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锦棠本以为燕王世子很快就到,没想到等了半天依然不见人来,她对着门口唤了几声周嬷嬷,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
她站累了,又饿又累,还有些头晕眼花,呼吸急促。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到椅子上坐下,虽然对于大家闺秀来说,这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
现在正是吃午饭的时候,燕王世子现在应该不会过来了,她稍稍休息一下,等不那么难受了再起身也不迟。
坐下来的感觉真好,特别是像她这么胖又站了这么久。
薛锦棠舒舒服服地松了一口气,双手撑着膝盖揉了揉上午跪红肿的地方,突然传来一个低沉醇厚略带几分嘲讽的声音:“无人相请就擅自坐下,薛小姐真是好家教!”
薛锦棠身子一僵。
这声音不在门外,而在从靠墙的博古架那边传来的。也就是说,她刚刚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
薛锦棠脸上有些烫。
祖父一直教她慎独,哪怕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也要记得自己是大家闺秀,不能莽撞失礼。她一直是这么做的,今天实在是太累了才稍稍放纵,却没想到会被人抓了一个现行。
还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
薛锦棠赶紧收回手,站起身来,朝博古架那边望去。
来人十分高大,步履很是沉稳,肩宽腿长,气势惊人。
薛锦棠眼睛在他脸上一扫,便迅速低下头半跪在地上:“民女薛锦棠见过殿下。”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燕王世子赵见深竟然就是那天在潭拓寺遇到的玄衣男子。
她知道燕王世子冷酷不逊,想象过说服对方很艰难,却没想到他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
这一刻后悔与害怕涌上了她的心头,让她呼吸急促,脊背发凉。
“起来吧。”
燕王世子声音沙哑,却有着金石般的穿透力,他并未刻意厉声说话,但人听在耳中就是觉得心里发紧。
“谢世子殿下。”薛锦棠起身,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只把视线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
燕王世子穿着窄袖胡服,衣摆只盖过小腿,露出黑色的、半旧不新的鹿皮马靴。
他的脚很大,双腿结实有力,应该是习武的原因。
那脚走到椅子边,燕王世子在主座上坐了:“那封信是你写的?”
他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薛锦棠却能感觉到他的眼神从她头顶开始一寸一寸往下扫,好像刀子一般刮过。
薛锦棠不寒而栗,可心里突然有一种冲动的勇气漫上来,她人已经来了,与其害怕退缩,不如奋力一搏。
摆脱困境的渴望压过了恐惧,她沉声回答:“是,民女知道殿下目下正在筹集粮饷,所以想用自己的绵薄之力替殿下解忧效劳。”
今年春天,今上正昌皇帝欲征讨鞑靼,燕王说鞑靼老汗王阿鲁达欲为长子求娶大齐公主,两国联姻,永结盟好。若此事能成,也是造福百姓的大事。正昌帝遂将征讨一事放下。
不料刚刚入秋,鞑靼就派兵南下抢掠粮食牛马人丁,边境损失惨重,正昌帝大怒,责令燕王整兵,三个月内与鞑靼交战,却一担粮草都没有,让燕王自己想办法。
倒不是正昌帝故意为难燕王,今年夏天多省大雨泛滥,河南境内黄河决堤,致二十四县一百五十万亩良田被淹,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餐不果腹。户部的粮食都调到河南救济灾民去了,因为燕王说鞑靼欲求和暂时不会起兵,户部就没有留多余的粮食。
燕王忙着整军,筹措粮草的事情就落到了燕王世子赵见深的头上。但军需粮草数量巨大,赵见深一时也筹措不到足够的粮草,一直为这件事情着急。
薛锦棠觉得这是个机会,她求燕王世子赵见深给她治病,以替他出主意筹集到粮草为诊金,想来燕王世子不会拒绝。
燕王世子突然笑了:“据我所知薛家主要经营的是药草,虽然名下的产业里有两间粮食铺,也不过是为了方便薛家人嚼用而已,满打满算也不过五百担粮食,便是这五百担都拿出来,只够一个卫所吃十天,再多也不能了。”
“除非把薛家所有的产业都卖了,钱财拿来买粮,或许够全部军士三天的口粮。但那也得薛小姐能当家做主,据我所知薛小姐现在连人身自由都没有。”
“薛小姐,我很想听听,你打算怎么替本世子解忧效劳?”
