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宪小姐无父无母,因此很受祖母的溺爱,跟着女先生读书认字,自己看过几本医书,给家里的下人开过方子。
治没治好不知道,但她那位宠爱孙女的祖母却到处宣扬,吹嘘自己的孙女聪明厉害、医术高超。
他还知道这位宪小姐德行不好,在庄家名声不好听,今年十二岁了,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她看上了表哥傅文。
这个傅文张老大夫也认识,乃前内阁首辅傅士岐的嫡孙,当朝五皇子的伴读,今年顺天府的案首。
张老大夫其实是有些明白的。
庄家想测试他的本事,这位宪小姐为了攀亲事急于积累好名声,所以凑到一起来了,他是能理解的。
若这位宪小姐有真才实学,他不介意助她一助。
或者她低调一些,知道自己没本事就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他也不会怪她。
可她不仅对医术一窍不通,信口开河,还这般狂妄,直接问起他来了,分明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张老大夫满心的不悦,连看也没看庄明宪一眼。
这种不学无术、狂妄无知的黄口小儿,他见得多了。
等她以后吃了亏,就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了。
他没有理会庄明宪,而是问了长房老太太几个问题,然后道:“长房老太太这是受了暑气,不是什么大症候,不用服药,只要饮食清淡多休息,自然就能好了。”
长房老太太暗暗点了点头。
她本来就是装病,张老大夫看出来了却不点破,不愧是闻名北直隶的名医,的确名不虚传。
庄明宪讶然:“张老大夫,您不用号脉吗?”
她刚才看得分明,长房老太太这是脉浮缓,微微有些发热,是典型的外感伤寒。虽然现在还不是很明显,可今天晚上就会出现头疼头晕身子沉这样的症状。
如果不做治疗,三天后病情就会加重,变成阳明腑实症,等变成阳明腑实症,长房老太太恐怕就要受一番罪了。
张老大夫闻言,立马就不高兴了。
“宪小姐是什么意思?信不过老朽的医术吗?”
有些人就是如此不知所谓、蹬鼻子上脸。
“不敢不敢。”老太爷立马道:“她小孩子家,哪里知道您医术高超看一眼就知道病症了,不过是少见多怪罢了。”
说着,又警告地瞪了庄明宪一眼。
张老大夫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既然大夫说长房老太太要多休息,老太爷也带着庄明宪出去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长房老太太的门帘,微微笑了笑。
长房老太太还不知道自己装病变真病了,等到了那个时候,才好玩呢。
在门口,遇到了长房老太太的次子庄书良与他的妻子杨氏,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四五岁少年。
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相貌英俊,庄明宪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叶茂。
他是叶茜的堂哥,还是傅文最好的朋友。
前世庄明宪嫁给傅文之后,在傅家遇到他几次。
每次他都非常规矩,站的板板正正的,把路让给庄明宪,让庄明宪先行。
有时候他会跟庄明宪说上几句话,也不过是最近身体如何,在忙些什么之类的。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庄书良赶紧上前,焦急道:“二叔父,母亲怎么样了?怎么好端端的晕过去了,可请了大夫了?”
“大夫来看过了。”老太爷就将张老大夫的话转述了一遍:“不是什么大症候,不过是中了暑气。”
他们说话,叶茂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庄明宪。
脸色白皙没有病态,双目莹润有神,看来什么没有什么大碍了。
只是不亲自问问,他到底不放心。
可庄明宪却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看自己,她询问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
她斜斜地看过来,大大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水波滟潋,动人心魄。
叶茂脸红心跳,却舍不得避开,而是笑着说:“宪表妹,舅舅跟二外祖父说话,我们去厢房坐坐吧,这里太热了。”
乌黑的两道眉,明亮的一双眼,嘴角还带了几分温柔的笑意,和善又熟稔。
庄明宪微微一愣,这个时候的她跟叶茂很熟吗?
