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第八个年头了。
看来以后少爷都不会朝盒子里放簪子了。
傅文慢慢沿着花园朝回走,触目都是萧索的莹白,树上的积雪清清冷冷的,扑簌簌朝下落。
他又想起那个冬日。
他从学堂回来,被人骗上假山,然后被推下来。
他头磕破了,血流了满脸,让他眼睛睁不开。头疾也发作了,他蜷缩在地上,死死抱着头,咬着牙关打颤。
有欢快轻盈的脚步声渐渐靠近,看到他吓了一大跳:“你、你是谁?你怎么了?你流血了!”
小姑娘声音又娇又软,糯糯的,因为害怕带了几分惊惶的颤音:“你别怕,我…我给你捂着。”
她没有离开,而是蹲在她身边,给他捂伤口。
“你是不是很难受?”小姑娘快哭了:“你等着,我去叫人来。”
“不要,不要去。”
他的病不能被别人知道。
慌乱之中,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抓的紧紧的,死死的。
“求求你,不要声张,替我保密。”他痛苦地呻.吟:“我的小厮叫澄墨,在学堂门口,你去替我叫他来。你帮我这一次,我以后一定报答你的恩情,一定不会忘记你。求求你。”
“好。”小姑娘很是慌乱,却还不忘用柔软的小手轻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你别怕,我这就去叫你的小厮来,他叫澄墨,在学堂门口,我记住了。我会替你保密,不会告诉别人的。”
“不过,你答应会报答我,可不能忘了哦。今天是我的生辰,你不能骗我。”
“小姐,你在哪?”有丫鬟焦急呼唤她的声音:“您要我拿手钏跟人家换的簪子我换来了,你躲在那里啊?你快出来,别藏了。”
“我在这里。”
小姑娘慌里慌张地走了。
他一时失神,竟没能抓住她的手。
她走掉之后,他特别后悔。
他握了她的手腕,知道她比他小,她一个小姑娘,是不能出二门到外院的学堂去的。
澄墨一定无法得到消息了。
没想到澄墨很快就来了,原来她竟然叫了一名小厮去外院传话。
他将她留下来的帕子珍藏,还记得十一月十二是她的生日,还有她心心念念想要一个簪子。
那个时候的她,多好啊。
温暖了他寄人篱下的岁月。
现在这个庄明姿跟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她是她,庄明姿是庄明姿。
她是鲜活的,可爱的,温暖的,不是庄明姿那虚伪的、做作的模样。
傅文吐了一口浊气,转身朝外走。
“少爷,我们去哪?”
傅文没说话,自己驾了马车去了珍翠阁。
珍翠阁里摆满了首饰,他径直走到摆放发簪的柜台,认真挑选。
视线落在一个珍珠发簪上,他眼前突然又浮现出庄明宪那笑容满面的模样,还有她明亮的双眼,嘴角的笑靥,说话时甜甜糯糯带着几分娇软的声音。
长大后的庄明姿不像她,反倒是庄明宪跟那个娇娇的小姑娘有几分相似。
左边肩头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傅文本能地朝左看,突然右边肩膀又被人拍了一下。
“时文!”叶茂笑呵呵站在他面前:“给姿小姐挑选发簪吗?看得这么入神,喊了你两声你都没听到。”
叶茂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笑得大白牙都露了出来,心情非常好,跟之前那个低迷沮丧拉着他要借酒消愁的样子判若两人。
发生了什么事?
“你来做什么?”傅文问他。
叶茂笑了,一身的翩翩如玉风度:“当然是买簪子啊。”
傅文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嗯。”
叶茂笑着推了他一下:“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买簪子送给谁?”
那是春风得意的笑,志得意满的笑,高兴的不得了的笑。
他上次这么笑,还是庄明宪送荷花给他的时候。
傅文心头猛然一沉,眉眼一片清冷:“是谁?”
