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茫然无措地看像长房老太太。
不是什么都提前准备好了吗?
这座屏风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形势直转极下,众人都惊呆了,巧舌如簧的小朱氏也目瞪口呆,说不出来话来了。
而庄明宪更是惊得手指一抖,差点摔了茶盏。
这屏风是她绣的!
是她绣了送给祖母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明明给长房老太太送的是一双绫袜,非常的敷衍,反正庄家上下都知道她绣活不怎么样。
可绫袜怎么会变成屏风?
她明明记得这屏风摆放在祖母的内室临窗大炕的炕桌上的,她明明记得祖父派人要寿礼的时候,她亲自把包好的绫袜交给祖父的。
是了,是了!
必然是祖父见她明明绣的有屏风却不送,只送了一双袜子太不像话,所以就把屏风拿来给长房老太太了。
这真是她的好祖父!
竟然抢了她给祖母绣的屏风献给伯祖母。
好个孝顺的小叔子!
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东西,她的一片孝心,凭什么要便宜长房?
庄明宪看着那屏风,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她眼里喷火,傅文的眼角眉梢却都是冰霜,他凌厉冷漠地质问叶茜:“不知叶表妹觉得这副屏风如何?”
能如何!还能如何!
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分出高低上下了。
傅文这么做,分明是故意打叶茜的脸。
叶茜摇摇欲坠,脸色白得吓人,手也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身侧的裙子。
长房老太太大急!
她也不知怎么会出现这种变故,可变化已经出现,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
“这副屏风自然是好的。”长房老太太赶紧接过话头道:“茜姐儿要好好学才是。”
叶茜如梦初醒,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是,我会好好学的。”
外祖母,我该怎么办?
叶茜求助地看着长房老太太,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这么丢人!
长房老太太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乖孙不怕,剩下的外祖母安排,今天一定会让你把面子找回来。
“其实茜姐儿最近…”
“咦?这屏风不是苏绣。”傅老夫人突然开口,打断了长房老太太的话:“看着像是湘绣。傅文,你把屏风拿来给我看看。”
傅文捧着屏风上前,放在傅老夫人面前的桌子上。
傅老夫人认真端详了一会:“果然是湘绣,绣活非常精湛。”
她叹了一口气,语气颇为唏嘘:“外子生前曾留下一副绣像。后来傅家遭逢遽变,那绣像保存不善,有多处破损,我想找人修补绣像,却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绣娘。因为外子的绣像也是湘绣。”
“不知这湘绣是哪家所送?”傅老夫人看着长房老太太:“能否翻一翻寿礼单子呢?”
“当然可以!”
长房老太太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
虽然之前安排的事情没有顺利进行,可若是找到了这个绣娘,修补好傅阁老的绣像,那就是帮了傅老夫人一个大忙。
这样一个讨好傅老夫人的机会,她怎么能拒绝呢。
等找到了这位绣娘,再让叶茜表现一番不迟。
今天安排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叶茜在傅老夫人面前表现她的乱针绣法,等傅老夫人亲眼看到叶茜会苏绣乱针绣法,她们的目的也就达成了一半了。
“马嬷嬷,你快去取寿礼单子来。”
庄明宪突然清醒过来,很想抚掌大笑!
好祖父,果然是她的好祖父啊。
想要讨好长房老太太,却不料替她打了叶茜一个耳光。
这样一个反击的机会,她若是生生放过,那她就白活了两辈子了。
庄明宪不再犹豫,放下茶盏,站了起来:“马嬷嬷且慢!”
长房老太太见庄明宪起来了,眯起了眼睛:“明宪你要做什么?”
庄明宪不骄不躁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不用劳烦马嬷嬷走一趟了,我知道这屏风是谁绣的。”
“你知道。”傅老夫人眼睛一亮:“这人是谁?在庄家吗?”
“在庄家。”她微微抬起下巴,淡然道:“这屏风是我绣的。”
什么?
