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暗暗松了口气,却听他又道。
“那你先同她说一声便是,我随后再进去看她。”
“……”
想不到这三少爷说话这么不留余地的,秀儿提着木桶,火急火燎就往屋里冲。床上的听君尚低头在缝袍子,听得声响,才抬起头来便见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门,一脸惊慌失措。
“不……不好了!”秀儿放下木桶,喘着气儿,指着外面就道,“三、三少爷来了!”
听君闻之就是一愣,把手里的活计搁到篮子里,伸手一抬。
——他来这里作甚么?
“谁知道啊!”秀儿飞快把自己那一床乱糟糟的东西整理好,顾不得细想,“他好像是来找你的。我看没什么好事儿……该不会是因为你生病怠工,他来找茬的吧?”
——找茬?
秋亦是会为了这点小事大动干戈的人么……
听君犹自不解地抓了抓耳根。
看着不像啊……
“哎哟,你以为呢?主子跑咱们这地方来,哪能有什么好的。不是来挑刺的就是来找麻烦的,定是金钗那丫头在少爷耳根子边儿胡扯,他一气之下,就准备来寻你算账。”
秀儿一面拍着枕头,一面絮叨。
怎料刚打理好一回身,秋亦就站在她对面,吓得她险些没站稳。
“三、三少爷。”
秋亦倒也没拿正眼瞧她,大步走进来,听君见状急忙披了外衫下床给他施礼。
屋内倒还算暖和,秋亦举目四顾一番,才淡淡垂下眸,地上有人单膝而跪,她身上穿得单薄,脸色略有些不正常的发红,嘴唇却还是苍白的。的确是染病的症状。
……
秋亦一句话不说,秀儿就立在他背后,亦不晓得怎么开口才好,听君担忧地和她使了使眼色,后者那表情回应得格外狰狞,也不知想要表达个什么意思。
气氛正僵持不动,蓦地,听君只觉额上一热,秋亦不知几时出了手覆在她额头,这一瞬,别说是她,连秀儿也登时双目圆瞪。
“烧退了。”隔了半会儿,他缓缓收回手,面上波澜不惊,“你起来,回床上躺着。”
听君脑中混沌一片,还在思索他这句话里的意思,秋亦却已不耐烦地重复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起来?”
听君不敢怠慢,缓缓起了身,仍是犹犹豫豫望着他脸上表情,慢慢回了床上盖了被衾,一时又莫名得觉得浑身不自在。
秋亦信步走至床边坐下,随手又将她手腕抽出来,两指扣在那脉门上,静静听了一阵。
“没什么大碍了。”
三脉虽虚滑,不过不显疾象,今日吃了药,想来还是有效。
他将她手又放回去,拿被子掩好,末了叮嘱道:“这几天吃些清淡的,最好问那厨子要一碗生鸡蛋来喝了。”
听君依言点了点头,随即又小心翼翼地问他。
——少爷……还会看病么?
“早些时候跟着师父学了些皮毛。”秋亦并不在意地回答,起身往那桌前一坐,余光见秀儿表情木讷,歪着头,似乎还没缓过神来。他拧了拧眉,解释道:
“我不过是不喜那些聒噪之人在身边伺候罢了。若非是你这般不争气,我也不至于麻烦来跑一趟。”
听他这么说来,听君顿然觉得是自己身子太过娇气了些,平日里就已受人闲话,眼下更不该因病告假,更惹人非议。
——公子放心,我明日……明日应当就能好全了。
“哼。”他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也没再说话,只信手端了桌上的茶水来吃。可这屋里的茶秀儿并未换过,一口喝下去冰凉入喉,秋亦当下便皱起眉来。
秀儿那是看得心惊胆战,上前就去拎茶壶。
“奴、奴婢这就去给你煮茶!”
