠的笑容从心底透出来:“是啊,军粮不愁了。”她的病也不用愁了。
可是有人很忧愁,很愤怒。
潭拓寺主持院,圆达主持面色平静,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失望。
“你不仅知道薛锦棠的所作所为,竟然还为虎作伥,致使我镇寺之宝被人窥视。慧明,你泄露机密,不配再做堂主。”
大佛突然流泪,当场就引起恐慌,虽然他是主持,也不知该用何说辞安抚信众。不料燕王世子赵见深突然出现,对外宣布佛祖是因为感动潭拓寺捐粮而落泪。
他当时为人掣肘,只能答应。他猜到这事跟薛锦棠脱不了关系,却没想到他最倚重疼爱的弟子竟然也参与了。
“你自去戒律院领杖刑三十,养伤半月后,去寺后看管菜园一年。”
慧明无喜无悲,垂手低语:“慧明知错,愿受惩戒。”
圆达道:“一年之后,你与圆嗔师叔一起去灵隐寺交流佛法。”
慧明推辞:“寺里有许多师兄弟都想得到这个机会,慧明犯下大错,不配得到这个机会。”
去灵隐寺机会难得,可他并不想去。他现在刚刚积攒出一些名声,只等明年开春下山义诊,届时他就能成为锦堂小师妹的靠山了。
“这不是奖赏。”圆达主持道:“这是惩罚,罚你枉动凡心,犯了色戒。”
慧明脸孔一白,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朝后退了两步。
圆达主持目光如炬直视他,慧明慢慢低下头去:“是,弟子遵命。”

燕京城的百姓络绎不绝将粮食送往潭拓寺,五天后燕王府派人来运粮,潭拓寺与百姓共计捐粮七万担。
再加上那些商贾们所捐,十万担绰绰有余了。
薛锦棠很高兴,粮食筹齐了,她也可以去见赵见深了。薛锦棠当天就给赵见深写了一封信,让郑执转交。
第二天一早她就收拾好东西,等候燕王府的马车。可惜燕王府的马车没来。
又过了五天,郑执休沐回来,她跟郑执打听消息,郑执说信已经送到了,但是赵见深没有给她回复。
她心里一个咯噔,立刻又写了一封信,这一次依然没有回音。
薛锦棠不敢相信赵见深过河拆桥,言而无信:“你的确把信交到燕王世子手里了吗?”
郑执见她语气不稳,知道她是在担心。
若是有可能,他想替她办成所有的事情,可是现在他却不能撒谎骗她。
郑执不忍直视薛锦棠的双眸:“殿下不愿意见我,信是范首领接的。”
既然范全接了信,他就一定会转交给赵见深。也就是说,赵见深收到了她的信,却选择视而不见。
她的的确确是被耍了,赵见深骗了她。
薛锦棠只觉得有一盆凉水从头上泼下来,她从身到心都凉透了。
“锦棠。”郑执看她脸色苍白,只觉得心口隐隐做疼:“你怎么样?”
“郑表哥,我没事。”薛锦棠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可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她吸了吸鼻子,起身把脸对着窗外,只留了一个背影给郑执:“郑表哥,我没事,你别担心。事在人为,没到最后一步,我绝不会放弃的。”
她声音冷静得体一如平常,郑执把手死死握成拳头,低声道:“我知道。”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薛锦棠一直没有等到赵见深的消息,她干脆不再给赵见深去信,只让郑执帮忙打听沈家的事情。
薛老太爷见燕王府没人来,脸色就不好看了:“燕王妃不来,你也该主动去找王妃才是。明天一早,让莹姐儿陪你一起去燕王府拜见王妃。”
薛锦棠当然不答应:“祖父,燕王妃地位尊贵,又事务繁忙,每天在她身边侍奉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既然她没有召见,孙女若是主动凑上去,怕是会让王妃怪罪。”
“正因为燕王妃事务繁忙,每日奉承她不知凡几,你才更要经常去王妃面前露脸。只有我们主动去王妃面前请安,断没有等着王妃来接你的道理。”
薛老太爷一心想要攀附燕王府,又怎么会允许薛锦棠拒绝:“不必说了,我让你祖母准备好礼物,你们明日就去。”
“还是孙女自己去吧。”薛锦棠见避无可避,就道:“我这次去了,先在王妃面前提一句三姐姐,若是王妃不反感三姐姐再去不迟。”
次日一早,薛锦棠就坐上马车出门了,她来到燕王府侧门:“见过守卫大哥,我要见世子爷院中的周嬷嬷。”
守卫叫了个人进去问,不一会回来说周嬷嬷不在府里。
薛锦棠想了想道:“不知范大首领是否在府里?”
