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春毫不含糊,搭弓射箭,心眼俱到,只听得“噌”地一声箭身离弦重重钉在靶上,震的铃铛一阵乱晃。
没射中!
厉春正暗恼,守靶的小太监已经双手捧起一个铃铛,喜不自禁地报了出来:“厉春厉大人射中了!”
厉春定睛一看,见那小太监手上果然捧着一个铃铛。
不是他射中的,是他气力太大,将前面赵小将军钉在靶中的铃铛给震了下来。
“皇上…”
他正要开口解释,皇帝已经龙颜大悦,笑着道:“厉春表现不俗,赏蟒服一件。”
因蟒纹与龙纹相似,只是比龙少了一爪而已,大齐能穿蟒服的除了皇室王爷之外,便只有依附大齐的藩国皇帝能穿。当然皇上也会赏赐立下功勋的大臣。
蟒服象征着超然的地位,厉春一想到自己的能蟒袍加身,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臣厉春谢主隆恩。”
陆铮见厉春如此,目光从皇帝手中的千里镜上划过,瞬间精光一现,又很快消失。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庄明宪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想睡觉。
“有人吗?”
“有没有人?”
前面几天每天都有人送饭菜过来,虽然是剩菜残羹,但到底比饿着肚子强。
直到第五天,她被人带出牢房,拖入刑室。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天被她喝骂退下的锦衣卫十分暴躁,抓了鞭子狠狠地抽打她。
她哪里受过这种苦,一鞭子下去,她就疼得昏死过去,只一瞬,她就被一盆冷水浇醒。
本以为还要继续忍受痛苦,却不料有人惊慌跑进来,喊了一句“指挥使大人出事了”,紧跟着,私牢里的锦衣卫就褪了个干干净净。
原本死气沉沉的牢房顿时喧闹起来:“大家听到了吗?厉春出事了!此时不逃,还等何时?”
为了活命,那些人激发了所有的潜力与斗志,竟然短短半天时间就弄破了牢笼,夺命而出。
她当时昏昏迷迷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出,那些人都以为她是死人了,只顾自己逃命,竟没有人一人替她解开手铐脚铐。
她就这样铐着手脚、不吃不喝站了几天。
她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厉春倒了,她很快就能得救了,祖母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回去,一定要坚持,要坚持!
头越来越沉,身上越来越冷,眼皮越来越重,勉强睁开,也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祖母,我撑不住了!
突然,她听到外面一阵响声,有人焦急地唤了一声“庄小弟”,她跌入了一个温暖怀抱。
陆铮抱着她,只觉得怀中之人轻若无物。
她身子湿透了,带着入骨的凉,脸色发青,双唇发紫,人虽然昏迷,却仍然冷得打颤。
小小一个,蜷缩成一团,特别可怜。
陆铮让她紧紧贴着自己,大步将她抱上马车:“去最近的医馆。”
周成得令,立刻扬鞭赶马,陆铮将她放在车中软塌之上,伸手将她身上外衣脱下。
待褪去中衣,陆铮登时愣住。
她皮肤很白,脖子修长如玉,上面挂了细细的带子,带子下面是鹅黄色绣牡丹花的肚兜,肚兜外面白色的布带缠了好几层,紧紧地包裹住女孩儿的娇柔。
到了此刻,他哪里还不明白。
就是因为明白,他才呼吸一滞,本能地闭上了双眼。

庄明宪做了一梦,梦到自己跟祖母一起在兰泉山别院里泡温泉,温泉水热热的、暖暖的,她泡在里面,觉得好舒服。
突然有人托起她的身子,捧起她的下巴。
庄明宪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眼皮有千斤重,脑中也如浆糊一般昏昏沉沉。
好累呀。
她正想着继续睡一会,突然感觉自己嘴里被人灌了一勺药汤,苦涩浓厚的药入口,她登时警铃大响。
曾经在傅家,她就被人这样灌过药。
脑中思绪瞬间清醒,她立刻睁开了眼睛。
明亮的光芒猛然闯进来,她本能地用手挡了一下,用力眨了好几下眼睛,她才适应眼前的光线。
她躺在床上,床边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嬷嬷,和善又不失稳健精明,她手里捧着药碗,见自己醒了,并未说什么,只点点头,微微福身,就退了下去。
这是在哪里?