叶茂嘿嘿一笑,脸就红了:“是宪表妹。”
他声音压低了,可嘴角翘得格外的高,眉飞色舞,喜悦扑面而来。
“哦。”傅文脸色没有变化,身后的手却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不想在这里呆了。
“哎。”叶茂在后面叫住他:“你怎么突然走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叶茂追到门口,跟他并肩走着,把一个红地粉彩白牡丹石青玉盒子拿给他看:“明天我就要去跟宪表妹提亲了,这里面放的是我给宪表妹定制的玉簪。嘿嘿,咱们以后就是连襟了。亲上又加亲,多好呀。”
那美滋滋的声音,落在傅文耳中,只觉得格外刺耳。
傅文不说话,大步踏了出去,人才走到外面,就听叶茂说:“明天是宪表妹的生日,这簪子既是提亲礼又是生辰礼,你说是不是很有意义?”
傅文身体一震,只听见脑中轰隆隆作响如炸雷一般。
他不敢置信,瞪着叶茂,叶茂的嘴一张一合,正喜气洋洋地说着什么。他一句也听不见,脑中只不断回响他刚才说的那句话。
倾盆冰雹从天而落,他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纹丝不动,任由密集的冰雹砸在他的脸上身上。


第65章 跪雪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 天地间只剩清冷莹润的白。
安荣院起居室里烧着炭盆, 暖烘烘的, 舒服极了。
老太太笑呵呵将一个赤金西番莲花纹金项圈给庄明宪戴上:“又长了一岁,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
庄明宪摸着项圈上缀着的那块青玉,笑嘻嘻抱住了老太太的胳膊:“谢谢祖母。”
福姑进来, 笑容满面地请庄明宪到明堂。
明堂内外、庑廊下、院子里都站满了人,一眼望去, 几乎庄家所有的下人都在这里了。
在庄明宪走到明堂的一瞬间,所有人一起呼啦啦跪下去, 口中称着:“小姐大吉大利,芳龄永继。”
庄明宪也笑:“大家辛苦了, 等会记得领赏钱。”
这是她两世为人头一次有这么多人给她庆生。
大家笑嘻嘻的,热闹的像过年。
老太太笑着将庄明宪揽在怀里:“不要你操心,赏钱祖母都准备好了。”
过了一会,大太太陈氏、庄明姿、庄轩都派人送寿礼来了。老太爷去了文瀚楼,却也提前让小厮送了礼来。
中午是老太太做东, 晚上是陈氏做东,明天晚上是家里的下人做东, 轮流请庄明宪吃饭。大家说说笑笑的,倒让人丁稀少的庄家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来。
老太太指着桌上堆的寿礼说:“没想到京城过生日竟然是这个样子的,又热闹又有趣,早知道我就早点来京城了,也能多给你过几个生日。”
“不像河间府,成亲之前生辰都捂得死死的, 除了至亲、身边的人,不许外人知晓。”
“还有河间府的铺子也不如京城这么多,街上也不像京城这么热闹,人也不如京城的人精神。”
她老人家奇道:“我在京城喂的鸡都比河间府的鸡长得漂亮。”
从前在河间府,长房二房没分家,她老人家一直受长房老太太欺压。如今来了京城,自己当家做主,当然觉得哪里都好。
庄明宪与福姑相视一笑,一个说:“祖母说的对。”一个说:“老太太说的正是呢。”
“别跟我打马虎眼。”老太太看着庄明宪说:“叶家的婚事,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吗?”
今天一早,叶家提亲的媒人就登了门。老太太、老太爷都高兴得合不拢嘴,没想到庄明宪却不同意。
老太爷忙着出门,只说晚上回来再说。
老太太却觉得惋惜:“叶茂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人体面,性子又好。”
最难得的是对安安好,眼里心里再无别人,只有一个安安。
“祖母,叶表哥是很好,可我心里当他是哥哥。若是要我嫁给他,我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自打上次李枫来庄家,她说不同意,祖母毫不犹豫答应之后,她就明白,只要她说不,祖母绝不会勉强她。
她笑着摇着老太太的胳膊,撒娇卖痴:“再说了,我还小呢,祖母难道不想让我在您身边多留几年吗?您之前不是一直所说的早,对身子不好吗?”
