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小厮走到他跟前,回头看了一眼那马车,对他道,“白公子让小的给您带话,说他们也是要往杭州去的。等届时安顿下来,他就过来看您。”
秋亦先是轻轻“嗯”了一声,随后由头疼地皱起眉:“怎么他们也要去杭州……”
看他露出这幅表情,听君心头倒也是捏了把汗。
可想而知,他是有多不待见白琴了……
此后又赶了一日半的路程,直到第三天午后才抵达杭州城。
自古苏杭便享有“人间天堂”的美誉,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赞的正是此地。
也怪道都说江南女子温婉如水,这杭州临水,又有西湖点缀其中,自大宋定都临安后,城内便越发繁荣起来,走在街上就觉得四周笼着淡淡清新的水气。
秋家在杭州自是有一处府邸,起先飞鸽传书回来通知了府内管家照料,眼下想来已是在门口张望等待。
“这位公子!”
还未行至秋府,那街上便有个乞丐端了碗上前乞求道:“公子行行好,赏些钱给小人罢,小人已经好几日没吃上饭了……”
秋亦止住步子,垂眸一扫,这人身后还怯生生地站了个脏兮兮地小娃娃,看着他的眼神里几分期待几分害怕。
“去去去——”小厮瞧他那手就将碰到秋亦,连忙伸手挥开,“哪儿来的脏乞丐,也敢来拦我们公子的路?不想活了是不是!”
那乞丐忙小心翼翼地往后退,连连鞠躬道:“对不住,对不住……”
“罢了。”秋亦却蓦地抬手,“你拿几吊钱给他们。”
“是,公子。”小厮一面点头,一面从包袱中取了钱,“看见没,这可是我们公子好心赏你们的,还不谢恩?”
“是是是。”乞丐手捧着钱,含泪向他跪下磕头,“多谢公子大恩,多谢公子!……”
秋亦静静看了一眼,略有些伤神的别过脸:“走吧。”
听君悄悄回头瞄了瞄,身后那一大一小的乞丐还跪在那里,久久未起。
如今北方仍是战火连天,这逃亡南边的流民越来越多了。但朝廷似乎并没有想要收回汴梁的意思,尽管有岳家军奋力抗金,可官家却一味求和,贪图安逸。也难怪几年前常德会有钟相揭竿起义。
还没走几步,前面的秋亦忽然停了下来,轻轻问道:
“以前,你住在哪里?”
听君呆了呆,不明白他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
静默了半晌,秋亦才回眸去看他,神色黯淡:“从前在汴京,你住在哪里?”
她微微一怔,亦是沉默了良久,才抬起手来。
——潘楼街的三口巷子对面。
“潘楼街……”似乎想起什么往事,他喃喃道,“我记得那里有家糕点铺,里头的藕丝糕倒是十分可口,不知你有没有尝过。”
听君闻之便笑了起来。
——公子也喜欢吃那个?
“怎么?”他有些不悦,“不行么?”
听君含笑着摇了摇头,对他比划道。
——我娘亲也喜欢去那家铺子买糕点,公子若是不嫌弃,我倒会做一点。
“你会做?”秋亦笑了一笑,“挺好,一会儿回了府上,你就去做一些来吧。”
杭州的秋府比不得常德的明月山庄气派,但同周遭房舍相比,亦是十分奢华。门口的张管家搓着手,来来回回在那儿转了好几圈,时不时望望街口。
几日前就陆续收到书信,说是府上三少爷要往杭州来查账,从昨儿到今日,他已等了整整一天,因此前都是四少爷前来,也不知这三少爷长得什么模样……
正焦虑之时,背后却被人拍了一把,张管家唬了一跳,回过头。
“张伯!”那小厮笑眯眯一张脸对着他,浑身上下透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张管家亦是笑道:“四儿!你可算是来了,这三少爷……”
“三少爷我给您带来了,这位就是。”小厮将身子一让,摊手对着身后一人,“您看,这位就是咱们明月山庄的三少爷。”
张管家依言瞧去,马车前,正有一人缓步走来,他身着竹青长袍,腰上坠玉,袖摆宽大,更衬得整个人俊逸出尘,器宇不凡。
他呆愣一瞬后,便恭恭敬敬向秋亦作揖:“三少爷!”
