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湘右手轻轻一偏,鞭子随即动起来,几道变影闪过,眼前的几根树枝瞬间就劈做了两半。鞭风凌厉,倒勾处杀气腾腾,落下之地无一完整。

待她撒气正畅快时,突然闻到空中隐隐有异动,尘湘赶紧收手,快速往后一扬,一枚石子从她脸上险险飞过,击中她背后的一棵梅树,且听“砰”声一响,那树干立马裂成了数节!
尘湘小心地往后跳了几步,仰头看了看。
“谁那么小人?躲在暗处,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静默了半晌,且听见一阵朗笑。

“姑娘这般无缘故胡乱耍鞭子,若是伤了人也算英雄好汉么?”

 

 

第9章 【疑犯·赌场】
旁的人听不出,这话语乃是由内力吼出,内功平平者若是不慎还有可能头晕目眩。
尘湘站定脚,寻得这声音的来由,阴阴一笑,一挥鞭子抽过去,梅树的一枝断了开来,听得有人倒吸了口凉气,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风声。
头顶东南角一处可见一黑影踏着断木跳于空中,随即旋身落在地上,仔细瞧时却是个身着宝蓝色衣衫的人,背后背有一把铜制大扇子,生的眉清目秀,笑时嘴角尚有两个小窝。

“姑娘,你也太野蛮了吧?”

尘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对这话并不介怀:“你是哪里来的?看得倒是挺面生……一个人在这里,鬼鬼祟祟的,有何企图?”
那人无奈的耸耸肩:“没钱住客栈,只能睡这里了,一个破地方,我能有甚企图?”
尘湘冷哼笑道:“胡说!这里今早才死了人!”
“死了人?难怪那么吵。”
这人的衣衫料子上好,袖边还镶有金丝,不像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听他说没钱住客栈……显然不可信。
尘湘微微眯眼,拿着鞭子凑近他一步:“说!你为何无缘故在这里,莫非……你就是那凶手?回来打探情况的!”
“喂喂喂……”那人连忙摆手,一脸苦笑,“莫要冤枉人好不好?我是昨夜才到这城里来的,别说杀人,我连个认识的都没有,我杀谁去啊?”
这般话她自然不理会,尘湘一手抬起鞭子,不由分说地捆住他两手:“废话少说,与我一同去官府见官,到时候自会给你解释的机会!”

不料那人嬉皮笑脸地立在原地,虽是未用力,但尘湘拉不动他分毫。
“不用了吧姑娘?在下可真是一介良民,未犯任何事情的啊……”
尘湘一面暗自使劲,一面嘴上仍硬着:“笑话,哪有坏人说自家是坏人的?今日……嗯,今日我不把你擒去官府……我……”看不出,这人浑身上下没有多少斤两,不动神色间居然气力这么大。
像是在看好戏,那人优哉游哉地瞧着尘湘费力气,而后小小的一动,竟挣脱开她的鞭子,倒是一脸遗憾:“哎呀姑娘,你这鞭子似乎不怎么管用啊……我看,不如就算了吧。”
尘湘终于有所警觉:“你是何方神圣?师出何处?家住哪里?使得哪门哪派的功夫?”

那人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姑娘,你一口气问那么多,我也回答不上啊……”
他话锋一转,笑了笑:“红鹰金雀鞭,你师父是沉星洞天的人?”
家门被看出来,尘湘也不再隐瞒,略有不服:“是,我师父是天星刀郑铁石。”
“啊呀——”那人夸张地两手抱拳,朝她大施了一礼,“原来是郑大侠的高徒,失敬失敬。”
这一套她向来不吃,趁他弯腰之际尘湘瞥了一眼他背上的大扇子,嘟囔了一句:“仙铜扇,散鬼大仙的大弟子?”
那人的眼立即弯成一道月牙:“姑娘好眼力啊,不愧是郑大侠的徒弟,这鞭法也是一脉相承。”

话听着真讽刺。尘湘仰起头来,扬眉看他:“家门报完了么?可该跟我去官府了?”