傅文呼吸一促,五指猛然收紧攥成拳头背于身后。
众人也是一惊,瞠目结舌地看着庄明宪。
这怎么可能?
庄明宪不穿针、不捏线被教绣活的曲娘子大骂,二房老太太护着庄明宪骂了曲娘子一顿,后来曲娘子就对庄明宪不管不问了。
这件事情整个庄家都知道啊。
她什么时候学会的绣活,就算她会绣活,又怎么可能绣出这么精妙的湘绣来。
这丫头一定在撒谎!
长房老太太目光犀利,立马朝马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第29章 闹剧
马嬷嬷转身出去,捧着寿礼单子进来了,长房老太太打开一看,见单子上果然写着庄明宪送了屏风一座,尺寸大小、质地花样、颜色款式,都写的一清二楚。
这个鹤鹿同春的小桌屏的确是庄明宪送的。
“这屏风绣的很好。”傅老夫人沉吟了一会道:“你小小年纪,怎么会绣湘绣?”
“是祖母教我的。”庄明宪不卑不亢,大方得体道:“您也知道,我祖母是湘西人,湘绣是很拿手的。”
傅老夫人“哦”了一声,继续问:“怎么之前没听说她会绣东西?”
庄明宪就抿嘴笑了:“她老人家最喜欢侍弄庄家,虽然会做湘绣,却最怕这个。现在她的衣裳都是下人做了,她再不愿意捏针了。所以我小的时候不学绣活,她也不勉强我,因为做绣活最伤眼睛。”
她笑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带着孩子气的狡黠天真。
傅老夫人看着,声音不知不觉就柔和了下来:“也是,你们这样的人家,是不需要自己动手做针线的。”
长房老太太额上青筋直冒,心里冷笑数声,这贱婢好大的胆子,在傅老夫人面前撒谎!
那屏风绝不可能是她做的,必然是她藏了绣娘在家里了。若是傅老夫人让她修补绣像,她一定会带回去,到时候就假借那绣娘的手补好,她便可以在傅老夫人面前讨巧卖乖了。
想踩着她的茜姐儿在傅老夫人面前上位,当她是死人吗?
她敢这样撒谎,就不要怪她不留情面拆穿她了。
“果然长大了。”长房老太太眼神冰冷,脸上却挂着笑:“你之前从来不摸针的,如今竟也能绣出这样的屏风了。”
庄明宪笑靥如花道:“是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祖母她老人家教我非常用心,我不敢偷懒的。”
我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你生气啊!我不气,我得意的笑,气死你!
长房老太太心头呕出一口老血,脸色十分精彩,过了好一会她才道:“这屏风的确好看,最难得的是湘绣。我还从来没见过人绣湘绣呢,不知道是怎么个绣法,比苏绣如何?”
“湘绣苏绣各有所长,端看个人技艺。”庄明宪想了想道:“苏绣针法活泼,色彩清雅鲜艳,风格婉约可爱,代表作为猫;湘绣风格豪放,生动逼真,代表作是虎。所以有苏猫湘虎的说法。”
庄明宪到这里就停顿了一下,傅老夫人却道:“你说的很好,怎么不继续说了?”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其实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庄明宪知道傅老夫人这是真的感兴趣,她笑着道:“苏绣的特点是:山水能分远近之趣;楼阁具现深邃之体;人物能有瞻眺生动之情;花鸟能报绰约亲昵之态。”
“湘绣的特点是:绣花花生香,绣鸟能听声,绣虎能奔跑,绣人能传神。”
“苏绣饱满,湘绣写实,其实两者都很好,不必分出高低上下,喜欢哪个就学哪个好了。不过苏绣母友相传,邻亲相授,所以知道的人多,会的人也多。湘绣则传女不传男,传内不传外,绣法又复杂,所以不如苏绣流传的那么广。”
她娓娓道来,头头是道,的确像是对湘绣很了解的。
傅老夫人暗暗点了点头。
长房老太太则是对小朱氏使了一个眼色。
“哎呀。”小朱氏笑吟吟道:“真没想到这刺绣与刺绣之间还有这样大的学问,明宪你说了这么多,不如绣给我们看看,好不好?这样,我们也就能知道苏绣与湘绣的绣法到底有什么区别了。”
长房老太太道:“让茜姐儿也一起绣,茜姐儿绣苏绣,明宪绣湘绣,这样也好有个对比。”
“马嬷嬷,去把绣架搬来。”
两人一唱一和就把事情说定了,丝毫不给庄明宪拒绝的余地。
叶茜盯着庄明宪的,眼神中透露出得意。
这一回,看你还怎么装!