小厮忙也凑上来,替他介绍:“三少爷,这是咱们杭州府上的管家,姓张。”
“嗯。”后者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也没仔细看他,就往屋内走去,只轻飘飘丢下话来。
“把杭州当铺、酒肆和米粮的账册送到我房中,顺道晚膳也一并送来。”
张管家惊异之余,出声答道:“是。”
秋亦行了没几步,又不耐烦地唤道:“小四,还不带路?”
“诶、诶!”那小厮忙不迭应着,“来了少爷。”
正要走,又回身拉了听君对那张管家道:“张伯,把厨房腾出来给这位姑娘。”
“噢。”张管家先是点头,继而又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听君,“这位姑娘是……”
小四想都没想就道:“这可是咱们三少爷的通房大丫头,你仔细些照顾着!”
听君当即脸上一红,本想要解释,不料那张管家却是分外明白地颔了颔首,朝他竖起拇指来,一脸“我懂的”的表情。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听君连连摇头,刚一面向他,还没等伸手,那管家就谄笑着对她道:“姑娘随我来,这厨房在那边儿——”
……
*
晚饭之前,听君就已将糕点做好。但又听小厮说秋亦尚在忙着看账,恐她进去多有打搅,故而一直到亥时初刻,管家才让她送过去,权当是宵夜。
她倒也没料得秋亦到杭州头一天就这么拼命,想想这和他素来的性格有些不符,原以为他是要懒散几日才开始办正事的。
房内,灯火通明,听君在门外站定,看着秋亦在案前神情认真地翻阅着账册,柔和的灯光洒落满身,她心中不由一动,瞧了半晌才轻轻叩门。
秋亦抬起头,一见是她,方把账本放到一边。
“进来。”
听君端了托盘轻轻走进去,盘子里摆着的藕丝糕洁白如雪,上面还撒了几片桂花,芳香扑鼻。
“卖相还好。”
他如是说道,表情看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听君将盘子小心搁在他面前,又从托盘里取了刚煮好的茶,仔细给他倒了一杯。
——这东西太过阴凉,公子要记得多喝些热水。
秋亦也没搭理她这比划的叮嘱,只举箸挟了一块,悠悠咬了口,慢慢咀嚼。
听君咬着下唇,盯着他的动作,又全神贯注在他脸上神情,像是生怕他一瞬就变了表情。
——怎……么样?味道,还好么?
嘴中有股淡淡清香,口味甚是甜润,其实感觉……还不差。
秋亦拿了茶来抿了一口,神色如常:“还好。可惜你做不出那家铺子的味道。”
因见他也没有不喜的意思,听君倒松了口气,只微微一笑。
——我手脚笨拙,厨艺不精,勉强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倘使娘亲尚在,她做的你一定会喜欢。
他忽然不再言语,拿着茶杯一言不发地把玩,眸中印着桌上的那盘藕丝糕。
一别数载,这个味道,今日再尝,却早已物是人非。
也亏得是在杭州,别处冬季哪里又寻得到新鲜的莲藕。
“替我将床铺上。”
听君回神过来,点了点头,转身走至床边,将那叠好的被褥轻轻摊开来。
他将糕点推到旁边,又取了账本来看。
灯烛明亮,耳中只听得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那纸上黑字却一个也看不进去。秋亦终究是将账册合上,闭目养神。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睁开眼。
“明日……去给你看看嗓子罢。”
听君正把枕头摆上,因听他这一句,猛地转过头来,有些难以置信。
秋亦仍靠在椅子上,波澜不惊地又夹了一块糕点,语气平常,不知是不是在为刚才的话解释:
“我听闻江南名医甚多,正好也想见识见识。”
第15章 【眼神医】
第二日,天气阴沉,头顶罩着些许薄云,看着似乎是要下雨了。
尽管如此,倒也没有搅了秋亦的兴致,午间用了饭后,便就带了听君往街上走。
杭州的城市比常德更为清新一些,水流静静的从屋舍之下淌过,痕迹格外缓慢,比起北方的汴河显得愈加温软。
那水亦是清澈见底,倒映着岸上吐绿的垂柳白杨,水巷小桥处处可见,乍一看去,眼中甚是舒适,连身上也不由轻松起来。
街边叫卖的声音清脆入耳,那小玩意儿摆了满地皆是,听君正低头随意拨弄了一下那摊子上的一支玉簪,秋亦却悠然回过头来对她道:
“你从前来过江南么?”
