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芷这才压低了声音念道:“九月十九日,厄星下界。女子不喜此星,主夜多怪梦,日多胡言,不宜远行。用黄纸牌位写“中央戊已土德星君”,灯五盏,正西祭之,大吉。”
伍嬷嬷闻言,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这下可找着了,可不就是说胡话吗?夫人也是连夜睡不安稳,白日还要担心小姐,好容易才眯了一会。”
“为着老太太要过生辰,老爷夫人赶路也太紧了些,这一路水路旱路马不停蹄的,出门的时候连黄历也没有看。小姐病了,夫人也病倒了。”
绿芜喜不自禁道:“如今可好了,赶紧准备纸钱、灯盏,给夫人、小姐送祟吧。”
“这事情需得我亲自来。客栈里简陋,要什么都没有,少不得吩咐人去街上买。”伍嬷嬷对青芷、绿芜道:“好生看着小姐,我去去就回。炉子上煨着鸡汤呢,等小姐醒了,喂小姐吃了才是,可不能偷懒。”
绿芜、青芷齐声应了,伍嬷嬷方走了。
听了刚才的一席话,顾重阳已经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方了。
如今是建兴四十年,今天是九月十九日,母亲还活着。上一世,母亲是十一月初八日暴毙的。
也就是说,离母亲过世,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不,她不能让母亲死。
她重生了一回,无论如何也要改变上一世的悲剧才行。
她要治好母亲的病,她要去见母亲。
顾重阳毫不犹豫地打开门,坐在小凳上的绿芜立马站了起来,一脸的紧张:“小姐,您怎么下床了?您刚好,需要静养。”
说着,她走上前来拉了顾重阳的手,一边牵着她往回走,一边道:“您是不是饿了?伍嬷嬷跟您炖了鸡汤,青芷已经去端了,等一下就可以吃了。”
大病初愈,顾重阳根本没有胃口,她现在只想见到母亲。
“绿芜姐姐,我不想吃鸡汤,我要去找母亲。”
“夫人身子不爽利,您昨晚上又闹了一夜,夫人好不容易才歇下了。”绿芜循循善诱道:“小姐,您要是想见夫人,等过一会夫人醒了,我让青芷去请了夫人来。如果知道您醒了,夫人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您要听话,不能让夫人忧心。”
说得好像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
顾重阳如今虽然是个十岁的孩童,可骨子里毕竟已经是成年人的灵魂,绿芜这样拉着她的手,哄孩子一样哄她,令她十分不习惯。
她从绿芜手中挣开,转身就朝外走。
“小姐!”绿芜慌了神,忙追上来拦住了门:“小姐,大夫说您久病初愈,不能见风,你听话,快别出去。”
“我的病已经好了。”顾重阳对绿芜道:“我并不是胡闹。我若是不去,母亲恐怕会越病越厉害,说不定还会留下病根。我去给母亲看病,母亲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别拦着我。”
绿芜却置若罔闻地恳求道:“好小姐,您就乖乖听话吧。等伍嬷嬷回来了,您要怎样都行,现在我若是放您出去了,伍嬷嬷定然会责怪我的。”
“伍嬷嬷回来了,自然有我去跟她说。”顾重阳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让你担半分的干系。”
绿芜却不相信:“小姐,伍嬷嬷很快就回来了。您就再等一会,好不好?”