他语气里的轻慢与不以为然是那么明显,可薛锦棠不仅不生气,反而心生鼓舞。
他分明不相信她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却没有甩脸子走人或者赶她出去,而是耐着性子等她继续往下说。不仅如此,他还将她查了个一清二楚。
这就说明事情跟她想的一样,筹措粮食一事已经迫在眉睫,任何一个机会燕王世子都不会放过,就像她现在急着要寻找出路一样。
薛锦棠将自己前几天想的计策娓娓道来:“殿下刚才说的很对,此次北伐调兵甚多,所需粮饷之巨,绝非哪一个商户人家可以拿的出来。薛家这样中等商家没这个能耐,比薛家更富贵产业更大的大商贾也没这个本事。所以,需要铢积寸累,发动所有商户都捐出粮食来。正所谓众志成城,积水成渊,所有商户都捐粮,便是不够,也至少能解决一半的难题了。”
燕王世子呵呵笑了两声,讥讽道:“好一个众志成城,积水成渊,薛小姐的确聪慧,却不知商人最是吝啬,想让他们捐粮,不异于让铁公鸡拔毛。”
薛锦棠也笑了,她打听了,赵见深约了北平府与燕京城有头有脸的商人谈事,最后却无疾而终。猜也能猜到捐粮的事情一定十分不顺利。
“殿下说的是。”薛锦棠表情凝重:“那些商人重利轻义,视钱财如命,将君父大义视作无物,却不想想若非军士们保家卫国,他们又哪能走南串北贩卖货物。大商贾财源广进,也该记得将士们的一分功劳。”
燕王世子赵见深表情不变,眸光却闪了闪。
薛锦棠知道自己说到他心里去了。
燕王世子贵为藩王之储,却不贪恋享受,十六岁便投身军营,上阵杀敌冲锋陷阵从不退缩,两年来立下赫赫战功。虽然才年方十八,便已经有了令人羡慕的功勋。
他经历过战争的洗礼,见识过战场的残酷,必然更痛恨那些麻木不仁的商人。
薛锦棠气愤填庸道:“我自己就是商户之家出身,关于商人的无耻,我见过的只会比殿下多,不会比殿下少。这个时候殿下让他们捐粮,他们不仅会一口拒绝,还趁机抬高粮价。若殿下用武力强取,逼急了那些商人,他们便会放出鞑靼要攻打过来,我大齐要败,燕京城要大乱的消息。”
“到了那个时候,燕京的百姓便会仓皇出逃。他们甚至不放出消息,只要他们佯装成要离开燕京城的样子,百姓们望风而动,燕地就会大乱。”
而此时京城已经涌入了太多河南的灾民,若是燕京再乱了,燕王必然会受到正昌帝训斥。
双方交战当前,士气十分重要,若燕京乱了,百姓跑了,军士们也会跟着心慌,还未开战心理上已经惧怕认输了。燕王这个主帅被训斥,军士们更会士气跌落,届时一蹶不振,雪上加霜。
正是因为心中忌惮,燕王世子一定不敢对商户用强。
燕王世子赵见深看了薛锦棠一眼,指了旁边的椅子:“坐下说话吧。”
薛锦棠心头一松。
她知道她分析对了,说到燕王世子的心坎上了。也意味着,她离成功不远了。
22.谈妥
薛锦棠坐下来,语气比刚才又谦恭了几分:“要让商户们心甘情愿地捐粮,除非拿更大的利益来吸引他们,又或者用大损失跟他们交换。”
赵见深眉头微微挑了一下,脸色比刚才郑重了几分。
薛锦棠继续说:“两国交战在即,为防有奸细浑水摸鱼、倒卖粮食兵器通敌,各港口码头的货物人流都该进行更严密的检查。若查到不合规矩的,就该把东西扣下。”
河南洪灾粮价不停上涨,北平府今年却是丰收年,许多大商贾都高价囤积粮食物资,打算抢在十月底之前运到河南出售谋取更大的利润。
若是燕王世子赵见深把粮食扣下来,北平府的商贾们必定着急,因为十一月中江浙的粮食就能到灾区了,到时候粮价一定会下跌很多。北平府这些打着时间差来赚钱的大商贾就会赔的血本无归。
“届时就是商贾们主动来找殿下了。”
赵见深显然听明白了,他低垂了眼皮,心里连连冷笑。
这般巧舌如簧,连釜底抽薪、反客为主的计谋都能想的出来的人,又怎么会是一般人。
前世,他跟她不过见了几面,就被她所害,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最后中了连环计,被人害死。
这个薛锦棠果然目的不纯。
赵见深慢慢抬起头,倨傲道:“薛小姐的确聪慧,可即便如此,商贾们也绝不会捐出所有的粮食。就算商贾们捐献的粮食够一半军饷吧,那剩下的一半又该从何处来呢?”
