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愣地望着庄明宪:“为什么我得眼睛不怕光了?”
庄明宪微微一笑,说:“肝开窍于目,你的确是肝出了问题。不过不是肝阴血消耗太多,而是落第羞愧抑郁,郁积于肝,越是在黑暗中越是想不开,越是忧郁,眼疾越是严重。这样周而复始,当然好不了。”
“说白了,你这还是情志病,七.情六.欲之中,怒能克治郁。我刚才故意激怒你,让你通过发怒将肝中的积郁发散出来。积郁消散,你的眼疾自然不药而愈。”
大公子瞠目结舌:“也就是说,你…你们是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了。”庄明宪笑着说:“就算我不懂,不是还有王大夫吗?委屈了王大夫了,明明是懂的,却故意装作一知半解配合我。”
“这…”
大公子看了看庄明宪,又看了看王大夫,突然茅塞顿开。他走了两步,给庄明宪与王大夫各自行了一个礼。
成国公夫人忍不住问庄明宪:“大夫,衡儿的眼睛真的彻底好了吗?你开的药方子,要不是继续吃?”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小厮着急的声音:“夫人,不好了,夫人。济民药铺的伙计说,他们那里没有方子里的药,就是咱们整个大齐都抓不到这个药。”
“我看看。”大公子一把接过药方子,展开一看,只见方子上写的是:龙肝、凤髓各一两。
陆铮站在院中,见庄明宪笑容鲜活,自信满满,再不是之前那泪眼婆娑的模样,他松了一口气,也挑起嘴角,笑了。

“小姐,若是老夫人知道您亲自给她做菊花茶,她一定特别高兴。”
丫鬟琉璃拎着一个小筐,陪着陆双双采菊花。
陆双双嘴角翘得高高的,显然心情很好:“外祖母最喜欢喝菊花茶。”
琉璃嘻嘻一笑,打趣道:“不止老夫人,还有姑爷,他也最喜欢喝。等以后小姐进了门,就可以天天做菊花茶给姑爷喝了。”
“小蹄子!”陆双双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什么姑爷,净会胡说八道。我跟叶表哥现在只是议亲,连庚帖都没换,具体还要等月底爹爹回来了才能说定,你再胡说,当心我打你。”
“小姐。”琉璃并不害怕,反而笑得更欢:“老夫人疼爱您,早就说了会让叶表少爷娶您,老爷向来疼您,一定会尊重您自己的想法。这门亲事已经钉在板丁上了,绝不会有意外了。我不过是提前叫一句姑爷而已,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表少爷只会娶您,其他人都是痴心妄想罢了。”
陆双双瞥了她一眼,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你说的没错,有外祖母替我做主,庄明宪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茂表哥是她的。
从之前到现在都只能是她的。
“不知道庄明宪现在在做什么?”陆双双笑着说:“竹篮打水一场空,晚上睡觉她一定被子都蹬破了吧。”
“何止蹬破了被子,怕是眼睛都要哭肿了。”琉璃奉承道:“她竟然敢跟小姐争抢表少爷,真是不自量力。活该她哭瞎双眼。”
两人说说笑笑,摘了菊花就回去了。
陆铮站在花圃不远处的亭台里,将陆双双主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周成,她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他声音平平稳稳,冷冷清清,没有一丝波澜,周成听在耳中,只觉得心惊肉跳。
“属下,听见了。”
陆铮不由一声冷笑:“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属下,这就去办。”


第64章 明白
周成的速度特别快, 他迅速找了五六个人, 当天晚上就把这些人的资料送到了陆铮面前。
“世子爷, 都在这里了,你看,哪个跟双双小姐最配?”
陆铮迅速地扫了一遍, 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这些人不行。”
不行!
周成猛然睁大了眼睛,惊骇地瞪着陆铮。
这些人里有看上去花团锦簇实际乱成一锅粥的人家, 也有为了钱财谋害死嫡妻的人家,也有看上去龙精虎壮其实不能人道的人…
每一个表面上都好好的, 内里却败坏得不成样子。陆双双只要嫁过去,必然吃尽苦头又无处诉说。
就这样世子爷还不满意?
