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让薛姨奶奶进来吧,我好闷,想找人说说话。”
重活一世,对于妻妾之间的那点子事,庄明宪也知道了一些。
虽然傅文没有妾,但是其他高门大户有妾啊。她给很多贵夫人治过病,有不少都是被妾活活气出来的。
那些小妾长得柔媚,最会装柔弱,为了要上位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庄明宪不记得薛姨奶奶是不是那种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之人,前世,她眼里只有自己、祖母与傅文,薛姨奶奶一个妾室,她何曾放在眼里过?
可现在不一样了,林嬷嬷与记忆中不同让她感觉到了危机。
这危机是什么她还不太了解,却趋势她了解周围的情况,周围的人。
庄明宪看着慢慢走进来的这个女人,眼波忍不住微微一闪。
薛姨奶奶身材纤弱娇小,五官秀丽,皮肤白皙。四十出头年纪,却保养非常好,乍一看不过三十多岁,身上有几分江南女子柔弱的风韵,的确有迷惑男人资本。她身上的气质,跟她前世在高门大户里见到的妾室非常像。
老太太板着脸:“不是免了你的请安礼了吗?这一大早的,你不好好服侍老太爷,到这里做什么?”
老太爷昨晚与老太太大吵一架,自然是要到薛姨奶奶那里享受一番温柔的抚慰了。
一语未必,大太太陈氏来了。
陈氏是庄明宪的大伯母,跟着庄明宪的大伯父在京城。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参加长房老太太的七十大寿的。
她进来给老太太请了安,又问了庄明宪几句以示关切:“…可都好了?头还疼不疼?”
庄明宪道:“多谢大伯母记挂,都好了,头也不疼了。”
陈氏就笑着点头道:“说话很清楚,看来是没什么事了。昨天你受了伤,你大姐她一直很挂心,破天荒地的,连书都看不下去了。”
“听说你醒了,她才放心去看书练字。当时天都晚了,我让她不要练了,歇息一天,她说什么都不肯,直练到后半夜才停手。早上就有些不舒服,还要强撑着起来,说要给老太太请安。”
陈氏转头看老太太,跟她解释庄明姿没来请安的原因:“还是我说家中一个明宪病了,难道还要再病一个吗?她这才乖乖躺下了。老太太不会怪儿媳自作主张吧?”
乍然听到大姐的名字,庄明宪心头一顿,接着就涌起一股酸楚。
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祖母与大姐。
前者疼她爱她,却被她牵连,最后郁郁而终;后者被她抢了姻缘,不到双十年华就被五皇子与他心爱的侧妃联手害死。
心里的难过涌上来,喉头有些发梗,眼泪也要往上漫。
庄明宪立马控制自己的心绪,暗暗深呼吸,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
老太太笑着摆手:“不怪不怪,明姿有学问,给庄家争光,我心里爱她还来不及,哪里就舍得怪她了。”
这倒是心里话,她一向觉得那些书啊、诗啊的最是难懂,很佩服有学问的人。
再者,老太太是继室,陈氏的丈夫是老太爷原配所出,老太太也知道人家不会把自己当亲婆婆尊敬,所以平时相处非常客气,从不做要求。
“孩子勤奋是好事,只有一条不得累坏了,要不然我这个做祖母的可不依的。”
对着陈氏和颜悦色地说了几句,老太太这才转头道:“…明宪出事,大家都着急,连薛姨奶奶都坐不住了。”
目光落到薛姨奶奶身上,有掩饰不住的不喜。
薛姨奶奶立马道:“听老太爷说宪小姐病了,我过来看看。”
她说着将一个食盒放在桌子上,好像没看到老太太厌恶的神色一样,语气格外真诚温婉:“我做了宪小姐最爱吃的蟹黄包。”
庄明宪根本不爱吃蟹黄包,薛姨奶奶却故意说这是她最爱吃的。
按照她前世的脾气,再加上对薛姨奶奶的厌恶,必定跳起来对薛姨奶奶说难听的话了。
而且她头上有伤口,螃蟹是发物,吃了之后会导致伤口感染化脓。
前世这个时候她或许不知道,但现在,她可以肯定,薛姨奶奶绝不是她表现出来的这般纯良。
庄明宪能想到,老太太自然也想到了,她眉头一挑,目光锐利,当场就想将放在桌子上的蟹黄包打翻。
庄明宪眼明手快,先她一步阻止了她,并以最快的速度拿起一个蟹黄包,作势要吃。
堪堪放到嘴边,却惊呼一声“好烫”,手一抖,蟹黄包就骨碌碌掉在了地上。

老太爷昨晚是歇在薛姨奶奶院子里的,因为去了长房,所以今早起得格外迟些。
早上见赵嬷嬷给他送衣裳,服侍他洗脸梳头,他有些不高兴:“薛姨奶奶呢?”