听君缓缓直起身子,轻轻摇头。
她十岁前一直住在汴京,后来因为战事缘故随家人到武陵寻亲,虽离江南不远,可一直没有空闲前来一看。
秋亦慢悠悠走到她跟前,信手把她方才拿的那支簪子拈起,淡淡道:
“我倒觉得江南很适合你。”
听君斟酌了一会儿,笑着望向他。
——是说脾气么?
“不全是。”
秋亦朝那卖东西的小贩扬了扬:“多少钱?”
“公子,一两银子。”
他一面点头,一面从怀里摸了碎银放在那人手中,听君看得一愣,连忙上前拉住他。
——公子,这簪子……
“和田玉雕的。”不等她手势打完,秋亦就将嘴角轻轻一勾,“做工马马虎虎。凑合着带吧。”
他说罢,抬手便把这玉簪插入她发髻间。头上隐约感到丝丝冰凉,听君惶恐万分,急忙伸手上去想要拿下来,却不想秋亦神色不善地沉下声音来。
“怎么,我给你的,你敢不要?”
——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方气场太过强大,听君一瞬就收回了手,只怯怯瞧着他。
——这东西太过贵重,公子没必要这么破费。
“上回那支簪子,你如何不戴了?”不料,他答非所问的这么来了一句。
听君这才想起他提的,是那支收在房内的银簪,不由一笑。
——上次多亏公子帮忙,我怕再糊涂弄丢了,索性就不戴在身上。
因听她如此解释,秋亦方缓和了些许神情,垂眸在她发间看了半晌,似乎颇为满意地颔了颔首。
“你头上未免也太空荡了些,以后就戴着罢。等过些时候寻了好玉我再让人你给你雕个精致的。”
说完,又补充:“你是我房里的丫头,往后穿戴体面些,也不至于丢了我的脸。”
听君听话地点了点头,又偷偷拿手去摸了摸发髻上的簪子,触感细滑温润。其实她不过是随手捡的一支……也未曾想秋亦说买便买了,即便他后半句听着生硬,但心里也禁不住感动。
过了前面的石桥便是他们今日要寻的,那位医术高明的独眼大夫。听闻他青年时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因与人打赌输掉了一只眼,自那以后就一心专研医术,为人低调,手艺却十分精湛,杭州城内的百姓都喜去他那里看病。
现下正值午后,桥上的人零零落落,河风吹得满面寒凉,听君正低头跟在秋亦身后默默走着。不想蓦地身侧有人出手一把擒住她胳膊,她登时惊了一跳,忙回头看去。
只见旁边站着两个男子,一前一后,前面这人生着一把络腮胡须,手扣着她臂弯,眼目阴冷,而他身后那人衣着华贵,头发却略有些偏黄,双手环胸两眼含笑正盯着她瞧:
“这位姑娘,我们……可是在哪里见过面?”