“哎呦,哎呦。”老太太佯装很头疼的样子按住了额头:“别摇了,别摇了,再摇老骨头都要散架了。依你,都依你,管他是谁,只要我们安安不喜欢,那就不嫁。”
“谢谢祖母!”庄明宪心满意足,狗腿地拿了美人锤给老太太锤腿。
“等老太爷回来了,我就让他回绝了这门亲事。”
“祖母。”庄明宪突然停了手,非常认真道:“让我去吧,我亲自跟叶茂说。”
叶家提亲,本来就是低娶,如果再传出庄家拒绝的消息,恐怕会对叶茂的名声不利。
如果叶家主动后悔,情况就反过来了。
她反正是不想嫁人的,什么名声不名声的,都无所谓。叶茂不一样,他以后要出仕,要在官场行走,需要好名声,也需要结一门得力的亲事。
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别人,却不能不管不顾地拒绝叶茂。
就算不喜欢他,她绝不想因为自己而让他颜面受挫。
老太太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区别,正想问庄明宪,福姑突然说有人来了。
来的是大太太陈氏身边嬷嬷,她一脸的谄媚欣喜:“老太太,宪小姐,傅老夫人来了。请宪小姐过去跟傅老夫人说话。”
傅老夫人可是超一品的诰命夫人,有进宫的腰牌,可以上折子,还能直接面圣。这样的老夫人在大齐那可是屈指可数。
她亲自登门,要见宪小姐,这是多大的体面啊。
“咦?”老太太不解:“傅老夫人自然是为了明姿来的,叫我们安安去做什么?”
嬷嬷笑得殷勤热切:“一则是来商量我们小姐与傅表少爷的婚期。二则是想请宪小姐出诊。您知道的,傅夫人李氏,就是傅表少爷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想请宪小姐去看看。”
来京城将近一年,庄明宪在京城杏林界也算是小有名气了,老太太与老太爷给了她最的自由,从不干涉。
老太太闻言就去看庄明宪。
庄明宪微微一笑:“祖母,我去看看,一会就回来。”

傅老夫人跟陈氏商量好了婚期,就定在明年六月。具体的日子,还要等过了春节根据庄明姿的小日子来定。
成亲当晚是要圆房验喜帕的,若是没落红,三朝回门之前男方都可以退货的。
所以成亲当日女方一定不能来月事,否则会影响新人同房。
见庄明宪来了,两人不约而同止住了话头。
庄明宪见陈氏笑容满面,傅老夫人神色温和就猜到刚才双方一定洽谈甚欢。
她也不说别的,行礼之后就道:“不知府上哪一位身子不爽利?”
傅老夫人见她神色和顺,并无倨傲之色,就说:“是傅文的母亲,她缠绵病榻多年,总也治不好身子,你跟我一起去给她看看吧。”
庄明宪就笑了。
傅文的母亲李氏的确身子不好,但傅老夫人此次登门绝不是为了她而来。
傅老夫人来,是为了傅文。
傅文的头疾太严重,傅家一直死死瞒着众人。因为本朝有规定,凡身体不健全,有难疾奇症者一律不许入朝为官。
庄明宪理解傅老夫人疼爱孙子一片用心良苦,可理解不等于接受。
傅文是死是活,与她无关。
庄明宪坐在了傅老夫人下首的凳子上:“既然是傅家伯母,那这事情就好办了。”
她微微一笑:“伯母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是之前滑胎身子亏损太厉害了,需要慢慢调理,一时半刻急不来。”
“张老跟我说了,需要用天山雪莲入药才能彻底根治,因为天山雪莲太稀少了,我打算用别的药替代试一试。最近天气不好,年底事情又多,我实在腾不出手去制药。等开了春,我一定想办法。”
“您不要着急。”庄明宪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张老给伯母调理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很有心得的。”