还没等秋亦回话,她一溜烟风风火火跑了出去,连门也忘了关,那带起来的风吹得门扉一摇一晃,吱呀作响。
秋亦暗叹了口气,竟有些许无奈道:“这家里头,真没一个省心的。”
他话中嫌弃之意丝毫不掩,想起从前秋亦一直在外,却不知又在一个什么样的省心地方住着,听君迟疑之下,悄悄支起身子,待得他目光瞧过来时,方问道。
——公子从前……都住在哪里?
这个问题一出,他神色略有些黯然。
“青木山。”
青木山?
记忆中那是个颇为偏僻荒凉之地,听君打量他神情,又小心翼翼地并拢两指。
——是老爷……安排的住处么?
“不。”他冷言否定,“只是个小竹屋罢了,从前师父在的时候还算热闹。到后来,他出门云游四海,我便一人居住。”
原来这些许年,他都是孤身一人。也难怪不喜人伺候。
这会子,听君倒有些明白他对秋老爷的态度是因得什么缘故了。
想来任是谁这般被自己的亲人扔到外面不闻不问,心中皆会如此怨气罢……
外人看这明月山庄富丽堂皇,不可一世,怎料得其中会有这么一本难念的经。
秀儿跑去煮茶,也不晓得要耗上多久时间,听君抱着被衾,手指不安地摩挲着上面的绣纹,总感觉与他同处一室有哪里不对劲,正纠紧着去瞅秋亦的举动,却不料他一双眼睛落在床头那搁着衣袍的篮子里,表情深邃难测。
这件衫子是前几日君昔时托她缝补的衣裳,正巧今日得空才拾着,哪里又想得到他偏偏会来。屋中有男子衣袍的确是于理不合,她忙起身,捡了那衫子要解释。
——公子,这袍子其实是……
不想,他清清浅浅地开口打断:“这袍子是什么,与我何干?”
……
看他那表情,分明和这话截然相反,听君顿时糊涂,也不知自己是接着解释好,还是别再多嘴的好。
尚没挣扎出个结果来,秋亦就已先拂袖出门,外边儿的秀儿提着热气腾腾的茶壶刚跑进来,嚷嚷道:
“公子公子!这里茶!”
秋亦连看也没看她一眼,侧了身子大步便走。
冷风直直往里头灌,秀儿一手拿着那茶壶,立在门口百思不得其解。
“这祖宗,谁又惹他了……”
回头看见听君缩在那墙角,一脸茫然地望着她,亦是摇了摇头。
第9章 【城门失火】
翌日起身,头已不再晕眩,听君仍是早早去秋亦院中服侍伺候,自那以后倒也没再出什么别的事情。
腊八过去不久,没几日便要过年了。
明月山庄对于这般节日倒还算近人情,庄中但凡想回家团圆过节的,离家近的皆可去管事处告个一日半日的假,若离家远的,那便要夫人亲自批允了才能走。
秀儿家住在蜀地,来回赶马车就得花上两日,这次提前告了夫人,那上头的话还没下来,自己就先在屋中乐得睡不着觉。
“听君听君,你快来给我瞧瞧!”
她把那家书瞅了个遍,终究还是递给她,一脸期盼:“信上写的什么?”
听君因放下手里的女红,接过那信纸默默读了,嘴角一弯,抬眼朝她一笑。
——你兄长在信上说,你们家中又添男丁了,你娘正高兴呢,也惦记着你,问你今年几时回去。
“我们家有男娃娃了?”秀儿险些跳起来,拍手笑道,“定是我嫂子争气!那还有呢?还有说别的什么没?”