“范大首领在府里。”守卫说:“你有进府的腰牌,或者范大首领给的信物吗?”
薛锦棠叹息。
别说要进守卫森严的藩王府邸了,就是要进她从前的家薛尚书府,如果没有人领着,都需要提前递帖子,拿着信物来见。否则休想进门。
她这次出来,也有做样子给祖父看的意思。知道她被燕王妃拒绝,祖父下次就不会让她出来了。
不过她心里还是存了一丝期盼跟侥幸的,此刻希望全部破灭,她看了一眼燕王府的侧门,长长叹了一口气。
被赵见深耍了,她无可奈何。既然这条路不通,那就想办法从沈家入手,让沈家半年后不能退亲。
薛锦棠坐上马车回去,却没有想到薛锦莹安排的婆子一直在尾随,将她的遭遇看的一清二楚。
“三小姐,大好事!”婆子眉飞色舞:“四小姐吃了闭门羹,燕王妃没见她。”
薛锦莹“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真的吗?你可看清楚了。”
“是真的,婆子看得一清二楚,燕王府的守卫没让四小姐进门。四小姐没办法,就坐上马车回来了。我拐了近道,先一步跑回来给小姐报信,四小姐应该还要一炷香的功夫才能到家。”
“好,你做的很好。”薛锦莹拿了一个荷包交给那婆子:“去请赵老大夫过来,越快越好。”
薛锦棠,这一回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祖父,孙女有错。”薛锦莹一进门就跪下了。
薛老太爷因为燕王府没派人来心情很不好,听了这话就冷着脸说:“你有错只管找你祖母说去。”
薛锦莹忐忑羞愧道:“这件事情跟四妹妹、燕王妃也有关系。”
薛老太爷这才把脸转过来,皱了眉头:“是什么事?”
“我上次去看四妹妹,听到四妹妹跟舅母说话,原来四妹妹抄经的时候睡着了,打翻了墨盘,把燕王妃的一本孤本经书染上了墨迹,燕王妃十分生气,将四妹妹骂了一顿,再也不许她去燕王府。”
薛老太爷脸色一变,目光犀利:“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薛锦莹白着脸说:“四妹妹得罪了燕王妃,孙女有错,不该隐瞒…”
“混账东西!”老太爷抓起桌子上的书就砸到薛锦莹身上:“你也知道你有错,怎么现在才说?”
“孙女早就想说,可是没有证据。”薛锦莹瑟瑟发抖:“或许是孙女听错了也不一定。这几天燕王府没有派人来,孙女才敢跟祖父说。”
薛老太爷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
怪不得燕王府没有派人来了,原来是薛锦棠得罪了燕王妃,竟然还敢隐瞒?要不是薛锦莹说了,恐怕燕王来抄家灭门他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见薛老太爷脸色已经青了,薛锦莹就火上浇油说:“之前在别院四妹妹发烧请了大夫,后来我看那药渣分明是不是退烧药而是让人消肉减脂的方子。只是那大夫就来了两次,后来就没有再来了,四妹妹也一直没有瘦下来,不知道是何原因。”
薛老太爷眼前一黑,朝后退了两步才站稳:“你…你这话当真?”
当然不是真的,可薛锦莹却笃定道:“孙女不敢欺瞒祖父,句句属实。听说赵老大夫今天有空,我已经替祖父请了赵老大夫过来了。”
薛锦棠醒来这么久,一点都没瘦,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这一次她就赌一把,赌老天爷站在她这一边。
一连两个坏消息,将薛老太爷心中的怒火全部激出来了。
这孽障好大的胆子!
明知道自己瘦不下来,竟然还敢跟沈家人打赌。现在还得罪了燕王妃,将他的计划全部打乱。
这就是他疼爱了十几年的掌上明珠,竟是上辈子的债主来讨债了。
薛老太爷两眼冒火,对着薛锦莹咆哮:“知情不告,你给我好好跪在这里思过!”