她不急不躁,娓娓道来,把傅老夫人的路堵的死死的。
傅老夫人见她对傅夫人的病情了若指掌,连天山雪莲的事都知道,就以为张老大夫真的跟庄明宪探讨过。
她心里气闷,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温和地点了点头:“好,那就等开春了,再请你去给你伯母看病。”
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了。
说完话,她站起来就要走。
庄明宪跟陈氏一起,送了傅老夫人到二门处。陈氏回转,庄明宪却跟着傅老夫人出了二门,一副很殷切的样子。
叶家老夫人给庄明宪说亲的事情,傅老夫人也听说了,她只当庄明宪明白嫁到叶家无望,所以转回头来奉承自己了。
她暗暗冷笑。
这庄明宪是长得漂亮,只可惜轻浮又浅薄。这副前恭后倨的模样,实在是叫人看不上。若不是为了傅文,她连理都不会理她。
“好了。”傅老夫人心中不齿,脸上却丝毫不露依然是温和的:“天冷,你回去吧。”
庄明宪笑盈盈地搀扶了傅老夫人的胳膊:“我扶您上马车。”
她靠近了傅老夫人,用她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您是想让我给傅文治病吧?您恐怕要失望了,我庄明宪给谁治病,都不会给傅文治病。”
傅老夫人脸色一变,霍然转头去看她。
庄明宪已经松开了她的胳膊,后退了两步:“您没听错,我就是那个意思。”
她是故意的。
她知道这一次拒绝了,傅老夫人下次一定还会想办法让她去给傅文治病。
她可以拒绝一次两次,后面再拒绝,恐怕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不说傅老夫人,就是祖父那一关就过不去。
所以,她要激怒傅老夫人,让她生气。以傅老夫人这般傲气的性格,她绝不会再来请自己了。
傅老夫人果然如庄明宪料想的那般又惊又怒。
她怒容满面,太阳穴“突突”直跳。
自打正兴帝还朝之后,还从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么猖狂。
“外面是挺冷的,您慢走。”庄明宪微微福了福身,就不再看傅老夫人的脸色,步履闲适地回去了。
傅老夫人站着不动,眼中怒火滔天,额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老夫人。”李嬷嬷头皮发麻,声音害怕:“您怎么了?”
上次老夫人得知庄明姿跟五皇子私会都没有这么生气。
“没事。”傅老夫人深深吸了几口气,面沉如水道:“我们回去。”
李嬷嬷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扶着傅老夫人上了马车,焦急地吩咐车夫:“快,走近路,我们回去。”

等下了马车,傅老夫人脸色就好了一些。虽然还是阴沉着,但因为她平时就不苟言笑,倒让人很难看出来。
李嬷嬷不敢放松,别人看不出来,她却是能看出来傅老夫人依然怒气填胸,绝没有平息怒火。
一脚踏进门,见傅文在,李嬷嬷暗暗松了口气。
傅老夫人疼爱傅文,有再大的怒火见到傅文也就熄了。
“祖母,您回来了。”
傅老夫人果然温和道:“怎么今天没有进宫?是不是又发作了?”
“不是。”傅文扶了傅老夫人坐下:“这几天皇上身体不适,几位皇子都在御前侍疾,上书房的课就停了。”
“虽说如此,你有空了,也要常常进宫去看看。皇子们要侍疾,你也该跟五皇子一起看看皇上。皇上待你一向很好。”
傅文点头应了。
傅老夫人视线落在桌子上,见大红描金四合如意匣子开着,红纸烫金撒花笺也打开了,就笑了:“你呀,昨天问你婚期,你毫不在意,今天却跑过来翻庄明姿的庚帖。之前交换庚帖的时候,让你看,你不看。再过两天就是庄明姿的生辰了,你是要给她送生辰礼吗?”