听君又复看了一道。
——你爹爹让你若是经过潭州去给他带些白蔗回来。
“我爹就爱吃那潭州的白蔗,上年便让我买了,看着牙齿不好却老爱吃这些玩意儿。”她嘴上这么说,眉眼间却尽是笑意,那神情幸福洋溢,连听君也禁不住随她一块儿高兴去了。
独自乐了一阵,秀儿看她还在那里绣样子,摇着头提醒道:“你啊,也歇着点。马上就该正月了,本不宜动针黹的。”
听君却是在补昔时的那件衫子,她用嘴咬断线,细细举着瞧了瞧,方才安心收好。
——正是快到正月了,才要把这些活计做完。届时二小姐要回来,夫人又不喜见人动针线,交不出东西给她,只怕又会挨罚的。
“哎……你也是……”秀儿说了一半,又不知怎么劝她才好,只瞧她那认真的模样,心中微动。
“话说回来……你过年,都不回家的么?我看你家中也没书信寄来……”
听君神色沉静,垂眸将那绣品上多余的线剪断。
——我家中,爹娘早已过世。只在江陵有舅舅和舅母,不过来往并不密切……大约也不太愿意我回去过年吧。
若非是揭不开锅,舅舅也不至于把她送到这里,元旦若是回去了,多一个人吃饭,他们也高兴不到哪里去。大过节的,她又何必给人添堵。
秀儿抿了抿唇,见她表情不自然,思及是想到什么伤心之事,忙寻了话岔开。
“其……其实也没什么啦。夫人这么一个好热闹的人,等元旦之时,必然会把庄里弄得格外喜庆,到时好吃的好玩的,也少不了你的啦——”
听君对这些无甚兴趣,无所谓地摇头笑笑,接着刺绣。
然而事与愿违,今年秋夫人因惦记着秋老爷的病情,又念着江陵那边的姊妹,遂带了亲信,携同秋亦,前去江陵那边过年。一面可寻访名医,另一面也可增进姐妹感情。
因此,元旦前后几日,明月山庄内都是冷冷清清的,别说好吃好喝,就是连过节的气氛也是半分也没有。
乍一看去,灯火不点,人声不闻,阴森森的,着实是凄凉无比。
正月初二。
今夜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常德城外小树林间,阴风阵阵,树叶沙沙作响,隐隐还能看得几点忽明忽暗闪烁不定的火光和一道黑漆漆的身影。
待得走进细细一瞧,那其中正有一人踉踉跄跄地往这边跑来,他身上七横八竖多处受有刀伤,鲜血滴了一路,一边走着还时不时往背后看,仿佛是被什么人追杀一般。
脚下行至那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上,前方不远便能看得明月山庄里那明月楼的一角。
昔时扶着近处的一棵老槐树低头喘气,眉峰一蹙生生吐了口血水出来,他抬手一抹,侧耳倾听时并未听得什么动静,量来那些人还尚未追至此处。
他稍稍宽心,靠着树干缓慢坐下。
粗略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痕,刀伤剑伤虽多,但都只是皮外伤,最要命的还是那之前挨的一掌,眼下五脏六腑刺痛难忍,丹田之内气息大乱,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他自怀里摸出纱布,抖着手涂上金疮药,先将手臂上最大的一道伤止住血,继而又咬了咬牙,狠狠把那插/入腰间的刀片一把拔/出来,登时血液喷涌四溅。
早知会被人偷袭,当初也不该不听手下人劝阻。
他是没料到这群道士居然大过年的连家也不回,只在那青楼门口蹲他了一夜,就凭着这份毅力,自己还真有些佩服。
心头自嘲的笑了笑,正要解开外袍,蓦地耳边却捕捉到一丝声响,昔时当即抽出宝剑来,剑光一扫,直指那草丛之后。
“什么人!滚出来!”
静默了片刻,闻得些许窸窸窣窣地声音,他再抬眼时,正对上一双清亮惶恐的眸子,在昏暗的星光下显得朦胧不清。
昔时微微一怔,眉头轻轻松开,把那剑随手放了,轻声道:“是你啊……”
槐树一旁,听君抱着才从常德城内采买新鲜的瓜果,讷讷地望着他。庄内没了厨子,连蔬菜都得要亲自去买,怎想正巧路过此地,又委实没发现他躲在那大树后面,方才那一剑的确是把她吓得不轻。
昔时眼下没功夫搭理她,伸手褪了那身带血的袍子,草草上药。这秘制的金创虽能很快止住血,但如若不及时处理伤口,往后只怕有大麻烦。
见他自顾忙自己的,听君立在原地,琢磨着要不要告辞离开。犹自发了一会儿呆,因见他满身是伤,血迹斑斑,越发看不下去。她小心把装着果蔬的篮子搁在地上,俯身下去瞧他。
觉察到身侧灼热的视线,昔时莫名地停下动作来,偏头望去。
听君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低头又迟疑了一会儿。
——你……你这身伤……
昔时看她神色躲闪,禁不住感到好笑:“怎么?吓到你了?”