她一发愣,视线就一直落在叶茂脸上,叶茂脸更红了,额头上出了很多汗。
庄明宪想了想,觉得叶茂是嫌热又不好意思一个人离开,所以扯了她一起吧。
庄明宪道:“你自己去吧,我不热。”
说完,便又把脸转过去,安安静静地听老太爷说话。
她没有看到叶茂眼中闪过的失落。
宪表妹对他不如从前亲昵了。
见庄明宪小巧粉嫩的鼻头上有星星点点的汗珠子,像清晨被露珠打湿的荷瓣,他心头一紧,手指用力捏了捏帕子。
他真想给宪表妹擦擦汗。
可惜只能想想而已。
叶茂停止胡思乱想,将帕子收起来,打开随身携带的折扇,轻轻摇了起来,大部分的风都吹到庄明宪身上了。
庄明宪穿着粉红色衫子,风一吹粉裙飘动,好似层层水波荡漾,叶茂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只觉得那水波荡呀荡,一直荡到他的心底,让他心跟着跳,呼吸跟着水波一起飘荡起来。
等庄书良与老太爷的话题转到长房老太太七十大寿寿宴的布置上,他就上前道:“既然二舅舅有很多事情要跟二外祖父商量,还是到花厅那边坐下来慢慢说吧,免得热着了。”
他是叶茜的堂哥,之前一直跟着老太爷读书,就随了叶茜,叫庄书良二舅舅,叫老太爷为二外祖父。
“嗯。”老太爷对于这个自己教出来的少年很是满意,他点了点头:“半年不见,又长高了些。”
叶茂今年也刚刚考中秀才,虽然不像傅文那样惊才绝艳一上来就是案首,但名次也在前二十,令人欣喜。
庄书良也道:“茂哥儿如今进学了,越发成熟稳重了。”
“都是二外祖父教的好。”
叶茂落落大方说了这一句,就跟在老太爷、庄书良身后去了花厅。
庄明宪走在最后。
叶茂就回头,见庄明宪一起跟着来了,脸上就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
这真是个气质轩朗又温柔的少年,真不知怎么会跟傅文那心机深沉之人做朋友。
庄明宪暗暗想到。
等几人坐下了,叶茂吩咐丫鬟斟了茶水,这才站起来道:“舅舅、舅母跟二外祖父说话,我跟宪表妹就不打扰了。”
他本就长得俊朗不凡,这一番举动越发有大人的样子,几个长辈都很满意,笑着让他带着庄明宪到别处去。
庄明宪本想坐着听听的,见祖父发话了,不得不跟着叶茂一起出了花厅,去了旁边的厢房。
到了厢房,叶茂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庄明宪的脸,看得十分认真,连一处地方都不放过。
庄明宪垂了眼皮。
叶家只有叶茜一个小姐,叶茂对于叶茜这个堂妹,是非常疼爱的。
前世叶茜嫁的不好,婚后跟丈夫吵架,叶茂还拉着傅文一起去给叶茜撑腰呢。
这一次,叶茂也是要给叶茜撑腰了吧。
否则她实在想不出来他为何这样紧紧盯着自己。
他应该是想看看她是否真的受伤,然后再像长房老太太那样发作自己。
庄明宪暗暗撇了撇嘴,只装作不知道,等着待会打他的脸。
可没想到叶茂一直一语不发,只是盯着庄明宪看,刚开始还好,时间久了,庄明宪也受不住这样的目光了。
被人盯着,滋味总是不好受的。
她瞪了叶茂一眼:“你看够了没有?”
不想叶茂的眼睛却有些红,低声说了一句:“宪表妹,对不起,你受苦了。”
竟是十分愧疚的样子。
庄明宪又是一愣。
不是来找麻烦,而是来道歉的?
她吃惊发愣的样子,让叶茂心头一疼。
是没想到会有人像她道歉吧。
宪表妹这次真的受了很大的委屈。
叶茂声音低低的:“宪表妹,对不起,我代叶茜像你道歉。”
他态度真诚,的确是真心实意的道歉,不是作伪。
庄明宪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就算她受苦了,那也是叶茜打破了她的头,而不是叶茂,她不会无端迁怒旁人。
“你不必说对不起,又不是你的错。”
她说的疏离清淡,叶茂心里一急,忙道:“怎么不是我的错呢?叶茜是我妹妹,她伤害了你,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是有责任的。”
以前宪表妹在他面前很随意的,如今这般生疏,分明是有意要远着他了。
叶茂一急,脸上就带了几分情切,显得他越发的真挚虔诚。
庄明宪暗暗点头。
叶家还算有个明事理的人,叶茜与庄素云想方设法推卸责任,眼前这个却将责任朝自己身上揽。
她突然生了恶作剧的心思,眼波一转,故意道:“既然是你的责任,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将你自己的头打破吗?”