他声音里没有任何高兴,反而比刚才更凛冽了几分,薛锦棠头皮发凉,心中打鼓。
果然很难缠很冷酷。
“自然要请那些地多田广的大豪主捐献。”薛锦棠一直低着头,目光盯着地上的青石水磨石砖的纹理慢慢说:“燕京城除了燕王府之外,当属潭拓寺名下田产最丰。出家人慈悲为怀,必然不会拒绝捐粮。”
所以,上次她在潭拓寺遇到燕王世子,极有可能是他去找潭拓寺协商未果,导致他恼羞成怒。
赵见深一声冷笑:“听说薛小姐的师父圆融法师是如今主持和尚的师兄,既然如此,那这件事情就交给薛小姐了,本世子静候薛小姐的佳音。”
圆达那秃驴根本不像出家人,倒比那些商家还市侩难缠,他也想看看,薛锦棠有什么本事能从圆达手里抠出粮食来。
薛锦棠连连应诺:“殿下放心,民女自然不敢辜负殿下的期望。只是民女在内宅不好出来,事情办成之前,劳烦殿下每日派个人到薛家接我出门。”
“嗯,知道了。”
赵见深站起来,抬脚就朝外走。薛锦棠慌了,忙起身跪在地上拦住了赵见深的去路:“殿下请留步,民女还有话禀。”
她起得急,跪得也急,膝盖撞了一下,这时候只能用两只手撑着地来缓解疼痛。她看到赵见深的两只脚在离她双手不远的地方停下了,然后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就从头顶传过来:“哦?薛小姐还有什么计策?”
“民女有一事相求。”薛锦棠忙说:“民女听说殿下医术高超,能活死人,肉白骨,想求殿下替民女治疗身上的肥疾之症。”
“那你必然也听说本世子的诊费巨高了吧?”
薛锦棠看到那两只脚动了,朝自己走近了两步,随着他走过来,衣摆交错,两条修长结实充满了男性力量的腿时显时隐。他身材高大挺拔,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站着的时候就给了薛锦棠很多的压力,此时薛锦棠跪着,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他笼罩。
“是。”薛锦棠忍着惧意,满怀期待:“所以民女今天来求见殿下,希望民女今天所献计策可以抵得过诊费。”
赵见深低着头,只能看到她乌鸦鸦如绸缎一般的头发,还有她五指张开撑在地上的手。
砖是青的,她的手是冷白色的,五根手指肉肉的,手背上还有深深的小窝。她撑着地,明显很吃力。
赵见深冷笑,薛锦棠,你也有今天!