听君刚想要拨开那人的手,秋亦却先她一步,一个手刀毫不迟疑剁下去,那人未看清他动作,只觉腕上刺疼,连忙松了手。
“作甚么?”他一把便将听君拉到身后,袍子一甩,口气冰冷,“在下的侍女,和两位很熟么?”
那华贵公子将眉一扬,看着秋亦的眼神里,倒不惊讶:“哦?这位姑娘,是公子的侍女?”
瞧他这般表情,秋亦回头便轻声问道:“你认识?”
听君又仔仔细细打量了那人,抿着唇摇头。
她的确对来者毫无印象,加之自己又是初到杭州,怎会有熟人。
“她既说不认识,想来是二位认错了。”秋亦语言冷淡,也不与此人客套,只伸手拉了听君,转身就走。
“告辞。”
“公子并非杭州人士吧?”年轻男子在他身后出声而问。
秋亦亦止了步子,微微侧目,脸上似笑非笑:“阁下不也一样么?”
“哦?”那人略一扬眉,表情里倒带了几丝讶然。秋亦却只冷冷一哼,别过头去,仍拉着听君几步而走。
“你!”络腮男子见他如此无礼,眉头一皱,作势就要追上前,不想却被身后那人拦住。
“由他们去罢。”
他笑得甚有深意:“早晚还会见面的。”
眼看下了石桥,秋亦的脚步依然不曾停下,听君只能靠跑着才勉强跟得上,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才在小巷僻静地方停了下来,松开手。
听君微微喘着气,不明所以。
——公子……这么着急作甚么?又没人追着咱们……
“你还没看出来么?”他双眉深锁,回头又望了望,脸色肃然,“那两个人,身材这般高大,发丝又隐隐带黄,恐怕是金人。”
金人?
闻得他嘴里说出这二字,听君顿然觉得腿脚发软,脑中震惊不已,她退后一步正靠着身后的墙,手上握紧成拳。
如今北方战火未停,官家才定都临安,朝政尚且不稳固,若是金兵顺势南下,这江南水乡遍地恐怕都会为金人所有。
静默了少顷,秋亦略有不耐地开口问她:
“你怎么又和金人扯上了关系?”
听君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不是,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两个人。
“当真不认识?”见得她拼命点头,秋亦才喃喃奇怪道,“那他们……为何会上来找麻烦。”
这个问题,她心头也是十分疑惑……
而且思及方才两人,倘若真如秋亦所说是金人,他们那口音和装束,若非仔细观察,倒也和汉人无异,想来在这南方也住了一段时日,更有人替他们易容乔装,学习汉人说话礼仪。
细思恐极。后面的她已不敢再想下去,只不住抚着胸口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此时耳边又听得秋亦淡淡一叹。
“罢了,是金人又如何,不是金人又如何,光天化日之下,量他也不会怎样。”他说完,转了步子,面向对面,表情又恢复如初。
“走了,去给你瞧瞧病。”
独眼大夫的医馆颇为狭小,其中连个掌柜也没有,只一个小药童忙里忙外。
外头吹得他这般神乎其神的,可看如今病的也就听君一人。
坐在长凳上,老大夫捏着胡须两指轻摁在她脉门,他双眼微微眯着,其中一个眼睛上横着一道长长的刀疤,已然是瞎了。
而秋亦则倚着门而站,静静望着外面略有些潮湿的青石板路,路上生着翠绿的苔藓,碧油油的一簇。
听了半刻,老头子才收回手来,对她道:“张嘴我瞧瞧。”
听君依言张口。
“哦……啧啧……”
也不知他瞧见了什么,眉毛拧成个疙瘩,神色古怪。
“你这嗓子,也哑了好些年了罢?”
听君点点头,摊开手掌来,给他比了个“七”。
“噢,七年啦……”
独眼老头儿从椅子上站起身,不急不慢地走到柜台上,一边儿思索一边儿拿笔。
因见他取了纸,沾了墨,想来是要开方子,秋亦也侧过头来,淡淡问道:
“治得好么?”