从前薛姨奶奶最是小意温柔,处处以他为尊,这种服侍的事情更是做的非常到位,难道因为他太宠着薛姨奶奶,所以她就恃宠而骄了?
赵嬷嬷笑着解释:“昨天长房那边送了两篓螃蟹,薛姨奶奶知道您最爱吃蟹黄包,一大早就起来,亲自去小厨房做蟹黄包去了。”
老太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等到吃饭的时候,赵嬷嬷把早饭连同蟹黄包端上来,道:“薛姨奶奶知道宪小姐病了,特意把蟹黄包给宪小姐送一份。”
老太爷吃了蟹黄包,心里舒坦,正准备出去走走,就听到赵嬷嬷小声嘀咕:“…姨奶奶怎么去了这么久?该不会又被宪小姐与老太太欺负了吧?”
“你说什么?”老太爷虎了脸,不高兴地问:“老太太与明宪什么时候欺负薛姨奶奶了?”
赵嬷嬷目光闪躲,吞吞吐吐:“老太爷…没什么…”
她越是这样,老太爷越是觉得有事,他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道:“说!”
“是上个月过端午,薛姨奶奶做了粽子,好心好意给宪小姐送去,宪小姐不领情,把粽子扔到地上不说,还罚薛姨奶奶跪在回廊下晒太阳。”
赵嬷嬷焦急道:“姨奶奶回来躺了好几天才歇过来,她明明受了大委屈,却一直瞒着不让告诉您。”
老太爷越听,心里的怒火就越是忍不住噌噌噌地朝外冒。
他们这种诗书传世的人家,小姐们个个都是谦让有礼的,偏偏出了明宪这个孽障,小小年纪不学好,跋扈刁钻,净做无礼之事,照这样下去,迟早要弄出大事来。
他气得一拍桌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这个孽障,越发无法无天了。”
想他一生只有两个孩子,小儿子不仅容貌与他肖似,聪明伶俐劲更是与他如出一辙。不到二十岁就中了进士、考中庶吉士,是他最疼爱的孩子,更是他的骄傲。不料竟为了一个女子与他离心,几乎到达反目的境地,直到他得了重病,临死前父子俩个才和好。
小儿子只留下庄明宪这一个女孩儿,本该像她父亲那样知书达理的,不料她与儿子小时候大相庭径,没有诗书礼仪之家小姐的规矩也就算了,行为举止处处透着乖戾。他们二房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不用说,自然是随了她那个祸害的娘了。
“若由她祸害下去,我们庄家迟早要家破人亡。”老太爷额上青筋直冒,如困兽般的暴躁:“不行,我这就去…”
赵嬷嬷大急,作势去拦:“老太爷不要去,否则薛姨奶奶又该怪奴婢了…”
老太爷在气头上,怎么可能会听呢,他阴沉着脸,去了老太太的院子。进门就看到老太太跟庄明宪坐在椅子上,而薛姨奶奶跪在地上。
地上,还滚着一个蟹黄包。
看到这一幕,他哪里还会不明白呢?
老太爷怒火中烧,大步走进明堂,一把将薛姨奶奶拽起来,然后指着庄明宪咬牙切齿道:“小畜生,你要反天了,今天我就替你死去的父亲好好教训教训你。”


第4章 打脸
“庄金山!”
