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萧公子真的也是相公,那实在是让人扼腕叹息。
“罢了。”她压下心底的惋惜,说:“那玉佩是从母亲的铺子里拿的,并没有我独特的标记,无论花样质材都没有特别出众之处,给他便给他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我们这一趟出来,目的已经达成了。”
双月椰因为气候土壤不对,一年只结一棵果子,她摸了摸椰子,心头大定,现在就等母亲跟父亲说和离的事了。
江伯臣直到三天后才回到会宁侯府。
会宁侯突然晕厥,昏迷不醒,他与二老爷、四老爷三人伺候了三天三夜,请大夫、熬汤药,忙得团团转,会宁侯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赵老太医当机立断,让他们把会宁侯抬回侯府,准备办后事。
江伯臣当场就哭了:“赵伯父,父亲与您情同手足,这个时候只有您救父亲了,您不能撒手不管啊。”
“行了行了。”赵老太医毒舌道:“哭得这么伤心,知道的,明白你这是为了爵位哭,不知道还以为你死了爹呢?”
江伯臣哭声戛然而止,心里却在狂吼,我的确是要死爹了好不好?
然而他只敢心里吐槽,却一个字也不敢朝外说,因为赵老太医戳中了他的心事。
江家虽然也是功臣,当年封了会宁侯,却功勋一般,不是什么大功劳。所以只有爵位,没有世袭罔替的丹书铁券,这爵位便会三代而终。
不巧的是,这一代会宁侯刚好是第三代。
按说爵位到这一代就应该收回,但是皇帝为了显示仁爱大度,往往会让他们多袭一代甚至两代。
前提是会宁侯要进宫面圣,递上折子自己要求朝廷收回爵位,皇帝就会加恩让他多袭一代,同时要求他上请封世子的折子,一旦他死了,这爵位就会落在世子头上了。
现在会宁侯昏迷不醒,根本无法上折子,万一他就这样一命呜呼了,那江家的爵位也就到此为止了。
江伯臣心心念念的世子之位,侯爷之位马上就要化为乌有。不仅如此,他还要因为守孝呆在家里三年。
爵位没了,工部的官职也没有了,他不哭才怪。
江伯臣几乎没曾跪下来给赵老太医磕头:“赵伯父,您再想想办法吧。”
“别哭丧着脸了,把你眼中的猫尿收起来,等你父亲真死了,有你哭的时候。”
一顿冷嘲热讽之后,赵老太医道:“我早年认识一个大夫,他医术高明,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就是此人性格诡异,用药大胆,寻常人都不敢找他治病,只有到了最后关头走投无路才会去找他。”
“这个人虽然在民间名声不显,但是在杏林界却非常厉害,有“鬼手”之称。我这就去找他来给你父亲治病。”
江伯臣又惊又喜:“多谢赵伯父,这人既然这么厉害,那父亲的病就有救了。”
“你高兴得太早了。他愿不愿意来还不说,就算来了,也不一定能治好,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罢了。”
江伯臣:…
赵老太医道:“你手上还有什么事,这两天赶紧办好,还有差事,也得安排好。两天后若他能治,你有得忙。若他不能治,这世上便无人能治,你就把后事操办起来吧。”
江伯臣心里沉甸甸的。
他在工部是个从六品的主薄,干着文书闲职的事,随时可以交给别人。
倒是梅雪娘的“病”不能再拖了,得让她赶紧把药喝了,才能快点好起来,他也能早日去除一桩心病。


第11章
重病昏迷的会宁侯回府了,家里上上下下忙活了大半天,直到掌灯时分众人才散了。
江令宛饿得饥肠辘辘,陪梅雪娘用了晚饭,桌子还没撤走,杜妈妈就快步进来禀报:“夫人,老爷出了房门,应该是朝我们这边来了。”
梅雪娘神色不变,转头去看江令宛:“让杜妈妈送你回去。”
“我不走。”江令宛坐在高脚椅上,优哉游哉地晃着腿:“母亲,你说过这事交给我来办的,我不要走。”
她好不容易做了半天的准备,好戏才开场呢,谁走谁是傻瓜。
“不行。”梅雪娘放下茶盏,面容严肃:“这件事你得听我的,你必须走。”
从前江令宛骄纵,最不喜梅雪娘这样,也最怕梅雪娘这样,她会用发脾气、生气来对抗梅雪娘。
可是现在江令宛知道梅雪娘最疼她最爱她,将她视作掌上明珠,就再也不怕她了。
江令宛嘻嘻一笑,从椅子上跳下来,抓了梅雪娘的胳膊,扭股儿糖一样歪缠:“我不走,母亲你答应过我的,我就要留下来。”
这一回梅雪娘却没有纵容江令宛,她落了脸色,用不容抗拒的声音吩咐:“杜妈妈,送宛姐儿回去。”
江令宛知道母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留下来了。
她松开母亲的胳膊,气哼哼道:“说算不算话,母亲是小狗,略、略略略。”最后吐舌头跑开。
梅雪娘与杜妈妈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听着身后善意的笑声,江令宛耳朵发烫,她是回到十二岁,又不是真的十二岁,怎么能做出这么荒诞幼稚的举动来?