那人敷衍着退后了一步:“这个啊……这个嘛……啊!你看那边,好大一只鸟!”
“嗯?”尘湘下意识地转头,猛地发觉不对,再转过来时周遭已空空无人。
“该死!”她气得跺脚,“这么傻的错误我也犯!”

*

一恒赌场位在天祥街一处较为偏僻的地方,据说是庐州最大的一家赌坊,赌场附近常走动着乞丐与一些江湖宵小,正可谓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秋禾终是无法说服自己,好端端的查案子为何一定要来这种地方,偏生公子的脾气又倔强,劝也劝不得。
“公、公子……咱们,当真要进去?”
耳边的声音甚是吵杂,不容易听见,公孙策略略偏头,与他解释:
“听闻宋升九死前曾经常来这个赌坊,但自从座上宋家当家一位之后就再不来了。我想在这里应当查得出些蛛丝马迹。”

秋禾探头瞅了瞅,赌场里的灯光昏暗,叫骂声吵嚷声连成一片,各色人等来来往往,里中不乏有持刀的汉子,带疤的恶奴,让人看了都觉得胆寒。
“为……为何不叫上些捕快来?”孤军深入,这也太危险了些吧。
“哎,你不懂。”公孙策摇摇头,“但凡常来此处的人都是与官府中的捕快打过交道,若是带上他们来难免打草惊蛇,也查不出什么来了。不多说了,进去吧。”
“啊?”
没等他反应过来,公孙策已然撩袍敲着竹杖往前走。

“公子,您等等我啊!”秋禾不敢怠慢,生怕他有所闪失,也立马尾随其后。

赌场之中人声鼎沸,乌烟瘴气,犹听得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小间里斗鱼虾蟹的,大间里多是赌骰子。刚一入门没走几步,就有一位颇为妖娆的赌妓凑到秋禾肩上,媚眼如丝,吐息之际还带着媚人的酒气。
秋禾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手就把她挥走:“去去去,没你的事儿!”这地方还了得,他转过脸对着公孙策好言相劝:
“公子啊,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要是让老爷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啊!”
公孙策不为所动:“据宋家下人说,宋升九曾在赌场与人起过争执,与赌场的柜主很是熟悉,不如寻他来问问。”

秋禾应下,抬脚就准备去找,却被公孙策拉回来:“先别急,赌上几把再说。”
“啊?还要赌啊?”

里间的环境稍之要好些,秋禾跟在公孙策身后,左右环顾,四周之人无一不是赌得脸红脖子粗,一双眼睛只差没对起来,他忐忑不安地问道:
“公子……您以前赌过吗?”
“没有。”
“那您……会赌吗?”
“不会。”
“……”
这不明摆着是有钱没处花吗?

正路过某个小间,其中一个倒茶水的小厮模样的人眼睛极尖,一见公孙策穿着不俗,又估量那把檀木扇子,知晓此人必定非凡人,忙的堆上笑脸过来拦了他的去路。
“这位公子,您可找到乐子没有?不如来这里玩一把吧?里头恰在赌‘赛蜘蛛’。”
“哦?赛蜘蛛?”
秋禾纳闷地往里面瞅了一眼:“蜘蛛?蜘蛛也能来比赛啊?”
小厮笑道:“这位小哥有所不知,这赛的是七星蛛,个头大,也不会吐丝,就是跑的速度特别快,所以不少人也拿它来比赛。”
公孙策似乎很是满意:“好,那就进去看看吧。”
“好叻,公子这边请。”

这小间房并不大,但一应俱全,左右共有两张赌桌,赌桌很长,桌上分放有四单隔开来的木盒,顶上无盖。桌子另一端摆了四个正方铁盒,亦是无盖,从上看去,里面装有四只大小均一的棕色蜘蛛,只只皆有巴掌般大小,腿上长满毛刺,勾着铁盒发出奇怪的声响。
秋禾看得汗毛直立,小心翼翼问道:“这……这蜘蛛不咬人的吧?”
那小厮笑着摇头:“小哥莫怕,这些蜘蛛都是吃素的,身上不带毒,但若惹急了它还是会咬人的。”
一场赌正完,小厮问道:“公子,要不要下注?”