叶茂突然笑了。
宪表妹愿意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就是不怪他了。
他不怕宪表妹打破自己的头,只怕他不理自己。
只要宪表妹不怪他,能开开心心的,他什么都愿意的。
“这有何难?”叶茂毫不犹豫,拿过旁边的一个花瓶交给庄明宪:“只要宪表妹能原谅我,打破我的头又有什么关系,这本来就是我欠宪表妹的。”
这下子轮到庄明宪愣住了。
真没想到,刚才在祖父他们面前那般稳重的人,现在会这么单纯可爱。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面色红润娇俏如桃花绽放,让人移不开眼睛;眸中泪光点点,就像阳光照在两弯水汪汪的泉水上,闪闪发亮,流光溢彩,有一种炫目的美。
叶茂看呆了。
他什么都听不见,除了自己心脏噗通噗通狂跳的声音。什么都看不见,除了眼前这个人。
第11章 无策
叶茂呆愣无措的样子越发让庄明宪乐不可支。
可她知道自己情绪外露马上眼泪就要流出来了,就赶紧控制住情绪,不再大笑,眼角眉梢却都是愉悦:“你不必如此,叶茜是叶茜,你是你,到底是不同的。”
叶茂本来就心跳不止,听了这话更是又激动又惊喜,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庄明宪,激动地问:“宪表妹,你说的是心里话吗?你真的觉得…觉得我…”
觉得我跟别人不同吗?
他问不出来,脸却更红了。
庄明宪还以为他是愧疚着急的,忙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并不怪你,你不用自责了。”
没有听到希望的答案,叶茂心头涌起一阵失落。
可他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不该奢望太多,只要宪表妹不疏远他,愿意理他就好了。
其他的,以后再慢慢说。
反正宪表妹才十二岁,谈婚论嫁还早。
叶茂忍着脸上一阵又一阵的热意,问庄明宪:“宪表妹,你头上的伤严不严重,疼不疼,难不难受?我能看看你头上的伤口吗?”
宪表妹的额头白皙光洁,非常好看,戴了珍珠发箍不知道多漂亮,如今却因为受了伤不得不用留海遮起来。
虽然宪表妹剪了留海也一样很漂亮,可只要他一想到宪表妹额头上有伤,他心里就特别的疼,疼得他恨不能替她受罪才好。
“伤口有什么好看的。”庄明宪漫不经心道:“我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女孩儿家的容貌多重要,万一落了伤疤,该怎么办?”
“落疤就落疤吧,我是不在乎的。”
她自己会配药,怎么可能落疤?再说了她又没打算嫁人,落了疤也无所谓。
“怎么能不在乎?就算你自己不在乎,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你身边的人不会担心你?”
叶茂一时情急,关心的话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
庄明宪摸了摸额头,想着要是落疤了,叶茜一定高兴死了,而祖母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叶茜,就点头道:“我知道不该让关心我的人担心,多谢你好意提醒。”
叶茂见她神态轻松自然,提起伤口容貌非常随意,并不像叶茜那样对容貌十分看重,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心疼。
松了一口气是因为她没有伤心落泪难过。
心疼是因为她太懂事了,若是叶茜,必然闹得一家人都不得安宁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双手捧给庄明宪:“这是宫中御用的创伤药,对愈合伤口有奇效,宪表妹你用这个,保管很快就好了。”
庄明宪却没有接:“既然是宫中御用的,想来一定很珍贵了,这样的好东西,还是留着给别人用吧。”
她自己就是大夫,也会配药,宫中御用的药,或许还不如她配的药呢。
“虽然宫中的东西珍贵,但再珍贵也不过是个死物,怎么能跟人比?”叶茂情切道:“药若是不能拿来给人治病,又有什么意义呢?”
什么都没有宪表妹重要啊!
庄明宪淡淡地笑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我实在不能要。”
很客气,跟他分的非常清。
叶茂脸色微微发白。
那天得知她受伤了,他担心得不得了,连忙跑去看望,二房老太太却说怕她得破伤风,不能见生人。
他只能忍着心疼隔着帘子看了一眼。
一想到她可能会得破伤风,可能会留疤,他的一颗心便如在火上烤一般。
那种看着她受罪自己什么都不能做的感觉太糟糕了,他实在忧心,就骑了快马赶到京城,托人从御药房拿了这盒药。
早上他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得知她在长房,他不知道有多高兴,就盼着见她一面,将药给她。
可宪表妹根本不接受…
一腔的热诚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叶茂握着那药盒,心里浓浓的,都是苦涩。
他站着不说话,庄明宪就起身道:“那边话该说完了,我该走了。”
“宪表妹,你等等。”
叶茂如梦初醒,将药放在桌子上,立马从袖子里面拿出一个月白色的锦袋,那锦袋上面绣着青竹,里面装了东西,圆圆的,鼓鼓的。
“我听说你在学埙,那天无意间见了这个埙非常漂亮,想着你一定会喜欢,就买了送给你,就当是我替叶茜赔礼了。”
说完,不由分说将锦袋塞到庄明宪手里,拔腿就走。
“哎…你…”
庄明宪喊了一声,他却头也不回,只说了一句:“你要是真的不怪我,就不要拒绝。”
庄明宪握着那埙,再一想那叶茂真诚的样子,就没有说话。
她喜欢吹埙,那是因为傅文喜欢吹埙,她是爱屋及乌。
如今她不喜欢傅文了,还要埙做什么呢?