莫非是装小孩装久了,就会变成真的小孩子吗?
丢脸,太丢脸了!
江令宛面红耳赤地想,母亲只说不让我在场,没说我不让我偷听啊。
她悄咪咪藏在路边阴暗的地方,不一会见江伯臣出现了,她便轻手轻脚绕到母亲正房窗户底下。
吸了吸手指,用力朝窗纸上一戳,待眼前出现一个小洞,漏出屋中的烛光,她才把眼睛贴上去,悄悄朝屋中看。
父亲还穿着下午穿的那件佛头青杭绸袍子,领口袖口都有不少的褶皱。看得出来,他时间很紧,急匆匆过来的,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
他脸上的表情也很疲惫,虽然他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话了,依然能出来有些不耐烦。
一开始还是老生常谈,父亲把带来的食盒放在桌子上,让母亲喝。母亲不喝,还说要跟父亲和离。
父亲呆怔,接着是暴跳如雷,然后愤怒地说不同意。
母亲很平静,说自己非走不可。
父亲慌了,过来要抱母亲,被母亲躲开。他便放软了声音说了好些花言巧语哄母亲,大抵就是他还是爱母亲的,否则也不会把江令媛关起来,把乔姨娘送走了,他只是要母亲落胎而已。
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其中不乏甜言蜜语、山盟海誓,说到激动之处,父亲还赌咒发誓说自己一定不会辜负母亲,否则天打雷劈。
江令宛一时有些不确定,母亲该不会被父亲的糖衣炮弹所打动,不和离了吧?
母亲没有,任父亲说尽好话,她亦没有丝毫的动容,只是要求和离。
然后父亲彻底怒了,他指着母亲破口大骂,骂母亲不知好歹,他对母亲这么好,连母亲失身他都能原谅,母亲却恩将仇报,要离开他。
他睚眦欲裂,语气恶毒,说母亲不守妇道,必然是生了外心,要跟外面的姘头私奔,才会要和离。
他还说自己瞎了眼,竟然看不清母亲本性轻浮、水性杨花、见异思迁…
母亲也终于怒了,她目光泠然,语气凌厉反问父亲:“江伯臣,你说错了。瞎了眼的人,不是你,而是我梅雪娘。”
“是我眼瞎,认不出你是狼心狗肺之徒,看不清你是披着人皮的狼。当初你病倒在街头,昏迷不醒,险些丧命,是我救了你。我给你栖身之地,让你有饭吃,有衣穿。”
“当初入赘我梅家,你是怎么说的?你口口声声说,你生是梅家的人,死是梅家的鬼,否则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后来你恢复记忆,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回京城之前,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是侯府公子,父母尚在,并未娶妻。我对你毫不怀疑,满心信任,放弃青城县的一切跟你来到京城,你是怎么对我的呢?”