“哎呀,这个可不好说。”
这独眼大夫倒也诚实,低头写着方子,嘴里却道:“她这病,要是刚染上时来找我恐怕还治得好。现下都隔了七八年了,淤积太久,不好说啊。”
秋亦不由冷哼道:“治不好,你还写什么方子?”
“小子,话不能这么讲。”他笑眯眯地仰起头,“姑娘这嗓子是多年前受惊吓所致,我虽一时半刻治不好,可这方子倒能助她康复。至于什么时候好,这得看她造化了。
你可莫要小看我这道药方,别家大夫可不一定如我这般能夸口让她好起来……阿豆,快去抓药。”
底下的药童领了方子,脆着嗓子应声,小跑去了屋内。
秋亦举目看了看这简陋的药堂,又朝那小童走的方向一望。
屋内黑漆漆的,不知有什么。
那独眼大夫哼着不知名的曲儿收拾着桌上的笔墨,余光见他那极其不信任的脸,不由笑了笑,随口道:
“少年人,别露出那副表情嘛……若我猜得不错,你这身子也有旧疾吧,要不要老夫一块儿给看了?”
秋亦略微一怔后,皱眉不悦道:“多管闲事。”
独眼老头也不与他计较,仰头大笑了几声,负手就往里屋走去,身形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一般。
半盏茶时间过后,秋亦垫着手里的几袋草药,又展开那药方来看,神色鄙夷。
“哼,说什么看造化。不过是江湖郎中的骗话罢了,早晚能好,十年也是好,十天也是好,若都如他这样,那我也能开医馆了。”
听君自他手里把药提了来,却是莞尔一笑。
——是么?我怎么觉得他瞧得挺准的。
背后不远,那独眼老头还从屋里探出头来,满脸堆笑地招手:
“公子慢走啊。”
秋亦心里甚烦,不以为然地皱眉:“你的感觉几时准过?依我看,这药还是别吃了,万一没病倒给他吃出什么病来。”
看他头也没回往前走,听君担忧地紧了紧怀里的药,思索着这话自己是听还是不听……
*
初到杭州,秋亦也就那一日出门逛了逛,除了用饭,别的时间都关在房中清查账簿,似是要拿这些许时候把所有任务一口气清完一样。即便张管家时时劝他休息他也不予理会,数日通宵达旦,总算是把江南的这几笔烂账理清。
这日午饭后,听君正在他房里收拾那一桌的账本,张管家面带笑意地推了门进来。
“三少爷。”
秋亦尚坐在窗边闲闲喝茶,随意抬眼扫了扫他,淡淡道:“什么事?”
张管家往前走了几步,俯首笑道:“咱们秋家在杭州有一单生意,一直没有谈妥,正巧对方老板今日得空前来,少爷也在府上,就劳烦三少爷前去会一会罢?”
“生意?”他放下茶杯,略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如何没听夫人和老爷提起?”
“这……”张管家低头想了一瞬,忙抬起头来又笑道,“这是四少爷年前订下的,大约还没同老爷夫人交代过吧。”
既是秋恒订下的生意,怎么会没和秋夫人交代。秋亦看他笑得这般可疑,心自暗忖,恐怕秋夫人此次让他来查账是假,处理这单生意才是真。
也不知是什么生意,弄得如此神秘。
秋亦缓缓站起身:“那人现在何处?”
“哦,在小书房里等着呢。”
“既然来了,那就去看看吧。”他风轻云淡地抖了抖衣袍,从矮几旁绕过,走到听君跟前,又停了停。
“你也跟着一块儿来。”
听君正惊讶,一边儿的张管家倒比她还紧张,忙开口道:“这生意上的事儿,就不必让云姑娘跟着了吧?”
秋亦将眼一撇,忽然笑道:“不过是一桩生意罢了,你这么担心做什么?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是个哑巴,难不成还能碍着我什么事么?”