“你醒了。”
庄明宪转头,这才发现顾公子也在屋中,他背着双手,身姿如玉,神色淡淡地站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
虽然不明白过程怎么样,但庄明宪知道,是他救了自己。
庄明宪反应过来,便立马要坐起来:“顾大哥,谢谢你又救了我一命。”
“你躺着,不要坐起来。”顾公子微微颔首,朝她走近了几步:“你觉得如何,”
他说话的时候
“谢谢顾大哥,我已经没事了。”庄明宪强撑着坐了起来:“不知…”
她话未说完,就看到了自己的衣袖。
粉色的月华锦中衣,袖口绣着折枝白玉兰,做工精致,刺绣精湛,玉兰花开得正好,好像能闻出香味来。
她心里一突,嘴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仅仅因为她最后的底牌被揭开,还因为她对他的欺瞒。
几次接触下来,她对顾公子的为人还是了解的。他骨子里是个非常清傲之人,就像他给人留下的第一个映像那样。
当他对你和气了,也不代表,他是真的接纳了你,可能更大原因是他觉得他可以掌控你了,你对他没有威胁了。
他口口声声兄弟相称,她却从头到尾一直在欺瞒他。
以他冷傲的性格,发现了自己的欺骗之举,会做出什么事来,她真的不知道。
特别是在他救了自己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被骗。
总之等待她的,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就是了。
庄明宪心头沉甸甸的,人坐了起来。
还能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庄小姐。”
他已经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他声音清淡冷漠带着些许的傲然,再也没有了身为“顾大哥”时的亲切爽朗。
他是要处置自己吗?
庄明宪心头一颤,手不知不觉攥成了拳头。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躲不过去的。
“顾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我不姓顾。”
他伸手拉了一张椅子,在离庄明宪床边两步远的地方坐下。
“顾公子是我的化名。”
他平视着庄明宪,声音不急不缓,如浮在水面的一叶扁舟,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没有责怪,没有雷霆之怒,没有用手捏她的肩膀,掐她的脖子。
庄明宪稍稍放松。
那你真名叫什么?
她是在心里默默想的,却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脱口问了出来。
当声音出来的一瞬,连她自己都惊呆了。
陆铮不动如山,一双眸子如寒潭墨玉,深邃沉静。
“我叫陆铮,如今的卫国公是我的二叔父。”
陆铮!
他是陆铮!
怪不得她查不到他任何的消息,原来他是陆铮,那就毫不奇怪了。
以卫国公陆铮的手段,他若是想隐瞒,她怎么可能查的到?
说不定连她查他的事,他都一清二楚了。
她早该想到他不是一般人的,不说俊美无双的容貌,光说那久居上位雍容金贵藐视万物的气度,就绝非寻常人能有。
第一次见面时,她还怀疑他是京城四公子其中之一,她竟然忘了那句“一见四美终身误,不见陆郎误终身”的话了。
一个卫国公世子,比京城四公子更俊美飞扬。
他能从厉春手里将她救出来,就一定具备与厉春同样的实力,甚至比厉春更厉害才对。
她心头“砰砰”直跳,脸上丝毫不露:“原来是卫国公世子,久仰大名。我这次出事,多亏了世子相助。说起来,我又欠了世子一个人情,若以后世子有差遣,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陆铮高高在上,是天之骄子;她庄明宪不过是庄家内宅毫不起眼之人,他怎么可能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她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听他说一句“这是小事,你不必挂怀”而已。如此一来,他们以后就能老死不相往来了。
“好。”陆铮却站了起来,声音清润平和:“你的话,我记下了。他日若有需要,我会找你的。”
啊?