那还要怎么样?
世子爷是护短, 但护到这步田地的,还是头一次。
周成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陆铮一眼就看穿周成在想什么,他说:“你想岔了。”
周成愣住,试探道:“您…难道不是要给陆双双一个教训吗?”
陆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周成挠挠头,恍然大悟。
世子爷自持身份, 再教训陆双双,也不至于跟一个女孩子这般过不去。
他不过是心疼庄小姐, 所以想给陆双双添点刺,让陆双双也不能如意而已,并不是真的想把她朝火坑里推。世子爷真想对付陆双双,方法多的是。
还真是他想岔了。
周成重新找了一批人,里面都是适龄的青年俊彦,论身份人品完全配得上陆双双, 有几个甚至算是陆双双高攀了。
“世子爷,您挑一个吧。”
陆铮没有说话。
庄明宪泪盈于睫、捂脸哭泣的模样,与陆双双志得意满、笑容满面的样子在脑海中交织。
他随手拿了一个:“就他吧。”

“夫人,双双小姐来了。”
帘子一动,陆双双走了进来,草草行了个礼:“三伯母,您叫我有什么事儿?”
卫国公府三夫人只生了一个儿子,并无女儿,所以把陆双双养在身边,当成亲身女儿一般疼爱。
陆双双行礼很随便,她也不生气,只满脸的笑容地拉了陆双双到自己身边坐下:“我的儿,你可真是好福气,竟然摊上这样一门好亲事。”
陆双双闻言,脸噌地一下就红了。
父亲还要过几天才回来,怎么三伯母就提前知道她跟茂表哥的婚事了呢,一定是父亲写信给三伯父了。
三夫人见陆双双羞涩了,又是高兴又是欣慰道:“那郝青父母双亡,哥哥郝荣乃湖北武昌的一名千户,与你父亲平级。郝青自己也争气,去年秋闱成绩很好,今年开春就在羽林卫做了三等侍卫。如今在御前行走,前途不可限量。”
她听说消息之后,立马亲自去见了陆铮身边的童嬷嬷,童嬷嬷刚开始还不愿意,想把这门亲事给另外一房出了五服的小姐。她好说歹说,童嬷嬷才同意,还让她见了郝青一面。
“郝青今年二十岁,相貌端正,一表人才,与你正是良配。若不是郝青与世子交好,有意要结亲,这样好的亲事哪里能落到你的头上来?”
“三伯母!”陆双双变了脸色,不敢置信地瞪着三夫人:“您在说什么?”
“当然是说你的亲事。”三夫人笑着说:“我的儿,你的亲事定了,伯母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就落地了。”
三夫人见陆双双不说话,又笑:“怎么?不敢相信?欢喜的傻了。放心,有伯母在呢,这亲事跑不了。”
陆双双吸了一口气冷气,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三伯母,我还小,现在不想嫁人,双双想在您身边多待几年。”
若换做旁人,她早就暴跳如雷、大发雷霆了。可这一位是卫国公府的三夫人,她只能陪小心,绝不敢放肆,更不能让她察觉出自己的异常。
“等你见过之后就想嫁了,郝青不管容貌人品都配得上你。”三夫人笑呵呵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天下午去大相国寺见面,就穿我前几天给你做的那套桃红折枝牡丹裙。”
见陆双双不语,她不由摸了摸陆双双的额头:“怎么脸这样白?是哪里不舒服?”