说来说去,就是不让自己出去。而且顾重阳可以肯定,就算伍嬷嬷回来了,她也是不会同意自己出去的。
现在伍嬷嬷与青芷不在,自己不过是说服绿芜一个人就可以了,等伍嬷嬷回来了,自己要出门简直难上加难。
顾重阳气得杏眼圆睁,抿着嘴瞪着绿芜。
在她的逼视下,绿芜渐渐低垂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顾重阳才十岁,可绿芜却已经十五岁了。要是硬来,自己肯定是闯不出去的,要智取才行。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能听见顾重阳气咻咻的喘息声。
突然她脸上一喜,兴高采烈对着门口道:“伍嬷嬷,您终于回来了。”
绿芜忙转身,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趁着她转身的功夫,顾重阳一猫腰,从她旁边钻了出去。
绿芜脸色大变,冲着顾重阳的背影大喊:“小姐,快回来。”
顾重阳若是会听她的话,刚才就不会处心积虑跑出来了,她像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朝前跑。
重重的脚步声回荡在客栈的二楼。
她知道,母亲与父亲的屋舍,就在回廊的另外一头。
听到动静,母亲屋里的大丫鬟蘅芜开门出来看是什么事情,顾重阳已经跑到门口,一言不发横冲直撞地闯了进去。
母亲穿着半旧不新的碧色织暗花竹叶锦缎开领对襟褙子,倚在秋香色锦缎引枕上,因为顾重阳动静太大,母亲错愕地抬起头来。
当她看清来人是顾重阳,脸上就露出喜悦的笑容:“哎呦,我的小囡囡终于醒了。你怎么现在来了?头晕不晕?身上还难不难受?吃了东西不曾?”
小囡囡,小囡囡…只有母亲才会叫自己小囡囡。
那亲切的语气,宠溺的眼神,跟记忆里如出一辙。
母亲的样子,在从前的记忆里慢慢变得模糊,可她却永远记得母亲看她时的眼神,好像她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母亲愿意用一切去守护。
就像此时此刻,她原本虚弱的脸庞,因见到自己而明亮起来。
“母亲!”顾重阳再也忍受不住,大哭着扑到了母亲的怀中。
“好了,小囡囡,母亲知道你不愿意喝药,知道最近一直把你拘在这客栈让你受委屈了。都是母亲不好,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了风寒。”
母亲的手轻轻拍着顾重阳的脊背,有着无限的耐心:“等我们回了京城,母亲带你去广济寺吃斋菜,好不好?”
在京城,广济寺是与潭拓寺齐名的寺庙。
不同的是,潭拓寺在京郊,风景十分幽美;而广济寺在阜城门内西市路口,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段。那里商铺鳞次栉比,南来北往什么样的货物都有,还有西洋人、胡人开的商铺,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
要在从前,听了这样的话,顾重阳早就欢呼雀跃地扑到母亲怀里,撒娇着说“母亲真好”之类的话了。可经历过重生,她早已不是无知小童,母亲这般哄着她,反令她更加心酸,眼泪也流的越来越多。
母亲不禁失笑:“这是怎么了?谁给我们四小姐受委屈了?”
第7章 。母亲
“没事,没事。”顾重阳哽咽着抬起头来,泪水再次迷蒙了她的双眼。
母亲皮肤白皙,杏眼琼鼻,柳叶弯眉,虽有病气却难掩其丽色,是个十足的大美人。
她自己就是继承了母亲的美貌,所以,继母看她的时候,眼神总是格外恶毒。
不过,现在她已经重生了,母亲不会死了,继母也不会进门了。
顾重阳想着这一切,胳膊紧紧地搂着母亲的腰,头也埋进了母亲的怀里,竟是前所未有的依恋,流出来的眼泪也是幸福的泪水。
母亲见顾重阳哭得这样伤心,脸上就露出郑重的神色来:“伍嬷嬷到哪里去了?青芷与绿芜她们呢?四小姐大病未愈,怎么让她自己跑出来了?”
母亲的话刚落音,绿芜就已经嗫喏着站在门口:“夫人,伍嬷嬷去街上买送祟的祭品了,青芷在厨房给小姐熬药。是奴婢一时疏忽大意,没有照看好小姐。请夫人责罚。”
绿芜说着,就跪了下去。
母亲面色不虞道:“你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规矩你也都知道,我今日若为你开了头,以后这规矩可就坏了。”
“母亲…”顾重阳没有想到自己刚一重生,就害的身边的人受罚,她心中难安,一脸忐忑地扯了扯母亲的衣袖。
母亲瞥了顾重阳一眼,将她求情的话生生堵住,然后厉声对绿芜道:“这是在路上,罚了你,小姐身边又没有人照顾了。这罚先记着,等咱们回了京城,你自己去领。”
“是,多谢夫人。”绿芜一脸的惶恐地爬了起来。
母亲摆摆手,让绿芜下去,然后对顾重阳拉下了脸:“你可知错?”