傅文没有说话,只默默把庚帖合上,放回到匣子里。
他再次坐下,神色凝重。
傅老夫人似有所觉。她摆了摆手,让屋里众人都退下,连李嬷嬷都不例外。
李嬷嬷守在庑廊下,过了一会就听到傅老夫人惊怒交加的声音。也不过就那么一句,她还未来得及辨认说的是什么,那声音又压了下去。
接着是傅文的说话声、傅老夫人的呵斥声、还有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
傅老夫人的上房向来隔音做的好,两人又刻意隐忍,李嬷嬷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有一点却知道,傅文激怒了傅老夫人。
寒风阵阵裹着雪花落下来,李嬷嬷一动不动,跟木头桩子一样直挺挺地站着。
里面传来瓷器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李嬷嬷一惊,朝门口走了两步却不敢进去。就在这时,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了。
傅文跪在傅老夫人起居室门口,傅老夫人声音低沉压抑,像狂风暴雨之后的海面:“李嬷嬷,扶少爷出去。”
茶盏摔了一地,装着庄明姿庚帖的大红描金喜盒也掉在地上,傅老夫人闭着眼睛,背着身,不去看傅文。
祖孙两个从来没有这般争吵过。便是大老爷、老太爷活着的时候,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李嬷嬷心中忐忑,到底出了什么事?
“少爷,您先回去。”李嬷嬷低声劝傅文:“等事情过去了,您再来给老夫人陪个不是,也就雨过天晴了。老夫人最疼你,从不舍得让你受委屈的。”
傅文抬头看了李嬷嬷一眼,他起身往外走。
李嬷嬷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吵架,必然要有一个人先服软才行。老夫人刚强了一辈子,要她低头那比登天还难。少爷虽然也倔强,好歹孝顺。
好了,有一个人愿意低头就行。
她才放松,就见傅文走到门口,跪在了院子正中间。
李嬷嬷大惊失色,喊了一声“少爷,使不得。”就慌不择路地跑到傅文身边拉他起来。
“您快起来,祖孙两个哪有隔夜仇,就是牙齿还要磕到嘴呢。您先回去,嬷嬷慢慢劝老夫人。您想做什么,想要什么,等老夫人气消了,什么都好说。”
大雪纷纷,李嬷嬷急得脸都红了:“您快起来,这样冷的天,若是冻坏了腿,可怎生是好?”
“让他跪!”傅老夫人脸色冷的能挂下一层霜来,声音更是比这天气还寒:“不要管他!他就是跪到死,我也不会答应!李嬷嬷,你站着做怎么?还不快回来!”
李嬷嬷无奈,跺了跺脚进了屋,眼睁睁看着大雪落在傅文身上,将他整个人都变成了白色。
“老夫人,少爷跪在雪窝里,腿怎么受得了?若是落了毛病,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啊。”李嬷嬷哀求:“您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傅老夫人紧闭的双目倏然睁开,里面精光一现,瞪了李嬷嬷一眼,又慢慢阖上。
竟是一副铁了心的模样。
李嬷嬷心中念着菩萨佛祖,只求这雪别下了。
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祈求,午时过后,雪竟然真的止住了。
李嬷嬷趁傅老夫人午休,立马跑出去,拿了热水热汤给傅文。傅文跪着不动,也不接。
她以为傅文冻僵了,赶紧去抱傅文,只听见傅文说:“嬷嬷,你回去,我没事。”
他脸色发青,眉毛上都结了冰霜,声音也非常僵硬。
都这样子了,还不服软,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这般倔强。难道还是为了姿小姐吗?
李嬷嬷红着眼眶给他披上大毛衣裳。
见澄墨竟然傻站在一边陪冻,就气道:“你这傻子,还不快去请夫人!”