他再次朝前走了几步,两条腿几乎要紧紧贴着她了,两只脚更是与她五指相碰。
那一双白胖的手蜷了起来,如一个白白软软的馒头,馒头上的两只胳膊微微颤抖。此时,赵见深突然闻到一丝清甜馥郁的芳香,这香味如此好闻。
他突然后退一步,从旁边绕过去,大步朝门口走去。
薛锦棠大急,忙转头去看赵见深。赵见深已经走出门口了,就在薛锦棠惊慌失望的时候,突然从门外传来赵见深低沉沙哑的声音:“只要能筹到粮食,本世子给你治病就是。”
他声音冷中带着不屑,薛锦棠听在耳中却如同天籁,让她喜上眉梢。
欣喜过后,紧跟着就是全身一松,她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过了好一会薛锦棠才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起身朝外走。
依然是周嬷嬷送薛锦棠回去,马车到了薛家门口,薛锦棠艰难地爬了下来,等燕王府的马车走了,她才转身走进薛家大门。
王石斛家的儿媳妇早就在门口等着,见了薛锦棠回来,立刻喜气洋洋跑过来搀扶着薛锦棠:“四小姐小心台阶,婢子扶着您走。”
过了大门口的影壁,赫然停放着一架竹子做成的轻便肩舆,王石斛家的儿媳妇满脸的谄媚,笑得像一朵花:“四小姐快坐上肩舆,老太爷、老太太都在上房等着您呢。”
薛锦棠盯着那肩舆看了一下,王石斛家的立刻说:“您放心,这是特制的肩舆,可以坐两个人的。您只管坐上去,保管不会摔了您。”
她热情如火地扶了薛锦棠坐上去,四个仆妇健步如飞抬着薛锦棠就跑。
薛锦棠忍不住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早上还在跪祠堂接受处罚,这出去一趟她就坐上肩舆了。看来燕王府的势很好用啊,连祖父都惊动了,前几天她想见祖父一面都难呢。
等进了上院正房,薛锦棠才发现不仅薛老太太、老太爷在,薛锦莹竟然也在,她死死盯着薛锦棠看,好像在看她离开前后有什么不同。
薛锦棠只当没看见她那嫉恨的眼神,先给薛老太太、老太爷行了礼。薛老太太满脸笑容,拉着薛锦棠的手:“快坐下歇歇,喝口茶润润嗓子,抄经是个体力活,皇家贵胄可不是好伺候的。”
没错。
薛锦棠心里想着皇家贵胄的确不是一般的难伺候,脸上却神色如常:“我去了只负责抄写经文,等抄完了陪燕王妃说了一会话就回来了,并不算太累。”
既然燕王世子赵见深用燕王妃的名义接她出去,那就不要怪她借燕王妃的势了。
薛老太太欣喜:“燕王妃还跟你说话了?说的什么话?”
“问我的平日在家做什么,跟师父学练字多长时间了。”薛锦棠视线从薛锦莹紧绷的脸上划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王妃说很喜欢我写的字,最近这几天都会接我去燕王府抄经。”
房间里静了一下,薛老太太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连连夸赞薛锦棠。
薛锦棠并不见骄躁倨傲,只是谦逊道:“是祖父祖母教的好。”
薛老太爷终于开口了,他捋着胡须,带着笑意:“你这孩子一向聪慧听话,所以才能得了燕王妃的青睐。以后在王妃面前要恭谨守礼,切不可因为王妃夸你几句就生出骄矜之心。先前住的那个院子太偏了一些,你祖母已经给你收拾了新的院子,等会你就搬过去吧。”
他的神色十分的和蔼,若不是他之前不闻不问,昨天狠心责罚,薛锦棠几乎也要认为他是个慈祥可亲的祖父了。
薛锦棠笑眯眯地接受了:“那以后我是不是就可以自由走动,不必一直在院子里养病了?”
“这是当然。”老太爷笑着说:“你如今大好了,祖父也就放心了。”
薛老太爷这无利不起早的性子,竟然给了她一个甜枣,恐怕他们还有后招吧。
薛锦棠不动声色:“谢谢祖父。”
“祖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不会让祖父担心,但是你现在身体还是差了一些。”薛老太爷温和说:“明天让你三姐姐跟你一起去燕王府,你们姐妹互相扶持,祖父才能放心。”
“是啊。”薛锦莹端了一杯茶放在老太爷面前,轻笑道:“四妹妹身子胖,到底有很多不方便,你一个人去我也实在不放心。”
她笑得温婉得体,眼中却都是挑衅。你薛锦棠攀上燕王妃又如何,还不是要给我铺路。
薛锦棠嘴角一挑,露出一个冷笑,无耻的人她不是没见过,可像眼前这两个人这么无耻的,还真真是头一回见到。
“祖父的吩咐,我本该照做,其他事都好商量,这件事恐怕不行。”薛锦棠皱了眉头,表示了拒绝。
“四妹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觉得我抢走了祖父祖母对你的宠爱,没有把我当姐姐。”薛锦莹失望又委屈:“你不让我去见燕王妃,怕我分走你的风头,我能理解。但这毕竟是祖父的吩咐,你这般忤逆,实在是…让人失望。”
她看了薛老太爷一眼,难过道:“祖父他老人家最疼的人是你,你却这般不听话,就不怕伤了祖父的心吗?”