“三伯母,我…”
陆双双想装病不去,又怕大夫来了瞒不住,她想了想就说:“是昨天晚上没睡好,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很是,睡一觉精神好,人也漂亮些。”三夫人爱怜道:“快回去吧,等到时候了,我让人去叫你。”
午休之后,三夫人起床更衣梳头,她一边对着镜子描眉一边吩咐道:“莲蓉,去叫双双小姐起床,顺便把那套赤金琉璃的头面带过去。如果双双还没有上妆,你亲自给她画,今天特殊,一定要那郝青对双双一见难忘。”
“是,双双小姐本来就漂亮,这门亲事一定没问题。”莲蓉笑着说了一句,就去看陆双双了。
三夫人满意地照了照镜子。
以后这整个卫国公府都是陆铮的,三房是庶出,仰仗陆铮的地方还多着呢。既然是陆铮相中的人,必然跟陆铮走得近。这门亲事,三房势必是要抓紧的。
她是真疼陆双双,也是真的想结这门亲事,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她要是错过,她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夫人。”莲蓉沉着脸色,大步走了进来:“双双小姐不在院中,她的贴身丫鬟琉璃也不在。门房说,双双小姐午饭前就出门了,说是去叶侍郎家小住。”
三夫人拧了眉头:“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莲蓉说:“双双小姐院中的丫鬟说了,双双小姐最近在跟叶家的公子议亲,琉璃提起叶公子直接说是姑爷。从前双双小姐就跟喜欢跟叶公子玩,小时候还说过要嫁给叶公子,您说她是不是对郝家这门亲事不满意?”
这事她知道,不过是小孩子家不懂事说的玩笑话罢了,陆双双竟然还当真了。
三夫人一巴掌“拍”在了梳妆台上:“去套马,我亲自去一趟叶家,把双双接回来。”
这门亲事是她亲自跟童嬷嬷说的,是陆铮点了头的,是必须要成的。是谁给陆双双的胆子,竟然一声不吭就跑到叶家躲起来?
陆双双是跑了,可她在陆铮面前怎么交代?
三夫人越想越气,浑身直哆嗦。
“夫人…”莲蓉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三夫人眉头一挑,怒道:“有什么话就说。”
莲蓉斟酌道:“奴婢说一句僭越的话,您到底只是伯母,不是亲生母亲。叶家又是双双小姐的外家,您这样去要人,会不会不太好?”
听了这话,三夫人突然就不生气了,只死死盯着莲蓉捧回来的赤金琉璃头面,仿佛能将她盯出个窟窿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移开眼神,冷冷一笑:“你说的对,到底不是我生的,对她再好都没有用。平时三伯母叫的亲热,遇到事情一声不吭就跑了,亏我这些年这么疼她,可真真是我得好侄女!”
“双双小姐这么做也太伤人了,便是不喜欢这门亲事,难道就不能跟您说一声吗?这样走了,您在世子那边怎么能下得了台?她真是一点都不为您考虑。”
莲蓉说:“虽说气人,但您还是保重身体,不要跟她计较了吧。”
三夫人确实气极了。
她没有女儿,陆家其他偏房都知道她喜欢女孩子,来奉承她的小姑娘还真不少。她独独宠着陆双双,还将她养在身边,当卫国公府的小姐一般娇惯着。
若不是她,旁人谁认得陆双双是谁!
三夫人冷哼一声,满脸都是讥诮:“我就是养条狗,还会冲我叫两声呢!既然她不识抬举,我倒要看看,她能嫁给谁!”
“莲蓉,那个跟你交好,天天来给你送小食的姑娘叫什么来着?”
“是晚晚小姐。”莲蓉笑着说:“您卧房里那双新鞋就是她做的。”
“嗯,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三夫人道:“你去通知陆晚晚的爹娘,就说我想给她做媒。”
“好。”莲蓉笑着说:“晚晚姑娘怕是要高兴的睡不着了。”
“把陆双双的东西扔出去,就当我郑氏从前瞎了眼。放话出去,以后不许陆双双进卫国公府的门。”
“这是怎么了?”卫国公三老爷陆鹏里走进来,正听到三夫人发号施令呢。
“双双闯什么祸了?”三老爷笑着道:“竟然让你发这么大的火?”