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疼爱自己的人,虽然此刻她板着脸,可顾重阳却一点也不怕,她笑嘻嘻去拉母亲的手:“母亲,我知道错了。”
没想到母亲却把手一扬,顾重阳的手扑了个空。
顾重阳讶然地抬起头来,只见母亲的脸色却越发难看,声音比刚才严厉了许多:“那你说,你错在何处?”
她没有想到母亲会真的生自己的气。
在母亲锋利的眼神的注视下,顾重阳不安地坐直了身子:“女儿不知。”
“你呀!”母亲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庄重地说道:“大家闺秀,仆妇不离身,你怎么能自己跑出来,让绿芜担心受怕?这是你第一个错。”
“其二,就算此错在你,绿芜身为你身边服侍的大丫鬟,没有规劝好你,服侍好你,这就是她的错。我处置她,你以为处置的是她吗?不仅仅是她,也是让你知道,你的一言一行,不仅关乎你自己,更关乎你身边的人。若你因为乱跑而有个什么闪失,那绿芜可就不止受责罚这么简单了。还有青芷,她虽然不知道此事,可一样要受罚。”
“其三,我处置绿芜,你居然要开口为她求情。你是小姐,是主子,我若不同意,驳了你的脸面,你以后如何压制底下的人?我若是同意了,岂知底下的人以后犯错不会有学有样来找你求情?”
母亲继续问她:“以后她们找你求情的时候,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你以后若是答应了,那规矩是不是就乱了?你若是不答应,焉知她们不会怪你厚此薄彼失了公平?”
一席话说得顾重阳额上都是汗。
母亲见了,声音就软了几分:“你可明白了?”
顾重阳收起了先头无所谓的心思,脸上露出郑重的神色。除了母亲,再不会有人这样谆谆教导自己了。
前世自己在继母的“照顾”下,得了个不服管教,桀骜不驯的名头。那些年轻的浪荡子,甚至给自己起了个“草包美人”的绰号。刚嫁到延恩侯贺府的时候,也因为规矩做不好,不被婆婆喜欢,吃了不少的苦头。
今生,难道她还要重蹈覆辙吗?难道还要将过去的悲剧重来一遍吗?
不!她再也不要被人看不起了,再也不要忍受那些嘲讽,再也不要做“草包美人”。
顾重阳抿了抿嘴,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对母亲说:“母亲,这件事情是我不对,您以后教我,我保证都改,我保证再不惹您生气了。”
母亲见顾重阳真心认错,不像从前说过就忘,从不上心,不禁大喜过望:“我的儿,不是母亲苛待你,只是你如今已经十岁了,是大姑娘了,再过两年就可以说亲了。若你一直这般行事鲁莽,可不好。再说了,你还有几个堂姐,母亲连累了你,害的你出身不如她们,其他地方你可要抓紧才是。”
“好!”顾重阳笑眯眯挽了母亲的胳膊,把头靠在母亲的肩膀上撒娇:“我以后都听母亲的。”
母亲被她逗得开怀一笑,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囡囡真乖!”
话音刚落,母亲突然脸色一边,痛苦地趴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母亲!”顾重阳脸色大变,惊恐地看着蘅芜与杜若两人一个给母亲拍着背,一个拿了痰盒过来。
顾重阳这才发现,母亲刚才居然是在咳嗽,也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无声地咳嗽。
痰盒里面是黄白相间的痰,如同伤口溃烂流出来的脓水一样。
顾重阳心头不由一个咯噔,担心地望着母亲,母亲居然病得这么重了吗?
母亲前世暴毙就是因为这次咳嗽落下的病根吗?