“……”听他话已至此,张管家自不好得再阻拦,只好点头应着,出门替他引路。
明明正厅离大门最近,这来人他却不将其带到厅中去等,反而让人去那最为偏僻的小书房内休息。方才他言语里又那般的古怪,想这生意多半是和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有关。
秋亦皱着眉盯着那张管家的背脊,犹自思索。
“三少爷,这儿就是小书房了。”张管家脸上笑容不减,开了门,摊手示意。
“嗯。”秋亦垂眸看了他一眼,一撩袍子,信步走进去。
屋里光线略暗,桌上还点着灯,房中书柜前正有人背对着门,看着那书架上摆着的书,他身形高大,一身藏青色的衫子,青丝以发带束于头顶。
在他身侧还站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随从,秋亦一见得他容貌,便觉右眼猛地一跳。
“啊,秋三少爷。”
那人闻得声响,悠悠转过身,鬓边的发丝在灯光下隐隐有些泛黄。
只见他面含微笑,作揖道:
“咱们可是又见面了。”
第16章 【杀身之祸】
秋亦禁不住拧起眉来:
“是你?”
听君正从他身后探出头,四目一对,她当即垂下眸子来,却听那人轻笑道:
“公子倒是处处带着你家侍女啊,都不见离身的。”
秋亦一声冷哼,往前走了几步,拉了那前面的椅子坐下。那人笑了一笑,跟前的随从也替他挪了凳子,让他落座。
秋恒接下的单子,竟是和金人有关么?
秋亦一瞬间心烦意乱,一想到秋夫人还特意将他派来杭州,只怕就是为了给秋恒收拾烂摊子,心里火气更胜。
他们秋家人算什么东西,也配指使他的么!?
听君眼见他脸色极差,虽不太明白缘由,但想来定是与眼前的女真人有关,也不知此人到底什么来头,明明并非汉人,却在江南这般久住。
她俯身下去,拿了茶壶替他二人倒上茶水。
秋亦余光瞥了她一眼,信手端了茶杯在唇边抿了一口,口气清淡:
“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把刚拿在手的茶杯放下,甚是有礼的抱了抱拳:
“在下徒单赫,在中原的汉人名为涂青。”
“哦。”秋亦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抬眼看他:“不知涂先生此来,有何指教?”
“三少爷果然是个爽快人。”徒单赫展开手里的扇子,双眼一眯,“之前你我二人也曾有过一面之缘,我想三少爷应当还没忘记在下罢?”
秋亦一向不耐烦这般客套,他只用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是又如何?”
“三少爷气度不凡,比之府上四少爷倒是更为精明一些。既是这样,小可也就直说了。”
门外,张管家非常识相的退了出去,小心把门带上,门一关,屋里就显得愈发阴暗。
徒单赫将扇子一收一打,旁边的随从会意,自袖中摸出一叠笺纸来,恭恭敬敬奉上。
“此前,贵府上的四少爷曾与在下商议了一桩生意,可惜这四少爷年前突然去了武陵,杭州一代无人做主,在下等至今日,总算是可与三少爷细细详谈一番……阿莫,还不拿给三少爷过目?”
“是。”
那络腮壮汉把笺纸往秋亦面前一推。
秋亦迟疑着拾起来看,听君因站在他身后,余光也不由自主瞄了几眼。那纸上清单列举的大都是酒水和米粮之物,只是一瞧价格,总共竟有一万两。
秋亦慢慢放下这叠笺纸,淡淡一笑:“一万两,这可不是小数目。”
“自然自然,所以小可才会找上贵府。”徒单赫将身子向前倾了倾,低低道,“定金我会先付上一半,至于这另一半,带得货物到手,自不会少了公子的。”
这东西数量如此之多,恐怕大半都将运送至北方供应军队。可金人素来并不富裕,此人也不知从哪里弄得来万两的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