薛老太爷脸色也落了下来,呵斥道:“你们是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出了薛家门,就该互相帮扶才对。棠姐儿,你便是得了王妃青眼,也依然是薛家的小姐。这般嫉妒防备自己的姐妹,实在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她就知道甜枣之后还有大棒,瞧瞧,这大棒子不就落下来了吗?说来说去,还不是想恩威并施拿捏她。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祖父要这样偏帮薛锦莹。
不过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该知道的时候,答案自然会浮出水面。
“祖父您错怪我了。”薛锦棠叹息道:“不是我不愿意带三姐姐去,而三姐姐得罪了燕王妃,让燕王妃不喜。她说三姐姐见利忘义,心思龌龊,身为商户女,不学商人的诚信,倒学了满肚子市侩算计,实在是令人厌恶。”
“你胡说!”薛锦莹气得脑子嗡嗡响:“我根本没见过燕王妃,何来得罪她这一说?”
当时周嬷嬷带她去了一间书房,她进门才站了一会,别说燕王妃了,就是个丫鬟都没有见着,就被周嬷嬷叫住送了回来。
薛锦棠不愿意带她就算了,竟然还敢这般辱骂她,实在是欺人太甚。
23.办法
“唉。”薛锦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因为今天早上接错了人,周嬷嬷被燕王妃呵斥心里不高兴,就在燕王妃面前说三姐姐你冒名顶替、品行不端。我跟燕王妃解释,说我身子不好,三姐姐怕我在王妃面前失礼,是一片好心,只可惜我人微言轻,没能劝动燕王妃。”
薛锦棠盯着薛锦莹青白交加的脸,语气格外真诚:“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在燕王妃面前替三姐姐解释。要不然明天三姐姐跟我一起去,三姐姐当面跟燕王妃解释?”
薛锦莹听了,脸色立刻变得急切:“这自然…”
薛老太爷失望地摆了摆手:“既然燕王妃不喜莹姐儿,那暂时莹姐儿还是不要去了。”
“祖父说的是。”薛锦棠道:“万一三姐姐再被撵回来,就太难看了。”
薛老太爷又交代了几句,不外乎是让薛锦棠好好奉承燕王妃,不能惹了燕王妃的厌。
薛锦棠一一答应,跟薛老太爷告辞:“既然无事,锦棠就先回去了。”
薛老太爷看着她蹒跚的身影,眸中流露出几分惋惜,薛锦棠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是落在薛锦莹身上呢。
薛锦莹看了老太爷一眼,两手暗暗攥成拳头。
次日一早燕王府的马车就在门口等着了,除了周嬷嬷之外,另外还有一名骑着枣红骏马的侍卫。
薛锦棠堪堪走出大门,那侍卫就身手矫健地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薛锦棠旁边,虚虚地扶了薛锦棠一下:“当心台阶。”
薛锦棠这才发现侍卫不是别人,正是郑执,他今天穿黑色红边的侍卫服,十分英挺。
见薛锦棠打量,郑执低声说:“殿下说了,以后都由我来接送你。”
薛锦棠笑了笑,相较于别人她肯定更信任郑执一些。
“以后就有劳郑表哥了。”
郑执身子一怔,垂了眼皮,低声道:“别跟我客气,你以后…只把我当亲哥哥就是。”
薛锦棠心里微讶,慢慢点了点头。她其实想不明白郑执为什么会对她示好,不过郑执并不是心口不一的人,他既然这么说了,必然是真心接受了她了。她能跟郑执和平相处,舅母必然会高兴。
上马车的时候,薛锦棠想像昨天那样手脚并用爬上去,手才刚刚搭上车,就感觉身子一轻,被人抱着送上了马车。她回头去看郑执时,他已经身姿笔挺地坐上马背在前面引路了。