“你不带我回家,将我安置在客栈,多亏我找人打听才知道你已经娶妻。”
“你不仅骗我,还欺我,你将我的路引拿走,让我有家难回。你将宛姐儿夺走,强迫我留下来。”
啊!江令宛在外面听着,震惊又心酸,原来母亲是这样来到江家的,并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父亲为了报救命之恩,才娶了母亲这个小门小户的商户女。
回忆起那段往事,梅雪娘脸孔雪白,眉宇间一片凛然。
想她梅雪娘从小便是父亲掌上明珠,长大打理铺子,当家做主,说一不二,何曾受过那样的委屈?
宛姐儿是她的命,她不能放弃宛姐儿,但是让她进府做姨娘,那也绝不可能。
她堂堂正妻,岂能委身做妾,一辈子矮人一头,任人拿捏?又岂能让自己的女儿沦为庶出?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实在不行,便先做了外室,然后花钱买也好,从江伯臣那里骗也罢,一定要把路引弄到手,带着宛姐儿回青城县去。
不料几天之后,江伯臣来客栈告诉她,说他原配发妻已经死了。
那一天,江伯臣陪发妻去上香还愿,路上遭遇劫匪,他被打晕,流落至青城县,而他的发妻乔氏则被推下山去,等找到的时候人已经咽气了。
江伯臣跪在地上求她原谅,求她跟他回江家。她去江家,不是为妾,而是做妻。虽然是继室,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嫡妻。
江伯臣口口声声地保证,此生绝不纳妾,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想着继室便继室吧。事情到了那一步,江伯臣死捏着她的路引不放,又让人抱走了女儿宛姐儿,还许下那般诺言,她不低头也不行了。
江家不算大户,可上上下下也有好几十口人,上有公婆压头,中间有妯娌攀比,下有仆妇盯着,肯定不比在青城县当家做主轻松。
好在江伯臣对她不错,一心一意跟她过日子,女儿又一天天大了,越来越冰雪可爱。虽然生活中磕磕绊绊不如意的事情很多,可看着女儿健康活泼的笑脸,再难熬她都熬过来了。
直到六年前,江伯臣突然带了一个怀有身孕的妇人回来。
他说,这妇人名叫乔映柔,乃是他先头那位夫人的堂妹,因死了丈夫回到京城,被他无意中碰到。
乔映柔的容貌与他的原配乔映蓉十分相似,他一时把持不住,逾越冒犯了她,本不欲声张,不料乔映柔怀了他的孩子。
他不能让亲生骨肉流落在外,所以要给她名分,纳她为妾。
乔映柔也十分乖觉,跪在地上求她,说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栖身之所。
她被形势所逼,不得不面带笑容、宽和大度让乔映柔进门,背地里却夜夜难免,怀了孩子还未坐稳胎就小产了。
三年后,她再次有孕,江伯臣却闹出了大亏空,眼看着就要被捕入狱。公公一心炼丹不问事,婆婆更是眼中没有他们长房一丝一毫。
为了不让丈夫入狱,不让她自己被牵连、女儿被发卖,她不得不立起来,没日没夜地雕玉,为此大病一场再次小产。
连着两次小产掏空了她的身子,若非她手里有钱,上好的补药流水一样的喝,又怕自己不在了,女儿受人欺负,不得不咬着牙撑着一口气,她的坟头怕是都长草了。
她养了好几年,身子终于有了起色,但这些年的难堪、痛苦、愤怒、失望却一直积压在心底。
她嫁人,是想找个人跟她一起顶风抗雨,却没想到,她一生的风雨都是他给的。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她,欺她,还听信乔姨娘的话辱她不清白,为了女儿,她不得不忍,不得不忍着恶心与他生嫡子。
她以为她要忍一辈子,不料女儿懂事争气,愿意让她离开。
她不用再忍了,真好,真是好啊!
梅雪娘眉头一扬,眸中尽是讥诮:“早知你是这样背信弃义、狼心狗肺之徒,我当初就不该救你,就该让你病死街头、客死异乡、无地葬身,去了黄泉想投胎都不能。”
江伯臣没想到平素端庄得体、贤惠懂事的妻子骂起人来竟然如此恶毒。
他一声怒吼,如失去理智的野兽般跳起来,扬着手要去打梅雪娘:“贱人,你好大的胆!”