听到心头肉被人辱骂,老太太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就怒了,她叫着老太爷的名字拍案而起,与他争吵起来。
老太爷目露凶光,看庄明宪的眼神不像看孙女,倒像是看十恶不赦的仇人一样。
他嘴里还叫庄明宪小畜生。
这让庄明宪一瞬间就想起曾经她抢了大姐婚事之后,祖父也是这样指责她的。
祖父一直疼爱知书达理有才女之名的大姐,眼里根本没有她一分一毫。
她前世很傻,祖父骂她,她不敢顶嘴,怕祖父厌恶了她,只会委委屈屈的流眼泪,祖父却越发认为是她的错。
如今她看清楚了,祖父眼里心里从没有她这个孙女。
既然如此,她也不稀罕他的疼爱了。
庄明宪没了奢望,反而不像从前那般怯懦了,她站了起来,目光平平地直视着老太爷:“祖父,我父亲母亲都不在了,你自然可以教训我。但在那之前,你也该让我知道我错在哪里了吧?我父亲若是活着,也绝不会这样不问缘由冲上来就辱骂我的。”
她说的很平静,老太太听了却心疼的不得了,一把搂了庄明宪在怀:“我的安安,便是没了父母还有祖母疼你呢,你别难过,别怕,祖母不会让人欺辱你的。”
老太爷没想到这个小孙女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听着刺耳,觉得这个小孙女果然桀骜不驯,不服管教。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明白吗?竟然还有脸问!”老太爷面色狰狞道:“谁给你的胆子,竟然让薛姨奶奶给你下跪?”
老太太张嘴就要反驳,庄明宪却阻止了老太太。
祖母性子急,话没说出口,就把自己给急坏了,便是有理,也变没理了。
“薛姨奶奶是祖父的爱妾,心肝宝贝,庄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我一个没了父母被祖父厌弃的孙小姐怎么敢让薛姨奶奶给我下跪呢?便是我说了,祖父恐怕也不会相信的。”
庄明宪现在绝对没有孙女对祖父的孺慕之情,有的只有生气与愤怒。
越是生气,她却越是压制着怒火,不急不躁道:“祖父何不问问薛姨奶奶,或许她能说个缘由呢?”
庄明宪是孙女,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张口就是爱妾,心肝宝贝,语气还是那般的轻慢,老太爷听了,越发觉得心里不舒服。
不知是气还是羞,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当场就想发怒,可抬头看着庄明宪,她毫不着急,镇定自若,老太爷心头不由自主就升起一团疑惑。
难道真是薛姨奶奶犯了错,所以庄明宪罚她是有的放矢?要不然这丫头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可薛姨奶奶是服侍他的人,是庄明宪的长辈,便是有错,庄明宪也不能这样对薛姨奶奶。
她给薛姨奶奶没脸,就是给他这个祖父没脸。
庄明宪的眼里,果然是没有长幼尊卑的。
老太爷越想越气,转头就去看薛姨奶奶:“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让你跪下!”
最好庄明宪有合适的理由,否则她今天必须叫他知道什么是孝道。
薛姨奶奶心里叫苦。
按照她预想的,庄明宪与老太太一定会将蟹黄包扔出去,给她难堪,届时老太爷来了,正好看个正着。
谁料庄明宪竟然会去拿蟹黄包吃,还没拿稳蟹黄包掉在了地上。
她刚刚蹲下去,要捡蟹黄包,老太爷就来了。
老太爷跟她想象中一样盛怒,可庄明宪与老太太却并没有欺负她。
薛姨奶奶很想颠倒是非,可大太太陈氏在一旁看着呢,她只能硬着头皮,柔声道:“老太爷,没有人罚妾身下跪,是宪小姐的包子掉了,妾身蹲下去捡包子呢。”
老太爷霍然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薛姨奶奶。
眼睛里都是震惊,愕然,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
他眨了眨眼,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闹了这么大的乌龙,薛姨奶奶也替老太爷臊的慌:“老太爷,妾身不是下跪,是蹲下去捡包子。”
“那你怎么不早说?”老太爷气哼哼地瞪了薛姨奶奶一眼,显得有些狼狈。
“原来是我错怪明宪了。”老太爷又道:“那你也不该将薛姨奶奶做的蟹黄包扔到地上,这是大家小姐做出来的事吗?”