谷雨上来问:“小姐,表少爷的药还没拿走呢。”
“你收起来吧,以后有机会再一起还给他。”
主仆二人出了厢房,老太爷人已经离开了,花厅的仆妇见了她们,立马道:“宪小姐,您没去七房吗?”
不待庄明宪问,她又说:“七房太太不中用了,说是不行了,刚才七房的人哭天抢地来请张老大夫呢,二老太爷跟二老爷、二太太都过去了。您也去看看吧,晚了,可能就见不着最后一面了。”
庄明宪吓了一跳,带着谷雨就去了七房。
七房的院子比长房、二房可小多了,一家几口人就挤在一个院子里面住着。
七房老太太住正房,大老爷庄书宗与妻子王氏住厢房,厢房门口坐满了人,一个个脸色凝重,气氛很是压抑。
庄明宪一见祖母也在,就上去问:“怎么样了?”
“不知道。”老太太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大夫在里面看着呢,情况不乐观。”
她握着庄明宪的手紧了紧。
女人家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过一遭。
当初庄明宪的母亲就是早产,差一点就一尸两命,后来虽然保住了庄明宪,大人却去了。
七房大太太还没到生产的时候,可刚才她看了,气息微弱,快要断绝,左手的脉都没有了,分明到了命悬一线的之时。
“希望这位张老大夫有奇方,能力挽狂澜救你宗堂婶一命。”
庄明宪安安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张老大夫出来了,众人一拥而上,围在了他的面前。
庄书宗与七房老太太走在最前头,声音紧绷含着无限的希望:“张老,拙荆…”
张老大夫心灰意冷地摆了摆手:“老朽回天乏术,准备后事吧。”
七房老太太当场就哭了出来,声音绝望凄凉,非常可怜。儿媳王氏是她娘家侄女,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感情非一般婆媳可比,若是情同母女也不过分。
庄书宗失魂落魄地站着,突然情绪激动大声道:“絮娘早上还能跟我说话呢,她说一定会生下我们的孩子的,她不会死的。一定是你诊错了!”
他一把抓了张老大夫的手,拽着他踉踉跄跄朝屋里走。
“宗大爷!”张老大夫挣脱他的手,黯然道:“我已经尽力了,你还是赶紧给尊夫人安排后事吧。”
“我不信!”庄书宗双目通红,狠狠地推了张老大夫一把:“你不是名医吗?不是医术高超吗?你刚来的时候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这是小问题吗?你答应过一定会治好絮娘的,你收了钱的,你拿的诊费的!”
他绝望又痛苦地质问,像锤子一样,重重击打在张老大夫的心头,他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像这种胎气上冲导致的膈噎症,他治过很多例的,每一次都是很快就见效,这一次却失手了。
他来庄家的时候,要了一大笔银子作为诊费,也夸下海口说一定药到病除的。
如今他越治越严重,还是一尸两命的大事,这让他怎么交差?
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他对病情很有把握,谁能想到今天会突然急转直下?
可生病这种事情,本就是瞬息万变的。
阎王爷要人死,他也强留不住的。
要怪只能怪这位宗大太太命不好。
张老大夫见惯了生离死别,淡漠地想着。
庄书宗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
“张老大夫,我求求你,您老人家大发慈悲救救絮娘。她不能死啊,絮娘才二十岁啊,我们盼了好多年才盼来的孩子啊。我现在不要孩子了,只求您能保住絮娘的命,就当我求求你了。”
七尺昂扬的青壮男子,跪在地上,砰砰砰给张老大夫磕头。
真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张老大夫也很替他惋惜,可病人的确没救了,这是事实。
“宗大爷,不是我见死不救,而是我真的无能为力啊。”
庄书宗忍不住嚎啕大哭,声音绝望凄惨。
围观的众人都忍不住掬一把同情的眼泪,女眷去劝七房老太太,男子去劝庄书宗。
两个人都哭得泪人一般。
“宗堂叔,你别哭了,既然张老大夫不愿意再看了,我去给宗堂婶瞧瞧,行不行?”
凄凄惨惨的劝慰声中,女孩子清润娇软的声音格外清晰。
众人看向庄明宪,有认识她,也有不认识她的,全是不赞成的眼神。
这么个小孩子,也太大胆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二房老太太怎么就不管管?