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庄明宪抬头看时,陆铮已经走到门口了,她只看到他英武高大的背影。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重重地靠在床上。
也是,救命之恩呢,怎能说不要就不要。或许他只是随口说说,并不是真的要她偿还救命之恩吧。
等等!
他扳倒了厉春,是怎么扳倒的?现在是秋天,并不是端午节,没有端午射柳,他是怎么办到的?
庄明宪正想下床,刚才那位嬷嬷就进来了:“庄小姐,卢先生来了。”
“快请进来。”
她现在迫切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卢先生,究竟怎么回事?”她迫不及待地问:“厉春怎么会突然倒台了?”
上一世厉春倒台,是在四年之后,而不是现在。
“是陆世子,用一个小小的千里镜,让厉春见罪于皇上。”
原来,那天厉春没射中,正兴帝看得一清二楚,这一切当然是陆铮做的安排。
但正兴皇帝并未当场斥责厉春,让人捉摸不透。
等到骑射比赛结束,陆铮与几位皇子陪伴正兴帝回御帐,竟然在路上遇到了两个为争银子打起来的小太监。
冲撞了御驾,小太监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解释说这是厉春给他的赏银。
正兴帝自然问他是什么赏银。
小太监说是厉春没有射中,他喊了射中,厉春高兴之下赏的。
正兴帝并未说什么,只冷哼了一声。
陆铮立马替厉春说情,说厉春对皇上忠心耿耿,且弓马娴熟,百步穿杨不再话下,射铃铛更是小事一桩。就算偶有失手,也绝不会欺君罔上,一定是小太监们胡乱喊而已。
小太监却说自己不知情,是另外一位名叫赵全的太监跟厉春接触的,还说赵全提前吩咐的,让他们不管有没有看到厉春射中铃铛,都一定要喊射中了。
正兴帝的脸色终于变了。
临时起意与蓄意欺君可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正兴帝让陆铮亲自去查这件事情,陆铮不出一个时辰,就把赵全的口供递到了他的面前。
赵全说,厉春不是没射中,想要功劳;厉春是故意射不中,让他们喊射中了,看看围观的人会如何反应。
看台远,看不见也就算了,可当时场下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开口提醒的。
朝中众臣如此忌惮厉春,怪不得他敢这样欺君罔上!
这一步是试探朝臣反应,那一步呢?
他要做什么?谋反吗?
正兴帝大怒,当场下令逮捕厉春,并让陆铮好好查一查这些年厉春到底背着他做了什么。
很多事情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一旦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厉春这些年没少做贪赃枉法的事情,因为皇帝不知道,自然高枕无忧,一旦开始查,那就不是一星半点的小事。
陆铮的动作非常快。
先是查出厉春为了谋取私利,竟然假传皇帝口谕到各地盐场,把盐取走之后转手卖给私盐贩子,牟取暴利。
接着又查出其构陷富商上百家,夺人资产据为己有。
正兴帝知道厉春贪财,平时的赏赐也特别多,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向来倚重的厉春竟然敢贪这么多,手竟然伸到了盐场。
他想到诏狱是锦衣卫的人,都是厉春从前的属下,不再对锦衣卫放心,让人将厉春移到刑部大牢。
厉春上了折子,说自己一时糊涂,但对皇帝绝对忠心耿耿,并提及当年皇帝被困南宫,是他不顾性命冒死送出衣带诏,皇帝才能平安出来。后来皇帝发起宫变,他的弟弟为保护皇帝身中数箭而死。等皇帝复辟,又是他处理了太后的余党亲信。他对皇帝忠心耿耿、青天可鉴。
一道折子上了两天之后,皇帝没有任何反应,厉春慌了,立马又上了第二道折子。
他在这道折子里说自己忠君爱国,绝没有不轨之心。只是一时糊涂,好色贪财,才酿成大错。他说自己骄奢淫逸,已经知错,以后一定痛改前非,绝不再犯。还说只求皇帝能饶他一命,他的弟弟在夺门之变中死了,他只愿回乡做个田舍翁,奉养老母亲。
皇帝将第二道折子压下来,沉思了很久。显然是回忆起了从前的事情。
他将折子让陆铮看。
之前陆铮一直替厉春说话,见了折子之后,反而变了态度。
他说:“厉大人屡屡提及从前这是什么意思?从前他为了皇上是立下大功,可这些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且圣上您这些年来对他十分信任倚重,并不曾亏待他半分,他这是说陛下对他不够好,所以他才贪赃枉法的吗?”