“哦。”公孙策淡然摇摇头,“先不急,待我看几回。”
“公子是第一次来的吧?”小厮很理解的给他倒上杯茶水,“那您先坐着歇会。”

秋禾扶着公孙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不由觉得怀疑:“公子,您真看得懂吗?”
“嘘,别吵。”
“是……”

来赌的一群人的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当然也有些书生模样的人,不过看上去有些落魄。七星蛛从盒中放出来之后,奔跑的速度果然极快,不到半盏茶时间已经过了三回。秋禾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时公孙策才站起身来。
“秋禾,替我压第三只。”
“是。”

二十两白银往桌上一放,似发光彩,周遭的人无一不吃了一惊,这么大的,还是头一遭遇到。众人纷纷对视一眼,从袖中摸出钱来。
“我压第二只!”
“我压第一只!”
“第四只!”
……

那阵势,只差没把盒里的蜘蛛连毛带腿一并吃了,秋禾担心不已,故小声凑到公孙策耳边:
“公子,咱们能赢吗?”二十两,就他一个府中的上级的家丁也要干一年才赚得到这么多。若是真输了,还是有那么点可惜的。
公孙策笑而不答:“你看着吧。”
未想,七星蛛一放出来,那第三只果真跑得飞快,远远落后其余三只,乃是第一个触及那端的木盒一侧。
白花花的银两顿时塞满了他的眼,秋禾笑得合不拢嘴:“公子果然神机妙算啊!”
公孙策抿了口茶,不接他这奉承话,倒是有些大赦天下的意味:“多的钱你留着吧。”
天降财神啊!秋禾点头如捣蒜,感激涕零之中还不忘问:
“公子,咱们接下来压哪个啊?”

公孙策微微一笑:“第二只。”
“好,第二……第第第二只?公子,第二只方才可是跑的最后啊!”
“要你废话,叫你压你就压!”
“哦……”

鼓声一响,且看第二只七星蛛一扫方才的颓废,健步如飞,反倒是方才的第三只落了尾。
秋禾心中愉悦拍桌子叫好。
“公子您太厉害了!”
知道公孙策不会说,秋禾小声问道:“公子,您怎么猜出来的啊?也教教我可好?”要是能学会,以后也不愁没钱花了。
公孙策自知道他的意图,展开扇子笑着摇头,示意他低下身来,秋禾会意,忙佝头下去,听他低声道。
“其实这第二只就是方才的第三只,虽说每只都做上了标记,但七星蛛雄雌气味皆有不同,四只七星蛛中只有一只是雌性,据书中记载雌性七星蛛跑时速度要快于雄性,所以只要次次都选雌的那只便可。”
秋禾听罢,心中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公子果然聪明!看来那庄家出老千呐……”

话语一落,猛然间,却听到有人尖叫,对桌的一名壮汉抬手就掀了赌桌,怒气冲冲朝公孙策奔来,秋禾直觉不对,身形一闪就挡在公孙策面前。那壮汉不以为意,轻轻一拍就将他挌倒在地。
“公子!”
壮汉身后亦跟了三五个人,他一把揪起公孙策的衣襟,怒道:“臭小子,你居然出老千!”
秋禾踉跄着爬起来,站立不稳还指着那壮汉反驳:“你胡说!明明是你们……”
“秋禾!”公孙策制止不住,劈手就有人甩了秋禾一巴掌。

秋禾一抬头就见得一个半秃了头的高个子灰衣男子挽了挽袖子,居高临下看着他。
“‘我们’?我们怎么了我们?三街四巷,赌场妓院,哪儿没我们的人!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秋禾还没来得及开口,腹上就硬生生挨了一拳,他顾不得左右,急急往公孙策那方瞧。
公子眼睛不便,若是这帮人……
早知,还是不该顺着公子,带几个人来才好的!