梅雪娘又岂会让他打到,她一朝后退了两步,随手抄过桌上的茶盏,毫不客气地砸到江伯臣头上。
江伯臣一声闷哼,捂着额头蹲了下去,站起来时鲜血从他指缝里流出来,淌了一脸。
江令宛本来为母亲捏了一把汗,生怕母亲挨打,不料眨眼功夫就形势大变,挨打的变成了父亲。
她不由在心里为母亲叫好:打得好,母亲大人霸气威武!


第12章
江令宛拍手称快。
江伯臣却气得五官都挪了位置,双眼喷火怒瞪着梅雪娘。
梅雪娘毫不示弱,一脸讥讽挑衅地于他对视。
夫妻二人至此彻底撕破脸皮。
江伯臣牙齿咬得咯咯响,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阴恻恻地笑,然后抬脚就要走。
梅雪娘凉凉地提示他:“我劝你最好打消强行给我灌药的念头,我梅雪娘也不是吃素的,你若是不信,大家只管闹,看最后丢脸的是谁!”
江伯臣回转头,双手握拳,像个随时就会扑咬人的野兽。
“我这里有双月椰,是一种奇药,可治公公的病。你不妨等几天看看,可不能因为一时的愤怒失去理智,让公公丧命,到时你失去侯府爵位,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愤怒如困兽的江伯臣陡然冷静了下来,双目犹疑地审视梅雪娘,语气中却带了一丝窃喜:“你说得是真的?”
梅雪娘淡淡道:“是真是假,你过几天自会知道。”
“你最好不要骗我!”江伯臣眼光闪了闪:“否则,就不要怪我不讲夫妻情谊了。”
江伯臣捂着伤口走了,杜妈妈担忧极了:“老爷怒火滔天,仿佛是动了杀机了样子。夫人,您会不会有危险,要不要避一避?”
“哈!”梅雪娘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笑了出来:“他若是真有血性,在我动手的时候,他就会扑过来掐死我了。”
“你没看到他刚才的样子,一听说我有药可以治公公的病,他立刻就停了下来。在功名利禄面前,就是杀父仇人他也会认贼作父,我只是打了他,又算得了什么?”
杜妈妈突然就闭口不言了。
因为江伯臣是长子,却不得其母亲会宁侯老夫人的喜爱,他很怕会宁侯会听了妻子的话,把爵位给了疼爱的次子。
为此,他一直讨好会宁侯,给他送钱,让他买矿石炼丹炼药,甚至买了十个处子送给会宁侯,只因会宁侯说要一夜御十女。
要不是梅雪娘拦着他没做成,他恐怕还会有更无耻的事情做出来。
梅雪娘心想,幸好女儿怂恿她离开,否则她跟这么个人过一辈子,真是白活了。
“明天一早,你去棉花巷一趟,把院子捯饬一番。准备准备,咱们该搬出去了。”
“是。”杜妈妈精神一震,神采奕奕地答应了。
江令宛两眼放光,几乎要对母亲顶礼膜拜:太牛了,太厉害了!
她之前还担心母亲扛不住父亲的怒火呢,现在看来,自己是杞人忧天了。
母亲这么霸气,她只要乖乖等着,不给母亲添乱,不让母亲分神,几天后,父亲自然会乖乖写了放妻书,送母亲走。
“偷听了这么久,还不快出来!”母亲没好气地喊她:“还傻站着,也不怕蚊子吃了你。”
江令宛笑嘻嘻,欢快地跑进屋,抱住了母亲的胳膊拍马屁:“母亲,都是女人,为何您就能这么优秀?您的孩儿啥时候才能像您这样运筹帷幄又淡定从容呢?”
梅雪娘被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天后,赵老太医把“鬼手”老先生给找来了。
江伯臣拽着鬼手老先生的胳膊不撒手:“赵伯父说,家父的病只有您能治,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是能治啊。”鬼手老先生捋着胡须道:“但你们没有药啊,有一味药很重要,你们弄不来那味药,方子开了也是白开。”
江伯臣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就想起了梅雪娘的话:“老先生,那味珍贵的药是什么?您好歹告诉晚辈一声,万一晚辈找到了呢。”
“这药乃一种名叫双月椰树所结的果实,咱们大齐就只有琼州地界有这个树。而双月椰又是椰子中非常珍贵的一种,现在在琼州也不像从前那样常见了,更何况是京城呢。所以,你还是…”鬼手老先生摇了摇头。
哎呀,竟然真的是双月椰!