薛锦棠放下车帘,闭目养神,心里想着慧明师兄是主持最疼爱倚重的弟子,捐粮的事情要从慧明师兄这里入手才行。
今天天色还早,路上顺利的话,她到达的时候慧明师兄应该还在做临水默读的早课,她只要去寺里元清河边找师兄就行了。
薛锦棠下了马车,对郑执说:“有劳郑表哥了,你去做事吧,等事情办好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郑执提示她注意大殿穿堂的门槛,说:“殿下吩咐了,只要你出门,都由我护送。”
原来是给她当侍卫而不仅仅是路卫,薛锦棠点点头表示明白:“郑表哥找个地方歇息吧,我去找慧明师兄说话,怕是一时半会不能回去。等事情完了,我再叫你。”
郑执抬头,双目朝走廊尽头望去,拧眉不语。
薛锦棠哑然失笑:“表哥放心吧,这次我去的是元清河而不是理事房,不会走丢的。”
“走吧。”郑执在前面带路:“听说元清河景色宜人,跟慧明师父说话,我正好赏景。”
薛锦棠知道他是好意,就没再坚持。
早上的河面有水汽缭绕,慧明和尚正盘坐在河边的大石上闭目诵经,宽大的衣袖沾了露水湿漉漉的,他慈悲温润的脸庞如佛陀般悲悯、遥远、超世绝俗。
他们的脚步由远及近,慧明和尚一直微闭双目,仿若未闻。
“慧明师兄。”薛锦棠在离他七八步的地方停下来,喊了他一声。
慧明和尚的双目在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就睁开了,嘴角也在此时微微上扬,双眸中的温润慈悲仿佛要溢出来,却不见清冷,反而沾染了世俗的情|欲。
郑执盯着慧明和尚深深看了一眼。
“小师妹,你来了。”慧明和尚起身走到薛锦棠身边,微微低了头看着她,眼里只有她。
郑执再次看了慧明和尚一眼,只觉他旁若无物,专注凝视的样子有些刺眼。
他朝前走了两步:“慧明师父有礼。”
慧明和尚双手合十:“郑施主有礼。”
此时慧明和尚眼里的慈悲尽是清冷,跟大殿上的佛像一般遥远、没有温度。
郑执垂了眼皮,原来不是他的想多了。
“师兄,我有话跟你说。”薛锦棠道:“还是关于上次的事情…”
惠明和尚问:“是否要移步理事房?”
“不用,郑表哥不是外人。”
慧明和尚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常,只把两只眼睛落在薛锦棠脸上,耐心等她说话。
“我已经见过燕王世子了。”
薛锦棠快速把过程说了一遍,满脸期待地望着慧明:“所以,我希望师兄帮我,我想见主持师叔请他同意捐粮。可以吗?”因为怕拒绝,她最后三个字气息有些不稳。
“这个当然可以。”慧明和尚气息不变,目光平静一如平时:“我带你去见师父,帮你跟师父说情。”
薛锦棠喜不自禁:“真的?多谢师兄。”
虽然知道慧明师兄好说话,但这件事情兹事体大,她不确定慧明师兄一定会答应,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有慧明师兄说情,事情就算成功一半了。
她满脸笑容,嘴角高高上扬,两只眼睛亮晶晶仿若星辰。
慧明眸中的慈悲怜爱更胜,嘴角也有了上扬的弧度,过了一会自己意识到失态,又赶紧低垂了双目,默念佛偈。
“郑表哥在此稍等,我跟师兄先去找主持了。”
看着两人并肩而去的背影,郑执苦涩叹息,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那可怜的僧人。
薛锦棠在主持房见到了圆达法师,听说了薛锦棠的来意之后,圆达法师说:“师兄临走前将师侄托付给贫僧,贫僧身为师叔自当相助。师侄只需将师兄给你的那枚印章交给师叔,师叔便立刻捐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