他出了书房的门,径直去上房,还对小厮吼道:“去告诉门房,薛锦棠回来了,立刻将她压到上房来。”
被罚跪着思过,薛锦莹没有半点惶恐生气,反而扬起脸笑了。
祖父越生气,她就越高兴,因为薛锦棠会受到比她严厉十倍的惩罚。郑执不在家,郑太太回薛家老宅修缮房屋去了,薛锦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阻止她收拾薛锦棠。
薛老太爷沉着脸到达正院,赵老大夫人已经到了,他忍着怒火跟赵老大夫客气了几句。
不多时薛锦棠回来了,才到门口,她就看到屋里坐着一个人,那不是赵老大夫吗?
薛锦棠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是被赵老大夫诊了脉,她瘦不下来的事情就会被老太爷知道。
薛锦棠转身就走,却被薛老太爷叫住了:“站住!还不快过来让赵老大夫给你号脉。”
薛锦棠知道,她今天逃不过去了。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飞快地想着解决问题的办法。
赵老大夫搭上薛锦棠的手腕,没过多久就皱起了眉头,他号了又号,好像是反复确认。
薛老太爷越看脸色越不好:“赵兄有话不妨直说。”
赵老大夫摇了摇头:“这是脾脏有损所致的肥疾,不是一般的肥胖,此病无解。”
虽然薛老太爷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依然受到重击,他再三跟赵老大夫确认,得知这病的确没法治,就强撑着送走了赵老大夫。
他看都没看薛锦棠一眼,只叫了车夫来问:“小姐今天进燕王府了吗?”
“没有。”车夫被他阴沉沉的脸色吓到了:“小姐在燕王府门口被拦住了,没进去。”
“好。”薛老太爷摆摆手:“你下去吧。”
他这时候才看向薛锦棠,连连冷笑:“你好,好得很!”
“来人。”薛老太爷咬着后槽牙道:“上家法。”
薛锦棠拔腿就跑,五六个婆子上前来连搂带抱将她按在长椅上,剥去了她的外衣。
“给我打!”
藤条高高扬起,噼里啪啦落下来,薛老太爷没说停,婆子不敢停,不一会薛锦棠就昏迷过去。

赵见深半夜才从军营回来,进门之后他目光先在书案上扫了一圈,见今天依然没有书信,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这半个月他都很忙,就先忙军务上的事情,打算忙完了再见薛锦棠。其实也是想吊着她,看看她有什么进一步的打算。
怎么她最近都不写信了,这般容易就放弃,实在不像她的风格。
他虽然没说话,范全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了,这位薛小姐很厉害,自家主子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东西,所以这段时间格外关注她。
“主子。”范全说:“薛小姐上午来了,因为您不在,所以奴才没有让她进来。”
“嗯。”
赵见深拧眉道:“若是她明天再来,直接让她进来。”
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管我是否在家。”
“薛小姐今天挨了打,受伤严重,如今被关在柴房生死不知,怕是不能来了。”
赵见深端了茶水正要喝,突然连人带茶盏都定住了,他把茶盏放在桌上,低声怒喝:“混账!”
范全一愣,忍不住抬头去看自家主子,只见赵见深脸色阴沉,双眸中凌厉尽现,让人不寒而栗。
“去,备马。”
竟然敢动他的人,薛家好大的胆子。


27.治病
宵禁的深夜, 街上一片漆黑安静, 突然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响起,打破了冷寂,巡卫大吃一惊,立刻抽出腰刀做出拦截防守的姿态。
“燕王世子巡夜, 速速退下!”