他与三夫人伉俪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把妻子当个宝贝宠着的。
“别提了!”三夫人冷笑道:“我懒得提她的名字。”
三老爷不解,莲蓉忙上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三老爷立马就皱了眉头,煞有介事道:“你怎么能做出这样不小心的事情来,既然答应了靖臣,就该做到才是。”
靖臣是陆铮的字。
三夫人本来就怕陆铮不高兴,听了丈夫的指责,气得眼圈都红了:“我还不是为了我们三房,为了陆双双,她忘恩负义摆了我一道就算了,连你也来指责我?”
“好了,好了。”三老爷立马上前,去哄三夫人:“这算什么事呢,你不喜欢她,就不要她来。靖臣那边有我呢,我去跟靖臣说,保管他不会生你的气。”
三夫人犹不高兴,气得坐到床上锤枕头:“旁人养个贴心的小棉袄,我这是养了个白眼狼呢,我这边气着,她倒好,嫁给叶茂心满意足了!”
“怎么会呢?叶家那边我会放话出去,只说陆家不同意这门亲事,量那叶承宗不敢跟我们陆家作对。就算叶家不听,不是还有陆耀吗?等他回来了,我亲自告诫他,不许他把陆双双嫁给叶茂。”
三夫人的脸色这才好一些:“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陆双双这么不识好歹,竟然惹我陆某人的夫人生气,我自然要出手教训她,绝不让她如愿。还有啊,你以后不许为这些事情操心了。”
三老爷将她推倒,压了上去:“我努努力,争取让你怀个女儿,咱们不养别人的孩子,养自己的小棉袄。”
三夫人不待说话,嘴就被堵上了。

三天后,陆双双的父亲陆耀回到京城,他先去了卫国公府,然后去了叶家。
一个时辰之后他就从叶家出来了,连晚饭都没有吃,就带着陆双双走了。
叶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
叶家大老爷叶承宗本来就不赞成陆双双跟叶茂的亲事,可看着叶老夫人这么生气,想着陆耀态度这么强硬,他也气得不得了。
可是能怎么办呢?
陆耀说了,陆双双是陆家的女孩儿,不好一直住在叶家。
叶老夫人以陆双双丧母没有人教养为缘由,要留下陆双双。陆耀又说自己马上就要续弦,明天就要交换庚帖了。
叶老夫人当时就怒了,质问陆耀要续弦为何不跟她说一声。
陆耀却反问叶老夫人,为什么要挑唆陆双双跟卫国公府不和。
叶老夫人当然不承认。
陆耀就冷笑着说,要不是叶老夫人挑唆陆双双嫁给叶茂,陆双双又怎么会拒绝那么好的亲事,又怎么会得罪卫国公府。
他最后说,陆双双的亲事等新夫人进门之后,自有新夫人料理,不劳叶老夫人操心了。
说完就不顾陆双双哭泣,就将她拖走了。
叶老夫人实在不能不气,又是气,又是心疼陆双双。却不能阻拦人家父女相聚,只能眼睁睁看着陆耀扬长而去。
“母亲。”叶承宗想了想说道:“事到如今,让茂儿娶双双,那是万万不能的了。不如就满足了茂儿的心愿,让他娶庄家的小姐吧。那位小姐人称妙手女公子,我也见过,不管医术品貌皆是一流。”
叶承宗想着叶茂最近瘦的跟一柄刀子一样,心里就顿顿的疼。
妻子不在了,他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而已,他是想让叶茂得偿所愿的。
叶老夫人正在气头上,立马反对:“不行,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我是不会同意的。我自会替茂儿挑选一位品貌的皆淑的妻房。”
“母亲是一家之主,你的吩咐,儿子自然不敢不从。”
叶承宗站起来,语气失望:“儿子只是有些不明白,您疼爱双双这个外孙女,满足她一切要求,为了她甚至委屈茂儿,强逼着茂儿低头。难道茂儿就不是您的孙儿了吗?”
“从前为了双双委屈茂儿,我也能理解,可眼下双双嫁入叶家是不可能的了,您为什么就不能满足茂儿一次呢?”