“哪有这样的道理?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是身为臣子的分内事。哪有像厉大人这样挟恩图报的?”
一席话说得正兴帝更加恼火,第二天就让陆铮出任锦衣卫指挥使,并下令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共同处理厉春的事情。
没想到大理寺竟然查出来更多的事情,其中有几项非常骇人听闻。
其一是厉春阉割良家幼童数百人,充当奴婢服侍左右,行动起居比照皇帝。
其二是正兴三年选秀之时,民间送上来的美女,厉春居然在皇帝之前挑选,私纳秀女数十人。
其三便是秋猎射铃铛,戏耍百官,欺蒙皇上。
最后三司在奏疏上写明意见,说厉春种种罪行,罄竹难书,目无国法,罪不容诛。
皇帝怒不可遏,将圣旨摔在地上,怒斥道:“畜生,罪大恶极,狗彘不如,竟欲以赵高自居,指鹿为马,窃弄国柄,然朕终非胡亥,岂能任由等而蒙蔽?不凌迟不足以平朕怒!”
最后,他到底顾全君臣颜面,没有凌迟厉春,只赐一道白绫让厉春自尽。
卢东抿了一口茶水,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敬服:“陆世子算无遗策,步步紧逼,任他厉春如何飞扬跋扈,到了此刻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佞臣厉春如此祸国殃民、胆大妄为,这番倒下,真是大快人心!”
庄明宪从头听到尾,直接惊呆了。
前世她听到厉春因为端午射柳被陆铮扳倒,当时还纳闷,一代宠臣怎么这么轻易就倒台,现在才知道,这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多的事。
不过厉春终于倒了,卢东安全了,她也安全了。
“以后卢先生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去,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庄明宪笑道:“这的确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卢东眼底闪过一丝隐忧,却又很快散去,他站起来,笑着说:“只是没想到恩公竟然是女儿身,这般巾帼不让须眉,着实让人佩服。想我卢东也算能识人了,竟然在恩公这里摔了跟头,看来我的眼神也不怎么样。”
“卢先生!”听到卢东的打趣之言,庄明宪也哈哈一笑:“不是卢先生没看清,是我装扮太像男孩子。不过,到底让我露出了马脚,卢先生终归看出了我的真面目。”
“对了,我的护卫丁兴在这里吗?”庄明宪说:“能不能麻烦卢先生帮我叫他进来?”