公孙策微微侧过头,耳边已然听到秋禾闷哼的声音,不必多想也知道他挨了打,是强压着不想让他担忧。心下忽然百转千回。
壮汉见他不发话,手上的力道越发重了
“说,你是哪里来的人,在哪个手下混的?敢来砸王武爷的地盘,谁给你的胆子!?”
公孙策皱了皱眉,手暗暗自袖中摸出两枚寸把长的小铁锥,忖其穴道位置,腕上一转正欲掷出去,不料空中似乎有一阵鞭风袭来,落落错错,顷刻间,满屋的桌椅已被打裂了无数。

不知自哪里传出一个声音来,入耳时只觉得十分熟悉。
“他是我手下的人,自是我给他的胆子!”
还没等公孙策叹气,秋禾挣扎从地上爬起来,连一脸的血都忘了去抹,如见救星,欢喜得难以自己。
“沈……沈小姐……!”

 

 

第10章 【审讯·酒楼】
梁上的灯笼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底下之人皆不由仰头朝顶上看去,只见有一人手持血色长鞭坐在那梁上,长发竖起,散于脑后,用一根竹签固住。
尘湘垂下眼来往下面扫了一扫,左手一拍横梁,一个翻身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有人不禁拍手赞叹:“好轻功啊!”

尘湘颇为得意地向公孙策看去,无奈后者根本看不见。
秋禾跌跌撞撞跑到她跟前,泪流满面地揪着她的衣袖:“沈小姐……您快救救公子啊,小的无能,帮不了……”
尘湘刚转头,愣住了:“你……你是谁啊?”
秋禾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那张被打得面目全非的脸,欲哭无泪:“沈小姐,小的是秋禾啊!”
“嗯?”尘湘惊叹不已,伸手就往他脸上摸去,“你竟被打成这幅模样来了……”

手还未触及,余光就瞥见明晃晃的刀刃直逼她来,尘湘劈掌推开他,扬起鞭子就挥了过去,壮汉稍迟疑了一会,闪避不及,左脸上就生生挨了一鞭,划出血痕来。
他往后退了几步,手下几个人赶忙过来扶他。
“让开!”大汉推开周遭人等,提着刀指着尘湘问道:“你又是何人?我与你素不相识,如何来砸我场子?!”
这汉子体型壮实,面目可憎,但语气中无疑透露他在这地方上多有眼线,还是小心为上。
尘湘将鞭子随意地搭在肩上,大摇大摆走了几步,笑道:
“你伤了我手下,我自然要来讨个说法吧。”

壮汉颔首示意她身后的公孙策二人:“你说,他们两个是你的手下?”
“当然。”
旁边有人凑到壮汉耳边,轻声道:“大哥,跟她废话那么多话作甚么?不过一介女流,若是今日不赢她,以后可难在一恒赌场立足啊!”
壮汉觉得有理:“说的是。”

尘湘微微眯眼,瞅着他几个人低声耳语,直觉不对,索性挥鞭高声道:“想耍小人?姑娘我有的是力气,一块儿上,车轮战,还是单打独斗,各自挑吧!”说时且听对面壮汉一声令下:“上!”
他手下的人立即分作两队,有序的排列开来,又在尘湘四周围成了个圈,手把钢刀拿着,目光灼灼看着她。
冷眼瞧了瞧这阵势,尘湘哼声道:“不错嘛,会点招数。”
话音刚落,刀光如电光闪过,密密集集,毫不透风,连得一点缝隙也没有,尘湘快速将鞭缠绕一半在臂弯上,点脚于空中旋身,鞭上的弯钩顿若屏障,难伤她一分。

群贼密布,越杀越紧,秋禾小心扶着公孙策,踮着脚望过去,只见那红色鞭子掠动如飞,如凤飞天,红影道道,一点不见紊乱。
“公子,我有点儿担心啊……”
公孙策眼目不能视,只能换做耳听,黑暗之中数人的脚步声各有不同,他听得仔细,已能勉强在脑中浮现出打斗的场景。

却见尘湘杀了几十回,大部分人被她鞭子打得血肉淋漓,倒地不起,优势尚可能辨。大汉一看不敌,自顾抄了刀绕至她身后,欲乘其不意,尘湘战的痛快,鞭风甚急,还未料到。
公孙策忽的眉峰一皱,偏过头:
“尘湘,背后!”
这声来得恰是时候,尘湘前倾身子,那刀刃擦着她的后背而过,她顺势往下挥出鞭子,正击中那大汉的膝盖,疼得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