老太太气得咬牙切齿,却坐着不动,只冷冷地看着老太爷。
庄明宪也觉得气,她抬头看着老太爷道:“祖父,你凭什么认定蟹黄包是我故意扔到地上的呢?难道在你的心里,我就是这么坏吗?父亲母亲都不在了,叶茜总是嘲笑我是没人要的小可怜,扫把星,我还反驳她,说我有祖母疼,祖父疼,并不可怜。”
“可现在看来,叶茜没说错。嫡亲的祖父都不疼我,认定我是坏孩子,厌恶我,对我凶,我的确是没人要的小可怜。”
她心里的气愤没忍住,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下来,却拼命控制着,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她在极力忍受委屈,小模样看着可怜极了,特别招人疼。
老太太触动心肠,跟着庄明宪一起落泪,就是大太太陈氏,也没忍住红了眼眶。
没爹没娘的孩子,的确可怜。
庄明宪淘气骄纵,陈氏很不喜欢她。可陈氏也是做母亲的,见老太爷为了一个妾室,这样冤枉庄明宪,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老太爷,你错怪明宪了。薛姨奶奶送了蟹黄包来,明宪拿了就吃,却因为太烫了掉在了地上,并不是故意扔的。”
老太爷愤怒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愣了一愣,片刻后就觉得特别难堪。
陈氏是嫡长媳,绝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撒谎,那就是他错怪了庄明宪了。
老太爷觉得自己脸上像被人甩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
陈氏犹不解气道:“螃蟹是发物,明宪头上有伤口并不能吃螃蟹,幸好是掉到了地上,便是不掉,儿媳也要阻止明宪吃蟹黄包的。”
老太爷呼吸紧了紧,本能地望向庄明宪。
小姑娘低着头,靠在祖母的怀里,手紧紧的环住祖母腰,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珠,晶莹剔透。
愧疚突然就漫上了老太爷的心头。
这是他嫡亲的孙女,从小就父母双亡,是他最疼爱的儿子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他这个做祖父的更应该好好疼爱她才,可他却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她。
“安安…”老太爷张了张嘴,想跟庄明宪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言以对。
“祖母,我累了,我们进去休息。”
庄明宪看也没看他一眼,拉了老太太的手进了内室。
这样的祖父,她不稀罕!
大太太也站起来道:“没什么事,儿媳也告辞了。”
老太爷看着帘子扬起又落下,朝前走了两步,想追进内室。
薛姨奶奶见状,忙上前一步,挽了老太爷的胳膊拉住他:“老太爷,宪小姐与老太太正在气头上,您就是进去解释她们恐怕也不会听。不如您先跟我回去,等她们气消了,您再过来。”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老太爷就想起今天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一时间怒火中烧,扬起手,狠狠地打了薛姨奶奶一个巴掌。
薛姨奶奶大吃一惊,一抬头就对上老太爷愤怒的眼睛,她心头一凉,立马捂着脸,跪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老太爷,您…您这是做什么?”