“这还算轻的,当初杀上少言山抢武林令牌的时候,我可是顶着肩胛上插着的长剑,一战便是三个时辰。”
听君警惕地皱了皱眉,犹豫着问他。
——那你,是被谁伤成这样的……
这个问题问得太不给他面子了,昔时扬了扬眉毛,拒绝回答。简单地给伤口抹了药,拎起那件已被划得破破烂烂的衣裳,表情嫌弃地穿上了身。
“对了,正好你在这里,带我进山庄里先避一避。”
听君听得讶然,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摆了摆手。
——我一个丫鬟,是不能随便带外人回庄的。
“我怎么能算是外人呢!”昔时死不要脸地朝她一笑,上前就欲牵她的手,“怎么说我也是你们家公子的旧相识不是?更何况……我还救过你两次呢,你可别忘了……”
他话音还未落下,身后却猛地袭来一阵寒风,昔时剑眉微凛,飞快出手拽了听君便往一侧闪去,只见一把钢刀斜飞而来,不偏不倚地钉在那槐树树干之上。
听君尚不及反应,昔时将脚一抬把搁置地上的剑拿于手中,收了适才的玩笑神情,戒备地看着四周。
那黑压压的林间忽有几点亮光悠悠逼近,且闻得那里头有人朗声喝道:
“君昔时,看你今日还能逃到哪里去!”
听君抬眼一望,只见那树林里竟走出十余个身着道袍的人来,他们手中皆持宝剑,背后一个青蓝剑匣,腰上配玉,头顶束冠,仙风道骨,可这眸中却是透着一股杀意。
昔时冷下眼神四顾打量,这些个人虽单打独头斗不过他,可这人数一凑上,自己如何也应付不过来。现下这荒郊野外,尽是高大的老树,没有矮从石林,饶得想寻个藏身之所也是难得紧。一时半会儿脑中混杂不清,无论如何还是先稳住这些人为好。
他思及这般,忽出言笑道:“盘云教妄称江湖正教,我看不过浪得虚名罢了,你们一个个儿的,不敢和我过招,只想着靠人海战术擒我。就这样……还妄想与全真教齐名,当真是笑话。”
那为首一人拿着拂尘厉声呵斥:“君昔时,你莫要在此出言不逊。对于你这般小人,哪里需用江湖道义,你本就是个不忠不义之人,还有脸造次!”
“说得对!”身后一帮小辈跟着嚷嚷,“就你这杀兄□□的江湖败类,即便我们人多欺了你,也无人会说我们不道义,落得笑柄的,只有你!”
“就是!”
“就是!”
底下一群人起哄。
昔时心头火冒三丈,正咬牙思索着怎么脱身,余光看得那偷偷准备溜的听君,他脑海灵光一现,还没等她绕到大树背后,一把就将她拉至身前,反手拿了剑,横在她脖颈间,口气极其阴冷。
“你们既是不讲道义,那即便我杀了这个小丫头……也无所谓了?”
微凉的剑刃架在肩上,似乎一动,就会胳膊咽喉,这一瞬,她大脑一片空白。
一干道士皆是一怔,起初见那姑娘站在一边儿,气息声重,不像是个会武功之人,想来若是他同党也不用放在眼里,怎料得昔时会突然出这一手。静默片刻,只听旁的一个小道士对那领头道长道:
“师兄,此次机会千载难逢,不能因小失大啊……”
那人听说,皱着眉便喝道:“荒唐,未达目的这般不顾及他人性命,和这魔头有什么两样!?若以后传到江湖上去,我教颜面何在!”