澄墨如梦初醒,拔腿就朝外跑。
“夫人,小姐。”澄墨噗通一声跪在了李氏的床边:“你们快去看看吧,少爷在雪地里跪了半天了…”
李氏正在养病,平时有什么事,绝传不到她这边来。
听了澄墨一席话,她哪里还能坐得住,一迭声地唤:“雪柔,快、快扶我起来。”
傅雪柔也急的不得了,一边服侍李氏穿衣裳,一边安慰李氏:“母亲,您别着急,我这就跟您一起去看哥哥。”
李氏坐着肩舆不停地催促:“快,快一些。”
傅雪柔跟在一旁,焦急地说:“母亲,我们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李氏见了傅文,当场就嚎啕大哭:“我的儿,你这是做什么?你是要为娘的命啊,你快起来。”
傅雪柔也哭了:“哥哥,你起来吧。您跟祖母道歉,好不好?”
傅文跪着,只看着傅老夫人的屋子:“我等祖母同意。”
傅雪柔没有办法,就跑进去跪在傅老夫人床边:“祖母,哥哥不懂事,您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哭着求傅老夫人原谅。
傅老夫人闭着双眼,一粒一粒地捻着佛祖,对傅雪柔的哀求置若罔闻。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李氏惊慌痛苦的呼唤:“傅文,傅文,你怎么了?”
傅雪柔顾不得傅老夫人,又跑到外面,见傅文抱着头,颤抖的身体蜷缩在地上,格外的痛苦。
“哥哥。”傅雪柔知道傅文犯了病,立马叫人:“快把少爷扶到肩舆上抬回去,他冻僵了。”
“不。”傅文痛苦地喘着气:“我要等祖母同意。”
“哥。”傅雪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这是何苦?到底是为什么啊。”
“少爷,快起来。”李嬷嬷抹着眼泪道:“老夫人答应了。”
傅文艰难抬头,只见傅老夫人站在门口,痛声道:“这是最后一次,若是再有下次,你直接把我勒死吧。”
傅老夫人话音一落,两行热泪便滚滚而下。
“谢谢祖母。”傅文挤出几个笑容,心满意足地阖上双目。

庄明宪用了午饭,正打算午睡,福姑就来了:“小姐,家里来了好些锦衣卫。”
她脸色发白,声音发抖:“他们指明要见您。”
庄明宪倒吸了口凉气,只觉得心惊肉跳。
锦衣卫是做什么的!
那是抄家灭门的刽子手,他们只听命于皇帝。
上次厉春抓她是用了私牢,并未大肆声张。这一次竟然直接上门来了。
是谁要见她?目的又是什么?
是陆铮吗?
不,不是陆铮。
陆铮要见她,绝不会用这种方法。
如果不是陆铮,那就是…皇帝!
她稳了稳心神,把内心的慌乱压下去:“福姑姑,你别怕,没事的。”
福姑眼圈都红了,嘴角翕翕,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事。”庄明宪正色道:“你好好陪着祖母,我很快就回来。”
来的锦衣卫并不算多,也不过二十多个。庄明宪跟着其中一位首领走到门口,见停放一辆马车,她就上去了。
马车不停,一路飞奔朝皇宫行去。
跑得太快了,她只能牢牢抓着车身。
下了马车又换轿撵,马不停蹄,竟是一副火烧眉毛的着急模样。
撵车驶进了乾清宫,庄明宪就知道,她猜得没错,果然是皇帝要见她。
只是为什么呢?
乾清宫门口,站着一位身材高大伟岸的男子。
他身穿锦衣卫大红飞鱼服,雪白的脸,乌黑的发,凌厉飞扬的眉目格外扎眼。
庄明宪刚下撵车,他就过来了:“皇上病了,太医院束手无策。事发突然,没有提前跟你说,有没有吓到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此刻绷的有些紧,寒江射月般的双眸更是紧紧盯着她的脸。
是因为皇上病了,所以他才如此紧张吗?
“是有点害怕,不过见到你就好多了。”
有陆铮在,她竟然觉得很安心,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情况呢?
庄明宪并没有多想,她稍稍压低了声音:“是不是贵人身体不适?”
见到你就好多了!
陆铮眼眸一闪,亮如暗夜的星子。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庄明宪已经走到他前面去了。
“怎么了?”庄明宪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她真漂亮。
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清澈明净如雨后的天空,不含一丝杂质,可以涤荡人世间所有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