“你还有脸问?”老太爷对她怒目而视:“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冤枉了安安,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是,都是妾身的错。”薛姨奶奶并不辩解,只咬着唇,任由眼泪滚滚而落,哽咽道:“妾身不该自作主张送包子过来,让老太爷发生误会。”
她说着,仰起脸来看着老太爷。
泪眼朦胧,有几滴眼泪落在腮边,因为体力不支,她一只手撑在地上,肩膀微微打颤,好似雨打梨花,看着娇弱极了。
“老太爷,您罚妾身吧,妾身知道错了。”
老太爷呼吸就是一滞,是啊,薛氏并没做错什么,她只是送包子给明宪吃而已,也是一片好心。
说来说去,都是赵嬷嬷惹的祸。
老太爷一把将薛姨奶奶拉起来,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我知道不是你的错,都是赵嬷嬷那刁奴乱说话误导了我,我这就将她撵出去,省得她在你面前胡说八道,没得玷污了你这样的人。”
他的话刚一落音,薛姨奶奶就脸色一白,紧跟着就昏死过去。
老太爷吓了一大跳,张口就想喊人。
声音还没有出口,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心虚地朝妻子与孙女的内室看了一眼。
门帘纹丝不动,依然低垂,老太爷就抱起薛姨奶奶,有些狼狈地离开了正院。
老太太正坐在临窗大炕前看庄明宪与谷雨玩翻绳,透过窗户朝外看,正看到老太爷的身影,她忍不住撇了撇嘴,无不嫌弃道:“你祖父忒没眼光,薛姨奶奶来咱们家这么多年了,连个蛋都生不出来,白白浪费这么多粮食不说,还隔三差五花钱给她买药,这个妾买的太不划算了。”
祖母是山里的农妇出身,识不了几个字,红袖添香、解语花那一套她不懂。
她只知道两口子活着就要睡在一张床上,死了就要埋一个穴里,在她眼里妾跟下崽的猪一样,
只有生不出来孩子的人家才会买妾,这样不生崽只会吃的母猪,要来何用?
“可不是吗?”庄明宪笑着附和祖母:“祖父天天搂着母猪睡觉,真是脑子有问题。”
说这话的时候,脑海里就浮现出老太爷跟猪睡在一起的画面,怎么想都觉得格外有喜感,忍不住笑了出来。
老太太也被她逗的哈哈大笑,搂着庄明宪心肝肉地一通叫。
庄明宪就趁机提出明天去长房看看长房老太太,又道:“她老人家装病也很辛苦的,我们也该给她一个台阶下。”
老太太自然连连答应,当天下午就宣扬出去,说庄明宪不顾头上有伤,执意要去看望长房老太太。
到了第二天早上,整个霞山坊都知道嫡支二房的宪小姐要去长房看望长辈了。
她在长房受了委屈,被人打破了头,却为了两房的和睦,主动退一步,这般孝顺、懂事,识大体,才是庄家女孩儿的典范呢。


第5章 撒谎
七月的北直隶正值酷暑,用过早饭之后清晨的凉爽就悉数散尽。
庄家嫡支长房的上院就着落在河间县城霞山坊正中。
长房老太太病了,不许下人来往走动,只留了一个马嬷嬷与庄家大姑太太庄素云在身边服侍,原本疏朗宽阔的庭院越发清幽,说话声透过绣帘传出来。
是七房老太太,得知长房老太太病了,前来探望来了。
“大嫂身体可好些了?”
长房老太太身穿墨绿色瑞锦纹衫子,戴了玄青色抹额,越发显得脸色苍白.
她扶了扶头,叹了口气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不过是受了点热,身子就承受不住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该去跟老太爷团聚了。”
七房老太太就赶紧笑:“大嫂说哪里话?整个河间府谁不知您保养有方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咱们庄家还该您坐镇。”
“七婶婶说的是,咱们庄家上上下下哪里能离得了母亲呢。”庄素云忧心忡忡又带了几分郁怒:“要不是二婶婶那天在花厅跟母亲争吵,母亲又怎么会病倒?”