小道士被他训得脸红耳赤,不敢再言,只唯唯诺诺应着:“是……师兄教训得是。”
“对对对,这位道长说得极是。”昔时厚着脸皮在对面笑着应和,“你瞧瞧人家姑娘,本就是个哑巴,已经够可怜了,如今又要被你们害得身死树林,啧啧……多无辜啊。”
“君昔时!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那其中道士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就冲上来,“明明是你把人家挟持着,反而还赖我们!”
“诶——”昔时将眉一挑,一本正经道,“你们想想,若非是你们把我逼到绝境,我又怎会出此毒手。凡果并有因,你们也难逃干系!”
“你!——”
“好了!”那为首之人一声厉呵,底下几个道士遂都闭了嘴。
他在原地斟酌了少顷,无奈地问他:“那你说,你要怎样才肯放了这位小姑娘?”
“好说好说。”他张口便道,“只要道长放了我,我自然会放了他。”
立马就有人怒道:“废话!放了你,我们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放了她!”
“师兄,这小子一向说话没个靠谱的,不能随意放他走啊!”
那道长皱眉不言,似在思索。
昔时见他表情,心知有门,重重咳了两声,装模作样道:“哎呀,既然你们这么不相信我,那我就只能拉着这位姑娘和我一块儿上黄泉路喽——”
他言罢,竟真的加重了几分力道,听君骤然感到脖颈间传来阵阵刺疼,随即便有血液滑落在手背。她心里暗自叫苦,这会儿方想起秀儿的话,只恨自己太过大意,没想到他果真是如此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你、你且等等!”看他说动手便动手,那道人也是一慌,忙抬手制止。
“道长有何话讲?”
“……”道人眉头深锁,忽而道,“这样,我等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内,我不会派人拿你。不过,这一炷香以后,无论你走不走得掉,放不放人,但凡被我擒住……就别怪我教不客气!”
盘算着明月山庄已离得不远,一炷香的时间必然够了。
昔时微微一笑:“道长可要说话算话啊,到时候别在人背后玩阴的……”
“呸,你以为我们是你么!”
道人一甩袖子,背过身去,厉声道:“你还不走?”
昔时抵在听君脖子上的剑仍旧没有放下,他面对众人谨慎地一步一步后退,直到前面的草丛能把他二人身形隐住时,他才一把扣住听君的手腕,低声道:
“快跑!”
第10章 【剑心通明】
听君还没从疼痛中回神过来,就被他拽着一路狂奔。
她平时身在闺阁,哪里跑过这么远的路,不消片刻就已累得气喘吁吁,再也走不动。昔时转身望了眼背后,看那山庄后门还有一段距离,不禁焦急地叹了口气。
“你还能跑么?”
听君只顾着喘气,涨红了脸虚弱地摇摇头。
他没办法,来不及细想伸手一捞便把她抱了起来。听君只觉腰上一紧,脚下悬空,下意识就去扶着他的肩。指尖触及他脖颈时又蓦地大窘不已,想让他放自己下来,可又不知怎么表达,简直快要欲哭无泪。
昔时今夜受伤颇重,本就没什么体力,幸而听君身子单薄,还费不上什么劲儿,他稳了稳步子,提醒道:“你抓紧了。”
听君正在揣测他这句“抓紧”是何意思之时,昔时却已步履如风,轻功一展,便往山庄之内飞驰而去。
周遭树木影影绰绰,迅速自眼前一晃而过,寒风凌冽,薄雾湿面,待得他止住脚步,听君早已头昏眼花,分不清东南西北。
“咳咳……”昔时慢慢放她下来,自己扶着那墙犹自调理气息。