前一世,正是她十岁那年,外放到池州贵池县做县令的父亲三年任满回京候缺。
还没出发,就得到了庆阳侯府老太太--也就是父亲的嫡母葛老夫人要办六旬大庆的消息。
所以,父亲与母亲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老太太的生日在十月二十,为了能在九月底赶到京城,这一路上都没怎么歇。
因赶路太急,一路风餐露宿,加之有些微的晕船,顾重阳发起了高烧。
父亲的意思是要赶到京城请名医帮自己调治,谁知道她连烧了好几天都不退热,最后人事不知还说起胡话来。
在母亲的坚持下,他们一行人在离京城四百里的沧州港泊头镇登岸。
回京候缺并非升迁,不算是公事,拖家带口不说,还有一个病人。所以,父亲就没去朝廷的驿站,而是泊头镇大街上安静的地方包了一个客栈。
因自己烧得太厉害,泊头镇上的大夫素手无策,不敢接诊。父亲只得拿了名帖去拜访沧州府的知州。沧州知州推荐了一位名医前来给自己治病,多亏了那位大夫妙手回春,自己这才得以活命。
自己刚好,还未曾痊愈,母亲就因为照顾自己而病倒了。后来虽然治好了,却落下了病根。加上他们一行人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中,离老夫人生辰不过几天的时间。
侯府上下一面要收拾东西安顿他们,一面要为老夫人准备寿辰,因此上上下下忙了个人仰马翻。老太太十分不高兴,令母亲受了气。
母亲不愿意落后于人,在操持老太太寿宴的时候特别尽心,一番劳累下来,病体渐重。
等老太太寿宴结束之后没多久,母亲就病逝了。
上一世她懵懂无知,母亲病重的风声她一点也没有听到,直到母亲病故了,她才从父亲以及下人的口中得知母亲病重的消息。
现在,她重活了一回,还有一身的医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母亲走上一世的老路。
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母亲的教养的陪伴,丧妇长女固然不好听,可她最在乎的却是陪在母亲身边的时光。
只有母亲才会待她如珠似宝,呵护她,疼爱她。
她如今已不是懵懂小童,这一世,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浑浑噩噩下去。如今,换她来保护母亲。
顾重阳的心神渐渐平复下来,心中的念头却越发地坚定,这一世,她要母亲活着。
蘅芜与杜若服侍母亲漱了口,重新躺下的母亲见顾重阳还呆呆地站着,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不由心疼:“囡囡,你怎么了?”
顾重阳却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对着母亲恳求道:“母亲,你别死,好不好?”
蘅芜与杜若闻言面面相觑,母亲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傻囡囡,母亲不过是舟车劳顿,偶感不适,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待顾重阳回答,母亲就温柔地拉了她的手,爱怜地说道:“我还没看到我们囡囡长成大姑娘,嫁个好婆家呢,怎么会死去。你放心好了,母亲要陪着囡囡呢。”
听到母亲的安抚,顾重阳不仅没有平静,反而脸色越发郑重:“母亲,你放心好了,有我在,我是不会让你死掉的。”
“这孩子!”母亲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感受到顾重阳的紧张,心里又是一阵心疼。
第8章 。父亲
她成亲十多年,却只生养了顾重阳这一个女儿,自然呵护备至,心头肉一般地娇养着。这一次,却让女儿吃了大苦头。先是旅途劳顿,晕车晕船,接着又病倒了。女儿刚好,自己身子又不舒服,不能时时看顾她。
偏又离了女儿熟悉的地方,她心里害怕,所以才会如此依恋自己。
囡囡一向娇憨开朗,若不是心里真的怕了,绝不会哭得这么伤心。
说来说去,都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不好,没有照顾好她。
母亲越想越是心疼,语气又轻柔了许多:“好囡囡,你父亲一大早就去请大夫了,放心吧,母亲很快就好起来了。”
顾重阳伏在母亲怀中,欲言又止,其实不用请大夫啊,我就是大夫,我也可以治好您的病的。
可她却没有说。
“父亲怎么去了那么久?”顾重阳闷闷道:“这都下午了。”
提起父亲,顾重阳心里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
父亲是侯府庶子,却拼命读书,考上了进士。没有想其他的侯府庶子那样被养歪,也不曾成为走鸡斗狗的纨绔子弟。他依靠自己的能力获得官位,一路做到小九卿的之一的国子监祭酒。别人提起父亲,总是有很多赞美之词的。她心里也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骄傲。
可她对父亲却又有许多的怨恨。怨恨他在母亲死后对自己漠不关心,任由继母磋磨自己。
“你这小没良心的!”母亲半是埋怨半是宠溺:“你父亲为官清廉 ,两袖清风,最怕的就是给别人添麻烦。咱们这一路上,既没有打庆阳侯府的名号,也不曾拿你父亲的官身出来找方便。可你父亲却为了你,去拜访沧州府的知州,这才请了沧州府的名医李杏春老大夫来给你看病。若不是如此,你哪能好得这么快?”