对于争吵的原因却绝口不提。
“是,二嫂是个刀子嘴,向来不饶人的,虽说没有什么坏心思,但说出来的话,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我这个做弟媳妇的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大嫂呢。”
七房老太太摇了摇头,语气间都是不赞成:“这件事情,是二嫂子做的过了。”
七房是偏支,这些年一直依附长房。
七房老太太的长媳怀着孩子生了病,河间府的大夫纷纷表示束手无策,眼看就要一尸两命,长房老太太就让自己的长子庄书贤从京中请了名医过来给七房大太太治病,已经在霞山坊住了七八天了。
最近这一个月,七房老太太一直在照顾自己的儿媳妇,因为请来了名医,她才敢稍稍放松,到长房走一趟,表达谢意与关怀。
她只知道是两个小孩子起了摩擦,二房老太太吕氏纠缠不休,无理取闹。
隐约还听说谁的头被打破了,叶茜好好的,应该是庄明宪了。又听了长房老太太这么说,越发觉得叶茜不可能打破庄明宪的头,必然是丫鬟受伤了,以讹传讹也是有的。
这么一来,便是二房过分了。
长房老太太看了庄素云一眼,息事宁人道:“算了,我年纪大了,只希望家里和和睦睦的,便是受些气也没什么的。谁让我是大嫂呢,这些年都担待过来了,没得如今不担待了。”
“母亲!”庄素云忿忿不平道:“二伯父都是您教养出来的,这些年您一直让着二婶,她若是知道好歹也就罢了。可您看看,她只知恩图报的人吗?自己做事过分也就罢了,还纵容她的孙女蹬鼻子上脸。您处处忍让,受尽委屈,可我这个做女儿看了,心理实在是受不住。”
七房老太太也忍不住道:“大嫂,您也太委屈求全了。”
长房老太太性子最是宽厚,闻言只低声叹息:“只要你们能理解我,这些都算不得委屈。”
叶茜正在内间绣花,听着话说到这里就忍不住跑了出来:“外祖母,您想委屈求全,可二外祖母与庄明宪不愿意啊,她们马上就要来了,必然是兴师问罪来了。您都被气病了,她们还不满足,难道非要您这个做长辈赔礼道歉才行吗?”
“哪有祖母给孙女道歉的?二房的宪小姐也太过分了。”七房老太太也皱起了眉头:“说到底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二婶不说从中说合,竟然跟着宪小姐一起胡闹。大嫂,您也太纵着她们了。”
叶茜不齿道:“外祖母最是心软,见不得人哭,偏庄明宪最是爱哭,一言不合就掉眼泪。明明是她的错,她反倒哭哭啼啼的好像所有人都欺负了她似的。”
七房老太太讶然,她只知道二房的宪小姐身子骨不好,有些娇弱,甚少出来,没想到竟然这么骄纵小性会使手段心计。
叶茜冷哼一声:“也不知她哪里来的眼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前还哭着让傅家表哥跟她合奏吹埙,傅家表哥不愿意,她就一直哭,哭到傅家表哥脸都黑了。”
“前两天,她觉得咱们家的茶不好吃,就把茶水泼到我身上,我什么都没有说,她反倒先哭了起来。”
“这一次,就是靠哭逼得外祖母向她低头。等会她来了,必然又要哭了。这般哭哭啼啼,真是不吉利。”
“茜姐儿,不该这样说明宪。”长房老太太忙止住了外孙女的话头,道:“她到底父母双亡,娇纵些也能理解,她身子弱,不爱喝我们家的茶,你也该让着她些。”
叶茜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外祖母,我已经站着不动,任由她打骂了,您还要我怎么样呢?”
祖孙两个这一番对话,落到七房老太太耳中,越发觉得庄明宪不堪。
父母双亡的确可怜,可并不是长房害她父母双亡的,她怎么能以此为借口骑到长辈的头上呢?这样实在是可恶。
七房老太太眉头一挑,道:“大嫂,有些人惯会得寸进尺,是不能让的。您温良恭俭,不愿与小辈为难,说不出难听话,我却是个做弟媳的,这一次,我替您说。”
长房老太太正要阻止,庄素云忙道:“我是晚辈,不好以下犯上,如此就拜托七婶婶了。”
“整个河间府谁不知霞山庄家是诗书耕读的礼仪之家,这样的事情,很该教训一番。若是搁从前,这样不敬长辈不服管教的女孩子就该送到家庙里看管起来的,也是大嫂太仁厚了。”
七房老太太气道:“大嫂您什么都别说,今天我在这里,断不会任由一个小辈无理取闹欺到您头上来的。”
庄素云甚是得意,看了长房老太太一眼。
长房老太太比她能沉得住气,只叹息一声,拍了拍七房老太太的手:“若人人都像七弟妹这样懂事识大体,咱们庄家何愁不能兴旺呢,我便是立马去见老太爷,也能瞑目了。”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马嬷嬷就来报说二老太太与宪小姐来了。
长房老太太起身要去迎,却因为起得猛了,头晕,还没起来人又倒在床上,吓得庄素云立马去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