绣架摆了上来。
长房老太太就笑着对傅老夫人道:“您看,让她们绣个什么呢?我比较喜欢荷花、牡丹花,您看绣哪个更好一些?”
傅老夫人目光划过大案上的两盆荷花道:“就绣它们吧。”
长房老太太点了点头:“开始绣吧。”
叶茜心头一喜,耀武扬威地看了庄明宪一眼。
她早就知道会绣荷花,如果傅老夫人说绣牡丹花,外祖母就会说,干脆一人绣荷花、一人绣牡丹花。
所以,她这几天一直在绣荷花。花样、色彩早就烂熟于心了。
庄明宪,你等着丢人吧!
两人分别穿针引线,开始绣花。
厅堂里再次变得安静起来。
虽然少年们对绣花不感兴趣,但今天是长房老太太过大寿,他们一切都要以老寿星为主,所以也好好地坐着。
而且绣花的少女美丽可爱,低头绣花、飞针走线别有一番温柔,让人看着赏心悦目,并不觉得枯燥。
叶茂甚至站起来,走到叶茜与庄明宪中间,近距离看着她们绣。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空白的绣布上,出现了花纹的样子。
“咦!这是什么绣法,跟之前的苏绣不一样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小朱氏指着叶茜的绣架,惊奇地问道。
随着她这一问,众人都围了过来。
叶茜的荷花已经绣好了。
粉色的荷花正在盛放,花瓣由粉到白,轻盈舒展。
整个绣图色彩清雅,生动逼真。
“这是乱针绣法!是苏绣的一种绣法。”傅老夫人道:“我们平时看到的大多是平绣。乱针绣法长短参差,乱而不杂,密而不堆,比平绣层次多,手法繁,绣出来的花样也比平绣更加的艳丽明快。”
傅老夫人颔首道:“你的乱针绣法比平绣绣得好,可见平时是很用心了,很不错。”
叶茜做了这么多,为的就是得傅老夫人一句夸赞,一声认可。
如今傅老夫人终于说她用心、不错了,她如何能不激动呢。
可她还记着之前长房老太太的交代,不敢得意忘形,只忍着内心的激动,尽量做出温婉大方的样子,谦逊地微笑。
傅老夫人觉得满意,傅表哥也会喜欢她的,对吧?
她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去看傅文,傅文却站在庄明宪不远处,视线一直落在庄明宪的绣架上,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叶茜气结,顺着傅文的视线去看庄明宪绣了什么。
雪白的丝布上,绽放着一朵半开的荷花,庄明宪一双素手如穿花蝴蝶般上下飞动,来回自如。
那荷花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跟大案上放着的那朵蓝荷一模一样,让人分不出真假。
她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都不看到了。
庄明宪会刺绣,而且刺绣特别好!
她作诗败了,绣花败了!
她成了庄明宪的垫脚石!
现在,庄明宪的荷花绣完了,所有人都围着庄明宪啧啧称赞,傅老夫人眼里都是满意与欣喜,傅老夫人连看都不再看自己一眼了。
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
叶茜双眼一白,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茜姐儿!”长房老太太一声惊呼:“来人!快来人!快叫大夫!”