看来这件事情是真的,前世葛碧莲进门之后就曾不止一次对外人说过这件事。还说因为父亲疼爱自己,所以她对自己并不敢严格管教,这时候,就会有人安慰葛碧莲说后母难当之类的话。
顾重阳那时候只觉得葛碧莲口蜜腹剑,用心险恶,故意编了瞎话来骗众人。
可此刻听了母亲的话,顾重阳才觉得,或许父亲是真的很疼爱自己。
或许,他是受了继母葛碧莲的哄骗,所以才会对自己视而不见。
顾重阳抛开心中杂乱的思绪,问母亲:“既然李杏春老大夫医术如此好,为什么不让他帮母亲看病呢?”
“傻孩子!”母亲听着她的话,不由解释道:“李杏春老大夫是致仕的前太医院院使,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请他看病的。因为他刚巧在泊头镇喝喜酒,所以你父亲才能请的动他。他给你诊过脉之后开了方子就回去了,那时候我只是咳嗽,并不十分难受。本以为歇歇就好了,却没想到病体渐重。你父亲早上去请他,才知道他已经回沧州县了,所以,你父亲只得亲自去沧州县请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该回来了。”
听了母亲的话,顾重阳的心渐渐放回到的肚子里。
李杏春老大夫既然做过太医院的长官,应该是有真才实学之辈。他的医术一定十分高明,母亲的病应该没有大碍了。
她虽然会医术,可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跟母亲说呢。贸然出手,只会引起母亲的怀疑。
她虽然听人说过这世上有借尸还魂这件事情,但是却从没听说可以还魂到自己身上,而且还是时光逆流,回到小时候。
自己重生的事情,实在太过荒诞。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别人跟她说,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虽然母亲疼她,可她并不想让母亲担惊受怕。必须要找个恰当的机会慢慢说给母亲听。
伍嬷嬷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见了顾重阳,就嗔怪道:“小姐,怎么乱跑,可吓坏嬷嬷了。”
顾重阳站起来,脸上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嬷嬷,对不住,是我不对。”
伍嬷嬷又是诧异又是高兴,激动的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好,半天才感慨道:“小姐长大了,夫人以后可不用再操心了。”
顾重阳转头去看母亲,母亲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顾重阳不由眼睛发酸,自己什么都没做,不过是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母亲就这么高兴…那自己以前该有多顽皮啊,母亲一定费了很多心。
“母亲,我长大了。”顾重阳挺直了胸脯道:“我以后都乖乖听话,好好孝顺你。”
母亲听了这话,脸上的喜悦更甚,正欲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
“我们重阳长大了,只孝顺母亲,不孝顺父亲吗?”
母亲忙欲起身,来人已经快走几步至床边,轻轻按住了母亲的肩膀:“夫妻俩,何必如此生分?这里并无外人,快别起来了,好生躺着。”
声音十分的温柔。
母亲没有想到父亲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这番举动,不由微微红了脸,神色有些闪躲。
见女儿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二人,母亲越发不自在,忙推了推顾重阳:“刚才不是还惦记着父亲吗?怎么此刻见到了父亲却傻了?快给父亲请安问好。”
“见过父亲。”顾重阳木然地给父亲行礼,举止僵硬,眼神晦涩。
父亲皱了眉头,担忧道:“不是说已经退烧了吗?怎么还这么没精打采的?”