她不再的这几天,家里恐怕要翻天了。
丁兴知道她的担心,进门就说:“小姐,别担心,世子爷已经安排了人去家里,就说是有人生了重病,请您上门医治,要好几天都不能回来。老太太虽然担心,却也没说什么。”
庄明宪心头陡然一轻,对丁兴道:“你去安排马车,我们即刻回去。”
庄明宪也换回了男装,去跟陆铮辞行。
出了门她才发现自己住了上房,卢东跟陆铮都避到厢房住了。
他可真是…谦谦君子。
虽然最开始两次见面他都对她“痛下杀手”,可自打知道她是女孩子之后,他表现的疏离有礼,非常有君子风度。
念头闪过,她人已经来到陆铮的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美貌的婢女,庄明宪笑着说:“麻烦这位姐姐通报一声,就说庄杰有事要见顾公子。”
婢女进去通传,庄明宪暗暗摇头。
这样清丽的美人竟然就这样丢在寒风里冻着,她这个女子看了都心疼,这位卫国公世子好像也不是那么君子嘛。
这时里面传来一个清越低沉富有磁性的男子声音:“请庄小姐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庄明宪:以后世子有差遣,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陆铮:嗯,我什么都不要,就缺一媳妇儿。
作者君:(/≧▽≦)/


第52章 玉佩
厢房不大, 却收拾的纤尘不染。
大理石案上, 放着笔架、砚台、青花人物图大笔筒, 整整齐齐,陈列有致。
陆铮负手站在大理石案旁,长身玉立, 气度清华。
见庄明宪进来,他微微点了点头, 指了旁边梨木镌花椅:“坐吧。”
庄明宪没坐,她上前一步, 笑着说:“我是来跟世子辞行的,听丁兴说我竟然高烧了几天, 已经给世子添了很多麻烦了,实在无颜继续叨扰下去。”
陆铮看了她一眼,目若寒潭,虽然没有说话,但眸子里有淡淡的不赞同。
庄明宪想了想, 就说:“世子不必担心,我是大夫,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晓,如今我已经没有大碍,又着实牵挂家里。世子的恩情,他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
“嗯。”陆铮微微颔首,把视线移开。
“那我就告辞了…”
“这个你拿着。”陆铮走到大理石案里面, 将一枚圆形玉佩推了过来。
庄明宪想到上次他送的延宗法师的名帖,顿时觉得这玉佩必然非常贵重。
她笑着,客气地拒绝:“无功不受禄,我怎么能无端端地收世子的东西?”
陆铮不语,只用那深邃的双眸看着她。
房间里非常安静,一丁点声音都没有,气氛有些压抑。
被他这样盯着,庄明宪的笑容渐渐变得勉强起来。
天底下哪有这样霸道的人。
他如今已经是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了,位高权重,更加有霸道的资格。
就是因为如此,她才想离他远远的。
因为他太厉害,太危险,在陆铮面前,她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他一根手指头就能将她碾死。
不、他一个眼神,就能让她缴械投降。
她撑不住,不由后退了一步,眼睛也投向别处。
她这才发现房间的最里面竟然放了一张床,床榻上枕头被褥一应俱全,难道有人在这里住吗?
她正想着,就听到有“笃、笃、笃”的声音。
原来是陆铮在轻轻敲着大理寺案,之前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移开了。
陆铮微微侧身,昂首说:“你我相识一场,我之前说过跟你兄弟相称,以后我不想跟你兄弟相称了,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这玉佩,算是我食言的补偿。”
说是补偿,其实是打赏、封口费的意思吧。
我给你这块玉佩,你以后出去,不要跟人胡说八道,说我曾经跟你兄弟相称。
庄明宪立马明白了,她笑着说:“世子请放心,我明白怎么做的。他日就是在路上遇见了,我只装作不认识你就是了。”
绝不会攀龙附凤,上去攀交情。
真不愧是卫国公世子陆铮,果然很骄傲。
庄明宪抬头看他,陆铮看着别处,庄明宪只能看到他俊美无双的侧脸。
鼻子英挺,如金刀玉石雕刻而成;剑眉浓密乌黑,像被露水润泽过的幽草,红唇白面,俊美无双。
他有骄傲的资本。
不说身份,光这个容貌,就会让很多女孩子趋之若笃了。
庄明宪想起前世他一生未婚,有些叹息。
陆铮转过身去,负手而立,只给她留了一个背影:“以后你若有事,可凭这玉佩找我。”
庄明宪拿着玉佩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少年长身鹤立,巍峨挺拔,落日的余晖照在他的身上,就像照着一座高山。
她想到他为了让他安心,主动说自己用假名的事,想到他安排人抚慰祖母,想到他两次的救命之恩。
这样的一个人,不该那么早死。
她握紧了玉佩,或许有一日,她能向他示警,告诉他四皇子不是什么好人。
“世子爷,庄小姐已经平安到家了。”
“嗯。”陆铮淡淡地点了点头:“都办好了?”