“您对一个外孙女尚且如此,为何不恳多疼惜疼惜您亲生的孙子呢?双双是陆家人,以后还要嫁人的,奉承在您膝下给您养老的人是茂儿啊,您就不怕寒了孩子的心吗?”
叶承宗说完就走了,也不去看叶老夫人发怔的脸。
帘子掀开又落下,风吹的烛火晃了晃,叶老夫人脸色晦暗不明,呆坐了很久。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十一月中,京城下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庄明宪跟老太太把花房搭好,两人就坐车去丰台花市买一些菜种子来。
丁兴又当车夫又当护卫,老太太直说要给丁兴发双倍大红包,惹得丁兴连连说这是应该的。
花市上有一家铺子不仅卖花草种苗,还卖蔬菜的种子,那家老板是种植高手,老太太照例跟老板交流种植心得。
天冷,铺子里为了把花养住,就烧了地龙,格外的温暖。
庄明宪一边赏花一边喝茶,惬意极了。
一辆马车停在铺子门口,澄墨与傅文从车上下来。
澄墨指着停在一边的马车道:“少爷,你看那是不是庄家的马车?”
傅文一怔,转头去看,见果然是庄家的马车,他点头“嗯”了一声。
他认得,给马喂草的那个人叫丁兴,是庄明宪的护卫。
庄明宪也来了吗?
他心头不由一紧,慢慢地上了门口的台阶。
“这位公子,快里面请。”小伙计热情地招呼他:“您是买成花,还是买花种?我们店里应有尽有,您请进去挑选。”
厚厚的夹棉帘子挑开,傅文一眼就看到坐在那里的庄明宪。
她穿着海棠红的罗袄,柳黄遍地锦裙。头上戴了一支珍珠步摇,捧着一杯茶,不知道跟丫鬟说什么,笑盈盈的。
她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步摇上的珍珠垂在她小巧白嫩的耳边,晃啊晃的,能晃到人心里去。
他本能地把视线移开,片刻之后,又把脸转回来,重新去看她。
庄明宪这才看到了傅文。
她视线从傅文身上一瞥而过,就继续跟谷雨说话。
都在京城住,会碰到毫不为奇。
于她而言,傅文就是个陌生人。
她不想跟他有一丁点的瓜葛,当然了,傅文一定跟她的想法一样。
傅文见她神色不变,依然笑着,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自己,心就缩了一下,背在身后的手也攥得越来越紧了。
正好老太太从后面花棚里回来,见到傅文就笑着打招呼:“好久没见你了?如今是解元老爷了。可还像从前那般辛苦吗?”
傅文行了礼,说:“还跟从前一样。”
“你是来买花的吗?”
傅文点头:“正是。”
老太太笑着说:“我们买好了,就先回去了。”
“我送您。”
傅文把老太太跟庄明宪送上了马车,从始至终,庄明宪都没有看他一眼。
傅文看着马车在雪地里碾出来的印子里有什么闪闪发光,他走下台阶,从雪水里捡起一串珍珠。
粉白的珍珠不过红豆大小,一共四颗串在一起,傅文认得,这是庄明宪步摇上的。
他将珍珠上的泥污擦拭干净,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气太冷,傅文觉得吸入肺中的空气太凉,凉的他心有些疼。
“少爷。”澄墨小心地提醒:“要把花搬进去给老板瞧瞧吗?”
傅文收回视线,说:“我自己来。”
澄墨退后两步,看着傅文从车里帮那盆花搬出来,搬进了铺子里,他的心情格外复杂。
自打去年少爷在山上把衣裳脱给宪小姐之后,他就变了,变得比从前更加沉默,更加难懂了。
这一盆花,是庄家大房老太太过寿时,少爷写字赢回来的。一共两盆,少爷跟宪小姐一人一盆,宪小姐那盆转送给了叶少爷。
其实少爷的花房里已经有蓝荷了,当时叶少爷要用紫荷换,少爷竟然不同意。还将这盆蓝荷从河间府带回了京城,养在了花房里。
花房里都是少爷养的各种名贵荷花,蓝荷也有几盆,可少爷独独对这盆蓝荷格外珍惜。每次浇水、擦拭叶子,少爷总是格外温柔有耐心。
前些日子少爷进宫住了几天,晚上回到家第一时间就是去看这盆蓝荷。不料这荷花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枯萎了,甚至还有要死的迹象。
少爷是养荷高手,能养出四季不败的荷花来,一盆蓝荷死了,不是还有其他的吗?