老太太拽着庄明宪的袖子,满脸的不赞成:“安安,你怎么这么托大?这可不是过家家。”
老太爷也呵斥道:“胡说八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就你那么点医术能顶什么用。这里乱糟糟的,你别添乱了,快回去。”
这个庄明宪,就知道给二房惹祸!
宗大太太这么严重的病,连张老大夫都束手无策,她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看得好?
到时候出了事,还不是二房的责任。
真是太不懂事了!
他原意是让庄明宪回去,不料经他这一说,众人就想起二房老太太也是有医术的,当年她就是靠着医术救了二老太爷一命两人才结的缘的。
莫非二房真有奇方?
这么一想,众人的眼神变得意味不同起来。
第12章 打赌
张老大夫早在庄明宪开口的时候就震住了,他知道这位宪小姐狂妄自大,但是没想到她竟然狂妄自大到这种程度,这不是狂妄自大,简直是…无法无天!
病人已经没救了,他都已经盖棺定论了,她竟然还敢去诊治。
她就不怕没治好,被七房的人忌恨吗?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就不怕惹祸上身?
张老大夫隔着人看向庄明宪,那女孩子神色淡淡的,平静的不得了,好像这并不是人命关天的大病,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癣疥之疾。
她怎么敢?
谁给她的底气?
她到底想从这里面获取什么好处?
“祖父、宗堂叔,堂婶已经这样了,河间府的大夫都不愿意接手,张老大夫也说束手无策,不如我看看吧。若是看好了,便是我跟堂婶有医缘,若是看不好,那也是命中注定如此。”
庄宗书“腾”地一下子走到庄明宪面前,带着希冀看她:“明宪侄女,你手里是不是有奇方?”
“是的。”庄明宪点头,语气肯定:“我手里有奇方。”
你哪里来的奇方?
老太太瞪大眼睛看着庄明宪。
只见庄明宪傲然道:“是祖母家传的方子,平时不用,只在紧要关头拿来救命。”
我们家何时有过救命的方子!
老太太抿了抿嘴角,最终选择了沉默。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恶心坏了。
这世上怎么又这样的无耻之徒?为了打出名声不择手段,甚至连将死之人都不放过。
这个病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水米不下,呼吸微弱,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挽回。
她明知道她治不好,却要去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出名?
到时候只要说一句,她跟北直隶名医张显一起一起合治某孕妇未果,从此以后,就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难道她最终目的是要拜自己为师?
他之前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的。
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火,大步走到庄明宪面前,板着脸沉声道:“宪小姐,宗大太太在世上的时间所剩无多,你身为晚辈,该让她体体面面的离开人世,不该再继续折腾了。”
他又转头对庄宗书道:“治病讲究的是对症下药,什么治病救命的奇方,那是江湖郎中骗人之语,绝不可信。”
庄宗书冷冷地看着他:“那敢问张老大夫可有治病救命的良方?”
张老大夫一阵语塞。
庄宗书声音里有难掩的愤怒:“既无良方,为何阻拦旁人救命?”
你能救人,便视你为名医恩人,你不能救人,我也不怪你,可你凭什么阻拦别人施救?
张老大夫心头一抖,知道劝不住庄宗书了,就转头去跟庄明宪交涉:“宪小姐,不管你怎么折腾,老朽是不会收你为徒的,更不会给你做名声,你死了这条心吧。”
庄明宪很是诧异,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拜张老大夫为师了?
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张老大夫,您误会了,您医术高超,名声远播,我知道自己高攀不起,怎么敢痴心妄想呢?”
庄明宪正色道:“我只是不忍宗堂叔与堂婶壮岁夫妻天人永隔,不忍七叔祖母与情同女儿的儿媳妇阴阳两别,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去挽救一个即将消失的生命,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阎王夺人性命却什么都不做,只是不想这个家支离破碎,仅此而已。”
听听,这话说的多么仁义,多么冠冕堂皇。
张老大夫气的浑身直哆嗦。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
她不忍这一家子天人永隔,她不愿眼睁睁看着人死什么都不做,这不是口口声声在指责自己冷血无情眼看着人家要病死了都无动于衷吗?
她懂医术吗?懂脉象吗?
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大放厥词!
张老大夫很想跟庄明宪理论,却觉得那不过是自降身份对牛弹琴而已,就算他跟她分析病人的病理,她能听懂吗?
张老大夫心肝直颤,好一会才指着庄明宪,咬牙切齿道:“好,好个仁医!我等着,你若能让宗大太太延命三日,就算我张显瞎了眼,诊错了症,耽误了病,我此生都不再行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