江伯臣欣喜若狂,心里喊了一句天助我也,脸上却死死忍着,强迫自己不要笑出来,反而挤出郑重肃然决绝的模样来:“老先生,请您开方子吧,双月椰我一定会给您找来的。”
鬼手老先生提醒他:“琼州在大齐最南,离京城万里之遥,即便你骑汗血宝马一日千里,来回至少也要二十天的时间,我等得,老侯爷却等不得。”
江伯臣挤出几滴眼泪,用袖子擦了,一副大孝子模样:“为了家父的身体,莫说是万里,便是万万里,我也要试试。不到最后一刻,我江伯臣绝不放弃。请老先生体谅我一片孝心,开方子吧。”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实在孝顺极了。
鬼手老先生没说话,仿佛是被他这大孝子的模样感动得说不出来话来。
赵老太医却面红耳赤,跳起来指着他骂:“你在我面前挤猫尿便罢了,竟然在鬼手老先生面前还又演又唱的了,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光了。有双月椰,你趁早给我拿出来,再在这唱戏,我代你爹打断你的腿!”
江伯臣脸皮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试图为自己辩解。
赵老太医却不给他机会“你再演,我马上带着鬼手老先生走!”
江伯臣吓得拔腿就跑,出门时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几乎不曾摔倒,那迫不及待、落荒而逃的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他不敢得罪赵老太医,他便将一腔怒火发泄到梅雪娘身上,进了静好院正房,看到卧房的那个一人高的青花落地大瓷瓶,他飞起一脚踢了上去。
“咣!”
大瓷瓶纹丝未动,他的脚却疼得钻心。
身后传来梅雪娘凉凉的声音:“老爷,你也太不小心了。”
“你…”江伯臣恼羞成怒,去砸梅雪娘的梳妆台,把上面的瓶瓶罐罐悉数挥到地上,这才觉得心气顺了,略带得意的去看梅雪娘。
梅雪娘端着铜盆对着他就泼。
“哗啦”一声,冷水兜头泼下来,江伯臣被浇了个透心凉。
他呆住了,以为自己在做梦。
梅雪娘随手把铜盆丢在地上,淡淡道:“天气炎热,妾身给老爷降降心火。”
江伯臣这才反应过来,像炸毛的猫一样张牙舞爪:“梅雪娘,你不要太过分!”
“哦?”梅雪娘淡淡一笑,转头瞟了江伯臣一眼:“过分如何,不过分又如何?”
她语气轻慢,眼中都是蔑视,嘴角带着嘲讽…
江伯臣瞳孔猛然一缩,忆起昔年在山东青城县,梅雪娘教训那位吃里扒外的账房先生时,也是这样的高高在上,也是这样轻蔑鄙夷,仿佛对方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跳梁小丑,她梅雪娘根本不曾放在眼里。
他当时爱极了她的高傲,爱极了她语气淡淡的样子,仿若这世间万物都难不倒她一样。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梅雪娘会用这样的眼神来看他。
江伯臣心头怒潮陡涨,掀起波涛几乎要将他淹没:“梅雪娘,你不是想和离吗?我偏不让你得逞。生,你是我江家的人;死,你是我江家的鬼。你这辈子都休想踏出我江家大门。”
他说话的时候太过激动,挥舞着两只拳头,冲梅雪娘示威。
梅雪娘淡淡地“哦”了一声,转头对杜妈妈说:“既然如此,你叫人把那双月椰毁了吧,老爷用不到了。”
江伯臣:“…”
眼看着杜妈妈就要走出去了,江伯臣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住了杜妈妈:“等一下!”
梅雪娘抬起眼皮看着他。
江伯臣气得脸通红,想要双月椰却又放不下架子,便倒打一耙,大声呵斥梅雪娘:“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和离的?我特意过来,就是要跟你谈和离的事情的。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一言不合就要毁这个、毁那个的,是想好好说话的样子吗?”