没想到少爷非常担心,想尽办法要让这蓝荷复苏,一连好几天都沉着脸。
实在没办法了,就搬着蓝荷来这里求助老板了。
少爷不放心,要亲自抱着这盆荷花才行,碰都不让别人碰一下。
澄墨隐隐有些明白,又觉得不太明白。
从丰台花市回来,傅文心情不佳,因为那盆花的确无救了。
傅老夫人叫了他过去,跟他商量婚期:“明年四月、六月都有好日子,你看定在几月?”
“您觉得哪个好,就定哪个。”傅文神色淡淡的,消瘦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根本就在意自己的婚期。
傅老夫人看着就叹了一口气:“既然昨晚发病了,为什么今天不好好歇着?这一大早就出门,身体哪能受得了。”
“您别担心。”傅文看了傅老夫人一眼,声音比刚才温和了许多:“上午出去转转,现在好多了。”
他语气淡淡的,好像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傅老夫人心里一阵难受。
他的头疼病如果不治,是活不过三十岁的。
这些年,可把他给折磨坏了。
明明饭量不错,却从未吃胖过,一直这样的瘦。
她突然道:“我昨天去看长公主了,她说你的病庄明宪或许能治。”
傅文只觉心头猛然一震,又想到庄明宪今天淡漠的样子,他抿了抿唇:“不过是或许而已,之前也不是没有大夫这样这样说过。”
“不、不。”傅老夫正色道:“这一次是长公主说的,既然她开口了,那就一定不会有假。”
“傅文,你不能任性!”傅老夫人表情凝重:“这次你听我的,一定要让庄明宪来给你治病。你的头疼病,不能再拖了。”
傅文的手紧紧攥着又缓缓松开,他捋了捋衣摆的褶皱,低声说:“好。”
傅老夫人立马松了一口气,她赶紧叫了李嬷嬷来:“现在就去请庄明宪,让她现在就过来。”
她是一会都不愿意等的,就怕夜长梦多,傅文会改变主意。
李嬷嬷明白事情的重要性,她不敢耽搁,立马就去。
她是欢欢喜喜去的,回来的时候,却忧心忡忡。
傅文一看她的脸色就明白了。
他没有说话。
傅老夫人得知庄明宪没来,有些不高兴:“她什么时候来?”
“老夫人。”李嬷嬷想着庄明宪嚣张随意的样,脸上露出几抹忧色:“宪小姐说,她不来,不给我们少爷治。”
“呵!”傅老夫人哂然冷笑一声:“她不过是因为之前我落了她的面子,所以她拿乔,其实刚才我就猜到了。”
之前让她来傅家小住,修补绣像,她没同意。傅老夫人就知道庄明宪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了。
李嬷嬷想着庄明宪那淡漠的样,就觉得不像。
“那…您说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傅老夫人说:“她想找回面子,我给她这个体面就是,明天我亲自去鲤鱼胡同请她。”
“可以。”李嬷嬷说:“就算她不同意,还有庄家老太爷呢,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傅文心里闷得难受,起身出去了。
“少爷,明天是十二,今天还要去珍翠阁买簪子吗?”
傅文抬头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说:“不去了。”
澄墨很是诧异,却也不敢说什么。
少爷有一个盒子,他每年十一月十二这一天都会放一根簪子进去。或是他自己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亲手雕刻的,或是去珍翠阁买的。一年一年累加下来,盒子里摆放了七根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