找坊主借了一间空屋,秋禾手脚麻利地把一群人捆了个结实,还没来得及处理自己脸上的伤,笑得如此畅怀。
“哼,敢欺负你小爷我!让你好看!”说罢就伸手狠拍了其中一人的脑门儿。
尘湘自寻了把椅子坐着,收好鞭子,从怀里摸出药瓶来。
“秋禾,接着!”
白色的瓷瓶在空中划了个美好的弧度,秋禾一踮脚接在手中,忙不迭笑着点头:
“谢谢沈小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公孙策不怎么看好她,喝了口茶,直截了当地问:
“你来这里作甚么?”
这话问得她有些莫名其妙:“既是来赌场当然是赌钱了。”
闻言,公孙策放下茶杯,拧起眉头来轻叹了口气:“一个姑娘家,如何成日来这种地方……”
“这是我的事。”尘湘挑衅朝他扬扬眉,“你管得着吗?”

一股即将开战的气息铺开来,秋禾直觉不妙,赶紧上前岔开话题:“公子,咱们是来查案子的,还是先办正事的好。”
公孙策抿了抿唇,终是开口问道:“你叫王武?”
底下的人冷冷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他倒不在意:“你可认识一个叫宋升九的?”
底下的的人依旧不答话。

尘湘在一旁实在看不过去,抄起鞭子大步跨到那大汉面前。
“问话哪有你这么问的?任谁都不会说。”
她抬起鞭子上的倒勾在那王武脸上轻轻一刮,冷笑道:“我告诉你,嘴硬的人我见多了。”
“今日,我落在你手上是我王武技不如人。但我们出来混也是有原则的,士可杀不可辱。”
尘湘直起身子来,不屑道:“嘁,谁要辱你。”她往前走了几步:“城东郊大槐树旁的那间小木屋住的是你妹妹吧?”
王武瞬间警惕起来:“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要怎么样,得看你怎么样了。”
尘湘又闪到他旁边一人跟前蹲下。

“三梅街西巷糕点铺左边的那个豆腐坊是你媳妇开的吧?”
那人一惊:“你、你怎么知道的?”
“啊呀,这个嘛……”她说着又拍了拍另一人的肩:“喂,我记得,你爹可是我在家做杂工的,要想他没事……”
“你……”
“啊,还有你,你女儿是我小姑子的丫头。”
“你儿子的教书先生可是我家管家的弟弟。”
“还有你……”
……

秋禾咽了咽口水,由不得用袖子去抹汗:“公、公子,沈小姐认识的人也太多了吧?”
公孙策无可奈何:“简直是胡闹!这跟绑匪有何分别。”
秋禾扁了扁嘴,小声嘀咕:“我看挺有效的啊……”

尘湘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好了,怎么样?说与不说,可要看你们自己了。”
王武跟前的另一个汉子咬了咬牙,凑到他耳边央求:“大哥,这不是逞强的时候啊!这女人好像什么都知道……我那弟弟才九岁,我不想他出事。大哥……横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别在看那什么面子了!……”
静默了约摸半盏茶时间,王武闭了闭眼,把脖子一横:
“……你想问什么?”

“爽快!”尘湘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宋家当家,宋升九,你可认识?”
王武想了想,点点头:“认识,他以前经常来赌场赌钱。”
公孙策接口问道:“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何时认识的?说详细一些。”

“其实我们也不是很熟,两年前宋升九家道中落就来庐州投靠他表舅,也就是宋老爷子。那时候宋升九每日都要来一恒赌场转悠,要么赌钱,要么去喝花酒,要么就跟着一群混混在街上闲逛。宋升九这人很好色也好赌,每次将钱输了个精光就去找宋老爷子要,但好几次都是被打了出来,他嘴上常跟我们说,等宋老爷子没了,他就是宋家当家,没人敢拦他,因为宋老爷子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
我们当时也就当他说个气话,笑笑就过去了。天知道,一年多以前宋老爷子竟真的得怪病死了。”