看着江伯臣外强中干、强词夺理的样子,梅雪娘笑了笑:“看来老爷现在愿意跟我好好说话了,既然如此,那就请坐吧,我们好好地说一说。”
江伯臣坐了下来,满面冷笑,这里是京城,卧虎藏龙、你追我赶,商户们竞争激烈,弱肉强食,可不是小小的青城县能比的。
你梅雪娘经商是很有天分,生意是做得很好,可那都是因为背靠着会宁侯府。
这满京城,哪个有名号的商户身后没有一两座靠山?
梅雪娘孤零零的一个女人,想靠自己的力量在这龙争虎斗、水深火热的京城闯出一片天地,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你想和离,那我就让你和离。反正宛姐儿留在江家,你便是和离了,也走不远。等在外面吃了亏、撞得头破血流,你才能知道好歹。
到时候,我江伯臣可不会轻易地原谅你,不让你吃些苦头、长些教训可不行。


第13章
“说吧,你想怎么个和离法?”江伯臣问得直接。
梅雪娘就让杜妈妈把放妻书拿出来,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江伯臣不同意,也提出了要求。
接下来,两人便开始讨价还价了,一个露出了商人的市侩,一个拿出了文臣的奸诈,没有夫妻情谊,只有撕破脸皮后对手的较量、买卖双方斤斤计较的你来我往。
这也是梅雪娘死活不让江令宛参合的原因,她反正要离开江家了,无所谓江伯臣怎么看她。
但是宛姐儿还在江家,还叫江伯臣一声父亲,她不能跟江伯臣正面杠上,至少在江伯臣心里,宛姐儿还是那个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天真活泼的小女儿。
只有这样,江伯臣对宛姐儿才会有一点慈爱之心。她不指望江伯臣多疼宛姐儿,只要他不为难她,那就足够了。
从中午说到下午,等日薄西山,两人才谈妥了。
江伯臣与梅雪娘两愿和离,江伯臣签放妻书,梅雪娘将双月椰拿出来给会宁侯治病;江令宛归江伯臣,留在江家,但是她出嫁前的教养由四夫人何氏负责,江伯臣的妾室以及其后来的继室夫人一律不得插手;梅雪娘将自己名下产业一分为三,她自己带走一份,留给江令宛一份,另外一份赠送江伯臣,权当做对江令宛教养事宜的补偿。
江伯臣当场在放妻书上签字,梅雪娘也不犹豫,立刻将一部分产业的地契、房契、商铺交了出来。
江伯臣冷笑:“夫人果然唯利是图,为夫佩服!”
“江大人见钱眼看,卑鄙无耻倒是一如既往,没让我失望。”
这一声江大人,已经道尽了两人关系了。
江伯臣轻蔑一笑,心想你只管牙尖嘴利,日后有你哭着求我的时候。
“老侯爷昏迷不醒,老夫人一向不管长房的事,二夫人看我不顺眼,四夫人那里我昨天已经打过招呼。”
梅雪娘道:“我就不去辞别了。”
夜色渐浓,几颗星子挂在天幕,梅雪娘的马车在夜色的掩映下,离开了会宁侯府江家。
这一夜,江令宛迟迟不能入睡,倒不是因为母亲的离开,而是她没有想到,为了旁人不敢欺负她,母亲竟然给她找了一个大靠山——四婶何娉芳,东莞伯何荣的长女,定国公萧铎的外孙女。
因其母早亡,自幼养在定国公夫人膝下,爱若珍宝,疼之入骨。虽然是表小姐,但地位比定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还要尊贵。
第一代定国公随太.祖征战,立下不世的功勋,如今的定国公萧铎,更有开疆辟土的功劳。他手握重兵,深得皇帝新任。
虽然定国公三个儿子都不甚出色,但他的第五孙萧湛文武双全,有勇有谋。
萧湛还是淑妃娘娘的外甥、四皇子的伴读,从小出入宫廷在御前长大,十分得圣心。
他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参加秋猎,就拔得头筹,力挫其他儿郎,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