“安排了两个人,一个拳脚功夫奇佳,可以护庄小姐安全,就算厉春有余党,应该也不能伤害庄小姐;另外一人会驯养信鸽,专门负责跟我们通信。”
周成从怀中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陆铮:“庄小姐的资料都在这里面了。”
“好,放在桌子上吧。”陆铮起身看了看窗外:“你下去休息吧。”
周成走了,陆铮坐下来,打开信封抽出信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他的声音极轻极轻,就像清晨落在花瓣上的露水,太阳一出来就不见了踪迹。
“原来,你的名字叫庄明宪。”
他提笔,在燕子笺上落下两个字:安安。

庄明宪是从霞山坊嫡枝大门回到家里的,因为她这次“立了大功”,从侧门进会委屈了她。
陆铮很厉害,安排的“病人”,竟然是河间府知府夫人娘家亲戚,她人还没到家,知府夫人已经提前让人把丰厚的谢礼送到庄家了。
老太太喜得见眉不见眼,拉着庄明宪的手,连声赞叹说吕家医术后继有人。
老太爷原本捋着胡须夸庄明宪做的好,听了老太太的话又不高兴,说庄明宪是庄家的女孩儿,跟吕家有什么关系。
老太太一听就不乐意了,把老太爷推出了庄明宪的院子:“你吵架寻事,我跟你吵个够,不要打扰了我乖安安休息。”
庄明宪看着屋中堆成小山高的礼物有些傻眼。
这些东西,到底是知府夫人送的呢,还是陆铮安排的呢?
若是知府夫人送的,人家八成是想通过她的手送给陆铮的,若是陆铮安排的,那么她更要把东西还给他了。
庄明宪揉了揉额头,让谷雨认真登记册子,放到库房里去。
这时夜已经深了。庄明宪美美地泡了个澡,洗去一身的疲惫,就上床睡觉。
被子温暖舒适,有熟悉的阳光晒过的味道,她安心地进入梦乡。
这一觉竟然睡到第二天下午,她醒来就发现自己肚子骨碌碌叫个不停。
谷雨服侍她起床,端了面条给她吃:“小姐,别吃太多,再过一个时辰就用晚膳,免得等会吃不下。”
“怎么今天晚饭准备的这么早?”
谷雨笑嘻嘻的,脸上都是期待:“老太爷说了,今天晚上大家都要去兰香河放河灯,还特意包了竹馨园。”
她放下筷子,不解地问:“家里来客人了吗?”
河间府的河灯在整个北直隶都很有名气,县城西边的兰香河到了晚上特别热闹,河里花灯如流,岸上烛火辉映,两岸是夜市,贩卖着南北的货物,嘈杂而繁荣。
之前经常有大户人家的小姐走失的事故,县衙就让大户们捐钱,在兰香河下游盖了很多小园子,里面栽种花卉树木,盖了敞厅亭台,专供大户人家包场赏灯用。
庄家是河间府大户,逢年过节也会包了园子让全家老小去观灯、或是家里来客人的时候,为了招待客人,也会包下园子。
“是来客人了。”
晚上就能出去玩了,谷雨一脸的跃跃欲试:“昨天姿小姐去庆贺知县家钱小姐及笄礼回来,路上遇到了一位马车损坏的公子。那位公子竟然是傅表少爷的同窗。姿小姐就让人回来家里送信,家里特意派了一辆马车去接了那位公子来。”
傅文的同窗?
傅文是五皇子伴读,在上书房行走,哪里有什么同窗?
他所谓的同窗,只能是…
这,不可能吧?
庄明宪惊出一身冷汗,忙急急地问:“那位公子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样?你知道叫他什么名字吗?”
她声音很急,好像遇到了天大的难题一样,谷雨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庄明宪这个样子,她吓了一跳,忙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那位公子很年轻,大家都叫他五公子,至于姓什么叫什么没有说。小姐您别着急,我这就去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