…
庄明宪就是大夫。
可这个时候,竟然没有人提起让庄明宪去给叶茜看看。
庄明宪更不可能主动去看叶茜。
今天来拜寿的人很多,庄家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提前请了一个大夫在家里。
大夫很快就来了,被长房老太太引到内室给叶茜看病。
其他人就继续在厅堂等候。
庄明宪坐在椅子上觉得无聊,就捧了茶盏在手里小口小口地啜着。
傅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
她的绣技高超非凡,那荷花绣得格外出色,最难得的是,当荷花翻过来,另外一面竟然是一朵蓝色牡丹。
是双面绣。
她竟然会双面绣。
他是不懂女红刺绣,但也知道双面绣很难,会这种技术的人凤毛麟角。
她连双面绣都能绣出来,一个小小的荷包又岂能难的倒她?
也就是说,他的确冤枉了她。
她说的没错,她绣出来的东西比那个荷包好百倍千倍。
他放在腿边的手松开又攥紧,攥紧又松开。
…
叶茜没有大碍,大夫说她是天气太热导致的昏厥。
“没有大碍就好。”傅老夫人道:“今天是挺热的。”
她说话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庄明宪绣的那朵荷花。
长房老太太气得脸都绿了。
处心积虑安排了这一切,没想到为庄明宪作了嫁衣裳。
这个小畜生,又一次坏了她的计划!
偏偏现在,她不能将庄明宪怎么样。
甚至有朝一日庄明宪嫁进傅家,庄家还要仰仗她。
长房老太太忍着心头的怒火,敷衍地说了几句话,就草草收了场。
傅老夫人问庄明宪能不能把她绣的荷花送给她。
庄明宪哪有拒绝的余地,自然点了点头。
傅老夫人又道:“你那里还有多出来的清润香吗?”
“还有。”庄明宪道:“我明天让人给您送去。”
傅老夫人点了点头,冷漠严肃的脸庞格外和蔼:“我们走吧。”
这是要庄明宪跟她一起走的意思了。
“我送您回去吧。”小朱氏笑的亲热谄媚。
傅老夫人没拒绝:“也好。”
一行人穿过花园回二房。
叶茂落在最后,看着庄明宪跟在傅老夫人身后,离傅文不过几步之遥,谷雨跟澄墨一人抱着一盆荷花,他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阵惶恐。
“时文!”叶茂加快脚步,追上了傅文,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盆荷花你让给我好不好?”
傅文停下脚步看着他。
叶茂嘻嘻一笑:“你放心,我不白拿你的。我新得了两盆魏紫,两盆十八学士,你喜欢哪个,尽管拿去。”
魏紫是牡丹名品,十八学士是茶花,同一株茶花上开出十八朵颜色不同的花,非常珍贵。
“子青。”傅文唤着叶茂的字,声音清冷:“你应该知道,我最喜欢荷花。”
第30章 挑明
“那这四盆花全给你好了。”叶茂大手一挥,非常大方。
傅文不为所动:“君子不夺人所好。”
叶茂顿了顿:“也是,你最喜欢的是荷花,这蓝色荷花又非常少见。”
可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而是加大了筹码:“你不是一直想要一盆紫色荷花吗?我爹那里有一盆,你把蓝色的给我,我就把那盆紫色的给你,这回你总该同意了吧?”