随着这一声呼喊,巡卫们如潮水般退到路两边,赵见深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将身后的卫队甩开数丈。
范全咬着牙拼命拍马, 看着那一人一马越来越远,在心里哀呼, 主子,你骑的是汗血宝马,等等奴才呀。
等范全跑到地方,薛家广开大门,灯笼高挂,将院落照的如同白昼。
赵见深负手站在院中,地上乌鸦鸦跪满了人。
“不知殿下莅临, 草民未曾迎接,求殿下恕罪。”薛家老太爷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汗出如浆。
范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主子这幅样子知道的是来找人, 不知道还以为他要抄家灭门呢。
“薛小姐现在何处?”范全面容严肃:“王妃要接薛小姐去抄经。”
薛老太爷如遭雷击:“棠姐儿身子不适…”
范全一声冷喝:“放肆!王妃有召, 竟敢推三阻四,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不快叫薛小姐出来。”
“是、是、是。”薛老太爷如应声虫一般,哆嗦着对旁边的婆子说:“快,去请四小姐来。”
婆子爬起来,腿软了两下才站稳,范全正准备迎了赵见深进正厅坐下,不料赵见深跟着那婆子朝后院去了。
薛老太爷惊恐莫名,连爬带滚追在赵见深身后,来到柴房门口。
柴房外面还上了锁,婆子拿着钥匙开,突然噗通一声摔倒,尿湿了裤子爬不起来了。
薛老太爷只得自己去开,他两只手也在发抖。
赵见深双目凌厉如刀,他上前一脚将薛老太爷踢开,下一脚就踹开了柴房的门。
薛锦棠趟在柴堆里,脸颊通红,双目紧闭,人事不省。
赵见深面色阴沉几乎结冰,他朝前走了两步,又突然止住脚步猛然转身:“范全,抱她起来。”
他声音低沉沙哑,令人胆寒。
薛锦莹真狠,特意挑郑执、郑太太不在家的时候下手。院子里冷清清的,连地龙都没有烧。
范全将薛锦棠放在床上,立刻让人烧地龙、升火盆。
内室外明间的地上,跪满了人。
赵见深坐在桌边,只拧眉看着薛锦棠,眸中怒意腾腾。
你不是口齿伶俐得很吗?怎么连这点子小事都摆不平?被人折腾成这副模样,真是没用极了。
我赵见深前世竟然被你给算计了!
“水…”薛锦棠呻|吟出声:“舅母,我难受。”
范全在外面叫人请大夫、通知郑太太回来,正容亢色地呵斥薛家众人:“…薛小姐是我们王妃面前的人,你们好大的胆子!若是耽误了王妃抄经,你们有几条命能承受藐视王妃、大不敬之罪?”
赵见深起身,将茶水喂给薛锦棠喝。
可惜他从未伺候过人,一盏茶大半都洒在薛锦棠身上。
凉凉的茶水入喉,薛锦棠舒服了很多,她迷迷糊糊中感觉床边站了人,下意识伸手将那人的手抓住。
她的手滚烫,他的手冰凉。
赵见深回头看她,薛锦棠两只眼睛还闭着,好像很难睁开的样子。她手死死抓着,生怕他走掉了一般。
赵见深目光森森,最终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薛锦棠受到安抚,慢慢睁开双眼,她双目虚虚的,不知落向何处,更没有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却急急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舅母别担心。”
她松开了手,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手搭在床沿边。
赵见深将她手放进被子里面,走出了门。
“好好诊治,她若有闪失,你们数罪并罚。”
他大步离去,范全赶紧跟上,赵见深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将薛锦棠抓过的手擦了又擦,将帕子丢掉。
范全满面诧异。
“薛锦棠是我的仇人!”
前世她被人破了身子,却一口咬定是他奸污了她,这样的女子实在为他所不齿。
赵见深说:“我留着她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哦,哦。”范全连连点头,心里纳罕,主子这是在跟他解释吗?

薛锦棠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郑太太正坐在床边抹眼泪,见她醒了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是舅母不好,不该丢了你个人在这里。”郑太太自责不已:“以后舅母再也不会放你一个人了。要不是燕王妃让世子殿下来找你,那起子黑心肝的还想要你的命呢。”
薛锦棠一惊:“舅母,不是你把我从柴房救出来的吗?”
“是燕王世子,阿弥陀佛,他真是天大的好人。还给你请了大夫,把我接了回来。”郑太太擦着眼泪咒骂:“有燕王府给你撑腰,薛家这些王八蛋再也不敢欺辱你了。”
薛锦棠心里沉甸甸的。
赵见深这个人锱铢必较,帮人一次就要让人替他做事来偿还。她替他出谋划策筹到粮食,目的是为了治这肥疾之症。
可现在赵见深救了她一命,是不是就抵消了她之前的帮助?
郑太太见她脸色难看,连声唤她:“锦棠,锦棠,你怎么了?”