说着,就伸出手去要摸顾重阳的额头。
顾重阳却往后一退,坐在了母亲的床边。
父亲的手落了空,母亲忙道:“这孩子,今天情绪有些不对。”
伍嬷嬷忙解释道:“是撞了祟了,奴婢已经送了祟了,明天就好了。”
父亲却不在意地走到顾重阳身边,笑着问她:“是不是生父亲的气了?我是去给你母亲请大夫,并不是出去玩不带你。我买了金丝小枣,等会让伍嬷嬷拿来给你。”
沧州府的金丝小枣,闻名全国。
她知道,父亲这是把她当怄气的小孩子来哄。
顾重阳抬头,正对上父亲含笑的双眸。
儒雅成熟的成年男子,温润的模样,和蔼可亲的笑容,这跟自己记忆中的可一点也不一样。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很少跟自己说话。偶尔说上几句话,也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淡漠又平静,好似在看一个毫不相干之人。
他唯一一次情绪外放,就是继母污蔑她偷东西。他根本不听她解释,不仅不问原因情由,反而暴跳如雷地给了她一巴掌,并让她去跪祠堂。
顾重阳永远都忘不掉他当时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她是他身上的污点,令他蒙羞,恨不能擦去抹掉永远不被人知道才好。
那眼神中的厌恶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从那以后,她与父亲形同陌路。
眼前这个男人与记忆中的人交叠重合,顾重阳有一瞬间的迷茫,父亲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和蔼可亲的,冷漠无情的,到底哪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顾重阳犹自思索,父亲已经慈祥地拍了拍她的头,对母亲道:“李老大夫已经来了,我这就请他进来。顺便让他给重阳再看看吧。这孩子,恐怕还没好利索呢。”
母亲担忧地看了一眼重阳,无声地点了点头。
李杏春老大夫是个六十开外的老者,身体笔挺,表情严肃。
与顾重阳的师父有几分相似,顾重阳一见就心生好感。
见顾重阳盯着自己瞧,李杏春老大夫就点了点头道:“看来小姐已经大安了。”
“已经都好了。”顾重阳屈膝行礼,客气道:“多谢您妙手回春,我才能大病痊愈。”
这两句话不像十岁的孩童能说出来的,母亲闻言十分惊疑,一双眼睛盯着顾重阳瞧个不住。
父亲却毫无所觉。
李老大夫则以为顾重阳这么说是大人教的,满意地点了点头:“府上簪缨望族,顾大人又是进士出身,小姐的教养十分好,不愧是大家闺秀。”
父亲谦虚中带着几分得意:“小孩子家不懂事,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
他以为这是母亲教的。而母亲听了,则以为是父亲教的,脸上惊疑的神情渐渐敛去。
这一切顾重阳却毫无察觉。
一番寒暄之后,略问了几句,李老大夫就开始给母亲号脉。
“这是路上疏于保养,受了风寒,寒气入肺所致。”李老大夫沉吟着说道:“不是什么大症候,我开个解表散寒、温肺化饮的方子。”
顾重阳闻言不由大急!
她跟母亲亲昵的时候,偷偷给母亲号过脉,母亲的确是受了寒邪,不过寒邪只在体外,只要不再受寒受风,不药就可痊愈。
真正让母亲咳嗽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生病,母亲照顾自己,不眠不休太过劳倦,以致肺部阴阳失调。
这个症候需要服用润肺宣肺的药,多休息,根本不能用散寒的温热之药。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若母亲真服了错误的药,不仅不会痊愈,反而会越来越严重。
顾重阳心头不由一个咯噔,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所以母亲才会落下病根,最后不治身亡的呢?
她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