紫荷比蓝荷更珍贵。
叶茂如此,分明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傅文抿了抿唇,庄明宪又什么好?他就这么喜欢她吗?连荷花都要跟她凑成一对。
“叶表哥。”庄明宪抱了荷花,笑着走过来:“我这盆荷花给你吧。”
她听到叶茂跟傅文的对话了,没想到叶茂竟然也喜欢喜欢荷花,真不愧是傅文最好的朋友,连对花的喜好都一模一样。
她人小小的,抱的青花盆倒不小,因为太过用力珍珠般粉嫩的指甲隐隐泛白,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那张粉白莹润的脸庞,倒比荷花还要清丽可人。
叶茂赶紧上前两步,从她手中接过那盆荷花,笑得见牙不见眼:“好,我一定好好养着。”
这是宪表妹送给他的荷花,他要带回家,放在案头,日日浇水,天天欣赏,就像宪表妹陪在他身边一样。
“总不好白白得了宪表妹的花,你想要什么?”叶茂看着庄明宪,眼里再看不到其他人。
庄明宪笑道:“叶表哥要跟我算得这么清楚吗?上次你送我的胡辣汤配方我还没送回礼呢。如果叶表哥真要谢我的话,那就空闲的时候来陪祖母说说话吧。她老人家最喜欢你。”
叶茂闻言喜笑颜开:“好,我一定常常去的。”
傅文听着他们的对话,沉默不语。
她如此有心机手腕,而叶茂心性单纯善良,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怕是被她卖了还会帮着她数钱呢。
他只有叶茂这一个朋友,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误入歧途。
还好再等几天他就要跟姿小姐定下婚事了,等婚事定下,他们就要回京城了,到时候,再慢慢劝阻叶茂好了。
傅文打定了主意,就将傅老夫人送回松怡斋,见李嬷嬷把庄明宪的刺绣放在桌子上,他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他一眼相中的不是叶茜的刺绣,而是庄明宪的刺绣。
他竟然跟庄明宪联手给了叶茜一巴掌。
真是世事难料!
…
傅文回到汀兰水榭,才知道叶茂一直在等他。
“时文,你回来了。”叶茂还穿着刚才拜寿的那件宝蓝色净面杭绸直裰衣裳,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我等了你好一会。”
傅文定了定:“你特意来找我,有什么事?”
叶茂抬头,浓密的眉毛下,眼里带了几分笑意:“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他故作轻松自在,却不知自己手里的书都拿倒了。
他们之间这么亲近,能有什么事,会让叶茂这么紧张呢?
傅文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测,嘴唇抿了抿:“我昨天刚作了一篇文章,正打算去找二老太爷,让他帮我看看。既然没事,你跟我一起去吧。”
说着,就去翻桌案上的文章。
“别!”叶茂上前一步,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我找你,的确有事。”
傅文挑眉,用清冷的眸子询问他,什么事?
“咳!”叶茂以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一声,温润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
傅文闻音知雅,挥挥手,让澄墨出去。
“你说吧。”
叶茂看着傅文,没说话,脸先红了:“时文,咱们两个是好兄弟,你跟我说实话,你喜欢宪表妹吗?”
情窦初开的少年,乍然提到这种事情,还是非常害羞的。可他却很坚定,等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目光如炬地看着傅文,脊背也不由自主挺得笔直,脸上的神情也特别严肃认真。
看得出来,他很在意傅文的回答。
傅文心情很复杂。
原来庄明宪给他留的印象太差了,可最近这几天庄明宪的表现实在令他震惊。
他不知一个人竟然有这么多种面目。
从前的庄明宪娇气低俗任性,跟她相处,你必须顺着她,稍有不顺她就哭哭啼啼掉眼泪,弄得好像你怎么她了一样。
表面上看着她是柔弱的菟丝花,没有脊骨,必须要依附着别人才能生存下去。实际上眼泪却是她的武器,哭一哭就能让敌人缴械投降。
这个敌人就是他。
后来,他拒绝了她,她就性格大变。
不再是菟丝花,而是阴险狡诈睚眦必报的狐狸。
看上去毛茸茸的非常无害,可在不经意间,她就会狠狠地给你一下子,绝不吃亏。
连叶茜、长房老太太都败在了她的手下,这样一个人,叶茂能把持住吗?
傅文久久不语,叶茂的脸色也越来越端凝。
“时文!”叶茂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压抑凝重,又有几分颤抖:“你为何不说话?”
这颤抖让傅文一惊,他抬头去看叶茂。
只见他澄净明澈的双眼里隐隐含了痛苦与渴望,英俊的脸庞都是隐忍。
叶茂对庄明宪的心意竟到了这步田地!