“我没事。”薛锦棠暗暗压下心中的慌乱,让自己冷静下来。
郑太太泪盈于睫,将薛老太爷咒骂了一番,然后搂着薛锦棠安慰:“你别怕,只管好好养病,薛老不死的被燕王世子踹了一脚,听说身子不舒服,要卧床静养一个月才行。”
她撇撇嘴不齿道:“养伤难道不能在西府吗?非要去中府?分明是丢人现眼之后躲起来了。”
薛老太爷一人兼祧两房,西府、中府各有太太、儿女。之前一直是西府十天、中府十天轮流住的。
“这样也好,他养伤这一个月,你也不用去见他、给他请安,省得面对他那张老脸。”
薛锦棠越听越心慌。
完了,完了,赵见深还打了祖父,这回她不仅不能要求赵见深给她治病,怕还倒欠了他。
薛锦棠老老实实地吃药养伤,薛老太太每天都派了王石斛家的来看望她,她自己也亲自来了两回,送了精致的点心,养伤的药膏,每一次都没有空着手,还将一个玉枕送给她,说有安神宁心的功效。
七八天之后她身上的伤养的差不多了,薛家的下人、婆子争先恐后来看望她,郑太太起先很高兴,后来烦不胜烦,不让那些人进门。
说也奇怪,郑太太烦了,那些人就不敢再登门了。其实这都是范全的功劳,他警告过薛家众人,燕王世子过来的事情必须守口如瓶,谁也不许朝外说,若是走漏风声,一人犯错,全家连坐。
这些下人只能在心里头憋着,而且憋的小心翼翼。
薛锦莹气得几天吃不下饭。
明明她什么计算好了,却没想到会从天而降一个燕王世子。看这个样子,以后燕王府还会成为薛锦棠的靠山。
她越想越气,晚上睡觉被子都踹烂了几床。
薛锦棠康复了,她打算第二天写封信让郑执带给赵见深,信还没写,燕王府的马车就来了。
这一次不在燕王府,马车驶向郊外一个十分清幽的别院。
“嗯。”
赵见深打量了薛锦棠一眼:“看来你身子大好了。”
他语气平平,虽然嗓音依旧沙哑,但是很明显他是没在生气、没在嘲讽她的。
不过她并不因此放松,薛锦棠想了想,决定主动提起救命之恩的事情。她还未开口,赵见深说:“本世子答应了会给你治疗肥疾,就一定言而有信。你若是死了,本世子就失信了。等你肥疾治愈,是死是活就不关本世子的事了。”
也就是说,赵见深会给她治病!
之前准备的种种措辞,好几种应对之策通通没有了用武之地。薛锦棠心头狂跳,惊喜不已,她强忍着抬头的冲动,垂在腿边的手却捏紧了衣袖。
赵见深视线从她手上扫过,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坐到我身边来。”
薛锦棠头皮一麻,她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不知道赵见深又要怎么羞辱她。
“殿下身边焉有民女的座位。”薛锦棠恭敬敛目:“民女惶恐。”
只听得赵见深一声冷笑:“呵,你不过来,莫非要本世子屈尊到你那边给你号脉?”
薛锦棠不胜欢喜,脸上不露分毫,两条腿却不受控制地走到赵见深旁边坐下来,捋开衣袖,将手放到桌子上。
真肥,真白,像是一团融融的雪。
赵见深把手搭在她手腕上,感受她柔嫩肌肤下脉搏的跳动。先是两根手指,接着是三根手指,时而轻压,时而重按。
薛锦棠窥视他脸色,见他一直盯着她的手腕,两只丹凤眼都十分专注。
薛锦棠的心突然提了起来。
她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赵见深很厉害,她一心求赵见深给她治病,只担心赵见深会拒绝她,却没有想过万一这病赵见深不会治该怎么办。
不,不会的,薛锦棠在心底默默祈祷,赵见深一定会治这个病的。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薛锦棠觉得时间过得难熬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赵见深终于收回了手。
他没说话,只把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目光有些踟蹰。
薛锦棠心都要跳出来了,又紧张又害怕。
“殿下。”薛锦棠刻意压制着,可声音还是流露出些许乞求:“民女的肥疾该如何治疗?”
“你是想问我能不能治吧。”赵见深撇了薛锦棠一眼:“治倒是能治,只是…”
他沉吟了一下。
薛锦棠两只手死死抠自己大腿,好像等待凌迟的罪犯。
赵见深觉得他要是再不说话,她能把自己大腿抠个窟窿出来。
“我可以给你治,只是比较耗费时间,要隔几日针灸一次。”
他只说了这一句,又停了一下,薛锦棠心里涌起一股浓浓不详预感。
“针灸耗时费力,这些都可以克服。”赵见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但是你不是哪一处有病,你的肥疾是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