但见前面有微弱灯光,听君定了定神,这才发现他们已站在山庄偏门的位置。试想方才的距离到此,若是用步行,也得花上一盏茶的功夫……原来这轻功竟能如此神奇,她禁不住有些佩服。
“你们家少爷人现在何处?你去……叫他过来。”
昔时点了自身两处大穴,仍感到肺腑不适,恐是内伤加重,眼下最要紧的是寻个安静之处疗伤才是。
听君颇为为难地摇了摇头。
——三少爷、老爷和夫人全都去江陵了,庄内没剩多少人。
“什么?去江陵了?”他咬咬牙,啐了一口,“早不去晚不去,怎么挑这个时候,嘶……”
周身的伤全牵动起来,也是痛得人无法忍受,昔时闭目稍稍缓了缓,琢磨道:“一炷香时间马上要到了。明月山庄到底不是平常地方,他们应该不敢擅闯。你先找个房间让我休息一下。”
听君犹犹豫豫地望着他,神情无奈。
——我一个下人,怎么能随便安排房间让你住呢……
昔时无法:“那你让那管事的来,我跟他说去。”
因看她又小心翼翼地比划
——朱管家也回去过年了……
“……”
昔时瞪眼死死盯着她说不出话来,隔了许久方道:“那我就去你房里将就一晚。”
这会子她连比都不比了,直接性摇头否决。
“我不管!”不知伤口还是被他气得,昔时此刻脸色苍白吓人,一把抓了她衣襟,威胁道,“我可是替你解了围的,你就这么见死不救?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信信信。
脖子上的伤现下还疼着,听君自知晓他的厉害,只得依言扶了他往南院走去。
幸而这几日秀儿也回了老家,房中就她一人居住,否则凭秀儿那性子,怕是又要说教一夜了。进了屋,听君先搀着他在床边坐下,随即拿了火折子,把油灯点上。下人的房间自比不得秋亦的住处,屋里不过两张床,一张红木桌,连插屏也不曾放。
昔时脱了鞋,上床盘膝静静打坐。听君也不明白这武功内伤需得如何治疗,但看他双目紧闭,眉峰紧锁,嘴唇煞白如纸,额上却还冒着汗珠,似乎是十分难受。
因想着自己横竖帮不上忙,遂取了茶壶提了木桶,悄悄退了出去。
四下里一片寂然,不闻风声不听虫鸣,倒是清静的很。屋内萦绕着一股温和的气流,扑面时软暖,闻之带有淡淡幽香,却不知是因何而起。
调息了约莫半个时辰,丹田内的紊乱之力才勉强压制住,昔时渐渐睁开眼。
桌上的油灯闪着昏黄的暗光,听君就坐在那桌边,拿着一把小扇子轻轻扇着那茶炉子下头的炭火,风炉里的火光照着她脸颊格外红润,仿佛便是透明的,连那血液流动都能看清一般。
昔时望着她瞧了半晌,才笑着开口:“煮的什么茶?闻着怪香的。”
听得他陡然说话,听君方知他已调理好,忙把茶壶拎上来,到了一杯递给他。
昔时丝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正准备要喝,却见她把手指覆上唇边。
——小心烫。
昔时不禁微微一笑:“知道。”
茶水十分清淡,淡得……几乎偿不出茶叶的味道来,想是她一个人下人也拿不出什么好茶,昔时喝罢,抬眸间看得她似乎满眼期待,遂笑着颔首道:“安神茶,口味挺不错的。”
大约这话让她很是受用,听君神色极好,把床头早早打来的水端给他,铜盆内放有巾帕,旁边还细心地摆着几瓶伤药。昔时洗了脸,随手拿了一瓶来看,眼前不觉一亮——正是济世药堂上等的紫菁玉蓉膏,他还愁着这一身伤该用什么药才好,如今却有现成的。
“这药好啊,你可帮我一个大忙了!”昔时扒开那药瓶子,作势就开始脱衣服,听君看得一愣,忙怯怯地背过身去。
昔时将胸前几处伤口抹上药膏,正摆着各种姿势想要涂背后的两道口子,抬眼就瞧得她脸冲着墙,低头认认真真地盯着地上看,心中不觉好笑,顿然生出一些念头来,只对她道:
“背过去作甚么?转过来。”
听君头皮一阵发麻,迟疑片刻方捂着眼睛转过身。