原本准备好劝阻的话,到了唇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没有。”傅文神色不变,只嘴唇动了动:“你怎么会这么想?”
叶茂大喜,双眼瞬间亮得惊人,他激动地看着傅文,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惊喜:“真的!你这次来,不是来相看宪表妹的,你不是来跟宪表妹定亲的?”
“当然不是。”傅文心里叹了叹:“我是要定亲,不过不是庄明宪,而是姿小姐!”
“啊!”叶茂既惊且喜,幸福得快要晕掉了:“竟然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居然是姿小姐。哎呀,哎呀,我真是笨,竟然没想到!”
他突然又跑过来,一把搂住了傅文,又松开,然后紧紧握住了他的双手:“时文,我真怕你喜欢宪表妹。你不喜欢她,我就放心了。真没想到,你竟然要跟姿小姐定亲了,那以后,以后…”
以后我们不仅是好兄弟,还是连襟!
那就亲上加亲了。
他太过激动,在傅文肩膀上锤了一拳:“好你个时文,竟然不告诉我,害我担心了这么久。”
他那么激动,那么喜悦,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
像个天真的孩子,终于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玩具。
就是傅文也不忍去劝阻他了。
“你担心什么?”傅文看着他的眼睛道:“如果我喜欢庄明宪,你又会如何?让给我吗?”
“不。”叶茂突然冷静了下来,用坚定的、无所畏惧的语气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宪表妹这般优秀的女孩子,喜欢她的人绝不止我一个。可不管是谁,我都不会拱手相让。我会用自己的努力,用正大光明的手段打败他,赢得宪表妹的芳心。”
他看着傅文,眼里豪情万丈,声音澎拜激昂:“她是我愿意用性命相护的女子,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像我这般喜欢她!”
傅文心头一震,从未有过的情绪震动了他的心房。
叶茂喜欢一个人,就那么用心,那么投入,不计后果,不问前程,只一心一意对她好。
猛然间,他发现自己非常非常羡慕叶茂。
他可以这样纯粹地喜欢一个人,这么努力地去追逐某个人。
不像他,对姿小姐也是喜欢的,但更多的是为了报恩。
他的喜欢根本不纯粹,他有什么资格去阻拦这样一个单纯热情的少年呢?
而且叶茂相貌英俊温润如玉,身姿修长轩朗挺拔,不见得庄明宪就会不喜欢他。
庄明宪阴险狡诈又如何、睚眦必报又如何?一旦她嫁给叶茂,依然要乖乖在家相夫教子。
不管女人有多少心眼诡计,一旦成了亲,还不是一样要仰仗丈夫,因为丈夫就是她的天。
她区区一个丧妇长女,能嫁入侍郎府必然非常珍惜。她不珍惜也没关系,叶茂抬几房美婢娇妾,生几个庶子庶女,她自然就知道怕了。
叶茂少年慕艾,又因为不曾得手,自然心心念念,爱得不得了。等以后真得到了她这个人,慢慢也就淡了。
他要做的不是阻拦叶茂,那样会伤了兄弟情意。
他只要在叶茂娶庄明宪之前这段时间,好好看着庄明宪不弄鬼就行了。
傅文打定了主意,眸中冰色消融,反而主动开口问询:“你是什么时候看上庄明宪的,怎么不告诉我?”
“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解决一桩心事,叶茂笑嘻嘻的:“我去找宪表妹。”
时文不喜欢宪表妹,他的心才放下了一半。
毕竟之前宪表妹对时文…是很好的。
她之所以学吹埙,就是因为时文会吹埙。
端午节他没来庄家,可宪表妹要跟时文一起吹埙被拒绝的事情,他却打听得一清二楚。
眼前划过庄明宪娇花般的脸庞,叶茂的心不由沉了沉。
傅文道:“明天再去吧。今天天色也不早了。”
傅文的声音很慢很慢:“浣花湖最南边有一个碧波亭,那里最是安静,风荷送香,晚霞映水,傍晚的碧波亭景色总是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