尘湘打住他:“得怪病?什么怪病?”
另外一个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宋家仆人都传出来说是怪病。由那之后,宋升九就坐上了宋家一把手位置。而且很奇怪,他再也不来赌场赌钱了,也不嫖/妓了,整个人好像变了似的。还说什么,要把宋家变成庐州三行之首。”
尘湘哼了一声:“就他?做梦!”不过按那日在杜家遇上宋升九的情景来看,他好色的本质应该是没变的。虽说表面上没去花天酒地,但说不准暗地里还搞了些什么名堂来。

出了赌场,外面的天色已有暗淡,但较之里面的气味已然清爽得多,尘湘大松了口气,抬手锤了锤肩膀,不经意间就扯动了手背上的伤,她微微抽了抽嘴角。
公孙策在前,忽的停下脚步来,淡淡道:“伤口若是不及时处理,可是会染上病的。”
她一怔,刚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又记起大约是他嗅到了血腥味,方才闷闷地走了几步。
“作甚么?装好人?莫不是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假惺惺示好吧?本姑娘才不稀罕。”
听她这话,公孙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你这人,如何这般多疑!不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么?”
尘湘瘪了瘪嘴,继续逞能:“我现在又没混江湖,算不得江湖儿女,我就爱拘小节,你怎么地?”

公孙策摇头轻轻一叹:“罢了,随你。”他侧过身,敲了敲尚在出神的秋禾:“我们走。”

黑色渐渐将他的背影吞没,今夜无月,繁星满天,天幕墨蓝一片,偶尔响过几声清脆的虫鸣,煞是好听。尘湘在原地呆愣了许久,徒然抬脚跑上前去。

“公孙策,你站住。”

前面的青衫公子身形一滞,却未回头,声音亦是清清朗朗:“怎么,有事?”

“当然有!”尘湘走到他面前,伸手就扣住他的手腕,沉下嗓音来:“你骗得了旁人骗不了我……公孙策,你会武功?!”
秋禾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目光。算来他跟了公孙策这么多年,从不知道他是会功夫的。记忆里公子自小体质偏弱,从文不从武,年纪渐长后除了骑射以外并没碰过其他兵器,更没听说跟随谁学过武。
但尘湘是练家子的这没错,而且功夫还不差,既然她说是,那十之八九……
公孙策波澜不惊的甩开她的手:“沈小姐真会说笑。”
“谁跟你说笑!”尘湘定定看着他,指上一挥,食指与中指间正夹有两枚寸把来长的小铁锥,“这个是我方才从那个王武身上拿下来的,当时你唤我的时候我就听到有暗镖的声音,除了你,还能有谁!”
不料公孙策却笑出声来:“指不定会是哪位躲在暗处的高人射出来的,也不一定。”
尘湘坚定不移:“我听出来的,怎会有错。”
“圣人千虑必有一失,保不准沈小姐也听错了呢。”

他不再多争辩,携了秋禾的手继续往前走。

“等等!”尘湘跟上去,“你要去哪里?”

公孙策不耐地答道:“酒楼。”
“酒楼?去那里做什么?”
“饿了,吃饭。”

*

“来咧——客官,您的扁尖老鸭煲!”
“多谢,老板。”
尘湘抽了竹筷,捧着碗犹自幸福的夹起扁尖来。对于她会跟着来,公孙策似乎并不意外,自己也不怎么动筷子,只一个人在那里静静喝茶。
吃了一阵,尘湘觉得有些浑身不自在。
“喂,瞎子。”
公孙策颔了颔首:“嗯?”
尘湘很是狐疑地瞅着他:“你不是说饿么?为什么不吃啊?”
“不急,人还没来。”
“人?什么人?”

“砰——”正对桌有人不悦地大掌拍了拍,粗声嚷道:“老板,我的菜呢!为何这般时候了还没上齐!”
小二不敢怠慢,飞速从厨房奔出来:“客官莫急,您的菜来了!风干鸡一盘!”
公孙策蓦地放下杯子:“人来了。”
闻声,尘湘扭过头,见得对桌一共坐有四人,皆是书生打扮的模样,一人穿着身蓝衣,正在悠闲自在地磕松子,一人穿得身绛色袍子,拿着筷子正吃鸡,还有两个人衣着一样,看样式是天鸿书院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